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就繼續混着了。”
烏耳圖斯點點頭,又有點心疼地給游杳取來一件大衣披上:“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游杳憨憨一笑:“我本來好不容易從各塔提那邊來伊色城,想要進城來歇個腳好好享受一下,結果沒想到伊色城竟然城門緊閉,防守很嚴的樣子。
我正在門口徘徊,就聽守衛偶爾談話竟然說到了姑姑的名字,我就趕緊自報姓名了。”
“不過姑姑你怎麽也來東南聯盟了啊?”游杳又問,大剌剌一锴鼻涕。
烏耳圖斯輕描淡寫道:“沒什麽,你不餓嗎?”
游杳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他誠實地點點頭:“餓。”
烏耳圖斯立馬揚起微笑來,很是熱切地道:“等着,我出去叫人給你拿吃的來。”
她打開門,背對着游杳,對門外的兩個守衛道:“去拿一點飯菜過來,要熱乎的,快。”
烏耳圖斯關上門,準備回身的時候忽然發現本該坐在座位上的游杳不見了,随之不見的還有木桌上整個卡莫帝國皇家軍只有一張的東南聯盟地形圖。
烏耳圖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不對勁,她後背一冷,趕忙一邊往地上倒去,一邊去拉自己的劍。
但是「游杳」這一刀已經蓄勢很久了,烏耳圖斯的劍被一柄彎刀啪地打到一邊,而另一柄彎刀已經紮進了烏耳圖斯的腹部,同時壓上的還有「游杳」本人,他跟着彎刀一同下落,烏耳圖斯落地拉劍的同時,他的雙手已經扼住了烏耳圖斯的咽喉。
烏耳圖斯雙手脫力,張口卻無法發聲,全憑着本能抓住緊緊圈住她脖子的雙手,雙腳無意義地在地上狠狠刨着,可惜她就算将雙手抓出了十道血印,那帶着一股子嗜血和瘋狂勁頭的雙手依舊牢牢地鉗着她的脖子。
烏耳圖斯憑借着強大的生命力撐了五分鐘,手臂終于慢慢垂落,可是還沒有完全卸力時,她忽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一邊的手臂忽然彈起,目的明确地勾到椅子上印着粉色長矛的圍裙,掙紮着拖進懷裏,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她的臉部由于窒息而扭曲,目眦欲裂,身體則在劇烈的掙紮中剛好停留成蜷曲的姿勢,似乎是在用生命的最後一瞬護住懷中的圍裙。
「游杳」依舊警惕着,雙手一點力道也沒有卸下,直到送飯的守衛在木門上輕叩,「游杳」方才松手,飛快地拉住鐵窗框,從屋後翻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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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杳是在五分鐘之後接到的薛旦的青銅傳信。
他領軍到城下的時候,只看見整個伊色城忽然燃起大火,城牆上的守衛亂作一團,甚至連夜色中靜默而來的敵人也沒有發現。
游杳不知道薛旦去幹了什麽。或者,他甚至已經有些習慣了薛旦天馬行空的思維。
大将軍在進攻前夜消失,游杳只是麻木地站到青銅柱子旁等着必定會來的傳信。
感染者之間的新式戰鬥,将原先很大程度上削弱的個人作用提升了一大截,所以有些人也願意将潘多拉病毒稱為造神病毒。東南聯盟的三個神都有其稱神的道理。
就是在日常相處中,總是會忘記這一點。游杳麻木地下達進攻命令的時候想。
當然了,忘記之後不久也會被迫重新想起,比如現在,游杳就有點想不明白他之前為什麽要對擅自去參加北河會面的薛旦發火。
小醜竟是他自己。
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戰術,每一塊倒塌的城牆、每一個不再飛起的兵器,都是用泛濫的血液沖垮、用密集的殘肢壓塌的。
東南聯盟之所以不考慮圍城,原因很簡單——東南聯盟的食物沒有辦法長距離運輸,能産幹糧的地區也就那麽幾個,軍營周圍向來都是部隊種植的蔫不拉幾的農田。整個地區都人食人了,哪裏打得起消耗戰?
厄洛海區這兩年拼了命地攻打亞陵山區,還不是憑着自己的物資稍勝一籌,想要直接拉跨亞陵山區。
結果打了幾年,終于自己的地區産糧和礦産也撐不住了,這才剛剛協商暫時停戰。
可惜正是這青黃不接的當口,外頭的虎狼潛行而來了。
不到兩個小時,城內的火光已經沖天,城牆上的守衛根本無心作戰,游杳很快帶着亞陵軍登上了城牆。
在城牆上,游杳終于清楚地看到了伊色城內的情況。只見伊色城三邊城門的火是燒的最烈的,石頭城牆幾乎在火光中變了形,而城內也只餘一片紅光,什麽也看不清。
游杳默默擦了把汗,轉頭下達指揮,分出六個團,兩個堵住一邊城門,而他自己則領兵駐守在火最弱的東門。
游杳的任務從攻城變成了圍堵。而厄洛海軍仍舊飄在厄洛河上,一半登陸去搶占伊色山谷,一半守在水上機動。
游杳經歷了兩場大捷,幾乎要深刻懷疑他們的認知了。或許真正的土包子是卡莫帝國,他們東南聯盟只是強而不自知?
作者有話說:
——可憐的游杳小朋友——
10、出走
大火燒了整整三天。
第二天的上午,游杳遠遠看到從城牆上跳下來一個;
大火燒了整整三天。
第二天的上午,游杳遠遠看到從城牆上跳下來一個人。他背着燒的天昏地暗的火光,像是一個污點,慢慢地向東邊移動。
游杳傳令全軍戒備,密切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然而那人并沒有逃跑的意思,而是一步一步朝亞陵軍走來。走的近了,游杳終于看清了他的臉。果然是薛旦。
游杳趕忙拎起長矛,快步迎上。
薛旦左半邊臉上全是燒傷,黑黝黝的疤痕間還有外溢的鮮血,給他筆挺的鼻梁、深凹的眼眶、高高的顴骨更添三分猙獰,他眼睛垂視着地面,肩膀細細顫抖,從破爛的衣服間能隐約看到控制不住凸出着的肌肉輪廓。
他黑漆漆的眼睛看也沒看游杳一眼,可是游杳一到近前,薛旦忽地仿若脫了力的提線木偶,整個身子重重倒在游杳的肩上。
游杳聽到薛旦蠕動着嘴唇,氣若游絲道:“真他媽爽。”
游杳感覺心頭那一點崇拜感和神秘感都被這兩個字一巴掌扇走了,他架着薛旦,想了半天,只能回應道:“你就是個瘋子。”結果他說完才發現薛旦已經失去了意識。
游杳将薛旦搬回營地裏之後,整整一天薛旦都是一副性命垂危的樣子,游杳只能任憑他躺着帳篷裏自我恢複。
第三天上午衆人終于等來了裹挾着強降雨的西南風,它從伊色山谷呼嘯而來,黑沉沉地壓在伊色城上方,預告着雨季的開端。
這時,石川曲的居民已經爬上了鐵城、備好了吃食,厄洛河上的軍隊紮好了錨、收好了帆,直到雨季的第一場暴雨盡數傾瀉在伊色平原的上方,給厄洛河上游以巨大的流量。
這場雨一直到第四天的上午依舊沒停,不過薛旦已經恢複了意識,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扣自己臉上的黑疤,并且讓游杳去燒成灰燼的伊色城裏翻翻,看有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或者漏網的小魚。
結果,游杳帶回了兩個令薛旦頭大的消息。
游杳将隊伍分成四股,分別負責以四個門為弧邊中點的扇形區域的搜索,他自己負責北門的區域。
他正對着雨天感慨着命運無常、伊色城說沒了就沒了的時候,旁邊的一個士兵報告說自己在廢墟下發現了一條地道。
游杳低低咒罵了一聲:“媽的,帶我去看。”
他走到那一堆木制的廢墟上,随手将剛好挂在隐蔽洞口的「李家茶館」的牌匾扔出去,往深深延伸向下的黑暗的樓梯口裏張望。
地道埋藏得很深,向下延伸了十米,入口處的洞壁全部是鐵制的,一看就是有秩序的建設。
游杳臉色的臉色越看越黑。最後,他招呼了幾十個人一同進入地道,踩着坑坑窪窪的土路急行了六個小時,終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
游杳踩着上行的樓梯,推開頭頂的草皮,探出頭去看。
入眼即是無垠的平原。
游杳在地道裏走的時候,就大概猜到了地道的出口會在哪裏。
他從洞口裏鑽出來,稍一環顧,就找到了遠處的亞陵山系。
從地道出口一路向北,急行個五六天就是各塔提沙漠的南端了。
而亞陵軍已經耽誤了四天,很明顯,如果有人從這裏逃跑,他們肯定是追不上了。
游杳有種直覺,逃走的人估計占了皇家軍的大多數,而當時留在城牆上的守衛只是障眼法罷了。
游杳一言不發鑽回地道。
他們回到地洞入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搜查伊色城的隊伍聚集在伊色城正中央,和一堆勉強能用的東西站在一塊兒。
游杳正準備帶隊回營的時候,忽然瞥到了那一堆東西中有一個頗眼熟的圍裙。
那是他姑姑在他小時候就常戴的圍裙,上面有一柄粉色的長矛,是他小時候央求着姑姑印上的,他絕對不會認錯。
游杳像是忽然被什麽擊中,他這才想起來薛旦說他姑姑作為師長也參了戰。
不過薛旦沒說他姑姑駐紮在伊色城。他下意識地就認為姑姑不在伊色城。
在他的印象中,他姑姑從來都是戰無不勝的存在,或許唯一的弱點就是他,可是他姑姑現在又遇不到他,怎麽會就這麽……
游杳制止了自己接下來的想法,快步走到雜物堆前面,小心翼翼地抹開圍裙周圍的雜物,雙手将被煙熏得漆黑的圍裙從污穢中摘了出來。
他身體整個劇烈地抖動起來,他忽然很慶幸自己發現了那個地洞。
姑姑那麽厲害,總能逃走的吧?游杳盡力說服自己,讓自己不去想小時候和姑姑的誓言——
“除非哪一天姑姑戰死了,否則以後只要你看見了這條圍裙,姑姑就一定在周圍。”
游杳抖着嗓子去問一旁的士兵:“這條圍裙你們是在哪裏發現的?”
士兵們來回一交流,有一個感染者便站出來,陳述道:“是在一棟鐵制的小樓裏發現的。那棟小樓是伊色城為數不多的鐵制建築,應該是卡莫帝國軍隊來了之後修建的,也因此沒有被燒毀。
這件圍裙被一具燒焦的屍體抱在懷裏,要不是那屍體,這圍裙也不能保存下來。”
游杳握着圍裙的手僵住了。
他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冰冷的暴雨順着鐵甲的縫隙流遍了他熾熱的身體,游杳方才如大夢初醒一般擡起頭來,聲音像是漂浮在伊色山谷的薄霧:“我去看一眼,看一眼。”
發現圍裙的感染者有些不安,她無意識地擘挲着袖邊的甲片,嗓音發緊:“您跟我來。”
游杳便跟在她身後,穿過流着黑水的街面和街邊殘缺的建築群,沒走多久就到了一座二層鐵樓前,那棟鐵樓暴露在暴雨下,從樓頂往下流淌着黑色的水。
游杳從房子外部踏着樓梯上到二樓的陽臺,推開二樓的鐵門。
得益于鐵樓自身的防禦工事,二樓并沒有受到很大的損害,可以看到只有木制的家具被燒得只剩了殘缺的軀殼,孤零零的屍體躺在會客室中央,還呈現着蜷縮的狀态。
游杳停在了門口,遲遲沒有進門。
一旁的感染者試探道:“游将軍?”
游杳緩慢地眨眨眼睛,遲鈍地轉頭看了她一眼,恍惚道:“啊,對,咱們進去。”
他僵直着身軀,走到屍體面前蹲下。
屍體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根本辨認不出來究竟是誰。游杳看了半天,神情逐漸放松下來,他忽然擡頭對着感染者哈哈一笑:“我認錯人了。”
感染者咽咽口水。
游杳卻好像真的認錯人了一般,踉跄着起身拍拍手,臉上洋溢着微笑,回身就出了二樓的門檻。
感染者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提醒道:“将軍,您不覺得這個人死的很奇怪嗎?不像是被燒死的。”
游杳整個人猛地停在半空,良久後,他的脖子像是生了鏽的機關一樣,僵硬而遲緩地轉回身後,定在屍體身上不動了。
他就着詭異的姿勢維持了很久。
感染者觑着他的神色,就見游杳的表情忽而猙獰起來。他雙目圓睜,嘴角卻揚了很高,臉上煥發出奇異的光彩——
然後他放下僵在空中的右腿,邊笑邊重新走回屍體身邊,掃視了一圈後視線停留在屍體的脖子上,不知對着誰聲音極輕地開口:“是誰呢?值得神來專門掐死。”
感染者沒搞明白他的意思,卻在游杳起身的時候,看到了他混在血跡當中的眼淚,紅得鮮豔。
游杳從二層鐵樓回來後就再也沒說一句話,沉默地走在軍隊前面,将人們領回營地,然後自己去了一頂空帳篷。
薛旦看到他們終于回來了,左等右等卻不見游杳來找他,心中既有些納悶,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按理來說,游杳回營之後第一件事就應該來找他,現在卻不見人影,是出了什麽事嗎?
可是游杳那個大剌剌的性子,能出什麽樣的大事才能怄氣成這樣。
薛旦心中冒出一個很不妙的猜測,但是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畢竟一把火什麽都燒光了,游杳憑什麽認出來死掉的是誰?就算認了出來,大概也只是悲痛她被燒死了吧。
薛旦左思右想,終歸是坐不住,起身向營地值守的士兵打聽到游杳的帳篷,慢吞吞地挪到帳篷前,清清嗓子,高聲道:“游杳?”
無人應答。
薛旦蹭蹭彎刀的手柄,眼珠左右溜了一圈,又道:“那我進去了。”依舊無人應答。
薛旦心一橫,伸手撩開帳簾,探頭向裏看,就見游杳背對着他坐在木椅上,像是死了一樣。
薛旦深吸一口氣,別好彎刀,靴子踏着土地走到游杳身後:“你這是在這兒冥想呢,老僧入定一樣。怎麽,搜查出什麽令人震驚的消息了?”
游杳安靜了很久,然後薛旦才聽到他悠悠地回答:“是挺震驚的,想不到薛将軍如此深謀遠慮,連自己人的閑聊都能算計上。”
完了……
薛旦想,游杳能這麽說,一定是心裏認定了是他殺的烏耳圖斯。這個一根筋的犟牛絕對不會聽薛旦精美的謊話。
游杳見薛旦長時間沒有回話,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聲音有點壓抑的顫抖,他語無倫次道:“你能殺死我姑姑,我知道你用的什麽方法,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哥也就你最了解我了。
我知道我是東南聯盟的将軍,但是我出生在卡莫帝國,生長在黎明共和國,我沒有為東南聯盟效忠的義務。薛旦你……”
薛旦說不出話來。
他本想着,這次來無非就是承受一波游杳的怒火。或許他會再出走一次、或許他會暴起打薛旦一頓,可是他卻只是在質問,甚至在解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是薛旦聽着他的話,有些後悔了。
游杳說到「薛旦你」之後就再沒有往下說。
帳篷上雨滴落的聲音密集地烘托出格外溫馨的氛圍,一股濃稠的歸屬感在空氣中流淌,薛旦垂眸盯着游杳的後背。
“你們怎麽回來得這麽晚?”薛旦柔聲問道。
砰……
游杳身後的椅子一下子重重地翻倒在地上。他終于轉身站了起來,全身都在顫抖,鼻腔粗重地呼吸着。
兩人面對面僵持了幾秒,游杳一下撇開頭去,冷漠道:“你的城估計白燒了。卡莫帝國挖了個地道,至少能跑掉三分之二的人。”
薛旦聽了之後,心中卻沒有感到很深重的憤怒。他只是有些頭痛地想,真不愧是禍不單行。
薛旦還沒感嘆完,游杳就掣起桌上的長矛,目不斜視從薛旦身邊走過,直奔帳簾。
薛旦沖他的背影喊:“你去哪兒?”
游杳頭也不回:“去找我哥。”
作者有話說:“去找我哥……”
11、沉船
薛旦不但沒有攔着游杳出走,心裏甚至還松了一口氣。不是因為他希望游杳薛旦不但沒有攔着游杳出走,心裏甚至還松了一口氣。
不是因為他希望游杳離開,而是游杳一氣之下出走這種事幹得多了,通常不到兩天就會自己屁颠屁颠地回來,薛旦再給他順順毛,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但是薛旦意料不到的是,游杳這次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卡莫帝國剩餘的軍隊深入各塔提沙漠,薛旦有心追也沒有足夠的補給,只能暫時在伊色平原休整。
游杳走後,他第一時間聯系了塔季揚娜,發出私下和她們兩人見面的邀請,最終将地點定在了一條從大托索山脈發源的厄洛河支流的北岸一處高坡上。
那高坡上曾經建築了亞陵山區最富饒的經濟城市——大托索東城,可惜後來潘多拉病毒爆發後,在這裏發生了規模最大、時間最長、破壞力最強的一次沖突,整個城市幾乎被夷為平地,只剩下标志性建築銀色瞭望塔還矗立在高坡的頂端。
薛旦登上高坡時,瞭望塔上的破鐘被雨季初期強悍的西風刮起,悠悠地響了一聲,像是從上個世紀傳來的呼喚。
塔季揚娜和柳園園站在塔下,都穿着便服。
塔季揚娜紮着低馬尾,身位略後于厄洛王,時不時偏頭咳嗽一兩聲;
柳園園則将微卷的黑發披散在肩頭,雙手插在黃色衛衣的兜裏。
她忽然偏過頭去對塔季揚娜說什麽,塔季揚娜連忙微微彎腰湊近柳園園,神情專注地聆聽。
兩人看起來像是一對姐妹。不對。薛旦眯起眼睛。塔季揚娜看柳園園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姐妹。
那種虔誠、純真和熾烈,簡直像是情侶。薛旦悄悄在心底揶揄。
柳園園很快發現薛旦的身影,愉快地向他揮手:“薛将軍好久不見,這次攻打伊色城全仰仗薛将軍一個人,辛苦辛苦!”
薛旦心情卻沒有柳園園這麽好,他開門見山道:“僥幸而已,不用這麽客氣。我這次來是想問問你們,北河會面用的那條船你們現在還在用嗎?”
柳園園搖頭:“上次爆炸之後整條船就廢了,我和塔季揚娜幹脆将它和叛軍一起沉底,免得處理起來麻煩。”
薛旦道:“那就好。我懷疑盧卡斯在二樓動了什麽手腳。”
柳園園回答:“我在爆炸發生之後就帶着塔季揚娜跳船了。出去之後立馬斷絕整條鐵船的聯結,讓它自己慢慢在河中央沉底。
畢竟咱們東南聯盟沒有那麽高端的技術能引爆船體,我當時就擔心是別國人鬧的幺蛾子。”
薛旦皺眉道:“以防萬一,我建議你們再派人去沉船裏看看。”
柳園園應下。
三人分開後,柳園園依言安排下去,最後這下到石川曲二曲村北河河底尋找沉船的活計就落在了一個白衣祭祀頭上。
白衣祭祀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心裏有些打怵。最近關于這艘沉船還真有些玄之又玄的流言,說是有人在第二天看到沉船附近的水域出現鬼影,還說是下去想撈沉船裏物什的村民一個都沒回來。
但是這既然是上頭下達的命令,他硬着頭皮也得上。
小白衣在爆炸當晚就在一旁的一艘小船上,所以對沉船的位置記得很清楚。
他順着厄洛河而下,輕車熟路地繞到二曲村北河,将船開到離沉船露在水面上的尖尖較近的地方抛錨,然後翻身下船。
小白衣先從沉船斜插在水面上的三層窗戶進入,控制着重心站在黑漆漆的樓道上面,警惕地向船中看去。
感染者優于普通人的視力讓小白衣隐約看到了斜面最底層黑糊糊的一堆東西,那堆東西似乎摞了很高,幾乎與斜面的中線平齊。
白衣祭祀小心翼翼地向下走,雙手死死把住牆面。
西風從頭上的窗戶幽幽飄過,三樓一間船艙的門嘎吱一聲,被吹開了一道縫隙,白衣瞟了一眼,裏面很黑很黑,只能看到好像有什麽東西忽然在船艙深處蠕動了一下,看形狀像是條鐵魚。
魚怎麽會有鐵做的?估計是他看走眼了。小白衣吓出了一身冷汗,趕忙收回視線。
白衣祭祀又向下走了幾步,眯眼向斜坡下面看去。離他最近的物體似乎是一只人手的形狀,再往上……一對藍眼睛直直看着他。
小白衣倒吸一口冷氣。這一堆分明是當初被柳園園和塔季揚娜留在船艙裏的人的屍體,它們為什麽會堆在這裏?
他又向下走了一步,這把他看得更清楚了。
藍眼睛的人整個身體伏在地上,右手手臂向斜坡上方直直伸去,手指甲一個個全部翻起,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而那雙藍眼睛卻空洞無神,充斥着絕望和麻木。
原來是死前掙紮着想要爬到斜坡上卻失敗了嗎?
可是軍隊中都是感染者,怎麽會連這點坡度都爬不上去?
白衣祭祀越來越疑惑,他再次靠近屍體堆。
他還沒靠近斜坡中線,忽然偏頭咳嗽了一兩聲。是因為這裏的空氣太髒了?他怎麽忽然這麽想咳嗽。
白衣在心中責備自己,一定是最近訓練疏忽了,身為一個感染者竟然會咳嗽。
小白衣注意力一分散,腳下剛好踩到還沒有幹涸的血跡,整個人重重地滑倒在地上,還沒等小白衣反應過來,他已經沖進了屍體堆中。
他一擡頭,剛好和一具屍體鐵青的臉相對。
它大張着嘴巴,從口部流淌出濃稠的黑血,向下一直落到斜坡上。白衣細細一看,黑血中還夾雜着一些肺部碎片。
白衣忽然感到皮膚上冰涼的觸感,這才發現屍體的肌肉也已經有些萎縮了。
怪不得爬不上斜坡。白衣先是愣愣地咳嗽了兩聲想,接着才後知後覺地大驚:
随着船的二層同時爆發的還有這種細菌——要不是厄洛王及時沉船,恐怕厄洛軍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這是細菌戰!
他心中一急,頭腦發熱,想要扒住地板向上爬去,結果指尖忽然傳來尖銳的劇痛,他低頭一看,就見他的食指指甲竟然整個翻了上去,血肉模糊。
他大駭,一邊不顧其他指甲的上翻扒住地板,一邊踩在屍體堆上,拼盡全力想要向上爬,可是他的肌肉越來越使不上力氣,肺部像是風箱一樣不停地指使他咳嗽,直到他咳得渾身無力、嗓子仿若被割喉一般疼痛、眼前一陣陣發昏,他忽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看到了自己的肺部碎片,星星點點裝飾在血液間,像是碎肉湯一般。這是他戎馬一生後見到的最後的場景。
本身柳園園就沒把沉船這件事看的多嚴重,交派下去之後底下的人一看更沒上心,于是小白衣當晚的失蹤并沒有引起很大的關注,旁人只當他是耽擱了。
而當晚有更要緊的事需要處理。
薛旦接到了亞陵山區的求救信號。
求救信號是從淩雲峰所在的南山駐軍發出來的,青銅線路上閃爍的聲音沙啞而模糊:“南山失守,速來……”一句話還沒說完,通訊就斷掉了。
南山是和卡莫帝國作戰的要點——尤其是淩雲峰。那裏一旦被占領,那麽石川曲以西的伊色平原、各塔提沙漠将全部失守。然而南山駐軍的數量卻并沒有石川曲多。
由于東南聯盟長期與外界隔絕,所有的戰争都是亞陵山區和厄洛海區的內部沖突,薛旦自然而然地在厄洛河沿岸的戰略要地傾注了更多的兵力。
石川曲駐紮了整整一個師,而亞陵山系之中幾乎只有幾個小的駐點。
就算薛旦從伊色城回來後調整了戰略部署,但是短時間內整個亞陵山區還是難以在亞陵山系上建立完整而堅固的駐點線工程。
何況亞陵山區的完整青銅通訊線只建在了厄洛河沿岸以及東部平原,對于各塔提沙漠、伊色山谷和亞陵山北部中部等的具體狀況,薛旦實在很難第一時間掌握,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這些軍隊究竟是從哪裏一路打過來的。
亞陵山系的最南端、南山山麓和石川曲之間形成的狹窄平原被稱作中部走廊,從淩雲峰駐點可以輕而易舉地對中部走廊上的所有生物非生物進行精準打擊。
所以薛旦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渾身有些發冷。
按照這個布局,如果他沒有裝成游杳從而輕易殺掉烏耳圖斯、借伊色城駐軍的混亂縱火燒城的話,恐怕亞陵軍會被從亞陵山系繞過來的敵軍整個在伊色平原上包餃子。
薛旦有些心焦。他需要立即行軍去南山,然而游杳至今也沒有回營。
不能等他了。薛旦想……
所以當兩天後游杳終于想要回到原地的時候,他只看到了變成廢墟的伊色城和伊色城周圍仍舊被暴雨澆灌着的廣袤無垠的荒地。
游杳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最後将長矛平放到地上,盤腿坐下,迷茫地感受着暴雨巨大的向下的力。
他原本就不屬于東南聯盟。他想,他的故鄉在卡莫帝國,家在黎明共和國。
然而現在薛旦借着他的樣子殺掉了他最親的親人,他卻想要原諒他,繼續為東南聯盟作戰,是為什麽呢?
他真是個沒有心的賤種,抛棄親人和國家,幫着野蠻的民族和自己的血緣屬地對抗,殺掉自己民族的血肉同胞,還躲藏在「游杳」這樣一個亞陵山區化的名字後面發洩着自己嗜血的原始欲望。
游杳雙臂下垂。
既然亞陵軍已經走了,那說明是已經抛棄他了吧?
畢竟現在和亞陵軍作戰的可是他的國家,薛旦怎麽可能毫無顧忌地信任他?
游杳向西看去,昔日繁華的伊色城只剩下陌生的斷壁殘垣;
向東看去,只有不知名的雨水和空氣沆瀣一氣。他不認識這裏了。
他太沉浸在這種忽然充斥了他全部心胸的迷途感,以至于腳步聲從背後靠近的時候還絲毫不覺。
“你一個人在這裏打坐是要圓寂了?”
作者有話說:
——更大危機的前兆在這裏第一次出現——
12、家
游杳被身後乍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抓起身邊的一個大跳拉游杳被身後乍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抓起身邊的長矛一個大跳拉開了和身後來人的距離:“誰誰誰!”
盧卡斯無辜地睜着翡翠般的眼睛:“連你哥哥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看來真是佛法大成、八風不動了啊。”
游杳不可置信地伸長了脖子,半天後才道:“我的老天,你是幽靈嗎?游蕩在東南聯盟的那種。”
盧卡斯身旁的行李箱不翼而飛,他笑眯眯地拉拉手上新添的黑色手套,走近游杳:“謬贊了,幽靈當不上,就是個工具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游杳,“怎麽,又和薛旦鬧別扭了?”
游杳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平常他每次出走後都是牢騷滿腹,可是這次他竟然沒有一點傾訴的欲望。
盧卡斯渾然不覺,還在感慨:“這些年薛旦帶你也真是辛苦了,換了我可能早就巴不得你一走不回。”
這話剛好戳在游杳的痛處,他垂眸,一言不發。
盧卡斯拍拍游杳的肩膀:“這次被抛下了?”
游杳悶悶地「嗯」了一聲。
盧卡斯悠閑地理理風衣衣領,道:“那終于可以跟你哥回去了?”
游杳還只是低着頭悶悶地應聲。
在游杳看不到的地方,盧卡斯注視着游杳的發旋,微微嘆了半口氣,翡翠深處似乎還藏了一些悲哀,他道:“那和我走吧。”
他轉身,拉住亞陵軍在平原上修建的稀疏的行軍鐵樁,向南山疾掠。
薛旦和塔季揚娜已經到南山了。
塔季揚娜駐紮在石川曲西邊和東邊,避開了淩雲峰能夠精準打擊的範圍;
薛旦則在南山西邊山麓處稍作休整。
他們現在完全聯系不上淩雲峰的駐軍,青銅線路應當是被卡莫帝國皇家軍在中途切斷了,但是薛旦還能隐約看到淩雲峰頂的旗幟顏色,似乎仍舊是東南聯盟黑色的山和白色的水。
薛旦和塔季揚娜商議之後決定,亞陵軍兵分兩路,一部分從南山西邊的山脊線向上沖鋒,一部分中途下到山谷中,繞道峰頂的視覺盲點,迂回登頂;
厄洛軍采用相同的方式,從南山東部登頂。
薛旦依舊夜行軍。
亞陵軍這次順利地登到了山半腰,薛旦清楚地看到淩雲峰上飄蕩的确實依舊是東南聯盟的旗子。
但是他不能排除是卡莫帝國為了降低聯盟軍的警惕心方才依舊挂着聯盟軍的旗幟。
于是薛旦借助着夜色,還是小心地向上行軍。
他們快到山頂的時候,和從北面沖鋒的卡莫帝國皇家軍隊不期而遇,薛旦立刻調轉矛頭,和東面的厄洛軍從兩邊包抄。
卡莫帝國皇家軍隊早有準備,兩翼對陣,中間的還是往上沖,又被山頂的亞陵軍打退。
卡莫帝國皇家軍隊沖鋒極為艱難,維持到天亮依舊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占據了亞陵山系的卡莫帝國皇家軍隊便分出了兩股軍隊,從淩雲峰的東西兩側上山,從背後突擊亞陵軍和厄洛軍。
游杳跟着盧卡斯是在這天下午到的南山。
游杳就見盧卡斯輕車熟路地從南山北面的起坨山赤貍崖聯結崖壁上建築的鐵柱,像只灰色的貍貓一般輕巧地順着崖壁攀登,直到游杳跟在他身後上了赤貍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