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
間就變了樣子,固态鐵竟然像岩漿一般從河底向上噴發,它們吞噬掉向南飛去的黃衣和遷徙群衆的身影,然後高高地向上湧起,在盧卡斯眼中慢動作地一點點沖到比薛旦所在的半空還高的地方,然後慢慢地向北邊的大地彎曲、彎曲——
仿佛要蓋住東南聯盟存在的痕跡。
作者有話說:
薛旦吓得趕緊把他的老中醫拉進懷裏
33、覆滅
細密的震顫從厄洛河的方向蛛網般輻射到托起東南聯盟的大陸板塊,仿佛怒獅在大吼前的蓄力。自石川灘塗沖天而起的鐵塊還在……
細密的震顫從厄洛河的方向蛛網般輻射到托起東南聯盟的大陸板塊,仿佛怒獅在大吼前的蓄力。
自石川灘塗沖天而起的鐵塊還在向上攀升,短暫地澆築成比肩大高加索的鐵山。
随着鐵峰的拔高,整條鐵山脈向河流的上下游蔓延着,震動、出水、沖天,直到完完全全地分開亞陵山區與厄洛海區。
這座山脈很快地坍塌,山峰如同浪尖嘩啦啦地卷曲,攜着自然的碾壓向兩邊奔騰覆蓋。
盧卡斯被薛旦把住後,鐵峰已經奔馳到他頭上了,他鼻尖仿佛聞到了鐵鏽的澀腥味。
北邊的人群早已喪失了預言與行動能力,這一瞬間,所有幸存的遷徙者都回過頭,向上的眼睛中震撼地印出鐵的瘋狂。
但是鋪天蓋地的鐵潮在半空中停住了。
突然而出乎意料的——卻又平常而靜寂的這麽停住了。
盧卡斯聽到西邊和東邊鐵潮與大地撞擊的碎裂聲、咆哮聲、吞噬聲。
伊色城和東部平原被半固态的鐵卷食,這一分秒,似乎全世界只有石川灘塗周圍的地區沒有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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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明伸出了手嗎?想要留他們一條賤如蝼蟻的薄命?
薛旦低聲道:“看淩雲峰。”
是神明伸出了手。
淩雲峰頂的半空,鐵峰靠下一點的地方,有顆小小的黑點。
她雙臂半展,右腿後蹬,身體如同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向前劇烈傾斜,包裹着鐵片的手掌張開着,與鐵山的線條平行。
她喉中滾動着燃燒生命的低吼,從鐵盔甲間露出的眼角眦裂迸血,雙臂上的鐵片一塊接一塊的翹起、繃飛。
盧卡斯猛地握住薛旦冰涼的手腕,聲音有些失真:“快帶人過伊色山谷、快!”
薛旦身體篩糠一般打了個激靈,他向下猛地一推,身體再次向上騰空。
他低頭,純黑色的眼珠映照着地面上或跌坐、或扼喉的群衆。
薛旦向着地面張開雙臂,伸展五指。他從未有一刻如此專注而清醒,甚至像是進入了某個不可知的澄澈境界。
成千上萬的聯結點密密麻麻地陳列在腳下,他分辨出每一個聯結終端,緩緩地伸出十指,握緊。
不論他願不願意,此刻他就是神明。薛旦沒有讓他們通過窄窄的伊色山谷,而是向前猛推。
紛雜的力被攏成一束,如同被潮水沖了的螞蟻群,人群就這麽在平原上被瞬間向北撥滾,紛紛揚揚地輕輕落到各塔提的北部。
還不夠遠。
薛旦由于超負荷的運轉,腦中像是被尖針鑽過,嗡鳴、發脹、劇痛,但是他還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麽。塔季揚娜随時都會倒下。
薛旦從空中砸下,一把撈起鐵平臺上的盧卡斯,腳尖點住鐵平臺的邊沿。
推、推、拉、推、拉……薛旦雙眼一瞬不眨,掃視着一路上所有的聯結點,所有溢出的生理性淚水與血水都被運動的狂風吹到身後。
薛旦停在各塔提最高的亞陵山區鐵旗杆頂端,順着巨大的慣性,推動盧卡斯身上的貼身鐵護甲。
盧卡斯只覺加速度撕扯着自己的身體,他拼命地盲目聯結着周圍的鐵,終于停下的時候,已經一頭紮進黎明共和國境內的各塔提沙漠了。
他迎着兜頭的風沙,朝南方的盡頭看去。
一望無際的沙漠盡頭,鐵潮像塊遮蓋住天空底部的抹布,豎立着、撲倒,然後呼地染黑了大地的邊線。
盧卡斯雙腳在沙地中發軟,他幹脆跪下,朝聖一樣沖南方大睜雙眼,可惜他看不清。
到底來沒來得及,薛旦、他的薛瘋子,到底是不是還活着?
鐵潮是前進得太慢了嗎?盧卡斯想,怎麽一個人也沒有?
哪怕有些遷徙者也好。可是沒有。他只聽到黃沙在粗犷地低吟淺唱。
黃沙唱過了好幾輪,盧卡斯身邊的沙丘從細小變得巨大,然後又消滅。
應該過了有半個小時了,天邊那道鐵線一動不動,東南聯盟像是死了一般。
盧卡斯踉跄地站起身,他要去南邊看看。
他将一只腳提到另一只腳前,劇烈地咳嗽,身體由于超速運動而撕裂般疼痛。
盧卡斯冷漠地再次把後一只腳提到前邊,不肯接受身體叫嚣的反抗。
感染者都接受不了這麽高速的移動,那薛旦,制造了這加速度的人,他的身體……
盧卡斯的肝髒、肺脾、腸胃猛地抽痛,讓他朝前撲倒在沙地上,雙手撐住自己的上身,翻湧的咳嗽帶出些胃液,從嘴角滴滴答答地落下,浸濕流動着的黃沙。
他的身體……盧卡斯撐着膝蓋起身,雙腿支持不住地顫抖。他不能倒下,他要看到薛旦。
風從東邊吹過來了,細小的風蔓延到各塔提沙漠的深處,就卷起末日一樣的幹沙粒。
天色向暗沉滑動,盧卡斯站着走、跪着走、爬着走,最後一頭向下栽倒在黃沙中。這時,半下午的灰色已經從天邊露出了利角。
盧卡斯失去了意識。他只以為自己栽倒了一瞬,可是當他毫不猶豫地撐起身子,繼續向前爬動的時候,他看到周圍竟然黑了。
盧卡斯并不在乎天色黑暗與否,他現在無法過多思考,只記得自己要根據堅定指向南邊的圓盤指針向南爬。他要找到薛旦。
他不記得自己爬了多久,但是當黑暗從東邊的海洋上被驅散的時候,黃沙也停了。
清麗的明光又不吝惜、不變化地給予盧卡斯他應得的分量。
黃沙流淌,盧卡斯忽然恍惚似在南邊的沙地中,看到了一個向下趴着的人。
那人形牢牢得印在了盧卡斯滿是血絲的眸底,他張嘴想要呼喊,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不知何時被沙子填滿,早已失聲。
盧卡斯跌跌撞撞地往前、再往前。
終于,正午的陽光将影子塞在他身下時,盧卡斯爬到了那人的近前。
那人身上的鐵甲已經被黃沙填滿縫隙,失去了光澤的鐵衣仍舊盡職盡責地保護着主人免受外力打擊。盧卡斯拍打着他的臉頰:“薛旦?是薛旦嗎?”
那人早已昏迷,并不能應答。
盧卡斯吃力地趴到黃沙上,眯着眼辨識他的大半張側臉和被斜斜地擠扁的兩只鼻孔。
是薛旦。是薛旦……
是薛旦!是薛旦!
盧卡斯張了張嘴,風幹的眼睛和嗓子只能愣愣地壓抑着興奮。
他顫抖地伸出雙手,捧住薛旦的頭顱,将幹澀結着血塊的雙唇印到他粗粝的額頭上,近乎狂熱地親吻了三下,然後猛地倒在了他的身邊。
風沙吹過,在不遠處的南邊,無數彩色的人形點灑在各塔提的黃沙間,昏迷着、昏迷着,蘊藏着東南聯盟最後的希望。
柳園園昨晚也看到了塔季揚娜。她拉着懸崖上的鐵柱往上奮力地爬,直到站到塔季揚娜的腳下。
血絲從塔季揚娜快要爆裂的肌肉間凸顯。接着,血珠從她的指縫間迸射而出,她的五指和掌心像是被攪拌一般一點點碎裂。
塔季揚娜重新向後踩住鐵的力,不似人地怒吼着,再次向前頂住鐵潮。
柳園園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像是她最心愛的兵器正被一點點地掰斷,或者最精致的娃娃被一點點放入攪拌機,又或者她的心血在被消蝕。總之,她這一生,從未感受過這種滅頂的情感。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被扼住的呼吸讓她喉間咯咯作響。
塔季揚娜的雙手已經崩裂成血糜,她用圓突突的小臂頂着,不肯後退一步。
在塔季揚娜的雙臂被消蝕掉一大半的時候,柳園園終于動了。她向北狂奔。
因為她終于聽清了塔季揚娜的怒吼,她吼的一直是「王」。
柳園園需要活着,不論是為了誰。
周衣裳以為她和遷徙者們死定了,沒想到鐵潮半途停了一會兒。
這一會兒只夠她領着亞陵山人再往山谷裏走一段,可就是這一段,救了一小部分亞陵山人的命。
也許是因為本身就是半固體狀态,這次的鐵潮凝固得特別快,周衣裳所在的山谷剛好夠深,靠西邊的上頭又是著名的一線天,結果鐵潮就在一線天上挂住了。
雖然後邊沒有被一線天籠罩的人群也被吞噬在了鐵潮中。
周衣裳奇異地并沒有任何死後餘生的興奮,她能聽到身旁的冷面閻王常中将常明銘劇烈跳動的心髒撞擊聲,也能聽到群衆的喜極而泣和大吼感恩上天的吵鬧,然而她自己仍舊沒有任何情感波動。
她平靜地想,常明銘在聖杯區女裝偷襲康斯坦和盧卡斯的時候,估計心跳都沒有這麽快。現在,冷面的稱號應該搬到她自己身上了。
常明銘轉頭與她講話,聲音還有些抖,卻已然接受了幸存的事實,甚至還在為以後規劃:“我們要想活下去,絕對不能一直在這裏待着。”感染者雖然不需要向常人那般頻繁地飲水進食,但食物和水源依舊是他們的生活必需品。
周衣裳沒有回答,她聽到從頭頂的鐵外邊傳來了一些腳步聲。
這些腳步聲不像是正常人,更像是鐵在相互敲擊。
走路的,難不成是鐵人?
作者有話說:
散場了散場了,東南衆神再見。
?? 前世紀末 ??
————
34、貓廳
“去他娘的,我就想問問,安娜二世的腦門子是不是被夾了,搜鐵具搜鐵具,天天就他媽知道搜鐵盡
“去他娘的,我就想問問,安娜二世的腦門子是不是被夾了,搜鐵具搜鐵具,天天就他媽知道搜鐵具!”
麥迪裏躲在樓道大門裏頭,眼見着皇家軍隊影兒都不見了,才一推大門,對着狹窄肮髒的街道亮出他渾厚的嗓門。
“石壘上的那些被強迫去輪流服兵役的同志們一天天打仗……”
他一拳擂上石制的門框,“回到家裏頭還得受這氣,被這幫皇家禁衛軍呵斥。呸,安娜二世這沒良心的狗東西!狄懷摩斯也是,那麽大的能力傍身,竟然就聽那個高斯王子的話,孬種!”
“皇家禁衛軍雖說就一萬人出頭,但竟然就在各地負責整頓紀律、搜刮鐵具,不肯上石壘!真他媽的不是人!”
“秦兄弟,你是從當年的東南聯盟逃出來的,你就說說,這日子過的,是不是連東南聯盟都不如!”
麥迪裏口中的「秦兄弟」此刻癱在對門的石階上,他聽到麥迪裏的話,懶懶地揚揚手,敷衍道:“當然不如。”
這秦汲兄弟是三年前住進這個街道的,說是住進來不準确,應該說是被一戶人家收留了。
那年的雨季格外幹旱,一場突如其來的鐵潮災害震動了整個大陸,東南聯盟和大半的黎明共和國一朝覆滅。
黎明共和國議會長盧卡斯?德摩斯不眠不休勸了安娜二世三天,她才同意在國家北部和西部建造堡壘,并且接收一部分黎明共和國的移民。
石壘建好後半個月,四周的鐵潮跌起,大陸西北部的小國們都沒有逃過這場沒有任何預兆又徹底的覆滅災害。
只有卡莫帝國憑借着比肩大高加索山脈的石壘安全地渡過了一次次鐵潮,又依靠石壘抵禦住了四面八方的鐵人的進攻。
不過,石壘建成後,盧卡斯?德摩斯議會長就再也沒出現。
也就是德摩斯議會長消失後不久,麥迪裏對門的喬伊老先生在一個早上發現了坐在他門口的亞歷克斯和昏迷的秦汲。
秦汲生過一場大病,這街道的人都知道,這場大病徹底掏空了他的身子。
剛來這條街道的第一年,秦汲一直處于昏迷狀态,亞歷克斯也就哪兒都不去,天天窩在他床邊。
第二年,秦汲終于睜開了金貴的眼睛,不過他身子依舊格外虛弱、肌肉萎靡,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自秦汲蘇醒之後,老鼻子街道的居民們每天早上出門晾衣服,都能看到艱難地扛着秦汲兄弟複健的亞歷克斯先生。
他們倆就在這條街道上走過來走過去,不時坐下歇一歇。歇息時間,滿頭大汗的秦汲兄弟就算喘得再厲害,也總要和亞歷克斯先生調侃兩句。
麥迪裏是佩服秦汲的,他從沒見過這麽有毅力、這麽樂觀的人。
就算是複健的進展很慢,他每天依舊樂呵呵的。他很快就認識了老鼻子街道的每個人,早上走路的時候,一遇到人嘴就閑不下來。
麥迪裏也很尊敬亞歷克斯先生,他學問很大,尤其在病毒和氣候方面。
就算他陪了秦汲三年,翠綠色的雙眸中也從不見大幅度的情感波瀾。他從沒見過像亞歷克斯先生這樣的人。
此刻的亞歷克斯先生正坐在秦汲身邊搗鼓着一塊鐵球,剛剛皇家軍隊來搜刮糧食的時候,兩人就這麽平靜地坐着,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亞歷克斯先生聽到麥迪裏的問話,倒是比秦汲更認真地回答道:“卡莫帝國不能和東南聯盟比,東南聯盟的生活很自由很平等。”
薛旦的頭靠在他胳膊肘下面,仰面看着他,把聲音壓低到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程度:“沒想到你這麽熱愛東南聯盟啊?”
盧卡斯大拇指磨過鐵球表面的刻紋,斜過眼睛去睨他:“我說的是實話。”
薛旦輕輕哼了一聲,把左腿翹到右膝上,樂絲絲地接受了盧卡斯對東南聯盟的誇獎。
盧卡斯把鐵球收進口袋,問他:“晚上去貓廳嗎?卡姬瑪今天中午又來找我了。”
薛旦沒說話,他把眼皮垂下去,蓋住自己的眼神,左手掐住右胳膊,身體僵硬。
盧卡斯知道他在猶豫什麽。
「卡莫」在上古語中是「白鼠」的意思,「貓廳」是卡莫帝國民衆革命組織的據點。
卡姬瑪是他們的組織者之一,一直想要拉攏盧卡斯和薛旦。
倒不是因為她知道盧卡斯和薛旦的過去,只是他們現在只要是個發展對象就會努力招徕。
薛旦的身體僵硬了沒到一分鐘,就又重新松弛下來。他偷偷地擦了一把掌心因忍痛而滲出的汗水,夠下來盧卡斯的一道發絲,牛頭不對馬嘴地輕松道:“你這頭發,三年都沒剪?怎麽這麽長了。”
盧卡斯笑笑:“你的身體,三年了,快好了吧?”
薛旦扔下那根薄情的發絲,把手搭在胸口,望着被樓房頂劃成一小塊的灰撲撲的天空,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好是快好了。”也就好成個正常人吧。
盧卡斯當然能聽出薛旦壓在舌頭底下的話。他壓下心底泛上的酸,伸展身體靠上背後的石牆,輕松道:“快好了就好,大不了就當薛旦已經死在了三年前。”
薛旦又扯下盧卡斯的一根頭發,放在指間搓弄:“那倒不至于,我還好好地活着,死在三年前的是塔季揚娜。”
盧卡斯心頭的酸噗地就消散了,他笑眯眯附和道:“沒錯,三年前喪偶的是柳園園,不是我盧卡斯。”
薛旦低低地笑罵了一句什麽,盧卡斯沒聽清,只知道薛旦接着說:“看在卡姬瑪這麽努力的份兒上,今晚咱倆就去一次貓廳。”
卡姬瑪按滅飯廳裏的燈光,拉好前門,挂上「暫停營業」的木牌子,提着手燈,反身鑽過飯廳的側門,上到二樓。
今天的二樓怎麽黑着燈?明明剛剛還是亮着的。卡姬瑪警惕地在樓梯中央停住了腳步。
她眯起眼睛往樓上看,熄滅了手燈,手裏攥上樓下隐藏在牆壁裏的鐵聯結,貓着腰往樓上輕輕走去。
她的一只腳踏到最後一級臺階上時,二樓的燈光驟然亮了。
“卡姬瑪!生日快樂!”
同志們圍在一張簡陋的鑲木鐵桌前,齊齊站起身沖卡姬瑪笑容滿面地鼓掌。
卡姬瑪有些想笑,也有些感動。她把手燈往櫃子頂上一放,朝夥計們翻白眼:“什麽時日了,還有心思搞這些。”
“我們給你帶了兩個驚喜。”塞瓦格上前,把手放在她背後,引着她往桌邊走,“你過去看看。”
卡姬瑪嘴上說着「還能有什麽驚喜」,往人群背後繞過去的時候,心髒卻忍不住加快跳動。
然後她看到了人群後面,被夥計們特意擋住的盧卡斯和薛旦。
卡姬瑪驚喜地瞪大眼睛:“亞歷克斯先生和秦汲兄弟!”她站在原地捂住嘴巴,愣了好半天,才語無倫次道,“你們終于加入我們了嗎?我以為、我以為——不是,我不是在确認,我只是有點……”
她熱情地走上前,握住盧卡斯的雙手,往他們倆的眼睛中看,“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她說完,轉身高聲道:“歡迎新夥伴加入我們的革命事業!”
好幾十個同志們捧場地鼓起掌,還有輕佻地吹口哨的。
薛旦沒見過這樣充斥着活力和希望的陣仗,一時間手腳不知往何處放,他清清嗓子,偷偷去瞟盧卡斯。
盧卡斯握着卡姬瑪的手搖晃,一副很是榮幸的樣子。
薛旦又把眼珠子轉了回來。得,他學不來。
塞瓦格是個蠻帥氣的小夥子,他特意将金黃色的短發一半梳到腦後一半留在額前,淺藍色的眼瞳被熱情充溢。
他撲到桌面上,扯過中間的一幅大地圖,語速飛快地對卡姬瑪道:“我們剛剛簡單地給亞歷克斯和秦汲兄弟介紹了咱們目前的計劃,說到一半你就回來了。”
卡姬瑪捏起一旁竹筐裏的炸土豆條,咬下一半,拍拍手上留下的碎屑:“說到哪兒了?”
梅昂撩開鋪到胸脯上的紅色長發,左臂搭在旁邊的椅背上沿,右手随意地拿起炸土豆條筐颠颠,把它颠平整:“不如讓新來的同志們複述一遍?”
薛旦大概看出來,這個年輕的革命組織領頭人應當就是這三位。
他敏銳地感知到梅昂隐隐壓抑着的不信任——從他們倆進門到現在,這個梅昂雖然招待、歡迎一樣都不落下,但看他們二人時,眼神中總是帶着些審視。
他們倆确實和這些人在氣質上格格不入,別說盧卡斯這個大他們十歲有餘的政客了,就是二十來歲的薛旦往這兒一站都顯得滄桑。
盧卡斯向前靠了半步,他客氣道:“在複述之前,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你們現在大概的軍備狀況?比如說,有多少青壯年感染者兵力,能夠進行幾級的反聯結?”
卡姬瑪苦笑,她把手從竹筐邊移開,倚靠在木桌邊沿:“這個之前沒跟你們說,是怕你們聽了會失望。我們這裏邊,也就梅昂和塞瓦格兩個人能夠進行最低級的反聯結。”
盧卡斯對此早有預料,聽到這,他毫不驚訝地點點頭。
卡姬瑪用柔軟的指尖點點周圍的革命者:“我們一共有9056位革命者,在座的28人是中堅力量,也是革命組織最初的雛形。”
“本來新加入革命組織的同志都是各自在他們的區域進行思想工作,但你們兩位剛好在我們所在的區,而且……”
卡姬瑪看向盧卡斯,“亞歷克斯先生的能力很強,我們需要您,所以将您二位直接邀請到了這裏。”
作者有話說:
盧卡斯回憶過,他說他最感謝薛旦受傷這三年——如果沒有這三年,他和薛旦恐怕長久不了。
35、同志們
卡姬瑪道:“我們三個算是總組織者,剩下的25人各自率領自己發展的革命者隊伍,在卡莫帝國每個區域都有自己的據點,發展得還算平均。”
梅昂道:“卡姬瑪,你是打算将他們兩個編到哪個隊伍裏?”
卡姬瑪搖搖頭:“以亞歷克斯先生的能力,他做編外支持者是最合适的。秦汲同志也是,也許并不需要特意編制,畢竟我們的編制也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梅昂吹了聲口哨:“這個點子倒不錯,二位同志看可以嗎?”
盧卡斯還是頗為滿意的:“當然沒問題。”
薛旦還不太适應這種組織的相處方式,他笑笑:“我沒意見。”
塞瓦格兩只手壓在地圖上,傾身望着薛旦,好奇道:“我聽說秦汲同志是當年從神秘的東南聯盟遷徙過來的,應該是很厲害的感染者吧?”
全屋的視線齊刷刷轉了過來。
薛旦挑挑眉毛:“我當年是被薛瘋子扔出來的,哪裏談得上厲害?東南聯盟的人也是人,小夥子別輕信謠言。”
全屋子的年輕人“喔——”地拉長了聲音,臉上挂着笑。塞瓦格也跟着笑,他對薛旦道:“嘿,兄弟,你這「薛瘋子」叫得真夠輕佻。”
薛旦道:“你們不叫他薛瘋子?”
塞瓦格哈哈大笑,從桌子旁離開,走過來拍拍薛旦的後背:“兄弟,恐怕只有你們東南聯盟的叫得這麽親昵,對我們來說,薛旦大将軍、厄洛王、塔季揚娜大祭司,那都是神話人物。”
薛旦笑笑:“可能是因為你們距離他們比較遙遠吧。”他說完,忽然問,“那你們怎麽稱呼盧卡斯?德摩斯議會長?”
“大恩人。”塞瓦格正色,很是嚴肅道,“要是沒有他,就沒有我們今天所有人。”
薛旦悶聲笑,他也不去看盧卡斯,就這麽繼續跟塞瓦格侃:“那你知不知道,要是沒有東南聯盟的很多人,一樣不會有你們的今天?”
塞瓦格睜大藍眼睛:“比如說呢?”
薛旦道:“比如?比如說你剛剛提到的那三個「神話人物」,比如游杳、周衣裳、常明銘中将,比如康斯坦、宋昱關紅衣。”
塞瓦格迷惑道:“他們都是誰?”
“你不知道的人多着呢,除了這些有名字的,我們更多的恩人連名字都留不下。”
薛旦揚起一點唇角,也不知是在回憶輝煌時代還是黑暗時代,“比如一位拼死在夜裏喊出敵襲的無名小士兵,比如全部覆滅在山谷裏的亞陵軍。”
盧卡斯在旁邊接話:“比如獨自向厄洛王獻聲的唱詩女孩,比如組織遷徙者北渡卻被鐵潮吞沒的黃衣祭祀。”
他嘆口氣,“我是跟着秦汲從東南聯盟過來的,親眼目睹了那場為期兩天的覆滅之災。”
塞瓦格微微張着紅潤的嘴唇,神色竟然滿是向往:“聽起來很偉大。”
薛旦笑他:“偉大?沒什麽偉大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要說偉大,你們現在做的事情也很偉大。”
塞瓦格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我們稱不上偉大,距離成功還遠得很呢。”
盧卡斯背着手,腰板挺直,像是個長輩,毫無察覺地張口道:“不是成功了才叫偉大,你們選擇這條道路……”他語速放慢,疑惑地把眼神落到笑到身體發抖的薛旦身上,“你笑什麽?”
薛旦閉緊嘴巴,用力到唇部肌肉都在抽搐。他聽到盧卡斯的問話,擺擺手,努力不露出笑聲地說道:“沒事,你繼續說。”
盧卡斯莫名其妙地扭過頭,繼續道:“你們選擇這條革命道路,就已經做了很多人想做卻不敢付諸實踐的事。這并不是一般人……”
說到這兒,盧卡斯才猛然察覺自己的語氣和立場似乎不大妥當,但已經來不及挽回,于是在薛旦的憋笑聲中硬着頭皮往下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我加入你們,以後同志們一起幹出一番事業來。”
薛旦帶頭給他鼓掌:“以後要幹出一番事業來!”
塞瓦格一看,也跟着用力鼓掌。他真心實意地舉起拳頭,大聲道:“打倒安娜二世!”
在座的小夥子小姑娘們紛紛響應,一時間鼓掌聲和叫喊聲響成一片。
盧卡斯站在原地,頭皮發麻地笑了一會兒,舉起手跟着鼓掌。
薛旦站在他後邊半個身位,在熱鬧的掌聲、起哄聲和打氣聲中,笑到絕倒。
卡姬瑪将薛旦和盧卡斯送出「貓廳」。
已經是淩晨兩點,漆黑的街道上只能聽到遠處的皇家軍巡邏的鐵靴踢踏聲。
卡姬瑪把手提燈交到盧卡斯手中,向兩邊快速地瞄了兩眼,用氣聲道:“你們要不然還是在這兒住下吧,夜裏出行太不安全。這兩天宵禁抓得更嚴了。聽說昨晚就在鄰街區,抓了兩個小孩,當場砍頭。第二天,他們家守城的父母聽說這事,在石壘上雙雙自殺。”
卡姬瑪身後的木門吱嘎一聲劃開,她被吓了一跳,嗖地回過頭去。
看到是梅昂,卡姬瑪低聲抱怨道:“你輕點兒,別被街坊聽見了。”
梅昂點點頭,對站在石階上的盧卡斯和薛旦輕聲道:“剛剛塞瓦格說睡不着覺,想聽你們講講東南聯盟的故事,要不你們就留下來?”
盧卡斯回頭看薛旦。
他倆也不是非要回去,只是今天剛好是兩人約定好「交流感情」的日子。
按照他們兩個的能力,躲過卡莫帝國皇家軍隊的巡邏完全游刃有餘,所以他們自然也沒将這宵禁放在心上。
但看看卡姬瑪和梅昂藏不住的擔憂,薛旦難免有些感動,他點點頭,低聲打趣:“看在故事會的面子上,我們倆今晚就留下。”
卡姬瑪驚喜地捂住嘴,她連忙側身給盧卡斯和薛旦讓位子。梅昂也跟着往屋裏退了兩步:“快進來。”
盧卡斯把手提燈又還給卡姬瑪,邁回「貓廳」。
「貓廳」一樓和二樓都黑着燈,一樓打了30張地鋪,有兩張空在中間,專門為薛旦和盧卡斯留着。
塞瓦格看到薛旦和盧卡斯從門外走回來,興奮地從被窩裏坐起身子,他安靜地等着卡姬瑪鎖好門,才用氣聲道:“我就說嘛,你們倆這麽晚了還回去幹嘛,在這兒睡就完了。”
薛旦在黑暗中看到了28雙亮晶晶的眼睛。他想着這些人應該也和他差不多大,為什麽感覺他卻像是比他們老了一輪?
也許是因為革命者的心多少都比常人赤誠一些吧。
薛旦往空着的地鋪走,壓低聲音:“我們倆這不就回來了。”
塞瓦格看着他倆躺下,也鑽回被裏。他望着「貓廳」木質的天花板,激動的革命熱情在胸膛裏上蹿下跳。
他們每半個月在貓廳聚首,而聚首後的夜晚,28名同志總會一起打地鋪,說說夜話,再睡下。
有人起了個頭:“秦汲同志,說說你們在東南聯盟的事兒吧?”
塞瓦格豎起耳朵。
他聽到秦汲同志的聲音響起,在悶悶的夜晚裏帶着明顯的笑意:“你想聽東南聯盟的什麽事兒?”
那人猶豫了半天:“我也不清楚東南聯盟有些什麽事兒,不如同志就随口講講?”
秦汲同志笑道:“你這樣說,我也沒頭緒,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講。東南聯盟的事太多太亂,有好多事都在一天之內集中發生,不好講。”
塞瓦格趕忙插隊,提出問題:“可以講講今天聚會剛開始的時候,秦兄弟提到的那些我不清楚的人嗎?”
秦汲同志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道:“當然可以。那就……先給你們講講游杳中将。”
那天夜裏睡覺前,薛旦感覺自己把自卡莫帝國入侵後的事情都講了個遍。
游杳算好講的,一旦再涉及到柳園園,那簡直就像是要從遠古時代講起來,讓薛旦一個頭兩個大。
盧卡斯不知何時在他的身邊睡着了,淺淺的呼吸聲在薛旦耳邊瘙癢,讓他講得有些心猿意馬,差點誤把宋昱關叫成盧卡斯。
薛旦終于講完宋昱關的時候,「貓廳」一樓已經有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他的右胳膊又開始痙攣起來,突如其來的疼痛讓薛旦抿緊嘴唇,渾身肌肉忍不住地緊繃着,額頭上滲出點點冷汗。
這可能是當初過度聯結鐵烙下的後遺症。薛旦呼吸急促起來,一吐一吸盡量壓抑着音量,他的右臂在被下抖動,肌肉像被攪動一樣無力而劇痛。
還好這次的痙攣沒有維持多久,右胳膊很快又回歸了他自己的掌控。
薛旦慢慢地向空中吐出一口氣,精疲力竭地仰躺在地面上。
塞瓦格不知有沒有睡着,但他沒有再出聲。薛旦躺了一時半刻也困了,他把左胳膊伸進盧卡斯的被窩裏,握住他折在臉旁的小臂,輕輕蹭了蹭那上面流暢而堅硬的肌肉線條。
該睡了……
薛旦閉上眼睛,沒過多久就沉沉地進入了無夢的休眠狀态。
塞瓦格并沒有睡着。他兩只眼睛大大地睜着,由于已經完全适應了黑暗,他現在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細小的木板紋路,還能看清每個隆起的被窩。
他也不是想對東南聯盟的人和事發表什麽看法——他現在什麽看法也沒有,只是有一種偉大的情感橫亘在胸膛中,激越着他的神經、清醒着他的意識。
他腦海中一遍遍回想着秦汲同志提到的那些場景:受到極刑卻依舊一言不發的游杳、在着火的伊色城中歸來的薛瘋子、死前給厄洛河傳信的宋昱關、消失在鐵潮中的康斯坦、撐起東南聯盟最後的分分秒秒的塔季揚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