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14)
的薛旦——在新大陸建設的薛旦?”
薛旦敏銳地捕捉到他語氣中的吊詭之處:“你這「在新大陸建設的我」似乎不是個地點定位?”
盧卡斯十分流利地回答道:“是地點定位。”
薛旦一聽就知道,盧卡斯又在說謊。
盧卡斯擡頭看了看薛旦,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露陷了,于是笑笑:“以後再跟你說。”
薛旦心裏不太樂意,但也點頭答應了:“那你也是真的盧卡斯,不是我做的夢吧?”
盧卡斯啼笑皆非:“我要真是你做的夢,能乖乖告訴你,你在做夢?”
薛旦道:“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在我心裏,你不會說謊。”
盧卡斯匪夷所思道:“你想跟我說情話,就說說真話,不用硬坳。”
薛旦煞有介事點點頭:“謝謝議會長提點。”
盧卡斯盯了會兒薛旦,似乎忽然間意識到什麽,慢慢笑起來:“不用謝,薛将軍辛苦。”
這麽快就看出來我在調整他的情緒,真沒意思。薛旦咂咂嘴:“議會長不愧是議會長,真是個人精。”
盧卡斯好像是待熱了,把圍巾一圈圈解下來拿在手裏,向後摘掉棉襖自帶的帽子,随口道:“我将來一定是個傳奇研究員。”
“議會長為何突發如此感慨。”薛旦的眼神跟着盧卡斯的動作而游走,他忽然在夜色中看清了盧卡斯的臉。
這張臉老了,已經有一些褶皺爬上了他的眼角,雖然不明顯,但是卻在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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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真正讓薛旦發覺這個人老了的是他的眼神,整張臉露出來後,他的眼神似乎跟着沉靜了,一種歷經苦難後的曠達呈現在薛旦眼前。
作者有話說:
——最美的還是思念和牽挂——
63、年輕和老去
盧卡斯毫無所覺:“你看我做什麽?”
薛旦沒有掩飾:“看你老了。”
盧卡斯愣了愣,笑起來……
盧卡斯毫無所覺:“你看我做什麽?”
薛旦沒有掩飾:“看你老了。”
盧卡斯愣了愣,笑起來:“要真這麽說,我現在是比你大了太多。”
“不過……你沒意識到,成神之後,你的年紀就沒有發生過變化?”盧卡斯道。
對哦,似乎這幾年他确實一直都是這個樣貌。薛旦愣在原地,盧卡斯不說,他和遷徙者們都沒有注意到,但是盧卡斯一說,薛旦才發覺處處都是線索。
薛旦道:“是沒意識到。”
盧卡斯又開始脫棉襖:“你這兒可真暖和。”
薛旦笑:“這兒的氣候特別好。”
盧卡斯脫口道:“是,我知道。”
兩人相視無言。
薛旦笑話他:“老中醫,你怎麽空長歲數,不長教訓呢?”
盧卡斯無奈:“我也就在你這兒長不上教訓了。”
薛旦噎了噎:“老中醫,你這情話是跟哪個師傅學的,能不能讓我也去拜個師?”
盧卡斯回答:“卡莫帝國中央議會廳情話局,你去找德摩斯議會長,他一定樂意手把手教你。”
薛旦佯裝認真記下,提問道:“可是據我的判斷,德摩斯議會長就站在我面前,我可以問問他能否讓我拜師嗎?”
盧卡斯輕聲道:“德摩斯議會長說,你的情話反正也只對他一個人說,據他的體驗,你沒有拜師的必要。”
薛旦道:“謝謝師父肯定——師父今年到底多大歲數,能透露一二嗎?”
盧卡斯:“不如讓徒弟來猜猜?”
薛旦思索:“我覺得絕對有五十以上。”
盧卡斯點點頭:“倒也沒錯。”
薛旦左右觀察盧卡斯的面相:“不過你的相貌看起來大概是三十五左右——你的身體停在将近四十歲了吧?”
盧卡斯道:“我就當你在誇我長得比身體歲數年輕。”
薛旦分析道:“今年你應該是四十二,那就是說,大概在一兩年前你就成為了第四個成神的人。”
盧卡斯搖搖頭:“我是第五個,并且現在暫時還沒有被逼到喝下新病毒。”
薛旦凝視着他已經不大能看懂的綠眼眸,心中冒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什麽時候議會長開始有問必答了?這麽坦誠,讓我很不習慣啊。”
盧卡斯笑笑:“遇上個能說話的人不容易,更何況還是你,說些無傷大雅的實話沒關系。”
無傷大雅的實話。薛旦心中情感複雜:“我謝謝你。”
盧卡斯随手把棉襖和圍巾扔到身後的岩石上,後退兩步,坐到海浪剛好拍不到的地方:“不用謝,大将軍快來坐。”
薛旦回身,挨着盧卡斯坐下。
浪潮來回進退的聲音像是在翻倒水中的星鬥,石灘中最小的石頭也比薛旦的體型要大,左前方一座大石崖孤零零地矗立在石灘上,海浪湧進岩石之間的縫隙,拍在薛旦和盧卡斯所在岩石的半腰,白色的泡沫躍出岩石頂端,不等沾濕盧卡斯和薛旦的鞋子,就落了下去。
薛旦低聲道:“我好久沒見你了。”
盧卡斯也壓低聲音:“我也好久沒見你了。”
薛旦算算:“我沒見你可有七年多了。”
盧卡斯也跟着算算:“我沒見你有二十二年多了。”
薛旦瞪眼:“我不會是死了吧?”
盧卡斯搖搖頭:“沒有。”
他笑薛旦:“有你這麽咒自己的嗎?”
薛旦嘟囔:“二十二年——我去幹嘛了?等等……”薛旦轉頭看盧卡斯,“不會是我再等十五年也見不到你吧?”
盧卡斯點點頭,又搖搖頭:“你确實再等十五年也見不到我——你當打破新舊大陸之間的距離限制多容易?但是我不見你二十二年,是這之後的事了。”
一道大些的海浪沖來,白色的泡沫拍到薛旦的鞋尖,留下點點水漬。
薛旦道:“看來我們倆就算成了神,一輩子也不得安寧。”
盧卡斯笑笑:“我覺得我現在就挺安寧。”
薛旦睇他:“怎麽說?”
盧卡斯伸手接住下一道海浪送上來的泡沫,輾輾手指上留下的鹹水:“不好說。總之,我并沒有覺得有什麽苦難。”
薛旦道:“你沒覺得有苦難,那剛剛見到我的時候,怎麽那麽激動?”
盧卡斯側過臉道:“因為除了你之外,我沒什麽其他牽挂和渴望。你走了這麽久,我也不能天天想你,大多數時間心裏還是很平靜的。”
薛旦的耳根有點微紅,他想說盧卡斯太直白,又想揶揄他越老越會,想來想去,最後沒能在正常的回答時間裏說出話來。
這幾秒一過,薛旦就明白盧卡斯一定察覺到了他掩藏起來的無措。
盧卡斯看着薛旦的眼角彎下些許:“放心,就算你後來性格和心智會越來越成熟,但是你的這種——”盧卡斯想了想,“這種情感上的內斂還是沒變過。”
薛旦有些許窘迫:“老中醫可真會安慰人。”
盧卡斯沒回話,依舊側着頭一動不動注視着薛旦。
薛旦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移開目光。
不知盧卡斯看了多久,他忽然湊近了一點,低低的聲音帶着熱氣呼到薛旦鼻尖:“薛旦。”
薛旦的心跳幾乎要躍出嗓子眼:“怎麽?”
盧卡斯的嗓音帶了些磁性:“你們沒在這周圍建什麽庇護所?”
薛旦咽下口水:“這兒沒什麽遷徙者來,但是我确實在不遠處的山裏建了個小石屋。”
盧卡斯笑了,薛旦覺得他的眼神仿佛能勾魂。盧卡斯道:“去嗎?”
薛旦深吸一口氣,摟住盧卡斯依舊有力的腰線:“好——正好石屋邊上不遠處有小瀑布。”
盧卡斯再次從睡夢中驚醒。
他終于夢到了薛旦。
但是他在睡夢中也記不太清他和薛旦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盧卡斯只模糊地記着薛旦的樣貌與神态。
薛旦看起來好年輕,七年的歲月沒在他臉上和——和身體上留下任何痕跡,甚至盧卡斯稍稍一回想薛旦在東南兩區還在時的樣子,似乎和現在也沒什麽區別。
十年多的時間,一個人可能一點都沒有改變嗎?
對了,薛旦今年應該三十五歲了。
比當年盧卡斯去亞陵山區找薛旦的時候的年紀還要大。
盧卡斯心中形成了幾乎要确定的猜測。
新病毒可以使人永生。
他恐懼地坐起身,擺在床半腰的、制作還不是很精良的鏡子中映照出他已經四十二歲的臉龐。
盧卡斯看到這張臉的眼角已經爬上了一些極為細小的皺紋,開始隐隐凹陷下去的雙頰莫名地似乎遮蓋不住瘦削的腮骨,不再順滑的發尾糾纏着搭在肩前,高挺鼻梁下的鼻尖泌出了不顯眼的油漬。
在盧卡斯還不因研究成果出名的二十歲時代——那時潘多拉病毒剛在東南兩區爆發,甚至都沒有引起卡莫帝國的重視——他曾經也被編入過卡莫帝國地下美人冊。
盧卡斯記得他似乎還位列前五。
後來,潘多拉病毒越來越嚴重,但是美人冊的編寫并沒有停止。
盧卡斯二十七歲的時候,薛旦送上了門;
二十九歲,盧卡斯宣布他成功研制出了抑制感染者發狂的藥劑。
自此,敢把他編入其中的美人冊越來越少。等到盧卡斯回到議會廳,不再在公衆視野中出現後,一些得到小道消息的人吓壞了,下命令燒毀大部分編入盧卡斯的冊子,并且開始禁止編寫地下美人冊。
那種編寫并不正規,別人買去做什麽也不清楚,但那冊子确實是反應大衆審美的風向标。
怎麽說,這也是盧卡斯年輕時候約人的底氣。
距離那個時候竟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
盧卡斯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他三十歲的時候,還自恃長得年輕,雖然有時也會有感慨或者自我調侃,但他并沒有真的覺出自己樣貌和二十歲時候的樣貌相比有什麽瑕疵。
他的身體已經四十二歲,而薛旦還是二十四歲的樣子。
雖然盧卡斯自覺他現在看起來最多也就三十五歲左右,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以後。
以後,薛旦将永遠都是二十四歲,而他則會慢慢地滿臉皺紋、皮膚松弛、頭發花白,最後成為一具掩藏在時代中的屍體。
薛旦在之後的日子裏會遇見很多人,這個現在為他所掌控的世界在之後的日子裏會發展得超出他的想象,甚至他也會被忘記。
他為大陸嘔心瀝血規劃的藍圖,将來只會是歷史中的一個階段;
他盡心盡力構建的話語權威和接近于個人崇拜的情緒,将來無人再能感同身受。
盧卡斯忽然就明白,為什麽卡莫帝國的各帝王都會在統治後期沉迷研究長生之法了。
盧卡斯探身拉開床頭櫃,鼓搗出夾層中的新式病毒,抽出一瓶,半躺回床上,對着窗外的月光定定地凝視玻璃瓶。
可是他并不算天賦異禀的感染者。
現今成功的兩個例子——薛旦和塔季揚娜,他們的能力遠遠超過一般的天才,而盧卡斯別說天才,連「有些天賦」都算不上。
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感染者群衆。
盧卡斯旋開瓶蓋,将瓶嘴放到唇邊。
他維持着這個動作好久好久,最後終于把玻璃瓶拿開,又擰緊了蓋子。
還不到最緊迫的時候,盧卡斯想,再等等、再等等。
他還沒有完全讓大陸走上他安排的軌道,他現在賭不起。
作者有話說:
——盧卡斯長得夠年輕了——
64、三角漩渦
“快!誰把縱帆拉下去、拉下去——”
“主帆索拉緊了沒!主帆索!”
“拽住!拽住!”……
“快!誰把縱帆拉下去、拉下去——”
“主帆索拉緊了沒!主帆索!”
“拽住!拽住!”
“不要側傾——不要側傾——”
狂風夾雜着即将傾盆的雨點,呼嘯着掀起卡姬瑪的長發,馬尾辮鞭打着她的頭顱:“舵手聽到沒有!向外調整一點方向!”
“繼續拉!繼續拉!使勁!碎了也沒關系,快!”
卡姬瑪焦頭爛額地兩面指揮着,她已經看不見身後的其他船只,詭異驟起的飓風攪動着海水深處,天空的黑雲壓到了頭頂,氣流和波浪的怒吼沉沉地回蕩在雲與水的夾縫間。
兩個前甲板船員手中死死向下拉的帆呼得被狂風撕碎了一小角,船體劇烈地随着不規律的巨浪搖晃,卡姬瑪迎着砸臉的雨點,暫時停止指揮,兩步竄到前甲板船員身邊,雙手扯住船帆,大叫:“我數一、二、三!一起拉!”
“一!”
“二!”
“三!”
船帆被大力硬生生地從那邊還未搖下的桅杆上扯下,卡姬瑪趁着慣性趕快把大部分帆布盡力團成一大團,避免纏到前桅支索上。她跳下去,探下身,向底下的船艙扔出大部分帆布。
她剛直起身,狂烈的西風猛然加力,她雙腳用力站穩,勉強保持直立。
降到一半的圓木桅杆被硬生生從支索處折斷,大片風暴舞動的水汽在空中橫向掃蕩,卡姬瑪使勁眯着眼睛,看到正操作着的船員們有些緊緊抱着桅杆,有些一頭栽在船舷上,暈出血跡。
舵手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船只的掌控,整條船只慢慢橫過來,被西風卷到幾乎傾覆,浪花呼啦啦地湧上甲板,卡姬瑪雙手雙腳扒住鐵欄杆,腳腕很快被海水浸濕。
還好,船只并沒有真的傾覆,底部的龍骨在西風漸弱時又将船只盡力拉回了豎直。
船只上還沒降下來的三張大三角帆都被吹破了,桅杆歪歪斜斜地支棱在船板上,被驚魂甫定的船員們手忙腳亂地降下來。舵手從甲板上站起來,重新把住方向舵。
風力依舊很大,卡姬瑪讓船只盡量保持向南航行,看看能否脫離這片狂風暴雨的海域。
船體岌岌可危地顫抖着,卡姬瑪雙手抓住船舷,擔憂地望着前路。
周圍都是茫茫的一片陰沉天氣,暴雨依舊洗刷着所有人的睫毛和視線,隆隆的雷聲和着海浪的咆哮,盡情作畫的閃電在雲層中蛇形攀爬,不時地與海面相通。
忽的,一股巨濤從船體底部将木船掀起,它像只拳頭,不斷地頂着船尾。
站在前甲板上的卡姬瑪頓時就從直立變成了面對下方的海面,一旁的舵手從船舷上方被掀下去,嚎叫着下落,噗通一聲跌進海水中。
她拼命攥住住欄杆,木頭将她的胸口硌得生疼,然而她一擡頭,見到船體前方又掀起了另一股巨浪,它像堅硬的灰色城牆,在閃電下向木船俯沖。
卡姬瑪被這道巨浪拍擊得頭腦發昏,木船似乎徹底側翻了,她的身體從船板上豎直地落下去,剛入翻騰的海水,頭頂的木船就反扣過來,像只巨獸一般朝她的頭頂壓去。
卡姬瑪被海水包裹,眼中所見都是灰色,被水灌滿的鼻腔內全是腥味與清涼的疼痛。
她的身下似乎是一道海水漩渦,船體拍下來的那一刻,身下傳來巨大的力道,将她猛地向海底拽去。
卡姬瑪睜開眼睛。
兩道崖壁從她身側直直指向視線前方的天空,黑暗籠罩着一切,只有高高的山崖兩側鑲嵌着一叢叢火把,像是跳動的鬼火。
山崖中彌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已經習慣的卡姬瑪并不為此所動。
一個人站在卡姬瑪身側,她兩腳稍稍岔開,自上而下俯視着卡姬瑪,貼着頭皮的短發幹淨利落,雙眼中毫無感情。
卡姬瑪眨了眨眼。
這人全身都包裹着暗沉的鐵甲,一道長刀斜斜紮在土中,高高的刀柄被她反手握住。
她另一只手舉着卸下的頭盔,聲線沙啞:“你從哪兒來?”
卡姬瑪躺着道:“我從黎明群島來。”
她的視線仍舊審視地将卡姬瑪釘在土地上。
卡姬瑪問道:“你是誰?”
她回答:“我叫周衣裳。”
卡姬瑪瞪大眼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她的身高比周衣裳矮半個頭,于是她略略仰頭,頗為欣喜道:“我聽薛旦說過你,你是不是亞陵山區的中将?你竟然還活着。對了,我叫卡姬瑪……”
她把手在衣褲上随意擦擦,遞過去,“是——是薛旦的朋友。”
周衣裳并沒有接她遞來的手:“外面現在是什麽情況?”
卡姬瑪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外面?這裏是?”
周衣裳道:“這裏是鐵潮下面的亞陵山系起坨山東北側。”
卡姬瑪震驚地擡頭看看黑漆漆的頭頂,才明白過來這是鐵潮凝固的底端:“你的意思是你們被鐵潮封在了這下面?可是距離東南聯盟覆滅已經過去——過去至少二十年了,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周衣裳向後退了半步。
卡姬瑪看到了被她擋住的懸崖底部。
被鐵潮封住的地方并不小,卡姬瑪在這道寬十米的窄路盡頭火把的照耀下,看到了較為開闊的遠方。
“那邊是山林?”卡姬瑪詢問。
“是的。”周衣裳道。
卡姬瑪順着窄路向山林的入口走去。
越靠近山林,腥腐味越重。
入口處向下是一段陡坡,她們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段高臺。
山林周圍岩壁上大片的火炬照亮了一整個山谷的白骨。
周衣裳不知何時走到了卡姬瑪身後:“我就是這麽活下來的。”
言下之意,她是整個封鎖區食物鏈的頂尖。
卡姬瑪看看牆壁上的火炬,明白了她并不需要擔心氧氣問題。
卡姬瑪聽說過周衣裳的性格與故事,心裏清楚這是亞陵軍內部因為缺少食物發生了厮殺,并不是周衣裳的本意:“這裏和外界聯通?”
周衣裳扭頭看了她兩眼:“肯定聯通,但我沒有找到聯通處。”
卡姬瑪問:“那我是怎麽進來的?”
周衣裳轉過身,順着窄路指指山林入口的反方向。
卡姬瑪跟着她指的方向走過去,那裏并沒有火把,卡姬瑪在一片黑暗中前行了兩分鐘,發現地面開始向上傾斜。
周衣裳跟在她的身後。
卡姬瑪一路走,直到向上傾斜的路陡然變成向下,她又走了一小段,被周衣裳攔下:“蹲下。”
卡姬瑪依言蹲下,周衣裳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向下引。
卡姬瑪摸到了冰涼的水。
她的心中早有猜測:“這是死火山?”
周衣裳沙啞的嗓音在火山口與頭頂的鐵幕間回響:“是的。”
卡姬瑪道:“我……我不會是從這裏噴出來的吧?”
周衣裳道:“我不清楚,總之我是今天在水面上發現的你。”
卡姬瑪意識到什麽:“你能在黑暗中看清?”
周衣裳道:“能。”
卡姬瑪:“薛旦給你喝的一整瓶新病毒起作用了。”
周衣裳道:“是。”
卡姬瑪問:“那你點燃那麽多火把做什麽?”
周衣裳過了很久才回答:“剛點上。”
卡姬瑪不敢相信:“你是給我點的嗎?”
周衣裳回答:“是的。”
卡姬瑪糾結了半天:“你給我點火把幹嘛?”
周衣裳回答:“反正我每天也只是在這裏坐着,能有點活幹還能好些。”
卡姬瑪道:“啊,是這樣。”她将手臂收回,“薛旦不是說你——喝了新病毒之後感情有變化嗎?”
周衣裳道:“是有變化。我一開始以為是我的情感被剝離了,後來發現只是我激越的心情波動被剝離了,心情的穩定性格外強。”
卡姬瑪點點頭:“那你這二十幾年豈不是過得很難熬。”
周衣裳道:“是很難熬,我相信沒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不崩潰。”
卡姬瑪道:“真的沒有出去的辦法嗎?”
周衣裳道:“你可以再跳回火山裏。”
卡姬瑪苦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可不敢冒然回去。”
周衣裳道:“你在這兒待着也是死,山林下面能入口的東西所剩無幾,我自己也快不行了。”
卡姬瑪沒想到自己的船隊在海上詭異地迷失十幾年後,還能進入如此絕境:“一點出去的辦法也沒有嗎?”
周衣裳道:“沒有。”
卡姬瑪絕望:“能不能給頭頂的鐵幕鑿個洞出來?”
周衣裳道:“我已經成了神,都做不到撕開縫隙。”
卡姬瑪道:“那如果兩個神呢?”
周衣裳道:“沒試過,應該可以——你也是神?”
卡姬瑪被周衣裳這麻木的情緒波動影響到,竟然也沒有多激動:“我是,大遷徙的時候幹了兩口病毒。”
周衣裳站起身:“那正好,我們就去火山口上面試試吧。”
卡姬瑪做夢一樣跟着站起來:“哦,好的。”
周衣裳握住卡姬瑪的手,将她引到火山口邊緣最高的地方:“這裏離鐵幕最近,大約只有十幾米。”
周衣裳站到一側:“我們兩個相對使力,都稍稍站遠一點,使力點一定要一致。”
卡姬瑪聽話地退遠一點。
周衣裳道:“你先聯結,我找你的聯結點。”
卡姬瑪乖乖地伸出兩只手臂聯結住正前方頭頂的一個點。
過了幾秒鐘,周衣裳道:“我數到一,一起發力。”
“三。”
“二。”
“一。”
卡姬瑪恍惚間回到了拉船帆的那瞬間,她的手上條件反射一般頓時使出全部的力氣。
能夠瞬間用生命推住鐵幕的力氣雙倍疊加到鐵幕上。
卡姬瑪的全身肌肉都在顫抖,聯結點終于發出了細微的結構撕裂聲。她背過身,雙手死死拽着聯結力,張嘴怒吼出聲。
希望鐵幕不要太厚。
可惜鐵幕也不薄。
兩人這一次将鐵幕撕開了将近三四米。
勝利在望。
周衣裳走過來:“沒關系,我們一個星期之內一定能出去。”
卡姬瑪也明白,她終于激動起來,跳起來一把抱住周衣裳:“謝謝同志!”
周衣裳拍拍卡姬瑪的後背,聲音似乎有微小的愉悅:“是我謝謝你。”
65、黎明市
桔皮平躺在甲板上,溫熱而柔軟的海風順着鼻梁一側流淌,一張獸皮紙攤在他大敞的胸膛表面,他微微閉着眼睛,有限的省
桔皮平躺在甲板上,溫熱而柔軟的海風順着鼻梁一側流淌,一張獸皮紙攤在他大敞的胸膛表面,他微微閉着眼睛,有限的視線內,白色的船帆一面鼓起,嘁嚓作響。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同伴的驚呼将快要沉入睡眠的桔皮喚醒,他條件反射地一手壓住胸口的巨獸紙,嘟囔着坐起來:“我怎麽把地圖放在胸口睡着了,你們也不提醒我一聲。”
他擡頭看向兩個同伴踩在船舷上指向的地方。
那是一片陸地的大致輪廓。
桔皮呆愣地注視着那一道平和的弧線。
一個同伴狠狠錘了兩拳他的後背:“我們活下來了!他媽的,感謝上天!”
桔皮點點頭,語無倫次:“我們,對,我們活了,活下來了。”
他們已經出海二十多年了,自從第四年船隊被卷進回旋三角區後,他們一直在三角區轉悠,不論如何也出不去。
很多船只在三角區的風暴中消失了,其中甚至包括他們的領頭人卡姬瑪,最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他們在海面上獨自游蕩,終于誤打誤撞離開了三角區。
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方位,勉勉強強推測出黎明島的方向,祈禱着向東北方向行駛。
現在證明,他們做這個選擇似乎是幸運的。
三人聚集在船頭,平緩的海風将他們穩定地送向陸地的方向。
随着距離漸漸縮短,桔皮看到了島上的建築。
臨海的港口裏停泊了一排排的金屬船只,統一漆成了白色,港口裏面,隐約可以看到一條條棕色磚頭鋪制的街道,街道兩側是排布整齊的白藍相間的小房屋。
行人并不多,也并不少,正值黎明,陽光從小鎮的東面照耀進來,有人在港口擺攤,也偶爾有船只離港,一座高高的雕塑群像豎立在離港口不遠的海灣中。
小木船開近了,桔皮看清了那座雕塑。
那是一群趕路的人,最前方的女性手中舉着一只長矛,矛尖直指南方,她的身後是互相攙扶或奮力邁步的衆人。
桔皮在其中看到了被凍掉耳朵的人,看到了手中攥着同伴寫下的離別書的少年,看到了正裹緊身上的獸皮弓着身子邁步的人,看到了把昏迷的少女貼着自己胸脯抱着的人……
雕塑最下方刻着「黎明市」三個字,下面是一行小字:紀念大遷徙勝利。
“這是黎明島?”桔皮聽到同伴呢喃道。
沒有人回答他。
木船跟着風慢慢靠近港口,很快有人吹響了哨子,奔跑過來,扔給他們一條粗粗的纖繩。
桔皮拉着纖繩靠岸。
三人從木船上邁出。
桔皮觀察着扔給他們纖繩的年輕人的面貌,這人的眼神很幹淨,并不像是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反倒像是十四五歲的毛孩。
年輕人問道:“你們看起來不像是黎明市的人,是從其他小島上來的嗎?”
桔皮低頭看看自己,才發現他的雙手很髒,一股腐臭的味道從他的頭發和衣服上散發出來,他想自己的臉一定也很髒:“我們三個是二十幾年前跟着卡姬瑪出海探索的。”
年輕人眼神有些迷惑:“那我帶你們去找湯肖普叔叔,他一定知道這件事。”
湯肖普叔叔。
桔皮記得這個年輕人,原來他已經是叔叔了嗎:“好的。”
年輕人帶着他們三人順着建築精致的碼頭走,碼頭北側是一片白色方磚鋪成的過渡廣場,一群小孩子在長椅旁逗海鷗。
廣場北邊是一條條南北向的寬街道,街道兩旁稀疏地矗立着一棟棟獨立別墅以及小院。
桔皮就這麽路過了幾十條街道,年輕人終于停下了腳。
面前是靠着碼頭建築的一座二層尖頂房,它的牆壁漆成了白色,門窗、陽臺、夾層和房頂則是湖藍色,此刻這座小房的二樓窗戶全向北開着,門口藍白相間的臺階兩旁種植着桔皮并不認識的白色小花。
年輕人按響了門鈴。
過了一分鐘左右,藍色的門被拉開了。
門後的人挽着袖子,身體健壯,個頭有一米九。他剃着短發,粗糙的臉上并沒有胡茬,此刻見了年輕人和桔皮三人,他笑眯眯地招招大手:“早上好。”
年輕人也揮揮手:“早上好啊湯肖普叔叔!李九爺爺還沒起嗎?”
湯肖普搖搖頭,道:“他這兩天忙着和薛旦一起寫亞陵山區歷史,有點累着了。”
他看看桔皮三人,“小紀不打算給我介紹介紹新客人嗎?”
錢紀忙把桔皮往前推推:“他們是二十年前出海的船隊船員。”
湯肖普有些疑惑:“二十年前?”
桔皮點點頭:“是,我是大遷徙過來的人,二十幾年前跟着卡姬瑪出海去北邊探索。”
湯肖普恍然,他驚訝道:“是新生五年年初出海的那支隊伍?”
桔皮茫然:“今年是哪年?”
湯肖普道:“新生二十八年。”
桔皮算了算:“應該差不多。”
湯肖普向後退了兩步,向屋內招手,神色間有些許欣喜:“沒想到那支隊伍還能有人回來,快,三位先到屋內簡單休整一下吧。”
“小紀,麻煩你繼續在碼頭巡視了。”
桔皮三人進入屋內。
湯肖普一手撐住鞋櫃上方,一手拉開最下面的櫃門,給桔皮三人找了三雙室內鞋:“只有你們三位回來了嗎?有沒有其他人的消息?”
桔皮有些生疏地接過室內鞋換上——他只在童年時代穿過這東西,那是潘多拉病毒還沒有爆發之前。
一樓室內有兩面牆壁都是落地玻璃,桔皮能夠遠遠地看到海平面和逐漸升起的太陽。
室內零星地擺放着一些家具,清爽而帶了些腥味的海風在敞開的窗戶間流竄。
湯肖普帶着他們三人做到靠窗的四張軟椅中,輕聲道:“我們稍小點聲談話,大叔——李九還在樓上睡覺。”
桔皮應下,低聲将他們船隊二十年間的遭遇籠統地講述了一遍:“所以,幸存者只有我們三人。”
他從懷裏掏出捂了一路的地圖,“我們被風刮到了很南的地方,将沿途的島嶼記錄了下來,也大致推測了三角區所在的位置,你看看還有沒有用。”
湯肖普接過獸皮紙,細細地看過,感激道:“很有用,這裏有一大半都是咱們還沒有到過的區域——辛苦你們了!”
他小心地将地圖折疊好,道:“三位先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吧,咱們一會兒舒舒服服地聊天。衛生間就在一樓那邊,那是客衛,裏面有新的換洗衣物……”
他指了指,“二樓還有好幾間空客房,我明天讓人給你們蓋一棟樓,你們休整好了慢慢挑地方。”
桔皮三人點點頭,其中一個同伴起身往衛生間去了。
湯肖普擠擠眼睛:“我這兒經常有客人來住,有些是從北邊的牧場過來拜訪朋友在這兒暫住的,有些是從兩邊的鎮子和農場過來的。”
“正好今年的葡萄快下來了,大叔——李九釀葡萄酒是一絕,到時候我請你們喝。”
“不過黎明島的缺點就是地方有點小……”湯肖普道,“照現在的人口增長速度,我估計再過幾十年,黎明島的耕地都不夠用了。”
“還好這兒是群島,陳姐和阿克艾爾已經搬到西邊的螃蟹島了,還有不少遷居外島的居民。”湯肖普道,“再加上你們今天拿來的地圖,耕地的問題基本上也解決了。”
“果然不破不立。”湯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