第24章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15)
普感慨,“能過上這麽好的日子,過去吃的多少苦都值了。”
“誰來了?”
樓上的地板咯吱作響,有人在慢慢下樓。
湯肖普轉頭道:“當年跟着卡姬瑪出海的船員,三個。”
李九從樓梯轉角顯出身形,哪怕已經七十多歲,他的背脊依舊很直挺,然而他的皮膚依舊已經松弛,臉上皺紋遍布。
他打量了兩眼桔皮二人:“只回來了三個人?那個在衛生間?”
湯肖普道:“對。”
李九輕輕嘆了口氣:“能回來三個也行,至少心裏還有個信。你和他們聊,我去找薛旦。”
湯肖普有點不樂意:“還要去找薛旦?歇一天吧。”
李九搖搖頭:“不寫完總感覺心裏不舒坦,我今天早點回來。”
湯肖普無奈:“得了,你哪天不說早點回來,哪天不是半夜敲門,去吧去吧。”
李九哼了一聲,沒理湯肖普,自顧自換好鞋打開門走了出去。
湯肖普又喊了一嗓子:“早點回來!”
李九的聲音遙遙地隔着門板傳來:“好!”
桔皮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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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隐約約記得那個粘着李九的湯肖普。他現在看着面前這個成熟的男人,哪怕這人和當年的少年五官一致,他也依舊無法重合兩人。
湯肖普似乎看出了他的恍惚,笑道:“同志們離開得太久了,可能不太适應現在的黎明市,沒關系,将來都會慢慢融入并習慣的。”
桔皮點點頭。
湯肖普又聊了一會兒黎明市這幾年的發展,正說到種植面積,那個去洗澡的同伴回來了,她來換桔皮去洗。
桔皮從軟椅中離開,走進湯肖普指的走廊,穿過另一間大廳,終于在走廊盡頭左手邊看到了寬敞的衛生間。
他推開衛生間門,踩上锃亮的瓷磚,反手鎖好門。
這種基礎建設,他只在童年時代的卡莫帝國體會過。
當桔皮将身體沉入滿滿一浴缸的熱水中時,他依舊感覺很夢幻。
這可是二十年啊,過得太快了。
作者有話說:
——向往的生活——
66、鐵與雪
怎麽又下雪了。
鐵人衛克單單感慨了一秒鐘,便沒有再思考這件事。
它正在罪人城鐵制的高城牆下站崗。
怎麽又下雪了。
鐵人衛克單單感慨了一秒鐘,便沒有再思考這件事。
它正在罪人城鐵制的高城牆下站崗。
拳頭大的雪花落在他的腳下,被氣溫相近的鐵面捧住,一個分叉也沒有損壞。
這兩年下雪的頻率越來越高,大陸的氣溫似乎也越降越低,但這些鐵人衛克并不感興趣。
其實它現在基本上對什麽都沒有興趣,唯一的情緒活動也許就是對大首領盲目的崇拜。
罪人城裏的罪人們都很安分,它們曾經在鐵人宋昱關的領導下試圖證實大首領是個所謂的騙子,它們也差點成功了。
鐵人宋昱關聯合大首領身邊的侍衛,瞞着它自己的手下潛入皇宮,輕而易舉俘獲了大首領。
鐵人宋昱關沒有當場殺死大首領,因為它明白這麽做的下場就是徹底被鐵人們撕碎。
鐵人宋昱關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說服它自己的手下試一試處刑大首領。
處刑日當天,大首領在劊子手宋昱關下刀的同時掙斷鐵鏈,輕松地捉住了鐵人宋昱關的手腕。
鐵人宋昱關意識到自己判斷失誤,只好放下刀,宣布大首領并不是騙子。
雖然大首領認為這只是場鬧劇,但鐵人宋昱關依舊自請東去,帶着它的部下一同住進了原隅安城舊址上的城市。自此這座城市便改稱罪人城。
鐵人衛克對此沒有什麽評價,它只覺得鐵人宋昱關腦子不清楚。
鐵人衛克作為大首領直屬部隊中的一員,很快便被派來罪人城,和幾千名同伴一起擔起看守罪人城的職責。
一片雪花飄落到鐵人衛克的睫毛上,它并不在意,依舊按照均勻的頻率眨動眼睛。
罪人城外的鐵原都被刷成了白色,遠處的亞陵山系被鐵潮覆平成長長的小山包,隐隐趴伏在天際。
在滿滿當當的白色裏面,鐵人衛克遙遙看見了兩個小黑點。
是鐵人?
鐵人衛克很疑惑,它并沒有收到有鐵人要進罪人城的任何通知。
這是它值守十八年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秩序被打亂的不平衡感讓它極為不适應。
那兩個黑點走近了,鐵人衛克看出來那是兩位長着女性人類面孔的鐵人。
鐵人衛克和它的三個同伴上前一步,攔在窄小的罪人城門門口。
鐵人衛克正想說話,忽然發現它感受不到這兩人體內的金屬觸角。
它疑惑地伸出聯結神經,卻發現她們兩人全身除了盔甲之外,确實沒有一處是鐵。
這是人類?
鐵人衛克駭然,下意識地擲出鐵矛,直奔其中沒有穿着盔甲的女人脖頸。
鐵矛的速度很快,那女人卻好似閑庭信步一般微微向右蹭了蹭。
鐵矛順着她的脖側呼嘯而過,将她紮得很随意的馬尾掀起,淡黃色的發絲散在雪花中,又紛紛落回。
鐵人衛克趕忙拽回鐵矛,有些忌憚。
她們不是人類。鐵人衛克判斷。人類的移動無法快過鐵人的鐵矛——除非人類做了預判。
不過剛剛,鐵人衛克清晰地看到,那女人是在鐵矛擲出之後才開始移動的。
鐵人衛克的同伴改投穿盔甲的女人,可惜仍舊沒有一根可以投中。
那兩個人就這麽慢悠悠地走到了四個鐵人跟前。
沒穿盔甲的女人擡頭,認真地讀城門上挂着的牌匾:“罪人城。”
鐵人衛克盯着她。
她讀完後,踮着腳往城門裏望了望,對身邊穿盔甲的女人驚嘆:“好壯觀。”
穿盔甲的女人對鐵人衛克道:“我們要見——”
“見盧卡斯?德摩斯。”沒穿盔甲的女人道。
鐵人衛克警惕地注視着兩人。
沒穿盔甲的女人重複:“我們想見盧卡斯?德摩斯。”
她看鐵人衛克依舊沒有反應,便補充道:“我是盧卡斯的朋友,叫卡姬瑪;她是周衣裳将軍,盧卡斯愛人的朋友。”
“你就這麽與盧卡斯說——我們倆是來投奔他的,絕對不會造反。”卡姬瑪保證。
鐵人衛克拿不準這個情況,于是道:“你們兩個在這裏等着,我去找城主。”
卡姬瑪一口應下:“沒問題,辛苦了。”
鐵人衛克離開了。
卡姬瑪轉頭和周衣裳咬耳朵:“這些鐵人怎麽看起來腦子不太靈光?”
周衣裳回道:“我不知道,我是第一次看見鐵人。”
卡姬瑪道:“我也沒見過鐵人,它們還沒攻破六大街,我就被薛旦他們帶走了。”
“那個時候我還在貓廳焦急地等着聯絡梅昂——之前布置分工的時候,我就負責後勤與聯絡工作,我也不敢随便走開。”
周衣裳點點頭。
卡姬瑪道:“說實在的,我看到這些鐵人就恨得牙癢癢——但咱們必須憋住氣,現在是你我落在下風,我們就隐藏在盧卡斯身邊,等待時機。”
周衣裳想,也不知道你這話是給誰說的:“說得對。”
卡姬瑪道:“之前過得太憋屈了,剛剛那一下躲得真過瘾,終于嘗到了實力強大的好處。”
周衣裳道:“說得對。”
卡姬瑪側臉看看周衣裳:“我之前為了救一個女孩,被迫與卡莫帝國皇家禁衛軍的山姆隊長發生過關系。”
周衣裳也轉臉看看她:“沒關系,你現在可以去複仇。”
卡姬瑪不說話了。
于是周衣裳也跟着沉默。
大雪将城牆頂鑲上刺眼的白邊,上午的陽光被擋住,将兩人和三個鐵人攏括在陰影中。
不知過了多久,鐵人衛克終于回來了,它跟在另一位鐵人身後。
卡姬瑪在它倆剛落地的時候便認出了這個鐵人,她震驚道:“梅昂?”
鐵人梅昂的眼睛在卡姬瑪臉上停留了一秒鐘:“真的是你們兩個。”它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欣喜,似乎只是在陳述事實。
卡姬瑪想走過去,卻被周衣裳攥住了手腕,她激動道:“是我,梅昂,你沒死——你變成了鐵人?”卡姬瑪道,“果然是薛旦說的那樣,盧卡斯之所以會這麽做,是因為人類死後可以轉變成鐵人——”
周衣裳在她耳邊輕聲咄斥道:“你看清楚,這是鐵人!”
卡姬瑪回頭瞪她:“我看得很清楚!”
周衣裳道:“你覺得它還是你認識的朋友嗎?”
卡姬瑪回頭看看不為所動的梅昂,激動的情緒慢慢冷卻,她承認道:“似乎是不太一樣了,可能我現在的感覺就和薛旦第一次見到喝下藥水的你一樣。”
周衣裳啞口無言。
她依舊拽着卡姬瑪的手腕,卡姬瑪也沒有要掙脫的意思,只是依舊有些期冀地望着梅昂。
可是梅昂似乎沒有回答卡姬瑪問題的興趣,它看卡姬瑪與周衣裳不再對話,便道:“你們兩個要見大首領盧卡斯?”
卡姬瑪點點頭。
梅昂道:“我把你們兩個送到伊色山口,走吧。”
卡姬瑪道:“現在就走?”
梅昂點點頭:“現在就走。”
卡姬瑪道:“好吧。”
梅昂伸手聯結周衣裳身上的盔甲,轉頭對卡姬瑪道:“你拉住你的同伴或者我。”
卡姬瑪順從地抱住周衣裳,周衣裳的視線頓時被擋住了一大半,于是周衣裳道:“我背你。”
卡姬瑪只好環住周衣裳的脖子,躍到周衣裳的背上。
她剛剛環住周衣裳的身子,拉力就把卡姬瑪狠狠晃了個趔趄,她的額頭梆一聲撞到周衣裳卸下了頭盔的後腦勺,疼得她和周衣裳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卡姬瑪趕忙扒住周衣裳,在超高速的移動中大喊:“對不起!”
周衣裳沒理她。
卡姬瑪想,也許是鐵人們和鐵原的聯系天然比較緊密,所以才能夠移動得如此之快。
她和周衣裳都做不到這麽快。
卡姬瑪在心中默默計算着時間,半個小時後,她又一次狠狠地撞上了周衣裳的後腦勺。
原來是已經到了。
周衣裳面無表情地放下她。
卡姬瑪誠懇地向周衣裳道歉:“對不起。”
周衣裳依舊沒有理卡姬瑪,她的視線正凝聚在梅昂伸出來的右手指尖上。
卡姬瑪跟着看過去。
梅昂的右手食指指尖顏色與它身體的其他部分都不同,卡姬瑪判斷那裏是替換上了青銅。
梅昂對着它的指尖發愣,卡姬瑪懷疑它是在聯結青銅與伊色山谷的鐵人士兵交流。
雖然這個動作看上去有些呆傻,但卡姬瑪的猜想很快被驗證了,因為她看到從伊色山谷中走出來了一小隊鐵人。
那隊鐵人中并沒有卡姬瑪的熟人。
它們中打頭的人對着梅昂點點頭,再次聯結住周衣裳。
卡姬瑪趕忙跳到周衣裳的後背上,并且很有先見之明地将頭放在了周衣裳的肩窩處。
這些鐵人的交流效率太高了。卡姬瑪想,這就是盧卡斯想要的建設效率嗎?
不等她繼續思考,突然産生的加速度讓她再次向後仰去,然後下巴狠狠地磕上了周衣裳肩膀處的鐵甲。
卡姬瑪讪笑。
算了,等見到盧卡斯之後再說吧。
作者有話說:
——希望大家給愚鈍留一些喜愛——
67、掃墳和占蔔
“稍等,我去請示大首領。”看守墓地的鐵人這麽說。
——卡姬瑪沒想到她——
“稍等,我去請示大首領。”看守墓地的鐵人這麽說。
卡姬瑪沒想到她們兩個從更名成大首領府的皇宮,被一路帶到了皇城北郊的墓園外面,墓地守衛的身影在白色的雪和黑色的墓碑之間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茫茫白塵中。
“這墓園還挺大。”卡姬瑪左右看看,随口道。
周衣裳照例沒有答話。
卡姬瑪早已經習慣,她從口鼻間呼出兩團飄散的白氣,盯着守衛離開的方向,等待它的歸來。
卡姬瑪沒有等多久,鐵人的身影很快就又從那邊顯現,它走到兩人身前:“兩位順着這條主路往裏走,在第十二個岔路口左拐,直走兩分鐘就可以看到大首領。”
卡姬瑪點點頭,拉上周衣裳,走進墓園。
雪太大了,掃墓人不知所蹤,每個墓碑向上的邊角都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像是給死人的棉衣。
卡姬瑪按照鐵人指的路,走到第十二個岔路口。
她甫一左拐,左手邊的一塊墓碑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上面刻着「安娜二世」。
這塊墓碑和周圍的墓碑沒有任何區別,冷靜、孤獨而沉默。
卡姬瑪繼續往前走,她路過了一些讓她感到熟悉,卻并不能想起來的名字:游杳(衣冠冢)、塔季揚娜(衣冠冢)、常明銘(衣冠冢)……
身後的周衣裳腳步似乎有些雜亂,卡姬瑪以為她是在催自己走快點,于是便默默将步伐拉大了些。
很快,她就看到了盧卡斯。
他正蹲在左手邊的一塊墓碑前,依舊梳着他标志性的小辮子,兩绺卷曲的碎發散在臉側,還穿着他黑色的風衣和針織褲。
盧卡斯戴着白手套掃了掃墓碑下方豎着的刻字牌上落下的雪,撐着膝蓋站直,将兩手揣進風衣兜中,如同感知到了周卡兩人的到來一般轉過身。
盧卡斯有些老了。
這是卡姬瑪的第一直觀感受。
也許是因為盧卡斯曾經的容貌太過薄情、鋒利和美,所以當他的眼神柔和下來之後,難免有種看過千帆的成熟感。
盧卡斯微微彎起眼睛,向兩人打招呼:“卡姬瑪、周中将,好久不見。”
卡姬瑪笑道:“好久不見啊亞歷克欽先生,我們來投奔您了,不知道亞歷克欽先生收不收留?”
盧卡斯笑笑:“當然會收留。”他詢問道,“你們倆怎麽會來這兒——周中将我知道,她恐怕是被鐵潮封在了亞陵山系吧?但是卡姬瑪,你是怎麽過來的?”
卡姬瑪簡單講述了來到這裏的過程,并上黎明群島的發展情況:“我在二十多年前就出海了,所以只知道薛旦他們基本上在黎明島紮了根,現在如何我也不清楚。”
盧卡斯聽過後,只說了四個字:“我明白了。”
他靜靜地在雪中站了一會兒,忽然沖着身邊的墓碑揚了揚下巴:“你們猜猜這個墓是誰的?”
卡姬瑪摸不清盧卡斯的話題為什麽跳得這麽突然:“你的——家人?”
盧卡斯點點頭:“我母親,辛西娅。她兩年前在大首領府老死了。”他又示意卡姬瑪和周衣裳去看兩邊的墓,“右邊是維弗——新紀元十年,宋昱關把我抓起來之後,一刀砍斷了維弗的脖子。”
“左邊是我父親,賽?德摩斯,他在鐵潮到來前就去世了。”
卡姬瑪不自覺問道:“他為什麽會去世?”
盧卡斯道:“也許是為科學研究獻了身。”
“我弟弟游杳的衣冠冢在前面,我把他和其他我記得的亞陵山人放在了一起。”盧卡斯道,“他是因為我的失誤被刑訊至死的。”
盧卡斯轉頭看卡姬瑪,笑道:“所以,我還是挺感謝你們兩個在這時候來依靠我。”
“鐵人和人類終究不同。”
卡姬瑪想了想,安慰道:“畢竟本質上還是一個人,也沒什麽大的不同。”
盧卡斯笑笑,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發揮:“不在這兒談了,天氣太涼,咱們回大首領府再說吧?”
卡姬瑪欣然同意:“當然沒問題。”
薛旦抽出寫滿的紙張,摞到自己的那一沓上面。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适合寫亞陵山區的歷史,在李九的提議下,很快就開始動筆,但是李九怎麽也沒想到薛旦的寫作風格深受亞陵山區話本小說的影響,寫得很不适合當作史書閱讀,只好根據薛旦的稿子再寫一遍。
薛旦此刻提筆,很是氣吞山河地寫下:游中将妙出抽鐵計,周衣裳大破隅安城。
李九探頭看了一眼,死心地繼續埋頭改寫。
薛旦正在思考當時游杳到底說了些什麽話,樓下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薛旦起身:“我去看看,正好想想這一話……這一章該怎麽寫。”
李九擺擺手:“趕緊走吧。”
薛旦順着螺旋樓梯下到一樓,打開大門。
來的是陳思倩和阿克艾爾留在黎明島的大女兒陳珺。
薛旦有些驚訝:“你不是在北島,怎麽來黎明市了?”
陳珺道:“有人從北邊登陸北島的,說是從舊大陸來的人。”
薛旦更驚訝了:“從舊大陸來的人?”
陳珺點點頭:“對,她自稱名叫柳園園,是個老婆婆,她身體似乎不太好,我給她安排在海灘別墅區休息。”
薛旦愣了愣,似乎是在消化這個信息,過了兩秒鐘,他道:“如果真的是柳園園——你在這兒等着我,我立馬動身去北島。”
薛旦敲敲門。
他設想了很多次再見到柳園園的場景,但從沒想過這麽突然。
其實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薛旦想,足足有三十多年,不過這二十年來,黎明群島的發展太平和,導致薛旦總覺得沒有過去多久。
門從裏面被拉開了。
薛旦看到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她的個頭只到薛旦的胸口,頭發花白,整張臉遍布着深深的皺紋,松垮的皮膚挂在骨頭上,整個人像是剛從棺材裏倒出來的骷髅。
他站在門口,不敢與這個老人相認。
老人看出來薛旦的遲疑,用沙啞的嗓音道:“我就是柳園園,咱們進來說話。”
薛旦咽下口水,走進屋內,關好門。
她蹒跚着坐進牆邊的軟椅中,薛旦趕忙坐到她對面。
柳園園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薛旦,說:“你相信我今年才五十九嗎?”
薛旦搖搖頭:“看着像九十多。”
柳園園笑了:“我從東南聯盟逃出來之後,一直躲藏在卡莫帝國東北。”青血管爬滿了她放在膝頭的兩只手,“我總是會想起我和塔季揚娜的過去,總是想起東南兩區的過去。”
“我只能靠占蔔麻痹自己。”柳園園說,“但是占蔔耗費的是我的壽命,所以我比其他人衰老得更迅速。”
薛旦沉默着,還覺得不真實的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柳園園說:“我從舊大陸的東邊下海,靠着星星和布的指引,一路來到了你們這裏。”
“我過來只是想告訴你兩件事。”
柳園園用兩只渾濁的眼睛盯住薛旦光滑的臉龐,“第一件事,十年後,舊大陸會到達它生存的邊界,它有五條解決路徑,但是有一條盧卡斯最有可能選擇。”
“他很大概率會率領鐵人順着冰面來到黎明群島,覆滅新大陸。不過在鐵人到來前,也就是十年後的今天,盧卡斯會先來南島探明這邊的情況。”
柳園園咳嗽了兩聲,說道:“我把這件事告訴你,恐怕會更改時間事實,但總之,後果我已經擔過了。”
“第二件事……”柳園園将手覆蓋到薛旦的手背上,輕聲道,“人這一輩子,一定要體會一次身體衰老和臨近死亡的感覺,永遠年輕是不行的。”
薛旦點點頭。
柳園園于是繼續道:“我告訴你這件事,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畢竟大陸的未來在亞陵山區。”
“這一定指的是在你身上。”
柳園園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你出去吧,記得明天找人來埋葬我。”
薛旦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答應了柳園園這一天之內不會有人來打擾她,站起來準備離開。
“等一下。”柳園園忽然道。
薛旦轉身聆聽。
“還有一件事,差點忘了說。”柳園園道,“你試着找找「那邊的雪地」。”
“雖然我至今不明白它在哪裏。”
薛旦離開了這間屋子,他給李九去了青銅傳信,向他解釋自己離開的原因。
李九回信說:“柳園園竟然還活着。既然明天你要埋葬她,那我今晚就過你那兒去,明天加我一個人。我再問問陳思倩和阿克艾爾來不來。”
薛旦制止了李九:“這件事就你我知道就好,你也別來了。”他怕步入老年的李九看了之後悟到什麽,再想不開。
李九聽薛旦這麽說,只好答應。
第二天,薛旦推門進屋的時候,看到柳園園平躺在床上,整個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
薛旦将她抱起來的時候,一個小本子從她的口袋中掉出來。
薛旦探手去拿。
那是她常常揣在口袋裏的童話書。
薛旦鬼使神差地将它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他當天将柳園園埋葬在了北島的北邊,讓人立好石制墓碑,在上面簡簡單單地刻了一行字:占蔔師柳園園(厄洛王)。
剩下的事情,交給他講述。
?? 新舊戰争 ??
————
68、手铐
薛旦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一大早就去了北島。
他坐在沿海高地的了望臺底下,兩只腳懸在空中,心情頗為美饋
薛旦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一大早就去了北島。
他坐在沿海高地的了望臺底下,兩只腳懸在空中,心情頗為美麗。
這是他十年前會見柳園園的那天。
如果柳園園沒說錯的話,今天他就可以重新見到盧卡斯了。
薛旦相信盧卡斯有很大可能會自負地重新做當年在亞陵山區做過的事,不過這次,他可不會再重蹈覆轍。
薛旦拎出脖頸裏面挂着的小布熊,彎下脖子,輕輕親了親它的兩只小腳,然後伸出一點舌尖,從小熊的側面布線或觸或離地向上舔到它的兩只圓耳朵尖。
希望盧卡斯能知道他在等他。
薛旦把小熊緊緊攥緊手心,遠遠地望着泛着磷光的海面。
盧卡斯會從那裏出現。
這邊的海域并沒有結冰的趨勢,但薛旦知道,在一年前,向北開的船隊就帶回了北部的海域降溫明顯的消息。
薛旦相信柳園園。
他等到了下午,終于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駕船而來的盧卡斯。
是一路讓鐵人擡了一搜木船?
薛旦慢吞吞地從了望塔底層蹭到地面,悠哉游哉地往海邊走。
北島的居民已經被薛旦疏散去了黎明島,如今的北島上只有薛旦一個人。
盧卡斯的駕船速度并不算快,薛旦等了将近一個小時,盧卡斯才靠近海灣。
盧卡斯遠遠地就看到了薛旦,他在船上沖薛旦揮手,神色似乎有些驚喜。
薛旦接過盧卡斯抛來的麻繩,幾把将盧卡斯的木船拽進停靠位,再在木樁上系好粗麻繩。
盧卡斯從船上穩步走下,兩步走近薛旦,伸開雙臂,狠狠地抱住他。
兩人一言不發地擁抱了幾分鐘,盧卡斯在薛旦耳邊道:“薛将軍似乎一點也不驚喜啊?”
薛旦知道這點瞞不住盧卡斯,順坡暧昧地謊道:“這還不是多虧了議會長送的好禮物。”
盧卡斯應該是信了,他低聲笑了會兒,狠聲道:“那薛将軍也不至于大白天隔空對着個小布熊發情吧?”
薛旦把雙唇貼在盧卡斯的耳道入口,低啞的嗓音輕輕地鑽進去:“按時間算算,那會兒老中醫應該在海面上吧,難道不需要來個全身溫熱按摩?”
“我這算雪中送炭吧?”薛旦道。
盧卡斯按住薛旦的臉頰,用已經成神的力氣将他的頭轉到自己臉前,張口狠狠叼住薛旦的雙唇碾磨:“薛将軍這叫美人計。”
薛旦悶聲笑,扣住盧卡斯的後腦勺,挑出他形狀熟悉的紅罂粟,模模糊糊道:“議會長要是真能中美人計……”那他就倒立洗頭。
他這話沒說完,被盧卡斯熱情的回吻打斷了。
兩人的氣息都很綿長,甫一見面就親了個爽,薛旦神色翩然,感覺瞬間回到了四十年前。
盧卡斯身上難得地穿着輕甲,高馬尾吊在腦後,薛旦左看右看,笑話他:“老姐姐真飒爽。”
盧卡斯眯起眼睛,眉頭皺起,似乎不太愛聽這話。
薛旦有些吃驚。
原來盧卡斯已經老到了很介意別人說他老的年紀?
薛旦趕忙岔開話題:“你怎麽從舊大陸過來了?”
盧卡斯道:“還能來幹什麽,來看你。”他瞟薛旦一眼,“再不看你,我可能就徹底老了。”
薛旦握住盧卡斯的手腕,吹捧道:“議會長不是喝下新病毒了麽?青春永駐。”
盧卡斯任他握着手腕,兩人走上沙灘:“不是——再怎麽青春永駐,也不用這麽牽手吧?”
薛旦無辜地停下腳:“那應該幹什麽?”他引上盧卡斯的手腕,舉到眼前。
盧卡斯應該是被他肉麻到了,鼻子皺起來,把眼神移開:“什麽都別幹,正常點,別——”
他唰地把頭轉回來,臉色大變,下意識地将手腕往回抽。
薛旦眼疾手快地将合金手铐的另一圈扣上自己的手腕,伸胳膊想要拽過盧卡斯的另一只手。
“你他媽——”盧卡斯向後方邁了一小步,把胳膊背到身後,重心輕移,右腿帶着巨大的力量襲向薛旦的左膝。
薛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盧卡斯已經成了神,被他這麽一晃,左膝落地,嘭地砸進沙灘中,合金鏈嘩啦一聲響。
盧卡斯趁機抽回左胳膊,想要解開右手腕的合金手铐。
一只鐵刀從盧卡斯的身後旋出,直直地奔着他的胳膊,毫不收力地砍去。
盧卡斯趕忙下壓手臂,前仰下腰,鐵刀蹭着他的右臉飛到身後。
只有真正和薛旦交過手,才能深刻地意識到什麽叫技巧和戰鬥風格。
薛旦絕對比鐵人還難纏。
盧卡斯的臉色很難看,他的左手聯結上鐵甲中別着的大量鐵針,下仰的同時,一根鐵針刁鑽而無聲地飛出,指向薛旦的後腦穴位。
可惜,薛旦的另一只鐵刀剛好從鐵針飛行的軌跡經過,兩相碰撞,清脆的叮當聲立馬引起了薛旦的注意。
按理說,感染者的聯結力越強,被其他感染者感受到鐵存在的幾率越小,薛旦和盧卡斯同作為新病毒創造的「神」,聯結力應當不相上下。
但薛旦的戰鬥經驗還是遠遠強于盧卡斯,以至于這叮的一聲,足夠讓薛旦明白鐵針的位置。
擦過盧卡斯臉頰的鐵刀在空中反重力地劃過弧線,奔向盧卡斯的左手腕,另一只鐵刀則剛好運行到盧卡斯的左臂左部偏下側。
薛旦一個回身,右手三指精準地捏住鐵針的後半部分針身。
他怕針尖有毒。
盧卡斯找準兩把鐵刀飛行的時間差,從空隙中收臂,兩只胳膊的不平衡姿勢讓盧卡斯向後踉跄了兩步,身體剛好被帶到薛旦懷中。
薛旦捏住針尖的胳膊一個回折,卡在盧卡斯的脖子上。
他的左手在盧卡斯的後背還沒有貼上他胸膛的時候,就勾住了他揮下的左手腕。
趁着盧卡斯還沒有站穩,薛旦行雲流水般強行拉起他的左手腕,啪地和右手腕緊緊扣在了一起。
這玩意裏面應該是不含鐵,一開始就任憑盧卡斯怎麽聯結也沒有反應。
薛旦為了防止盧卡斯掙脫,手铐的半徑很小,盧卡斯的手腕骨磕在手铐下面,硌得發疼:“薛将軍,你這待客之道是不是有點值得商榷?”
薛旦看着盧卡斯額角氣出的青筋,告訴自己要狠心、要狠心:“要是議會長真是為了來看我而上島,我當然不會這麽對你。”
盧卡斯張口咳嗽了兩聲,應該是被氣的:“我上島不為了看你,還能為了幹什麽?”
他的眼神太憤怒、太不平,以至于薛旦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失誤。
可是馬上,薛旦敏感地察覺到了從盧卡斯的身上不明顯地探出了聯結青銅的觸角。
薛旦毫不客氣地砍斷它,笑了:“議會長,你什麽時候發明出能像聯結鐵一樣隔空聯結的青銅傳信筒了?”
盧卡斯的雙唇緊緊閉着。
薛旦的右手跟着手铐掐住盧卡斯細瘦的手腕,左手撬開盧卡斯的輕甲搜身。
他從兩個夾層中抽出兩根青銅傳信筒,本來想用它們探聽探聽鐵人的情報,後來轉念一想,盧卡斯既然能隔空聯結它,那這玩意放哪兒都不安全,不如直接銷毀。
薛旦想到這兒,就在盧卡斯的眼皮子底下搗毀了青銅傳信筒的內部結構,把它們拆得只剩下一地的青銅碎末。
盧卡斯沒說話。
薛旦也不說話,他粗暴地拉起盧卡斯,登上港口中另外一艘鐵船。
船艙裏有一個人在等薛旦。
“陳婆,走吧。”薛旦道。
陳思倩上下看了兩眼盧卡斯,點點頭。
薛旦在鐵船起航後,拉着盧卡斯坐到了船頭。
兩人很久都沒說話。
鐵船繞過北島後,盧卡斯忽然不冷不熱地開口:“薛将軍這麽果斷,怎麽不在舌吻的時候拷我,也免得打那兩下了。”
薛旦把沒拷着盧卡斯的那只胳膊搭到船舷上,悠然道:“那會兒分不出心想拷你的事兒。”
“我比不上老中醫,上床的時候都想着怎麽往隅安城放假病毒、怎麽把我拖住偷襲亞陵山駐軍。”薛旦道。
盧卡斯道:“陳年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還記這麽久。”
薛旦道:“畢竟這些爛谷子下頭埋着不少人命,我想忘也忘不了。”
盧卡斯又不說話了。
過了五六個小時,他們三人終于到達了黎明島南岸。
這裏已經建起了長長的石牆,盧卡斯擡頭望着高聳入雲的牆頭,再也掩蓋不住駭然:“薛旦,到底是誰告訴你——”
薛旦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