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及多想,撈起床頭的輕甲和雙刀,幾個跨步竄出帳篷,和對面的游杳打了個照面。
他急速沖着游杳交代了幾句什麽,然後将手放在營地從地下伸出的檢測用矮鐵柱上。
感染者獨有的感官頓時蔓延到營地中所有與他聯結過的鐵制品上,構建出一個獨有的感受網。
薛旦在感受網中看到,穿着鐵甲的士兵們散落在營地各處,雖然完全不成組織,但卻并沒有亂跑的,鐵戈和長劍不時掉落在地再也不動,标志了又一個亞陵軍的死亡。
被薛旦「調戲」過的小士兵是最先被襲擊的一批亞陵軍,他睡在床鋪的最裏面,剛從睡夢中莫名驚懼睜眼,就見眼前一道鮮血橫濺過來,他大大睜着的眼睛失掉了下意識生理閉眼的能力。
還好,那道來自身邊躺着的戰友的滾燙血液并沒有濺入他的眼睛。
小士兵連滾帶爬地躲過一道紮來的長劍,從床上跳下來。
他睡下的時候還是一床的戰友,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床的屍體。
小士兵剛剛16歲,也經歷過東南聯盟極為混亂的病毒爆發初期,他看見這樣的場景無數次,所以雖然現在還是充滿恐懼,但已經能夠做出理性的反應。
他毫不猶豫轉身向外奔跑,伸手聯結,拉來杵在角落的鐵劍橫在身後,擋下敵兵又被擲出的兵器,借助鐵劍這一下受到的推力,一個跳躍沖到帳篷外大吼:“敵襲!”
他雙腳剛着地,前後左右眼花缭亂刺來、擲來、紮來無數的矛和劍,小士兵一咬牙,拉過身後的鐵劍擋在身前,像是沒看到身後和身側的敵人,直直沖向身前的敵人。
他擋開了身前的鐵劍,可終究沒有幸運地躲過所有的攻擊,他的左腰側被劍刃擦出一道溝壑,右肩噗呲一聲被一道鐵劍結結實實穿透。
小士兵的右手脫力,在倒地前只盡力趁着面前人收劍的功夫推出自己的鐵劍。至于有沒有殺敵,他已經沒有能力在乎了。
黑夜帶走了幸運生還無數次的年輕人的靈魂。
卡莫帝國皇家第一軍第一師師長很是驚訝。他沒打過這樣的仗。
他提着重劍向亞陵軍營內走去,所見沒有逃跑的士兵,而當那所謂的什麽瘋将軍出了帳篷之後,聯結青銅大吼了幾句,士兵們竟然慢慢集合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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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夜間敵襲應當有的反應。
他的将士從卡莫帝國繞道黎明共和國,貼着各塔提沙漠和亞陵山系的無人區一路急行過來已經十分疲憊,再這麽下去他就需要撤兵了。
果然東南兩區的人都是瘋子,根本沒有自己活着的概念。皇家第一軍第一師師長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感嘆着。
他到底是輕敵了。
不過現在也并非沒有轉機。
他瞄準了中間的那根高鐵柱——那是絕佳的指揮位置。
他揮劍砍掉一個背對他辛苦作戰的亞陵軍的頭顱,将手放到矮鐵柱上。
鐵柱也許是被滾燙着潑灑的鮮血捂熱了,溫度并不是很低。
師長心中一喜。
這營地應該是易過主的,所有的聯結都被打斷重造過。這種被二次聯結的金屬向來很難抵禦他的強制聯結。
果不其然,他很快取得了營地鐵制品的聯結權。
師長飛快地拉着一根根鐵樁,幾乎腳不沾地飛掠到高鐵柱不遠處,接着跳上它旁邊的一根矮柱,一手奮力向下推去,一手拉住高鐵柱上端。
他像是一只雄鷹,騰飛而起降落在鐵柱中央。
他變換角度拉柱體,很快地向上竄去。眼見柱頂将至,他的耳尖忽然顫動兩下,急速将頭向側面偏。
一柄鐵制彎刀打着旋,嗡鳴着飛過剛剛他的腦袋所在的位置,蹭在鐵柱上,磨出耀目的火光。
是那個瘋将軍。
作者有話說:
——短暫的相聚——
7、鐵城
師長也并非完全看不起東南兩區的軍隊,事先也了解過東南兩區的幾個頗有師長也并非完全看不起東南兩區的軍隊,事先也了解過東南兩區的幾個頗有威名的将軍,此刻這柄貼着他頭發絲呼嘯而過的鐵刀毫無疑問屬于薛旦。
緊随而來的是另一柄彎刀,直奔他胸前轉來,而右邊的彎刀蹭過鐵柱後竟然詭異地轉了一個角度,眼見就劃向師長握着鐵柱的右手而去。
他被迫松開右手,雙膝勾住鐵柱,整個身子後仰,一時間倒挂在鐵柱上。
結果師長剛剛松開手向後彎腰,一道人影就毫不客氣地踏上師長的胸膛,靴子重重踏在他的鎖骨下面。
師長悶哼一聲,雙腿一時沒有勾緊,身體急速下墜時,他忽然向上伸手拉住了什麽。
薛旦正借助那一腳向上的力向上躍去,一手拉住高柱子頂端的鐵平臺,一手收兩刀。
薛旦撐住鐵平臺的邊正想翻身,整個身體卻驟然發沉。他頓時像個鉛錘一般挂在平臺邊緣,拉住身體的右臂肌肉猙獰凸出,還在不住顫抖。
這個人竟然強制聯結了營地所有的鐵。
師長估量了一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理智地判斷出在他登上鐵柱平臺前足夠登上平臺的薛旦扭轉戰局,于是兩只手拽住薛旦身上的鐵甲死不松手。
薛旦支持不住,扔掉左手的雙刀,兩只手扣住平臺邊沿,年輕白皙的臉上汗如雨下。
師長拉住薛旦的鐵甲不過兩秒,身體還随着拉力而微微搖晃着,就見兩把鐵刀從上面墜下,同時墜下的還有薛旦。
師長完全沒想到薛旦只堅持了一秒多,他還沒來得及拉住鐵柱,就見下墜的彎刀改變方向,像兩道宙斯的閃電一般,裹挾着無邊的速度與血腥味,憑借着薛旦自己體重的重力,幾乎如同兩道光一般,從自己的眼下劃過。
師長一時間沒搞清楚狀況,這是沒打中?
半秒後,他即将摔倒在地上,想要翻滾落地時,他方才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了。
他驚恐地睜大雙眼,看到自己像積木娃娃一般,整個人摔在地上,下半身、上半身和頭顱整齊地分成三塊飛出,滾落在滿是灰塵的營地上。
薛旦撿起滾到他不遠處的頭顱。
他的眼瞳中還停留着前一秒巨大的驚恐,綠色的雙眸瞪得像是要離開眼眶掉出來。
薛旦忽然覺得十分不舒服,他将綠色的雙眸粗暴地合上,原地來回走了兩步,然後飛快地登上長鐵柱頂端的平臺,高高舉起那人的頭顱。
還沒等他聯結青銅出聲講話,腳下的戰士們都已看到了他和他的戰利品。
卡莫帝國皇家第一軍第一師嘩然,他們退縮着,本來就略顯艱難的進攻頓時變成一面倒的逃竄。
薛旦往四周看了看。
本來登上高地的意義就在于可以從上面拉到整個營地的鐵,擁有調度全局的能力。
可是現在……薛旦覺得自己并不需要調度全局,只靠亞陵軍首戰即将告捷的士氣,就足夠将卡莫帝國皇家軍趕出營地了。
薛旦從鐵制平臺上向下跳,即将靠近地面時拽了拽頭頂的平臺減緩下落速度,穩穩當當落到地面上,随手将有着翠綠眼睛的頭顱扔到一旁。
勝負已分。
薛旦游走在營地間,一邊屠殺着敵軍,一邊将他們往南邊的石川曲趕。
敵襲剛到來的時候,薛旦就交代游杳聯結青銅線路與厄洛王通信,告訴他們如果處理好了自己的事情,就趕快來亞陵軍支援。
只是薛旦沒想到和他在鐵柱上争控制權的那個首領竟然如此輕敵——或許也不是輕敵。薛旦若有所思地想。
似乎他們的實戰經驗都不是很足。為什麽呢?
薛旦這是陷入了當局者迷的狀況。固然亞陵軍軍紀有些散漫,各種軍種分工并不明确,但是東南兩區的每一個感染者都是從屍體堆中殺出來的,哪怕有些屬于僥幸生還,也早就看慣了各種血腥場面。
論實戰,沒有人能比亞陵軍更野蠻和嗜血,也沒有人能比亞陵軍更不要命——
東南兩區的人有刻在骨肉裏的本能,這種本能是在幼年以及青年時東南兩區血腥的群體淘汰時就镌刻在了潛意識中的。
但是這種優勢無法長久地給亞陵軍帶來勝利。
第一師剩下的士兵有些被亞陵軍殺死,大部分則是從南邊逃出了營地,他們一頭紮進了當地民居的巨大石柱間。
亞陵軍沒有再追擊。薛旦站在營地門口,伸出舌頭緩慢地舔舐十指沾染的熟悉的鐵鏽味鮮血,靜靜看着他們逃入村民雨季用的房屋間,狼狽地狂奔。
“這群婊子養的腦子被驢踢了?跑個屁,不要命的東西。”薛旦忽然聽到身後有一個年輕的聲音嘟囔道。
他的同伴應和:“鬼知道,沒準沒了頭的那個是他們的神,像那個啥,厄洛王。”
“你他媽開個屁的玩笑,老子都沒來得及看清那個狗娘養的臭臉他頭就飛了,就這孬種還有人崇拜?生他們的人有兩個xx吧。”
他的同伴在他後背上重重一拍:“兩個xx就兩個xx,你管個屁,有這閑工夫怎麽不回去收屍,我看你才有兩個xx。”
薛旦忍不住回頭去看他們兩個,結果只看見兩個寬闊的後背。
他覺得有必要肅整一下軍紀,以免以後外面的人以為東南聯盟的人張口就是髒話。
塔季揚娜并不知道薛旦正被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困擾着,此刻她剛剛得知敵軍已經轉變成了逃兵,幹脆遣返了軍隊,獨自一人前往雨季民居。
她一個人在鐵城裏足以一個不剩地清理掉這些妨礙了她的王的蟲子。她咳嗽了兩聲,漠然想着。
鐵城是僞裝得最好的、也是唯一一個薛旦不知道的厄洛軍駐點。
能夠被稱為駐點的标準只有一個——就是當地鐵制品的聯結歸屬權。
通常,只有打下營地,花上三四天時間重洗聯結之後才能被稱為是自己的駐點。
然而總有些一被感染就異于常人的天才,他們被鐵制品所歡迎,能夠比其他人輕松數倍地強制與敵方的鐵建立短暫聯結。
在這點上,東南聯盟所公認的最強的感染者是塔季揚娜。但是并非只要擁有這種上天賜予的財富就足夠成為戰場上的常勝将軍,那個師長即為一例。
安東尼奧跟随逃兵一同奔跑在民居中。
他是卡莫帝國第一軍第一師的一個普通士兵。他以為征讨東南兩區不過是易如反掌的輕松活兒,是緊張的演習訓練中的娛樂項目,畢竟所有卡莫帝國的人都說東南兩區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哪裏想得到他們是第一個吃西紅柿的軍隊。
可惜吃到的不是西紅柿,而是貨真價實的獅子。
安東尼奧眼前還晃動着死在他手下的一個亞陵軍的臉龐,那個人至死都咧着大大的笑容,雙眼駭人地圓睜,兩道鮮血在她的臉上綻放,和眼瞳一起射出極致興奮和變态的光芒。
東南兩區的人都是不要命的瘋子!
他拔腿狂奔,像是擺脫非人的怪物的追逐,雙腿發軟、身軀顫抖,跌跌撞撞在泥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向前跑去。
東南兩區住的真的不是人。他混亂地想着,這裏的人早已被潘多拉同化,瘋狂、野蠻、嗜血、殘忍。
他跑出營地回頭時親眼看到有亞陵軍趴在地上生吃人屍,他的臉埋在那屍體的胸膛上,安東尼奧幾乎能夠聽到牙齒吞咽血水和生肉的咕唧聲。
咦,剛剛跑在他身邊的那個感染者呢?
安東尼奧驚懼地僵硬着脖子,不敢向後看。
是不是那幫瘋子追來了?
恐懼從心裏盤旋攀升,帶着蒼白的顏色堵塞到安東尼奧的喉嚨口,讓他的四肢力氣流失得越來越快。
他的視野因為恐懼幾乎只能聚焦在眼前的一點,周圍的一切被徹底模糊。
一道耀目的銀光忽悠從他眼前閃過。
什麽東西?他搏動的心髒被攫住,下意識轉動脖頸去尋找,卻只見周圍雜亂逃竄的人影和巨大的參差的石柱。
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他狂亂地收回視線,他劇烈地喘着氣,将還在流血的臂膀擺開到最大,雙腿再擡高一點、步幅再大一點、頻率再快一點!
可惜,他剛邁出第三步,一股難以抗拒的拉力就攥住了他的铠甲。
像吸塵器收進一粒細小的灰塵一般,安東尼奧輕而易舉地被拉扯走。
他只感覺視野中的物體忽然由于快速流動而顏色混合,像一盤灰色底料的花顏料盤。
顏色們剛剛回歸正确的地方,他的視線就墜落了。
死亡之前,他最後看到的是颠倒的世界,眼前只有一雙鎏銀的鐵靴和自己猶站立着的雙腳。
塔季揚娜一手擰下小年輕的頭顱,偏頭咳嗽了兩下,馬不停蹄地再次拉動隐藏在石柱內的巨大鐵塊。
高質量的鐵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加速度,她惬意地轉變着拉力方向,像一抹游魂,在逃兵中神出鬼沒,每次靠近都悄悄帶走一條年輕的生命。
逃兵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少了一半的人了。
擠在一起逃竄的蟻群頓時靠得更緊了,他們不知所措地加快了步伐,然而蟻群還是無可控制地縮小着。
“這、這座鬼城吃人!”終于,一只螞蟻再也抵抗不住,一頭栽倒在泥地中,絕望地呓語。
像是多米諾骨牌,蟻群們潮水般從後向前稀稀拉拉停下腳步,驚恐地對望着。
“那就走出這座鬼城!”蟻群中的一只螞蟻蠕動了兩下,緩慢地脫離停下腳步的蟻群,繼續向前移動。
它跑出了很遠,向來時的方向回看時,原地的蟻群都已身首異處。
它被求生的欲望催動腳步,不遠處鬼城的出口如同耶稣的光環向它微笑。
它終于走到了鬼城的出口。
然後,它看見了從天而降的、灰眼睛的塔季揚娜。
作者有話說:
——求一點評論嗷——
8、吃人
薛旦回到營地裏後,首先聯結青銅,傳信給各塔提西部駐軍,讓他們好好調薛旦回到營地裏後,首先聯結青銅,傳信給各塔提西部駐軍,讓他們好好調查一個月內經過各塔提西部的人員情況;
接着傳信亞陵山系三大駐軍,讓他們調查一個月內亞陵山系西邊各山脈的人員流動;
最後派遣四百人背着移動青銅聯絡器向西北搜索敵軍來時留下的痕跡。
薛旦做完這些之後,第一件事就去找了游杳。
營地裏有條不紊地将滿地的屍體收回貯存帳篷中腌制存儲,敵軍的屍體分成一摞,亞陵軍的屍體分成另一摞。
這些亞陵軍大多數都沒有親人——潘多拉病毒在一個兩代人的家庭中一般只會感染其中一個,而剩下的普通人早在初期的混亂中被物種性淘汰了。
所以亞陵軍裏有不成文的規矩:戰友戰亡後,他的屍體會交給與他最親近的戰友食用。這也是一個亞陵軍戰士死後的最大榮耀。
薛旦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神色恹恹的游杳,他拽住游杳的鐵甲,臉色有些冷:“進去,我有話問你。”
薛旦将游杳一路拉進一間沒人的帳篷。
他一合上帳簾,就壓着怒氣質問游杳:“盧卡斯去哪兒了?”
游杳裝傻充愣:“啊?他去哪兒了?”
薛旦懶得和他廢話,彎刀擦過游杳的側鬓,打着旋紮在游杳身後的土地上,他自喉嚨中壓抑着低吼:“教你的軍紀你吃進了狗肚子裏,事理你總不會不懂吧,放走盧卡斯你知不知道有什麽後果?”
游杳這把真的愣了愣:“啊?”
薛旦上前一大步,右手拎着游杳的衣領直接将他從地上提溜起來:“昨天你沒看到厄洛軍船隊二層的爆炸?你覺得東南兩區哪個能搞出這樣的科技來?昨天我找到盧卡斯的時候他媽的他就在二樓!”
游杳長大了嘴巴。
薛旦緊咬着牙關瞪視了游杳半晌,狠狠将他搡在地上,來回在帳篷裏走了兩圈,深吸一口氣,轉頭問:“他說沒說他要去哪,為什麽走。”
游杳忽然想起昨天半夜盧卡斯的霸道總裁文式「高論」,咽了咽口水,道:“他說他去找厄洛王了,沒說為什麽。”
薛旦忽然站定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然後疲憊道:“厄洛王不是傻子,昨晚的事兒足夠她清楚盧卡斯的動機不純,不會留他的。盧卡斯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去找厄洛王。”
游杳不知道該說什麽,局促地坐在原地。
薛旦深深嘆了口氣,忽然轉移了話題:“你和他是什麽關系,他竟然能讓你同意放行。”
游杳舔舔幹涸的嘴唇,清清嗓子:“他,他是我哥。”
薛旦唰地轉頭瞪着游杳:“親哥?”
游杳撓撓頭:“親的。”
薛旦好久沒有再說話,游杳聽到外面收屍體的吆喝聲和熱鬧的交談聲,它們從帳篷外滲透進來,像是溫暖的空氣一般包裹着他。
薛旦又嘆口氣:“你們家到底怎麽回事。”
游杳支吾。
薛旦瞥他一眼:“你知不知道這次來進攻東南聯盟的,有皇家第二軍第一師的烏耳圖斯師長。”
游杳瞪眼:“姑姑竟然來了!”
薛旦看着游杳棕色的眼睛。
游杳支撐了一會兒身子,忽然很頹喪地垂下雙肩和頭顱,他看着地面,慢慢說道:
“我們烏耳圖斯家族原先是卡莫帝國的貴族,祖上曾經幫助瑪麗蓮一世完成統一霸業。
貴族的姓氏在一輩中只允許一個人的後輩繼承,是由上一任姓氏繼承者指定的。”
“爺爺擁有烏耳圖斯姓氏的繼承權,他生下我爸和我姑之後,指定由我姑的後代繼承烏耳圖斯姓氏。
我爸醉心醫術,無意軍事,為了有一個更自由的科研環境,帶着我媽、我哥和我移居到黎明共和國。”
“我哥也是個學術瘋子,他在少年時期就完美超越了父親的醫學造詣。但是我從小皮實得很,和我姑也最能玩得來,我姑也可向着我了,我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能給我摘來。”
游杳露出了癡癡的傻笑,“我姑姑什麽都好,就是對親人太心軟。”
“我們家移居到黎明共和國之後,待了兩年,我爸和我媽一直不讓我接觸軍事,我就自己跑了。
本來我想去卡莫帝國找我姑姑,但後來你也知道,我路過各塔提沙漠北部的時候被亞陵山區的人挾持了,最後一來二去反倒最後就混在了亞陵山區。”
游杳說到這裏,有些羞愧道:“我那時候逆反得很,家裏的事情一聽就煩,甚至和姑姑都斷了聯系,所以我不是很清楚我哥到底是不是和本家那邊還有交往。”
薛旦拍拍他肩膀:“順其自然吧。”
游杳一個甩頭,睜大眼睛看薛旦:“我的娘哎,你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該不會是被我哥刺激到了吧。”
薛旦沒好氣地站起身向外走:“你們哥倆這兩天難道不是一直在刺激我?還有臉問。我活了這麽多年……”
薛旦的話頭戛然而止,不知道将什麽話吞進了肚子裏。他的腳步只是在空中頓了頓,就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帳篷。
薛旦本意只是想在營地裏走一走,希冀清晨的微風能夠吹散心頭莫名的一抹陰郁,然而他還沒走出幾步,就見一隊人擡着一具屍體直直沖他走來。
薛旦停下腳步等他們。
走在最前面的感染者表情很平靜,他對薛旦道:“我們屍體都處理完了,只剩這一具。這個人生前在軍營裏非常內向,從來不和別人說話,也沒什麽熟悉的人,我們想了想,就将他的屍體擡過來了。”
他旁邊的亞陵軍擦擦汗,大剌剌一笑:“死後給薛将軍吃了可不比給兄弟吃牛逼,我還想咧,可惜這等好事也輪不到我頭上來。”
薛旦低頭看去,覺得這張年輕的臉有些眼熟。
他的臉龐很瘦小,白皙的膚色上沾滿了泥土和黑色的血跡。
他的右邊鎖骨下有一處大洞,空蕩得如同他大大睜着的雙眼。
這不是前天那個還挺可愛的小士兵嗎?
他還調戲了人家一嘴,說人家水靈靈的估計口感不錯,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真的要被薛旦嘗嘗口感了。
薛旦輕輕将他的眼睛合攏:“我知道了,放進我昨天睡的那間帳篷吧。”
擡屍的兩個人應了一聲,往那邊去了。
薛旦心頭的陰郁更濃了,可惜上天注定有些人沒有平靜的權利,他剛在營地裏走了半圈,營地架設的青銅線路忽然與他建立了聯結。
是青銅傳信。薛旦趕忙繞到營地的青銅傳輸樁旁。
薛旦将手放在上面。
青桐信是從厄洛軍那邊傳來的,塔季揚娜金屬一般铮铮作響的聲音在薛旦腦海中響起:
“逃兵已清剿,敵人為卡莫帝國皇家第一軍第一師。據了解,卡莫皇家第一軍第一師人數為今日襲擊人數的兩倍,故請求貴軍調查敵軍來襲路線,以确保東南聯盟掌握所有敵軍地理方位以及動向。”
薛旦聯結青銅,回信道:“調查已經在進行了,最晚今天中午給你們答複。另外,今天中午石川曲亞陵駐軍就可以休整完畢,你們對于進攻伊色城有什麽打算?”
青銅傳信有大概二十分鐘的滞後性,薛旦二十分鐘後再次來到青銅傳輸樁旁,聽取塔季揚娜的回信。
“進攻伊色城事不宜遲,我們掌握不了伊色城敵軍動向,拖得久了恐怕會生變故。”
“厄洛軍已經處理好內部動亂,距離伊色城較近的駐點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态。”
“厄洛軍在石川曲有兩個駐點,共有駐軍八千七百餘人,可以在一天內逆流到達伊色城;
石川曲以東兩天內能夠到達伊色城的駐點有三個,其中兩個距離伊色城145公裏,共有駐軍四千餘人,另外一個距離伊色城172公裏,有駐軍三千餘人。”
薛旦聽完,回報了亞陵軍的駐軍情況後道:“塔季揚娜将軍,馬上通知石川曲以東的駐軍即刻開始向伊色城進軍,至于你我兩方的石川曲駐軍則于傍晚動身,你以為如何?”
二十分鐘一到,塔季揚娜立刻發來同意的信息。
薛旦很快将行軍消息傳達給了各個駐點。
今晚開始行軍,就意味着戰死的同伴屍體滿打滿算也只有三頓可以吃,必定會有部分屍體吃不完,只能一把火燒盡。
薛旦于是先回了一趟昨晚睡覺的帳篷,年輕的小士兵正在裏裏面等着他。
薛旦不是第一次吃人了,或者說,早就已經吃過了無數次,可是這次他的手碰到帳篷粗粝的表面時,心髒竟然奇異地劇烈搏動起來。
他蹙蹙眉毛,雙手在帳簾上停留了半秒,而後鎮靜地向兩邊分開帳簾。
日光從帳篷的四面八方透進帳篷中,給了裏面模糊又溫馨得詭異的渲染。
柔和的晨光悉數落在長滿柔軟雜草的土地上,給躺在草地正中間的屍體鍍上聖潔的光芒。
一雙鐵靴停在年輕的屍體旁邊,然後是跪下的一對膝蓋、俯下的腰腹和黑色的、想要平靜下來卻隐藏不住悲哀的眼瞳。
薛旦将雙唇貼在年輕士兵右肩的傷口上,虔誠地用過分鋒利的牙齒撕咬下一塊沾滿了凝固血跡的生肉。
他的舌尖像是嘗不到肉塊上刺鼻的泥土味道和腥鏽的黑血味道,堅定地将這一小塊肉卷到口腔內。
薛旦驅動上下牙齒将生肉咬碎成足以下咽的細碎肉糜,然後順滑地将它送進食道內。
薛旦作為食量遠超常人的感染者,一個早上吃掉了年輕士兵的兩個雙臂,然後中午吃掉了他的胸膛以及腰腹,晚上吃掉了他的一條腿,最後行軍前,将他的頭顱和另一條腿在火中烤成了灰燼。
軍隊處理完了屍體,開始行軍。他們沉默着在營地前整好隊伍,幾千人在石川曲北面的空地上列陣、幾百船隊在石川曲上列陣。
最後他們整齊劃一地邁動雙腿、拉動船體,每向前一米就更加和黑夜融為一體。
石川曲開始行軍的這一夜,東南方向只有黑漆漆的天幕。
作者有話說:
絕境下的特殊「民俗」……
9、大火
夜色化成黑水,在窗外随着微風或濃或淡地漂浮。
鐵窗下有一張木桌,
夜色化成黑水,在窗外随着微風或濃或淡地漂浮。
鐵窗下有一張木桌,木桌上擺了一張東南聯盟的地圖,地圖的邊角還很新,似乎才制作出來不久。
桌旁的椅子上挂着一條圍裙,圍裙上頗具有少女心地印着一柄粉色的長矛。
木桌旁坐了兩個人,如果盧卡斯在這裏的話,就能夠認出來,這兩個人一個是烏耳圖斯師長——
或者叫軍長更準确,另外一個則是烏耳圖斯師長給盧卡斯裝栗子的時候卧在她身邊的臺階上曬太陽的男人。
皇家第二軍與第三軍軍長昨天剛剛得知,第一軍第一師去突襲亞陵軍結果自己折在裏面。
整個皇家軍無比震驚,兩個軍長終于端正了自己的态度,開始後悔當初在伊色城內沒有認出薛旦和塔季揚娜,并且拿出了壓箱底的東南聯盟地圖開始研究。
烏耳圖斯雙手壓在鬓角,神情頗為苦惱:“王還沒有下诏令?”
托馬斯軍長半阖雙目,慢悠悠道:“第一軍的某軍長又不肯把他們突襲的敗績上報,王怎麽可能下令進攻?王還是想要全面布局之後一舉橫掃東南聯盟。”
烏耳圖斯冷冷道:“瞞報軍情,按律當斬。”
托馬斯笑笑,睜開雙眼揶揄道:“就算按照之前的戰略規劃,我們也不是打不贏,至于折損了多少人王又不會在乎,軍功還是一樣拿,擔心什麽。”
烏耳圖斯瞥了托馬斯一眼,沒接話,而是點點隅安城:“今天晚上我剛剛接到消息,黎明共和國的盧卡斯進了隅安城。”
托馬斯揚起一邊眉毛,有了點興趣:“你家那個侄子?他到底想幹嘛。”
烏耳圖斯神色冷峻:“他是個瘋子,在他眼中人類沒有個人,只有人類群體,他缺少最基本的共情心,所以我們必須要提防他。”
托馬斯很有興味道:“那他現在在隅安城幹點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挫傷薛旦大後方,豈不是對我們很有利。”
烏耳圖斯看了托馬斯一會兒,好像想說什麽,但最後又咽了回去,只是道:“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和軍隊作戰,避開群衆。”
托馬斯大笑,拍拍烏耳圖斯:“我當然知道,再說了我們現在也指揮不了你那個好侄子,我就是說一嘴,這麽嚴肅幹什麽。”
烏耳圖斯掃開他的手:“好好好,我不嚴肅了。最後還有一個問題,現在我們就幹等着,什麽也不幹?”
托馬斯随手拿起烏耳圖斯放在一邊的幾顆甜棗:“不然呢?這次狄懷摩斯沒來,你就想違抗王命,擅自行動?”
烏耳圖斯假笑:“對不起,沒這個打算。”她沖着門口揚揚下巴,“軍長要是吃完了棗就請回吧,畢竟沒有王命,我們也沒什麽事情幹,每天在伊色城裏吃吃喝喝就可以了,順便再吹噓一下屠城的偉業。”
托馬斯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沒什麽表示,把棗又放回原處,仰首闊步走出屋門。
烏耳圖斯被氣得不輕,她吐出一口氣,心煩意亂地看着桌子上的地形圖,腦子裏一片空白。
沒多久,木門上響起扣擊聲:“烏耳圖斯軍長?”
烏耳圖斯擡高一些音量:“進。”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露出一顆包裹着頭盔的年輕頭顱:“軍長,城門外有個自稱叫阿琉忒?德摩斯的人想要見軍長。”
烏耳圖斯霍地站起來,滿目愕然:“你确定是這個名字?”
他點點頭:“确定。”
烏耳圖斯生生在原地愣了半晌,方才迅速回頭披上輕甲,輕甲上的鐵片随着烏耳圖斯的顫動而輕輕作響:“我去見他。”
她跟着年輕士兵迫不及待地登上城牆,一直來到一個垛口處。這裏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簇擁着一位中間的小夥子。
烏耳圖斯一眼就認出了游杳——原名阿琉忒?德摩斯的卡莫帝國貴族後代,她猶記得小時候她帶着游杳背着長輩耍槍、買冰糕的情景。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想念了無數年的侄子,烏耳圖斯根本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她大步上前,雙手握住游杳寬闊的雙肩,音調格外高亢:“阿琉忒!你怎麽在這裏!”
游杳穿的很是簡陋,他疲憊地垂下頭,捂着胳膊上的一道刀傷,沙啞道:“烏耳圖斯姑姑,咱們能不能進屋子裏說。”
烏耳圖斯趕忙一把撈住他,沖着自己的二層鐵屋一路拉着鐵疾飛而去,最後将游杳塞進鐵門裏,神色很是關切,幾乎不知所措地開口:“阿琉忒,你……”
她說到這兒,忽然梗住,斟酌了很久的措辭,最後似乎有些不知說什麽,便停住了,鐵血軍長的眼眶微微泛紅。
游杳暖和了一會兒身子,撓撓頭,頗不自在地開口:“我離家出走了。”
烏耳圖斯有點想笑,她默默道:“能看出來。”
游杳又去撓頭:“我覺得東南兩區聽起來特酷,我就來了東南聯盟,沒想到這邊生活條件這麽差,一開始有點後悔,但後來轉念一想,在這兒辛苦生活着也比在家被逼研究什麽學術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