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
薛旦笑道:“畢竟在東南聯盟生活了很多年,忽然間換了環境,肯定會有不适應的地方,盧卡斯一直在這方面幫助我。謝謝您的關心。”
辛西娅燃起了繼續談話的欲望:“盧卡斯在這方面幫助你?”
他幫助了才有鬼。薛旦點頭,臉上維持住笑意:“是的,他為人處世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很多。”
辛西娅心裏了然,果然她兒子不會主動去操心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還得靠秦汲先生的話術挽回:“盧卡斯的感情不怎麽濃烈——”
音樂聲忽然停了,辛西娅止住話頭。舞池中的人們一對對停下舞動,左右環顧,有些摸不清狀況。
直到坐在高臺上的安娜二世握着權杖,在地上敲擊了一下。
“辛西娅女士,安娜姐姐找你。”維弗親王在一片寂靜中巧笑嫣然道。
作者有話說:
辛西娅您沒想錯,薛旦就是個情感真誠而熾烈的小朋友。
——救命,這話要讓薛旦聽到,他估計會直接告我污蔑。
45、安娜二世之死
安娜二世的皇宮盤踞在皇城中心,以它為中心,周圍均勻地被劃分出六個街區,能夠居住在其中的人全病
安娜二世的皇宮盤踞在皇城中心,以它為中心,周圍均勻地被劃分出六個街區,能夠居住在其中的人全部是貴族。
六大貴族街區外散落着五片大平民街區,貓廳建築在最西邊的第四街區,算是五大平民街區中最小的一片。
五大平民街區只能通過主路與六大貴族街區相通,六大貴族街區呈環形拱衛皇宮,每片街區間夾着一條皇道。
今天的六條皇道有哪裏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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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街區說是住着貴族,然而自從安娜二世上位,為了削弱貴族權力增加平民土地,基本上削掉了皇族以外大半部分姓氏的實權,甚至連貴族區屋頂的鐵尖都被削走了。
沒有幾戶皇城貴族有資格參與安娜二世的生日宴。
從清晨開始,天上就飄着小雨,陰沉沉的黑雲壓在頭頂,将人們的生存空間向下擠壓成薄薄的一層大陸表面。
六大貴族街區門戶緊閉,不少人家還拉着花紋仍顯繁複的窗簾,也許是還沒有起床。
每條街道打頭的五棟房屋不允許貴族居住,它們平時住着皇家禁衛軍,現在屋中空無一人,所有的禁衛軍在巨大的皇宮身軀周圍排列成一圈圈,手中持着的鐵矛被陰雨澆滅了光亮。
第一街區,皇家禁衛軍一號房窗邊,有一張臉頰向內凹陷的臉貼在牆邊,隐在房內的黑暗中,緊緊盯着皇宮高大的白玉正門。
梅昂手中握着一只亞歷克欽趕制的粗陋版傳信筒,蟄伏着,等待薛旦随時有可能到來的傳信。
革命者們藏匿在六大街區打頭的一共三十棟禁衛軍房內,只要一聲令下,随時都會從藏匿了幾年的陰影中奔出,将所有的韬光養晦迸發成帶血的進攻。
這是梅昂夢想過無數次的情境。但現在她的心髒仍舊規律、穩定地跳動着,心潮澎湃唯一的作用就是使她的大腦更加清醒。
卡姬瑪救下的小女孩趴在第一大道一號樓的樓頂,她手中握着一支長長的旗杆,熾紅的旗幟卷在旗杆上,被她藏在屋頂的一道小溝壑中。
她瘦弱的身軀緊貼着排成排的瓦片,從她的視線中,只能看到陰雨和黑雲下皇宮金色的頂層、八處尖頂和六座塔樓。
限于身形,只有她能做革命的旗手。這使她格外滿足,她想,卡姬瑪姐姐那晚的付出終究也有了些回報和作用。
那個叫山姆的人和養活他的安娜二世,一同埋葬在今天吧!
小女孩幾乎與雨絲融為一體,她的決心使她更加寂靜無聲。
雨下得越來越大,從柔軟的絲線變成激烈的敲擊,小女孩的耳中全部是噼噼啪啪的響亮雨聲,她的發絲被淋濕,貼在額頭前和後背上。
雨幕中的金色宮殿幾乎變成了灰黃色,空氣中漸漸彌漫上遮天蓋日的水氣,灰茫茫地覆在世界的表皮上。
小女孩放松肌肉,麻木着自己,防止自己打哆嗦。她确實很冷,随着時間的推移,嘴唇開始發紫,露在外面的手背變得紅彤彤的,她幾乎已經感受不到寒意,只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凍成了冰塊。
不行,她得再等等。
小女孩堅持着。
不知過了多久,震顫耳膜的雨聲中多了些別的聲音。小女孩打起精神,仔細分辨。
好像是……鐵器相擊的聲音?
是的,就是鐵器相擊的聲音!
可是,可是。小女孩摸摸兜裏的傳信筒。她沒有接到開始進攻的青銅傳信。
鐵器相擊的聲音越來越大,小女孩按捺不住地想要探頭看看。
不可以,她一定要等到青銅傳信來,她不懂他們的計劃,所以絕對絕對不可以擅自行動。
小女孩紅彤彤的手指悄悄捏住了革命紅旗的一角。
身下響起人類的慘叫聲,連綿起伏。
忍住……
皇宮最高的一處塔樓轟然倒塌,爆炸激起四濺的建築金屬,在水霧彌漫中幾乎有一種美感。
忍住……
梅昂的吼叫聲鑽進了小女孩的耳朵。
她愣了愣,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不對,絕對是開始進攻了!
小女孩的四肢有些凍麻了,她踩不住屋頂的瓦片,只好再次趴下,拖着旗杆,操縱着麻木到像是四坨軟趴趴的小圓盤一般的四肢,艱難而快速地爬到屋檐邊上。
她看到了她今生最難忘的場景。
不知從何而來的鐵人從地上一個個往外鑽,皇家禁衛軍吃力地抵擋着,幾乎經受不住這些鐵人的兩擊。
平日裏風光的禁衛軍似乎像是沒有人性的豆腐,血液被灰蒙蒙的雨絲染成一種不真實的灰紅色,濺滿了皇宮周圍的一圈大道。
皇宮白玉栅欄圍住的院落內暫時一個鐵人也沒有,但是皇宮各處不知為何仍舊在發生爆炸。
又有一座塔樓被從內部炸破,搖搖擺擺地脫離皇宮,轟然砸在皇宮頂部。
梅昂站在第一街道的路口,革命者們也都密密麻麻站在了各個街道的路口。
專注沖進皇宮的鐵人們還沒有理會站在它們背後的革命者。
好多鐵人、好多鐵人。小女孩身體已經忘記了發抖。她難道就要見證世界末日,見證人類最後的覆滅?
她這時才忽然明白,原來什麽慢慢的、有伏筆的滅亡都是笑話,和平就像一塊打濕了的紙巾,想要戳破的時候,快到一點也不要征求你的意見。
忽然,小女孩的傳信筒向她發出青銅聯結邀請。
她趕忙接受。
梅昂五分鐘前聯結下的演講頓時從所有革命者們的傳信筒內一齊傳出,幾千個她的怒吼合在一起,蓋過了雨幕、鐵器相擊、慘叫和爆炸聲。
“我們隐藏了整整五年!從最開始的二十八個人,一直發展到如今的規模,我們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我們渴望殺死安娜二世!渴望建立一個更加支持我們抵禦外敵的政權!現在我們的勝利就在眼前!”
“但是現在有了更要緊的事情!”
“我們不知道這些鐵人從哪裏來,也不知道皇宮內發生了什麽變故!但是人類最後的希望已經危在旦夕!”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聯合皇家禁衛軍,我們才有一線戰勝鐵人的希望!”
“我們不能任由他們相鬥,因為外敵當前,我們需要改變策略——我知道你們一直為了刺殺安娜二世而奮鬥,為了殺掉皇家禁衛軍,付出了無數的生命和鮮血,但是!”
小女孩握着傳信筒,膝蓋跪在瓦片上,流血而不自知。
梅昂的怒吼聲中帶了一絲哽咽:“我們現在需要放下仇恨,所有革命者,轉過身去,守衛皇宮——”
小女孩沒聽懂這一大串,但是她看到革命者們從六大街區中怒吼着沖殺出來,與她早早就在心中排演過無數遍的場景一模一樣。
她扔掉傳信筒,恢複了一點點知覺的手腳支撐着她快速地回到旗杆旁,她吃力地豎起粗重的木制旗杆,剛剛把旗幟轉下來一圈,紅色的布料就被獵獵作響的雨中風狂暴地刮起,唰地在水霧中展開。
這支旗杆高有四米,旗幟高三百五十七厘米,寬五百四十六厘米。
梅昂無意中回頭組織革命者沖鋒時,便看到了它展揚的血紅色。
薛旦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最後會和狄懷摩斯合作。
就在幾個小時前,維弗親王将辛西娅叫上安娜二世所在的平臺——
舞池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辛西娅身上,薛旦亦不例外。
她似乎有些意外,但仍舊得體地理理衣褲,從沙發上站起身,先是對着安娜二世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才低着頭,快步向那兩道金色的大階梯走去。
所有人都注視着辛西娅上臺階,她一直走到安娜二世所在的平臺時,舞池裏的音樂方才重新響起。
然而沒有人願意重新跳舞。
維弗親王把辛西娅引到安娜二世身邊,沖底下的人群揮揮手,很是調皮地歪着頭道:“別看啦,安娜姐姐不喜歡別人看她!”
沒有人敢不遵從,雖然他們的視線從未敢集中在安娜二世身上,但此刻聽聞責怪,依舊乖覺地低下頭,拖拖拉拉地繼續着舞步和漫不經心的談話。
薛旦的餘光一直注視着平臺。
維弗親王又取走了安娜二世的權杖,他蹭到安娜二世的懷裏,笑意盈盈地沖辛西娅笑。
辛西娅不是第一次直面維弗親王了,甚至兩人已經成為了合作者,但她仍舊為他靈動的眼神所折服。
現在維弗親王兩只水靈靈的藍色眼眸注視着她,裏面藏着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驚天秘密與計劃,這讓辛西娅竟然有一點專門針對維弗親王的激動。
維弗親王将手搭在安娜二世的胸脯間,當着辛西娅的面眼角上挑,帶着鈎子去看安娜二世的黑眼睛。
辛西娅看不到安娜二世的眼眸,但維弗親王看得到。
它們注視着他的時候,永遠只充斥着變态的躁狂與癖好。
他克制住身體的恐懼與生理厭惡,仰着脖子,帶着純真的眼眸和渴望,湊過去想要吻吻安娜二世的嘴唇。
安娜二世動也不動,任憑他吻上來。
維弗親王的心跳克制不住地加快,他期待着的時刻、他期待着的時刻——
辛西娅看到維弗親王湊上去親了安娜二世一下,接着就被安娜二世扼住了喉嚨。
但是辛西娅看到了維弗親王眼中瘋狂的笑意。
安娜二世的黑眼眸中全部都是不可置信,她的力量從她馳騁一生的肢體中流失,讓她連扼死這個狼心狗肺的小玩意嬌嫩的脖子都做不到。
她張開嘴巴想要說話,喉嚨中奔湧上來的卻是溫熱的鮮血,它們堵住她的嗓子,從她的口腔中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淌。
安娜二世的眼神胡亂地搜尋着四周。
其他四個親王不知何時被維弗叫走了,她的身邊卻站着她的宗族成員。
辛西娅……辛西娅……
安娜二世的眼眸移到辛西娅的臉上,卻發現辛西娅正在看她。
安娜二世的心涼了。
辛西娅走過來,用感染者的力量掰開了她用盡全身力氣扼住維弗的手:“走吧,沒有人不會為了你的死亡而歡呼。”
安娜二世的眼神漸漸失焦。
維弗将五指從安娜二世的胸脯中抽出,滿手都是鮮血。
作者有話說:
恭喜安娜王喜提「一句臺詞都沒說就殺青」獎。
46、布偶挂件
薛旦的綢料外套裹着他的胸脯,擠出震動全身的心跳。
舞池裏沒有人敢擡頭看安娜二世,所有人都将……
薛旦的綢料外套裹着他的胸脯,擠出震動全身的心跳。
舞池裏沒有人敢擡頭看安娜二世,所有人都将視線放在臉前,手臂搭着舞伴的身體,搖晃并旋轉着。
整個宴會廳裏幾百人,只有薛旦目睹了安娜二世的死亡。
維弗親王從安娜二世的屍體上跳下來,甩甩滿是鮮血的手,側過頭去巧笑嫣然地與辛西娅說了句話。
他反過身,拿起靠在座位旁象征着王權的鐵杖,與地面輕敲。
音樂聲即刻停止,在舞池中舞蹈的人們沖着高臺深深低下頭去。
維弗親王道:“安娜二世已經被我殺死,康斯坦,可以清洗了。”
康斯坦?
他是聽錯了,還是有人與康斯坦重名?
薛旦的疑惑剛剛形成,就被走廊裏響起的腳步聲打碎。這是鐵甲與瓷磚碰撞的铿锵聲,整齊、有力而又極具壓迫感。
宴會廳裏的人們面面相觑,他們依舊不敢擡頭看,只是将身子半直不直地曲着,腦袋從肩膀前面左右裝動,茫然地看看左邊,又茫然地看看右邊。
直到穿着铠甲的人影出現在舞池的四個入口中。
這些腳步齊得不似人類的士兵絲毫沒有停頓,簡單地舉起鐵劍,簡單地劈開了離出口最近的貴族的身體。
等到士兵們劈到第八個人時,一個面對着襲來鐵劍的貴族終于驚聲尖叫,寂靜的拉鏈被鐵刃一把劃開,喧噪轟然炸響。
辛西娅和維弗親王替革命者們幹了他們想幹的事。薛旦眯着眼睛,神奇地咂咂嘴。
不過維弗親王的目的應該并不是惠及百姓、抵禦外敵——但那不重要,因為在躁亂中殺死維弗親王比殺死安娜二世容易得多。
不着急。薛旦想,先讓維弗親王自亂陣腳。
有士兵走到了薛旦面前,舉起鐵劍。
薛旦擡起手,鐵刀貼着鐵劍下刃打着旋直奔士兵的脖子。
他在鐵刀觸到實物的那刻加大推力,可本應破開肌膚和血管的鐵刀卻碰到了硬物,甚至反過來将薛旦連着沙發向後推了五六米。
鐵劍劈到瓷磚地上,刻下一道歷史印記。
薛旦躍起,腳尖點到沙發的硬扶手上,左手拉住頂棚的吊燈鐵飾,右手繼續着鐵刀的聯結,順勢向上撩去。
那士兵胳膊上舉,竟然也聯結着吊燈離地。他手中的重劍在身後掄了一圈,直欲拍向薛旦。然而士兵沒有料到薛旦的鐵刀竟然是削他的頭盔。
他的面罩被鐵刀齊整地切下一片,露出藏在頭盔後的臉。
薛旦不可思議地回收鐵刀,抵住士兵的重劍,被力道拍得向後翻滾兩圈,落到瓷磚地上:“康斯坦?”
他當然認得頭盔後的這張胡子拉碴的臉——還有,硬得像鐵一般的脖子。
康斯坦沒想到薛旦削下了他的頭盔,重劍被甩到一邊,一角插在地裏。
他瞪了兩秒鐘薛旦,忽地轉過身,重劍劃出圓弧,噗地砸爛了一個貴族感染者的頭顱。
康斯坦放棄了追殺薛旦。
薛旦看着宴會廳中越來越多的士兵。血液和嚎叫如同一張天旋地轉的夢網,捉住他滿腦子的疑惑與震驚。
康斯坦還活着?他怎麽會來到卡莫帝國并為維弗親王所用?
他的脖子怎麽會是鐵?他……一種荒謬的想法漸漸在薛旦腦海中形成。
他還是康斯坦嗎?盡管有着康斯坦的外形、亦或者擁有康斯坦的外形和記憶?
薛旦堅決否定。他絕對不是康斯坦。
兩把鐵劍一左一後地刺來,薛旦腳下前滑,拉着擺放在舞池邊的裝飾用巨劍,鏟平身體,從鐵劍下輕松地穿過。
這個康斯坦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種物種,絕對不是舊人。
先不管這個康斯坦是怎麽一回事——薛旦手掌抵住迎面拍來的鐵棍,兩把鐵刀飛旋着拉磨身下和身左的鐵器——宴會廳裏的士兵越來越多了,他得先離開這兒。
薛旦集中精力,從亂劍中飛快脫身,貼着鐵制天花板掠過充斥着士兵的走廊,在轉彎處落地。
這裏已經不太能聽清宴會廳裏的聲音了,那些慘叫只隐約像是有人在歡呼慶祝。
他快步走在城堡裏,路過高高的石牆和狹小的窗戶下陳列着的一幅幅油畫,腦海中複習着上午剛剛形成的皇宮地圖。
雖然他現在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但總之前方右拐,剛好是一座塔樓的最底部。
薛旦想到這兒,幹脆腳下一拐,想着去塔樓上看看皇宮整體的情況,結果差點撞上正從拐角往外走的一個人。
他下意識橫起鐵刀,拉開距離。
看清來人後,薛旦的鐵刀立馬軟下來,他奇異道:“老中醫,你不是不來皇宮嗎?怎麽主意變得這麽快。”
剛剛一直躲在拐角裏的盧卡斯沒想到會遇上薛旦,他剛找過卡姬瑪,正準備來找辛西娅。
他想着趕巧了,還以為這禮物送不出去,竟然真偶遇了薛旦。
他從兜裏掏出一只穿着細鐵鏈的小布熊,将鐵鏈在食指上一轉,伸到薛旦跟前,帶了點調情意味地湊到他嘴唇邊,輕聲道:“給你送禮物來的。”
那只小熊在薛旦眼前晃蕩得他心癢癢,他幹脆一把抓住它,将它包在手心:“送禮物?”他展開手掌,細細觀察。
這只小布熊的針腳很細膩,裏面塞着滿滿當當的棉花,鐵鏈從它的兩只胳膊尖穿過,合成一個圓圈。
盧卡斯從薛旦手裏拿出小布熊,展開鐵鏈,套到薛旦頭上:“對,給你縫的項鏈。”
他戴好後,略一端詳,笑道:“怎麽樣,別具一格吧?”
薛旦無言以對,他低頭瞅瞅胸前的小布熊,将它抓起來小心地塞進衣領中:“是,老中醫很有童心。”他打了個響指,“我送你個美稱。”
盧卡斯直覺他沒什麽好話,但不想攪他的興:“說。”
薛旦道:“老頑童。”
盧卡斯沉默地盯着他。
薛旦改口:“或者返老還童也不錯。”
盧卡斯看着薛旦,心頭彌漫着的陰霾被驅散了一小半,他享受着和薛旦的對話,嘴角顯現出一絲笑意。
薛旦毫不費力地察覺到盧卡斯的情緒變化,故作驚奇道:“看不出來啊,老中醫你喜歡這個形容詞。”
盧卡斯嘴角的笑意啪得消失:“主要是覺得你合适,替你開心。”
薛旦聳聳肩:“你這話說的就沒水平了,咱倆誰年輕誰老,你我心裏都明白着呢。”
盧卡斯無言。
薛旦終于問道:“你來給我送禮物,怎麽跑到第一塔樓底下了?”
盧卡斯明白瞞不過薛旦,便說了一半實話。他向上一指,頗為随意地解釋道:“狄懷摩斯在上面。”
薛旦愣了愣:“你找狄懷摩斯幹什麽。”
盧卡斯道:“他今天上午來信,跟我說了一些關于鐵人的事。”
薛旦皺眉:“鐵人?”
盧卡斯拍拍薛旦肩膀:“對,你上去等我,我先過到那邊去上個衛生間,一會兒還回去找狄懷摩斯。”
薛旦點點頭:“好,狄懷摩斯在塔樓頂層?”
盧卡斯已經往衛生間走了,他頭也不回地沖薛旦揮揮手,聲音在城堡走廊裏蕩出一圈圈回音:“對。”
薛旦敲敲塔樓旋轉樓梯頂層的鐵門。
“誰?”狄懷摩斯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秦汲。”薛旦回答。
狄懷摩斯并不認識秦汲,他疑惑地回頭盯着門看。這個人是刺客?或者是精神病患者?亦或者是某個高人?
塔樓頂層的涼風從鐵桌上方一圈小圓窗中傾瀉而下,陰天裏吝啬的日光堆滿塔樓的每個角落。
狄懷摩斯看着那扇門思考了五秒鐘,終于悄悄從椅子上離開,站在木質地板上,伸出手掌聯結,卸掉鐵門栓:“進!”
鐵門被推開,門後是一位東南移民。
那東南移民自我介紹道:“我是盧卡斯?德摩斯的愛人,盧卡斯請求您為我解答關于鐵人的疑惑。”
狄懷摩斯疑惑道:“盧卡斯?我不認識他,但關于鐵人我倒确實有些事可以說。”
東南移民的臉色明顯僵住:“你不認識盧卡斯?”
狄懷摩斯堅定道:“我絕對不認識,像他這麽偉大的人,如果見過我一定不會否認的。”
那位東南移民在原地愣了很長時間,忽地一個回身,向樓梯下面沖了幾階,卻又猛地停住了。
他在那級臺階上停了兩分鐘,一動不動。狄懷摩斯試探道:“您還好嗎?”
東南移民深吸一口氣,轉過來對他點點頭,沉靜地走回塔樓頂層:“我還好。我想詢問您關于鐵人事情——因為剛剛安娜二世駕崩,殺害安娜二世的維弗親王似乎有一支鐵人隊伍,現在正在宴會廳內殺戮。”
狄懷摩斯重複了薛旦剛剛的表情。
他慢慢道:“安娜二世……駕崩?被維弗親王殺死的?”
薛旦點點頭。
狄懷摩斯難以接受地搖着頭,他盯着薛旦看,似乎是在跟薛旦解釋,聲音都有些發顫:“鐵人的調查、內鬼的排檢、線索的構建……全部都是王完成的,她的魄力遠超常人,怎麽可以駕崩?國家怎麽辦、我們怎麽辦?”
作者有話說:
給你個禮物,記得好好想我。
47、屋頂
薛旦并沒有特別驚訝,他按住狄懷摩斯的肩膀,沉聲道:“安娜二世能完成的你也可以完成,而安娜二世怠⊙Φ┎⒚揮刑乇鹁訝,他按住狄懷摩斯的肩膀,沉聲道:“安娜二世能完成的你也可以完成,而安娜二世的弊病我們也可以一同避免。”
他指指腳下:“現在手裏掌握着更高武力的是維弗和辛西娅——”
狄懷摩斯打斷薛旦,不可置信道:“辛西娅?你剛剛不是說維弗殺死的王,怎麽辛西娅也摻和了進來?”他沒等薛旦回複,自顧自地将五指插進頭發中,茫然道,“原來最近調查的一切都是辛西娅和維弗策劃的嗎?我和王輸了。”
薛旦一個字也聽不懂。
他大罵狄懷摩斯心理承受能力差,使力扳着狄懷摩斯晃動,直視他的雙眼,“你可以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包括你和王最近調查的線索。我是薛旦,也是前兩天晚上跟你打過一架的那人。”
“我的家園被鐵人和鐵潮摧毀,我永遠站在人類一邊,不論發生什麽事。”薛旦篤定道。
狄懷摩斯聽到「薛旦」二字,詫異道:“你是薛将軍?”
薛旦點點頭,扯起雙刀:“你也和我打過架,應該能相信我是薛旦吧?”
狄懷摩斯看着那熟悉的雙刀,毫無困難地回想起棋逢對手的那夜,他縮縮肩膀,勉力笑道:“是,當然相信,除了薛将軍,恐怕沒人能和我打成平手。”
薛旦揚眉:“話別說太滿,塔季揚娜你就不一定打得過。”他拍拍狄懷摩斯,“不說廢話了,你說的和王一起調查的線索到底是什麽意思?”
狄懷摩斯吐出一口氣,整理好思緒,道:“這些東西現在說其實也沒什麽用了,但你既然問,我就跟你講講。”
“我一直不覺得安娜二世只是個昏庸的暴君,她只是——治國方法比較極端,人又太頑固。”
“從幾個月前開始,皇城內就常常有人莫名失蹤或死亡。王沒有宣揚這些消息,而是讓我去他們死亡或失蹤的地點調查。”
“我在追蹤過程中發現這些兇手的身體機能超過了一般人類,甚至不需要進食或飲水。我當時就懷疑他們是鐵人,回來跟王詳細說了。”
“當時王只是點了點頭,她一向不愛說話。王讓我繼續查下去,這事誰也不許告訴。”
“後來王忽然又說皇宮內有奸細,她懷疑皇家禁衛軍有不少被拉攏到了叛軍行列,讓我把每個皇家禁衛軍和貴族區的貴族挨個調查了一遍——沒想到竟然是維弗這個白眼狼!”狄懷摩斯克制着情緒,繼續講道,
“我不知道王在計劃什麽,但她近幾日似乎很焦躁,她開始不停地詢問我查找奸細和鐵人的進度,可惜我依舊毫無進展。”
“王正焦灼時,忽然收到了西邊的來信。就是那個辛西娅寫的,媽的,現在看來就是個魚餌!”狄懷摩斯道,“辛西娅信誓旦旦地在那說,她懷疑鐵人已經進入了帝國,想要趁着生日宴跟安娜二世詳談——詳談?”狄懷摩斯冷笑,“詳談打算怎麽弑君吧。”
“我碰見你的時候,本來是去給辛西娅送邀請函的。”
“我當時以為你是個鐵人……”狄懷摩斯有點抱歉地笑笑,“對不住啊,我一直找不到鐵人的藏身處,好不容易遇見一個不像普通人的感染者,有點判斷失誤。”
“後來我看你一直不說話,也不肯接邀請函,心裏已經有點發毛了,想着算我自己點背,這線索就當斷了吧。”
“畢竟我看你那架勢,不像是鐵人裏的普通鐵人,我之前也和這樣一個鐵人面對面過,差點就沒命了。”
“今天我一直待在第一塔樓裏——這兒是我的房間。剛剛金力克來找了我,說宴會廳裏暫時沒什麽大事,沒想到緊接着王就被刺殺了。”
狄懷摩斯嘆了口氣,略有些疲憊,“我沒預料到他們動作這麽快。”
看來那時候金力克确實是想試探薛旦對王的衷心,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把試探結果說給狄懷摩斯。
薛旦也沒問,他拍拍狄懷摩斯,道:“按你這麽說,恐怕辛西娅和維弗已經和鐵人沆瀣一氣,串通好了。與虎謀皮,早晚把自己搭進去。”
薛旦道:“現在我們需要集結人手,消滅皇宮內的鐵人。”
他這話說完,耳廓忽地一動,猶疑道:“你聽到腳步聲了沒有?”
狄懷摩斯側耳細聽,确定道:“是有腳步聲,還不少。”
薛旦輕吸氣:“可能是宴會廳屠戮盡了,準備在皇宮內地毯式搜尋幸存者。”
狄懷摩斯眯起眼睛:“他們上來了。”
薛旦低聲道:“你這兒有沒有別的出口?”
狄懷摩斯點點頭:“有,我們從外面走。”
不等薛旦反應過來什麽叫從外面走,狄懷摩斯便擡手拉住藏在頂牆內的鐵塊,挺身貼到一扇沒有打開的小圓窗上,扣住窗蓋,咔噠一聲,掀開小圓蓋:“上來,皇宮外牆裏邊嵌鐵了。”
薛旦意外地看着狄懷摩斯雙腳探出窗外,踏實地踩上陸地。
整個皇宮外牆都嵌了鐵?怪不得安娜二世要搜刮那麽多的鐵,皇宮外牆至少有兩米厚,加上皇宮這麽大的規模,确實需要很多額外的鐵資源。
安娜二世真的是個很注重個人安全的君主,只可惜最後殺死她的是她唯一信任的枕邊人。
他跟着拉住頂棚,躍身挺入小圓窗內,順手關上窗蓋,免得被鐵人一眼發現。
圓窗外是一圈鐵平臺,它繞着塔樓尖頂修建,邊沿被齊腰栅欄圍住。
這第一塔樓恐怕是整個皇城最高的建築,薛旦遙遙地似乎能看到西郊田地在雨水中騰起的白煙。
狄懷摩斯忽地疾聲道:“皇宮外怎麽打起來了?”
薛旦下意識以為是梅昂發起了進攻,他沒作聲,皺着眉走到狄懷摩斯身邊往下瞅。
水霧升騰見,隐約可以見到腳下的騷亂。
薛旦看着底下交替閃光的鐵器和鮮血,下意識覺得這不是革命者們和皇家禁衛軍的沖突。
狄懷摩斯道:“媽的,不會是皇宮外面也圍了一圈鐵人吧?”
他雙眼盯住下頭,眼眶充血:“要真他媽是鐵人,內外夾擊,我們一丁點活路都沒有。”
他這話音剛落,腳下的門就咣當一聲被踢開了,鐵人群集而入,踏踏的聲音隔着牆壁傳來,仍然不減震懾。
薛旦拉住狄懷摩斯,指指腳下。
狄懷摩斯會意,翻過欄杆,一蹬鐵沿,向下投身躍去。落下過一半時,他伸臂聯結住塔身的鐵,降落之勢驟減。
狄懷摩斯保持着一定的速度穩穩當當地落在第一塔樓下面的一座皇宮內院中。
他正欲擡頭看薛旦,頭頂忽地炸響,劇烈爆炸的沖擊波将直立的狄懷摩斯拍到地面上。
狄懷摩斯的腦中嗡嗡作響,他極力地掙動,視線終于從昏花重新變得清晰。
怎麽會有爆炸?狄懷摩斯疑惑地擡起頭,他是在做夢——
媽的!
第一塔樓上半截搖搖晃晃地塌下來,正正要砸到他所在的位置。
狄懷摩斯匆忙聯結住塔身的鐵,狠狠将自己推出去。塔身擦着他轟然砸入地面,碎裂的牆體飛濺而起。
他在地上滾了一圈,站起身來。
塔樓砸塌了底下的一排二層房,裏面的鐵人似乎被爆炸直接傷害,沒有一點動靜,塔樓變形地搭在地面上,像條死掉的蠕蟲。
塔樓剩下的半截杵在空中,露出旋轉空無一人的旋轉樓梯。
狄懷摩斯向前走了半步,略有些不安地在變形的上半截塔樓中搜尋薛旦的身影。
薛将軍該不會就這麽冤屈地沒了吧?狄懷摩斯略有些忐忑。
“找我呢?”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
狄懷摩斯訝異地轉頭,就見薛旦手腕上垂着雙刀,沖他挑眉毛:“我還不至于被這玩意砸死。”
狄懷摩斯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佩服道:“确實,畢竟是薛将軍。”
薛旦站至狄懷摩斯身側,觀賞一番殘存的塔樓屍體,點評道:“像條被踩扁的蛆。”
狄懷摩斯拿靴子輕輾滾到腳下的小石子,随口開脫道:“可以了,還有些地方能看出原貌。”
他擺擺手,“這不重要,你先跟住我,我去找負責皇宮內守衛的山姆組長,看能不能找找抵禦鐵人的辦法。”
薛旦止住狄懷摩斯:“你去組織禁衛軍,我到皇宮外——那邊有幾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