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10)
跟上就跟着。”
這話說完,薛旦抱起布魯克琳,一個反身就從玻璃缺口躍了出去。
奧利德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們一個接一個躍出玻璃,沒想到這「跟上」的要求竟然這麽困難。
可是這裏面還有一個人被狄懷摩斯拉着,看上去像個普通人,憑什麽她可以有這樣的待遇。
奧利德忽地靈機一動,在最後鮑雷頓躍出的一剎那,伸手聯結住鮑雷頓腰間圍的鐵腰帶——
這是禁衛軍的制服,上面的鐵還打着奧利德的聯結印記——就這麽被半拖半拽着飛出了青銅聯絡室。
作者有話說:
沒了盧卡斯的薛旦提不起精神。
51、跳崖
盧卡斯把重繪的游杳立體模型交給歷史館的時候,又想起了他從前看到的南逃變化圖。
那張動态圖挂在歷史館搖
盧卡斯把重繪的游杳立體模型交給歷史館的時候,又想起了他從前看到的南逃變化圖。
那張動态圖挂在歷史館一進門右手邊,高有十幾米,上面根據歷史古籍和盧卡斯與薛旦的口述,盡力還原了前紀元卡莫帝國南部的每一座小樓。
它用十分鐘演繹了南逃時卡莫帝國南部三天之內的變化。
盧卡斯記得它上面的色彩。先是陽光明媚的卡莫帝國中部忽地被陰雨覆蓋,灰色的薄層像塊瘤子浮在整片豎圖的最上方,接着灰色瘤子下面被血色暈開,漸漸地溢出瘤子的範圍,将灰瘤邊緣染上奇怪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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瘤子下邊的伯明絲郡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點,血色這時離這些黑色小點還很遠,像是被瘤子蓋了章、縫在一起。
黑點慢慢增多,南方中部蔓延的速度最快,南方的東西部過了一會兒也慢吞吞地吐出了一些人群形成的黑雲。
但是這時正上方的血色忽然就像被從圖畫上方潑下一般,嘩得跟着西邊新暈染進圖畫範圍的血色一同噴繪滿一半的畫布。
黑點頓時被吞噬了很多。
南方的黑點移動速度更加快了些,在血色攀爬到南方三郡時,終于有一大批黑點到達了畫面最下方的森格爾莉大峽谷。
這些黑點在峽谷頂上逗留了一會兒,方才一個個消失在大峽谷中。
盧卡斯仰頭看着這幅動态畫,跟着演示細細觀察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個小男孩的聲音在腰間響起:“大哥哥,你在這兒都站了好幾個小時啦!”
他低下頭,對着小男孩豎起手指:“噓,我在裏面找人。”
盧卡斯已經找到了移動速度最快,一路領跑的薛旦一行人,也找到了掙紮出皇城卻倒在城外再也沒起來的梅昂,還找到了緊貼着大峽谷北邊的山海洞,以及裏面領先跳入大峽谷的幾位東南移民。
小男孩問道:“你在找誰呀?是在找薛旦嗎,我能幫你找到!”
盧卡斯驚訝:“你見過薛旦的樣貌?”
小男孩搖搖頭:“我又不是歷史白癡,薛旦這時候不是領着人在往南走嘛,最前邊的那一小撮黑點裏肯定有薛旦。”
盧卡斯笑:“我其實在找盧卡斯。”
小男孩皺起眉頭,盯住那塊灰色的瘤子:“可是這時候盧卡斯應該在皇城呀,那塊一直持續下暴雨,看不太清。”
盧卡斯輕聲道:“沒有,他這時候站在皇城南邊,一直情不自禁地向大峽谷的方向張望。”
小男孩愣愣地聽過,反駁道:“歷史書裏寫,這時候的盧卡斯下定決心要建設另一種可能的大陸,沒有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盧卡斯道:“他看的不是自己的餘地,他看的是他的愛人。”
皇城裏除了他們之外一個活人都沒有了。雨水洗刷着紅色的街道,六大主街中躺滿了屍體,革命者、群衆和逃跑的人們無序地排列在地面上,街口的屍壘已然被洗刷得失掉了顏色和形狀。
盧卡斯蹲坐在第一大街街口的一間屋頂上面,眯着眼睛往南邊看。
他摸摸心口。
那人不是說小布熊算是盧卡斯自己的一部分嗎?
那他為何感受不到一點薛旦心口的跳動——明明薛旦把它、把他挂在了脖子上。
他剛剛這麽想完,靈魂深處忽地傳來一股震顫。他的神經被某種柔軟輕輕觸碰、摩挲,溫熱的傳導均勻地遍布意識每一個角落。
盧卡斯吞咽了下口水,耳根竟然有點發燙。這種隐秘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的交互方式,令他奇異得有些不适應。
迎着大峽谷底下吹上來的烈風,薛旦把小布熊塞回自己的衣領中。
湯肖普好奇道:“你為什麽要親一只布熊。”
薛旦回答:“因為我有愛人。”
湯肖普不明所以,站在一邊的卡姬瑪反倒忍不住問:“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問這個問題,但是——盧卡斯怎麽沒跟你一起走?”
薛旦捂住心口的小布熊,不知為什麽,他總感覺這只小布熊寄托了全部他對盧卡斯的情感,以至于他從這麽只布偶身上得到了跳下大峽谷的勇氣:“他站到了鐵人那邊。”
卡姬瑪皺起眉頭,疑惑道:“什麽?”
薛旦重複:“盧卡斯站到了鐵人那邊。”
卡姬瑪在風裏把眼睛縮成一道縫,過了好一會兒,才猶豫道:“站到了鐵人那邊的意思——這次鐵人襲擊卡莫帝國也與他有關嗎?”
薛旦幹脆地點點頭。
卡姬瑪不解:“為什麽、為什麽呢?”
“因為有些人生下來就不明白高尚。”布魯克琳冰冷地在衆人半腰處道。
薛旦沒反駁,他探頭向大峽谷底望了望。鮑雷頓和狄懷摩斯組織森格爾莉區的皇家禁衛軍去搬區裏的糧倉了,薛旦不确定什麽叫「人類的未來在森格爾莉大峽谷谷底」,也不确定要多久才能找到這個未來,所以糧食與淡水的補給是必要的。
薛旦心裏有種急迫感。北邊的風追得越來越緊,風裏的血味越來越濃,恐怕鐵人們已經屠戮到南方三郡北部了。
他舒緩一口氣,側過身,拍拍李九懷裏的傳信筒,抹了把頭上的沙塵:“我先下去探個路,底下估計被鐵潮灌了挺深一層,推住就能平安落地。到下面,我有什麽情況我随時給你青銅傳信。”
李九點點頭:“好,我讓卡姬瑪負責人事安排,你下去吧,小心點。”
薛旦将懷裏的傳信筒往裏再掖了掖,對着深不見底的黑色峽谷,探出一只腳。
他咽了口口水,攥住胸前的小布熊,深吸一口氣,邁出第二只腳。
降落的風聲從耳邊往上吹,薛旦感覺自己的臉皮都被拉扯得生疼,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因急速移動而震顫,他的右臂肌肉又開始痙攣。
頭頂寬闊的天空縮成一道縫隙,随着下降而愈發窄細,薛旦的心髒猛烈地跳動着,他聚精會神地搜尋聯結範圍內的鐵。
終于,當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純黑色時,薛旦猛地感受到平滑的鐵面。
早已準備好的手掌頓時輕輕推住鐵地面,薛旦的肩膀被這向上的力杵得要脫臼一般疼痛,他沒有理會身體的感受,逐漸加大聯結力。
距離似乎不太夠。薛旦的下降速度仍舊很快,他做好和地面沖撞的準備,手上不停加力,身體蜷縮。
但沒有他預料之中的撞擊。
薛旦驚訝地繼續加着推力,又過了将近二十米,已經穩定下來的身體方才接觸到地面。
他的聯結距離似乎在全神貫注和生命威脅之下再次恢複到了五十米左右。
薛旦的右臂還在發痛,他回想起盧卡斯前幾天坐在床邊給他按胳膊的動作,學着樣子自己按了幾輪,似乎好了一些。
薛旦心裏有點壓抑,又掏出小布熊來瞅,可惜在大峽谷底的黑暗中,他什麽也瞅不見。
但知道這小布熊在那兒,就足夠他心安了。
薛旦沒往兩邊走,大峽谷寬有幾千米,他暫時走不到盡頭。
他掏出傳信筒,聯結裏頭的青銅:“我到谷底了,底下有很厚的一層鐵。”
“你立馬組織人,讓聯結距離遠的人先跳,他們下來之後,我們在下面接聯結距離近的人。”
“你和卡姬瑪留在上面組織人,記得給物資上的鐵塊綁緊,不然鐵塊脫落,推不住物資,肉啊水啊砸到谷底全碎了。”
“還有,時間允許的話,讓狄懷摩斯拿一些幹木頭和火柴來,下面太黑了。”
這傳信筒被盧卡斯改良過,雖說聲音依舊失真,但延遲時長被縮短成了兩分鐘。
薛旦在四分鐘後接到了李九的回應:“好,你收到這條信息的同時,我這邊第一個人開始跳。”
第一個下來的竟然是小丫頭布魯克琳,薛旦仰頭,在細小的縫隙裏看到她像只布娃娃一般下落,然後舒展開四肢,在距離地面有三十米左右的位置就聯結到了鐵。
她絲毫不需要薛旦幫忙,很快就穩穩地落到了薛旦面前。
布魯克琳隐約感到面前有一大片黑影,心中猶疑,張口試探道:“是薛旦嗎?”
薛旦回答:“是我。”他攏過布魯克琳的肩膀,将她往後帶了帶。
最先下來的一批都是東南移民,他們的身體還保存着厄洛海區和逃亡的記憶,沒有人出岔子。
緊接着東南移民跳下的是湯肖普,薛旦上去推了一把,把湯肖普穩當地接了下來。
他擡起頭。
湯肖普後面跳下的人竟然是奧利德。薛旦驚訝地想,看不出來奧利德竟然還挺果斷的。他走了兩步,找準奧利德下降的位置。
這人估計跳下的時候做了不少心理建設,薛旦聚精會神盯着那個黑點,舉起手臂,随時準備聯結。
奧利德對鐵的控制絕對遠差于湯肖普,他必須得做好準備。萬一出了纰漏,就是一條人命。
奧利德的心境和薛旦以為的大不一樣。
他向下跳的那一刻,不清楚下面會不會有人接他。奧利德想,他這一輩子确實做了不少虧心事,但是他饞鮑雷頓的身子也是真的——他要是摔死,就算老天有良心;他要是摔不死……
那他确實得佩服一下薛旦了,能選擇救他,是個狠人。
可是薛旦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還可以選擇不接住奧利德。
作者有話說:
薛旦也算是個半拉天使。
52、紀元結束
薛旦仰面瞪着黑成一片的細縫,過分的寂靜和黑暗壓住所有的心情波瀾,只薛旦仰面瞪着黑成一片的細縫,過分的寂靜和黑暗壓住所有的心情波瀾,只剩下氤氲的焦灼與失望。
“還沒找到路?”
鮑雷頓從衆人集聚的幾間帳篷裏拐過來,蹲到薛旦身邊,大聲地吸了吸鼻涕,又煩躁地用手根一抹,問薛旦。
薛旦就着遠處一支自制火把的光亮,轉眼珠看鮑雷頓的輪廓:“你說呢。”
鮑雷頓兩只腳叉開,肩膀低低的。他嘆了口氣,緩緩地坐到薛旦頭旁,舒展四肢,将聲音壓低到只有他和薛旦能聽到:“我問你,你确定人類的生路在這個鬼地方?”
薛旦沒吭聲。
鮑雷頓道:“你怎麽就知道這事兒的?”
薛旦閉上眼睛,手裏再次攥上胸口的小熊:“我确定,別想了,就算不在這兒也出不去。”
鮑雷頓把頭湊近薛旦:“不是我想,現在多少人在這裏頭,他們天天看你的眼神都不對了,你有啥底牌趕緊亮出來。”
薛旦的拇指扣着小熊的耳朵,又害怕把布料扣漏,不敢太使勁。
鮑雷頓用氣聲道:“不說其他人,這兩天狄懷摩斯都不聽你的安排了吧。”
薛旦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是,我确實沒想到,他堂堂一個帝國将軍,能沒耐心到這個份兒上。”
鮑雷頓道:“害,狄懷摩斯是在安娜二世手底下調//教出來的,說是給那個什麽親王做将軍,實際上人家是安娜二世安排在貴族裏頭的眼線。”
“你看這段時間你跟着狄懷摩斯走,見過那個狗屁親王一眼?”
“你再看看安娜二世那個德行,她養出來的将軍肯定受她影響啊,你體諒體諒狄懷摩斯。”
薛旦感覺自己的血壓堵到了喉嚨口,整個耳膜都是心髒的搏擊聲,他壓抑着憤怒,氣聲都在顫抖:“我體諒他?你倒是去跟他說,讓他別給我在這兒搞分裂——我算是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們文明人。”
鮑雷頓哭笑不得:“小夥子,你倒也不至于把我也罵進去。”
薛旦閉上嘴巴。
鮑雷頓待着也不是,走也不是,硬着頭皮繼續勸:“咱現在最主要的,是不是解決問題?”
薛旦沒反應,他就接着道:“這樣,你去找路,這邊的人事管理交給我和李九。我這邊只能治标不治本,小兄弟,還得靠你。”
遠處,帳篷間的火把噼噼啪啪地響。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鮑雷頓都感覺尴尬時,薛旦才輕聲回答:“好,謝謝你。”
哦,原來是在做情緒管理。
鮑雷頓心中詭異地湧上一股心酸的欣慰感,他拍拍薛旦肩頭:“加油,咱們肯定有活路,困難都是暫時的。”
說完,鮑雷頓那邊一陣戚戚擦擦的布料摩挲聲,是他站起來走去帳篷區了。
薛旦又望了一會兒基本上看不出來的那道天空縫隙,坐起上身,曲起一只腿,發愣。
盧卡斯……他又一次摸上胸口的小布熊。你可不要騙我。
我相信你的感情,也自認為了解你。薛旦另一只手摸到後頸,把頭貼在曲起的膝蓋旁。
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甚至願意相信,死掉的人們可以用鐵人的方式複活。
雖然我并不認為那還是他們。
薛旦想,但你一定願意支持這種所謂的「文明」和「進化」。
你也許明白我不會支持你的選擇,所以對我有所隐瞞,但你絕對不會置我于死地,不會再像三年前那樣,願意把我炸死在山谷。
薛旦忽然受到了一絲撩撥。
他恍然間像是感受到盧卡斯在撫摸他——通過他右手緊握着的小布熊。
薛旦苦笑。他知道自己沉淪在這段感情中難以自拔,但能出現幻覺還是他沒想到的。
薛旦深深地、像是吐出所有陰霾一般嘆口氣,松開小布熊,摸上身下廣袤的鐵原,往大峽谷遠離人群的方向走過去。
盧卡斯躺在床上,雙眼瞪着天花板,剛剛驚醒的他心中還澎湃着溫柔。
他幹脆将被子往下挪挪,光着腳踩上棉質的拖鞋,走到窗邊往下看。
皇城的血已經被洗幹淨,朗朗月色下,滿是平靜的睡眠。
盧卡斯猛地意識到,他已經完成了他小時候的夢想。
辛西娅、維弗和鐵人領袖宋昱關并沒有治理整個大陸的能力,他們毫不猶豫地将安娜二世的皇位讓給了盧卡斯。
維弗之所以要殺安娜二世,只是單純地恨她;
辛西娅想要殺安娜二世,竟然是因為想要幫維弗逃離安娜二世的魔爪。
盧卡斯想想都覺得夢幻。
烏耳圖斯一脈錯就錯在愛錯了人。
盧卡斯漫無目的地發散着自己的思維。游杳、他父親和他姑姑都挺像,往好聽了說是真誠,往難聽了說是傻。
而他則更多地繼承了他母親的血脈。
盧卡斯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冷血來自誰,畢竟他們家還算得上是個溫暖的家庭,他現在才明白,原來他和他母親一直不親密,不能全怪他自己。
他母親和他也差不多。
盧卡斯忽然好想見見薛旦的父母。
剛剛薛旦一定是對着小布熊發情了,盧卡斯笑着想,不然情感怎麽會那麽激昂?
搞得他都想再摸摸薛旦——他滿是熱烈的胸膛、比所有人都要真誠的脊背、肯撐下大地的鼻梁、厚薄相當的嘴唇、與天空同樣寬闊的額頭。
可惜,雖然他給了薛旦喜歡的路,但盧卡斯注定要堅持自己的路。
道不同。雖相愛,不相為謀。
薛旦一口氣走出了很遠。
他沒去想移民們發現他失蹤後會怎麽想,一方面是他相信鮑雷頓和李九,另一方面是他必須要放下一切,才有一直向前走的力量。
薛旦只有随身的兩壺水、一小袋幹糧,他走到天亮時,回過頭早已看不見天邊的移民帳篷。
他悶頭走,在鐵塊熱到燙腳的半下午喝了兩口水,在鐵塊冰到燙腳的淩晨吃了兩口幹糧,直到水和幹糧都用了一半。
薛旦他們一直貼着南邊的崖壁,這主要靠的是薛旦的猜測——他曾經在診所裏聽過盧卡斯的一段話。
那個時候他倆還都挺青澀,互相私底下是隐秘的情人,表面上還是醫生和患者。
盧卡斯用他綠色的眼眸瞥着薛旦,半分情意也不肯帶。他一面給薛旦取着新一輪的藥草,一面回答薛旦的問題:“你的想法沒錯,我們大陸外面一定有別的栖息地。”
他道:“我們大陸塊只是漂浮在大洋上的一點頭皮屑,大陸下面是深深的海洋。所以,我們的生存不過是世界偶然的造物,在海洋遠處,恐怕還會有別的偶然。”
盧卡斯旋轉開一罐薛旦不認識的藥草罐子:“我一直懷疑森格爾莉大峽谷是大陸的一道裂縫,它底下說不定就能夠和海洋相通。”
可是大峽谷底下卻被鐵潮填住了。
薛旦想,有可能是大峽谷底下确實是陸地,還有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麽他不了解的原理,讓鐵潮能夠填住水面。
總之,他一定會找到離開這片大陸的路。
鮑雷頓受不了地躲進帳篷裏,結果一擡眼就看見了一個他很不想見到的人。
奧利德盤着腿坐在布料上,擡頭眼巴巴看着他。
鮑雷頓剛和狄懷摩斯吵過一架,心裏煩躁得很:“你滾出去,別在這兒給我裝可憐。”
奧利德往帳篷邊上挪挪,給鮑雷頓騰地方:“狄懷摩斯他習慣做什麽事都順遂,你體諒體諒他。”
鮑雷頓動作頓住,奇異地望着奧利德。
奧利德納悶:“是我表現的有問題?我也沒壞到坯子裏吧,你怎麽這麽驚訝。”
鮑雷頓快要不認識奧利德了,他搖搖頭,坐到帳篷另一邊。
奧利德撓撓身上發癢的地方。
他是真的受不了天天趕路、不能洗澡、只吃幹糧,有時候他想他還不如那天死在鮑雷頓手下。
但是他找到了新的樂趣和目标——他要在某一天追到鮑雷頓,這讓他有了很強的鬥志,甚至讓他忍住沒抱怨一句話。
奧利德心裏發笑,他想,鮑雷頓一定覺得他變好了不少。
他道:“你之前是不是和薛旦說好了,讓薛旦自己一個人出去探路。”
鮑雷頓驚異地擡頭看奧利德:“你怎麽知道?”
奧利德燦爛地一笑:“我猜的。”
他略有些臭屁地分析道:“這兩天我一直沒看到薛旦,我問你你也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肯回答我。那薛旦一定是走了——
薛旦那個人,他不可能扔下我們不管,所以最大的可能他出去探路。
你呢,我還算有點了解你,你一點也不慌亂,反而和李九一起在整頓移民,那肯定是知道薛旦的去向。”
鮑雷頓點點頭:“你确實說的沒錯。”
奧利德道:“狄懷摩斯恐怕也看出來了,你就跟他實話實說。我知道你擔心他不樂意,但現在的情況,還不如你實話跟他說了。”
鮑雷頓斜眼觑他。
奧利德道:“你別質疑我,我在人情處理這方面,要是一點悟性都沒有,也不可能光憑着爬你的床、捧安娜二世她妹上位。”
鮑雷頓承認他說的挺有道理。
“行吧,我就去和他說。”他嘆了口氣,“希望薛旦能帶好消息回來。”
薛旦的水壺中還剩着一層底,他一直不敢喝。
但就憑着這層底,他往前又走了整整兩天。
第三天晚上,薛旦終于支持不住地喝了一小口。他在微涼的鐵上躺下,略作休息。
他一路上是聯結着鐵飛行的,速度并不慢。他懷疑自己早就離開了卡莫帝國國界,甚至也跨過了幾個西邊的小國。
再走它兩周多,說不定薛旦就走到大峽谷的盡頭了——那裏是一片原始森林,但現在恐怕已經被鐵潮掩蓋了。
可是薛旦第二天上午發現,大峽谷竟然有了很大的彎曲。
他繞過了這一道彎,發現大峽谷向南蔓延了很長。
薛旦止住了腳步,他不得不失望而歸。
他不甘心地往前又走了一天,喝了一點水,還是沒有看到大峽谷有向西蔓延的趨勢。
薛旦晚上的時候,躺在鐵面上,準備小睡一會兒。
薛旦心理很緊繃,以至于他在三個小時後就醒了過來。
薛旦睜開眼睛,見到一片光亮。
他一骨碌爬起來,看見了光亮的來源。
它是崖壁上的一個山洞。
薛旦走進山洞。
聯結着鐵飛行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山洞洞壁被其他替代了——
薛旦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自然奇觀。
那是一條隧道,似乎被極薄極薄的鐵包裹着,隔開了隧道內的空氣和外面的海洋。
海洋內有微微的散光,不知從何而來,使得隧道裏被照得稍亮,薛旦恍惚間看到了隧道外游過的奇詭的海洋生物。
他慢慢地踱進隧道內,将粗糙的手掌印在隧道壁上。
薛旦愣愣地看着這一切,而後恍然将青銅傳信筒/拔//出/來,聯結青銅,向裏面道:
“我找到路了。”
薛旦發現洞穴的這一天,剛好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于是後來,盧卡斯将這件事定義為前紀元結束的标志。
作者有話說:
盧卡斯:專業歷史書編纂員。
?? 過渡時期 ??
————
53、初見
今天是大遷徙開始的第三天夜晚。
薛旦帶着先行部隊早走了一天,加上本身他們聯結速度快、距離長,已經和後續取
今天是大遷徙開始的第三天夜晚。
薛旦帶着先行部隊早走了一天,加上本身他們聯結速度快、距離長,已經和後續群衆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
隧道外的海洋不知散着哪兒的光,不分白天黑夜地亮着,好在薛旦和李九并不需要計算時間。
他們兩個長時間在亞陵山區風餐露宿,早已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鐘和直覺。
隧道的形狀并不規則,薛旦窩在剛剛好形成适合躺靠的彎角處,拿着布包把頭一蒙,準備休息。
他頭腦中的意識還很清醒,薛旦閉着眼睛,活躍的思維開始給他一件件掏出最近的緊要事:
再走幾天補給就要跟不上了,然而他們在隧道裏并沒有看到能夠獲得食物和淡水的希望。
對了,不知道為什麽,奧利德竟然一定要跟着先遣隊走。
他每天都跟不上他們的速度。薛旦想起第一天晚上,他們先遣隊的這些人已經睡下了,三更半夜的,薛旦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吓得他悄悄扯下頭上的布包。
結果他就看見白天落下的奧利德憋着氣、踮着腳,一頭栽在隊伍中間,胸膛還在一下下快速起伏。
鮑雷頓不是要殺了他?奧利德還肯跟着先遣隊走。
隧道上方游過一只巨獸,嘩啦啦的水流聲和震蕩聲讓薛旦心中止不住地升起危險感。
先遣隊裏的這幾個東南移民薛旦都不熟悉,反正厄洛海區的人看他估計也不順眼,他也沒想着跟人家搭話。
說起來,好在這幾個東南移民都是女性,不然萬一只有他們幾個找到了落腳點,連繁衍都繁衍不了。
說到繁衍——
他第一次看見盧卡斯的時候,對盧卡斯是什麽感覺?
鋒利、薄情、危險,但是長得挺好看。
“您是東南兩區的人?”
他記得盧卡斯正在他診所的小院子裏看書——對了,那陣兒還有紙質書這玩意——
盧卡斯穿着白褂子,靠在他那裝修得像民宿一樣的小屋外頭,小辮子搭在肩膀上。
見到薛旦來,他把書輕輕扣攏,低頭邁下門口的臺階,微微躬身,伸出手。
“是,我是薛旦,菲琉墨爾介紹來的。”薛旦還有些生疏地握住他的手——
不算光滑的皮膚、有些硌手的骨頭、微涼的體溫,“聽說您有治療間歇性發狂的辦法。”
盧卡斯禮貌地微笑:“您先請進,我們到屋裏去談。”他松開手,回身走上臺階,為薛旦打開診所的木門。
薛旦走進門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偏了點頭。
他不小心就着清晨的日光看到了盧卡斯注視着他的綠眼睛。
薛旦多看了兩秒。
這時頗為風流的盧卡斯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發展的可能性,他不動聲色地沖薛旦笑了笑。
薛旦瞥了瞥他含着笑的嘴角,沒什麽表示,把頭又轉回去了。
盧卡斯關上診所的門,回身和薛旦談話時,眉眼神态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轉變。
他引薛旦在小圓桌兩邊坐下,走去給客人倒了一杯水,推到薛旦面前,眼角彎的弧度大了些:“不知道您喝不喝得慣咖啡,就只倒了水。”
盧卡斯揚起眉毛,眼中仍然存着笑意,半揶揄道:“畢竟您接下來得在這兒小住一段時間,有什麽想喝的盡管跟我說。”
薛旦點點頭,客氣道:“謝謝。”
盧卡斯坐到他對面,将雙肘撐到桌面上,身體前傾,認真而友善地道:“沒關系——我們來說說關于間歇性發狂的事情。”
——
身下的鐵隧道被某個海洋生物啪地甩了個耳光,把薛旦從這段半夢半醒的回憶中拍出一半。
哦,他當時果然沒看錯,盧卡斯那時候就是對他有了意思。
藏得可真深。要不是現在他對盧卡斯熟悉到了骨子裏,可不怎麽能感受到他的……他的春心萌動。
後面盧卡斯怎麽說的來着?
該死的海洋生物,壞他好事。
薛旦困得慌,也不想動手去摸胸前的小布熊,但他隐隐感到那裏傳來的熱量,就如同另一個熟悉的靈魂的波動。
隧道外的海水緩緩流動,規律地摩挲着隧道壁。
後面的事他記不太清了,但是有一個場景他一直一直忘不了,似乎就是從那開始,他驀地意識到自己和盧卡斯的相處方式不太對勁。
哪天來着?盧卡斯照常給他抓藥,他躺在旁邊的椅子上,腳翹在小凳子上頭,懶洋洋地瞅着盧卡斯不急不慢地配方子。
盧卡斯中途看了他兩眼:“薛先生高位截癱?坐得像是個殘疾人。”
薛旦道:“要是殘疾了,還得仰賴老中醫幫忙多抓一副藥。”
盧卡斯忽然轉頭笑着瞟他:“好啊,你要是殘疾了,我還可以免費給你當護工。”
薛旦蹬鼻子上臉:“看不出來老中醫還有這副業——終身護工?”
盧卡斯轉回頭,把藥放到布上:“給薛先生當護工,是貪薛先生的——”
他話也不說完,尾音略略一拖,只轉眼珠,視線在薛旦的身上細細地巡梭一番,然後才轉到布料上,“終身的還是算了。”
薛旦道:“德摩斯先生,我記得你昨晚剛在市裏約了人?不至于現在就開始撩撥吧。”
盧卡斯抓好了藥,把布頭系好,拎着走到薛旦跟前。
薛旦仰頭看他。
盧卡斯的綠眼睛裏盛滿了薛旦能看得懂的情緒。
盧卡斯道:“這得問您了。”
“薛先生天天都在我跟前晃悠,還來怪我撩撥人?”
盧卡斯将藥鋪在圓桌上,神色平靜地取出專門熬藥用的小碗,“薛先生應當怪怪自己。”
薛旦吞吞口水,忽然有些嫉妒盧卡斯昨晚約的人。他把腳從桌上收下去,湊到盧卡斯側臉旁:“怪我自己什麽?”
盧卡斯偏頭,笑意盈盈地道:“怪薛先生自己就很撩撥人。”
半晌午,郊區的小屋裏只剩下幹藥材入碗的嘁嚓聲和兩個人清晰的呼吸聲。
薛旦道:“你大後天是不是也約了人。”
沒等盧卡斯回答,薛旦繼續道:“想不想換個人選?”
盧卡斯把布折好,回視薛旦:“薛先生要是肯,只要你在,我會推掉所有其他人。”
薛旦美滋滋地想,你可是沒想到,今後你會一輩子都只約我一個人。
——
不知道薛旦夢到了什麽。李九早上喊醒其他人的時候,看到薛旦神采飛揚,連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總之,能在前途未蔔的大遷徙路上保持來之不易的好心情,是個好事。
薛旦很快聽到了另一個好消息。
那是在一周後——不過這一周不知道為什麽,薛旦感受着小布熊的溫度,總能夢到盧卡斯。
這使得薛旦的心情一直很平和,以至于最後搞得他和其他遷徙者格格不入。
那天上午,餓了兩天的先遣隊員們體力都不太跟得上,只有薛旦莫名覺得他們不會餓死在隧道裏,竟然不能體會隊友們的絕望和焦躁。
走在倒數第一位薛旦沒發現遠遠地堅持跟隊的奧利德餓暈了,可是走在隊伍中部的鮑雷頓竟然發現了。
鮑雷頓略作猶豫,還是讓薛旦停下腳步。
薛旦看着他遠行至奧利德身旁,蹲下、拉起奧利德的小胳膊、擡起奧利德的兩條細瘦的腿,将奧利德背了起來。
湯肖普驚掉了下巴:“鮑雷頓不是想殺奧利德嗎?”
李九道:“別人的事,咱們別管太多,不給大遷徙惹麻煩就行。”湯肖普欲言又止,他看了看李九,想說啥,又不敢說。
一旁的東南移民陳思倩道:“能互相支撐,比互相看不慣強,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到頭,有個生活念想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