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明晚去赴你的宴吧。”
接着薛旦和盧卡斯就被游杳毫不客氣地轟出了帳篷。
薛旦站在帳篷外,沐浴在亞陵軍隐晦的視線中,磨牙:“聽說當初他是離家出走的?如果我是他的家長,早就把他的心髒掏出來,給他在上面拿針多紮幾個心眼了。看他現在還是不是一副欠揍的樣子。”
盧卡斯搭在行李箱上的手指輕輕叩了叩鐵制把手。
他剛剛看到了游杳帳篷裏的布置,心中有一些不妙的預感,暫時顧不得薛旦的話。
他覺得,自己手裏拎的這個行李箱和裏面的東西會成為以後他生活中最貴重的物件了。
他心中擔憂,心不在焉地回應薛旦道:“他這副樣子比你好多了,至少是個正常人。”
薛旦笑笑:“在東南兩區,正常人才是不正常的。”他拍拍對着箱子出神的盧卡斯,“過來找個營帳睡,或者咱們金貴的研究主任想體驗一下露營?”
盧卡斯回過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沒你們這種愛好。”
薛旦心裏罵道,老中醫真是一句話也不忘損他。
他給兩人随意找了個營帳,和裏面的士兵同睡。
盧卡斯忍住和旁人睡覺的不适,勉強和薛旦躺到了營帳裏面的大床上。
薛旦給他讓出了最靠裏的位置,只和薛旦挨着。
薛旦這兩天忙着行軍,也不知道是不是缺的覺太多,此時他躺在營帳的床上,反而了無困意。
他凝視着盧卡斯的脊背,想起潘多拉病毒爆發之前的日子。
東南兩區曾經是黎明共和國和卡莫帝國的殖民區,工業還沒有發展,先生小姐什麽的都算是流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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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歸功于潘多拉病毒,東南兩區一夜回到冷兵器時代。
潘多拉病毒蔓延到大陸的其他地區後,因為感染者特殊的作戰方式,直接摧毀了幾大國家蒸蒸日上發展着的科技和軍事,但是卻從某一程度上縮小了東南兩區和其他國家軍事上的懸殊差距。
不是所有人生來都具有同理心,有些人天生就是怪物——比如薛旦和厄洛王。
它們在文明社會中披上人皮混跡大衆,有些像薛旦一樣勉強壓抑內心,痛苦地茍活,有些像厄洛王一般将規則玩弄于股掌之間,穿上西裝,成為人上人。
潘多拉病毒的爆發成就了它們的狂歡。
可惜,還有些人生來就不是怪物,他們被潘多拉病毒感染後,時常陷入失去理智的發狂中,茹毛飲血,漸漸地再也不曾清醒。
盧卡斯是薛旦的醫生,他是唯一一個成功抑制了間歇性發狂的病毒研究者,而薛旦也是他的唯一一個成功品。
薛旦又想起他那天看到的太陽。
他總覺得那輪張狂的太陽像是在對着東南兩區嘲諷。它到亞陵山系的那邊去、挂在淩雲峰頂的旗幟上,茍延殘喘。
他睜着雙眼,神思從遠方被拉回,雙眼聚焦在身前。
他眨眨眼,忽然看到盧卡斯的像是亞陵山系最高峰的直角肩、順着薄薄的料子凹下去的脊線、收束的如同河谷一般的腰線、隐藏在被子黑暗中隆起的山坡。
薛旦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第二天晚上和第一天晚上沒什麽不同。
正逢旱季,二曲村北河流量緩慢,一望平坦無垠的灘塗靜靜躺在大地上,托起螞蟻一般的建築。
從亞陵山系望下去,只有兩處流淌的燈火——一處零零散散成片,攤在石川曲的北邊——那是亞陵軍的駐軍;
一處連綿不絕成條,蜿蜒在石川曲的北河上——那是厄洛海的駐軍。
從亞陵山巅竄起一只盲眼的禿鷹,它掠過石川曲,卻沒有看到,成片的燈火忽然分流出一小片,慢慢地向着成條的燈火移動,随即,分流出的那片燈火停在成條的燈火的北邊不動了。
薛旦和盧卡斯兩人裝作看不到游杳的臉色,離開背後的燈火,穿過無人把守的河岸,登上緩緩停靠過來的巨大鐵船,進入另一片燈火中。
甲板上只站立了一位侍者,他多看了盧卡斯兩眼,将薛旦和盧卡斯引向一層的船艙。
整個一層船艙被打空成高高的大廳,艙壁上從高到底有四溜鐵臺子,四圈臺子上每隔一米立着一簇蠟燭,艙頂上垂下四盞大燈,依然是鐵制,燈有五層,每一層擱置着白色的蠟燭。
無數的蠟燭生生将這裏照成了薛旦在潘多拉病毒爆發後在東南兩區看到的最亮的地方。
豪氣。薛旦嘆為觀止。
柳園園并沒有坐在四張長桌的最前端,而是在進門正對的桌子旁随意地落座。
塔季揚娜着銅戰衣,低垂眉眼站立在柳園園身後,像是一座戰争女神的雕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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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北河會面
柳園園站起身迎接薛旦二人:“薛将軍身後這位是?”
——盧卡斯主動伸出——
柳園園站起身迎接薛旦二人:“薛将軍身後這位是?”
盧卡斯主動伸出手:“黎明共和國國家研究所主任醫師盧卡斯?德摩斯。”
柳園園握上盧卡斯的手,笑道:“原來是德摩斯醫生,聽說您是唯一一個成功抑制感染者間歇性發狂的醫生,久仰大名。”
盧卡斯垂首笑笑:“不敢當,不過是個科研瘋子而已。”
柳園園示意兩人落座:“東南聯盟最歡迎瘋子了——比如和您同行的薛将軍,他可是瘋得人盡皆知。”
薛旦注意到柳園園将東南兩區改稱為東南聯盟,心裏大概有了底,幹脆開門見山道:“不知道厄洛王下一步是什麽打算?”
柳園園沒說話,卻先叫侍者拿來了兩只鐵杯,給薛旦斟上半滿的茶水:“聽說亞陵山區有喝茶的習慣,特意讓這邊擅長制茶的師傅現取了茶來。”
她輕輕放下鐵制的茶水壺,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微笑問道:“烏耳圖斯先生從黎明共和國過來,一路上應該碰到了不少熟人吧?”
柳園園沒有稱呼盧卡斯為「德摩斯」先生,而是叫他「烏耳圖斯」先生。
薛旦馬上明白了柳園園的言下之意:“柳小姐,這裏就咱們四個人,想說什麽沒必要拐着彎。”
“伊色城裏駐紮着整個卡莫帝國皇家第二軍,他們裝扮成伊色城的百姓生活在伊色城,絲毫不露風聲。”
“不過他們從伊色山谷一路過來折損了不少人,全部都是為了隐藏而凍死在雪裏的。”薛旦道,“安娜二世是下決心想要征服整個東南聯盟。”
柳園園沒想到事态如此嚴重:“那豈不是意味着伊色城已經被屠城了?那天我們遭遇的感染者暴亂,恐怕是幸存者最後的反抗吧,怪不得那麽拼命,只可惜被我們自己人鎮壓了。”她流露出一絲惋惜。
薛旦并不關心她的「人道主義關懷」,繼續道:“皇家第二軍在伊色城的具體人數我們不能确定,同樣的,由于盧卡斯的消息是從第一軍師長那裏得來的,駐紮在伊色城的皇家軍團究竟是不是只有一個也不能确定。”
柳園園彎起眼睛:“我倒是覺得,既然烏耳圖斯師長這麽說了,那麽駐紮在伊色城的一定不只有皇家第二軍,反倒應當是我們三個跑得太快,師長知道我們已經了解到皇家軍的動向,幹脆主動放出假消息來。”
薛旦端起茶杯,望了一眼茶水,又将茶杯放了下來,若無其事地詢問:“厄洛王的意思是想要停戰聯合?”
柳園園瞥了一眼被薛旦放下的茶水,面不改色點點頭:“我們兩區在這種時候必須齊心協力才能抵抗卡莫帝國。”
薛旦揚揚眉:“既然柳小姐這麽有誠意,不如喝了這杯茶水?”
柳園園笑笑,拿起茶水一飲而下,女性不明顯的喉結輕輕跳動:“薛将軍不必這麽有戒心。”
盧卡斯嗤笑一聲。
薛旦慢慢道:“柳小姐,您是想要通過這一杯茶水驗證我是否真正曾經接受過抑制發狂的治療呢,還是想要幹脆一舉殺掉薛某人,好獨占東南兩區——所謂對外先平定內部呢?”
這杯茶水中沉澱了特殊的顆粒,混跡在茶葉中間。然而薛旦長年飲用盧卡斯為他調配的藥液,對盧卡斯的瓶瓶罐罐有那麽一點了解,對這種顆粒極為眼熟。
這是一種名為奈克塔爾的藥物,專門用來人為激起感染者發狂。
普通奈克塔爾的顏色是紅的,只有經過特殊熬制的奈克塔爾才能夠隐藏在液體中,混跡在沉澱的茶葉裏。
奈克塔爾被研發出來,無非是有些人想要将它用于戰鬥,然而後來經過實踐卻引發了巨大的騷亂,就被幾大國家列入了違禁藥品,在戰鬥中擅自使用奈克塔爾的國家即違反國際和平條約,可以被合理征讨。
不過這些規矩在東南兩區就約等于無了。甚而厄洛王為了克服奈克塔爾的缺點,專門訓練出了一批奈克塔爾小隊,強制征集、每年輪換。
感染者發狂可以為別人帶來災難,但大多數時候只會為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失去理智的戰鬥極易毀滅,尤其是在四周充斥着鐵制品的情況下。
柳園園輕柔地将發絲攏到耳後:“一舉兩得當然更好,但顯然我們接下來只能坦誠相見了。”
薛旦明白,柳園園敢喝下那一杯奈克塔爾,表明自己并非感染者,誠意實在是足夠大了。
薛旦不由得感嘆,和厄洛王打交道太累了,而還在河岸邊和他置氣的游杳忽然間就可愛了不少。
他假模假樣地學着柳園園稱贊道:“我從來沒想過厄洛王并非感染者,可見柳小姐坐到這個位置上,在計謀方面實在是過人一等。”
“柳小姐對于改東南兩區為東南聯盟足夠有誠意,可惜我才智不足,不敢想柳小姐是否給我留了陷阱。所以,我希望兩軍依舊承襲兩軍的編制,厄洛王認為呢?”
柳園園重新給薛旦斟上普通的茶水,笑道:“當然沒問題。只不過伊色山谷和厄洛海區隔了一條寬大的厄洛河,卡莫帝國皇家第二軍恐怕會率先對亞陵山區進行征讨,薛将軍不需要厄洛海區的支援嗎?”
柳園園這話說的很實在,真正與黎明共和國、卡莫帝國接壤的只有亞陵山區。
卡莫帝國想要入侵東南聯盟,首要攻陷的就是厄洛河北、各塔提南、亞陵山系以西的西部平原,其次便應當是亞陵山系和亞陵山系東部的中心城隅安。
而想要接受厄洛海區的支援,就意味着厄洛軍會在亞陵山區長期駐紮,薛旦不可能對柳園園和塔季揚娜這麽放心。
他提出建議:“不如勞煩厄洛軍駐紮在厄洛河上,厄洛王想必也不希望聯軍時刻互相提防。”
柳園園贊同:“這倒可以,還可以打突襲。”
厄洛軍曾伏兵水下突襲亞陵軍很多次,亞陵軍吃了不少虧,薛旦聞言笑笑:“那麻煩柳小姐了,我今晚會以青銅傳信,讓亞陵山區所有安裝了青銅線路的城市換下山區旗。”
“不知柳小姐是否對聯盟旗有想法?”
“我看薛将軍在淩雲峰設立的旗幟就不錯。”柳園園雙手交疊,露出兩段白皙的手腕,“塔季揚娜,去發船上的青銅信,讓厄洛海區也按薛将軍說的那麽辦。”
灰眼睛的大将軍略微欠身,将手中通體鎏銀的鐵制長矛拎起,大步走出了船艙。
柳園園和薛旦、盧卡斯單獨處在滿是鐵制品的船艙內,薛旦腦中抑制不住地構想起各種悄無聲息殺死柳園園的完美計劃。
他正想得不亦樂乎,盧卡斯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
薛旦一眼都沒看他,心想,用得着你提醒。
柳園園當然不能殺,她鞏固統治的方法比薛旦高明多了。厄洛海區是一個教派整體,而厄洛海教的唯一至高神就是厄洛王。
柳園園殺了薛旦,相當于殺死亞陵山區的最高将軍,亞陵山區群龍無首;
薛旦殺了柳園園,相當于殺死厄洛海區共同的至高神,厄洛海區的凝聚力會空前高漲。
況且,還有個塔季揚娜在。
他娘的。薛旦忍不住在心裏罵。
教派團體總是像小強一樣,打也打不死,只能從內部分裂——
将教派內部分裂成不同的分支教派、再挑撥離間厄洛王和大祭司。
只可惜,這難度可比帶兵打仗高得多。
柳園園沖着薛旦微笑,底氣足得很。過了一會兒,她甚至還悠閑地取出眼鏡布将兩個鏡片挨個好好地擦了一擦,說出羽翼般輕柔的話語:“薛将軍,我相信你。”
薛旦在心裏冷笑。
相信個屁。
塔季揚娜沒過多久就回來了,依舊穿着銀亮的铠甲、拎着她标志性的鎏銀鐵制長矛,冷靜的灰眼睛只注視着她的至高神。
柳園園便繼續與薛旦商議:“薛将軍,你打算主動出擊,還是以逸待勞,守在西部平原?”
薛旦回答:“主動出擊。我們必須打下伊色城,重新掌握伊色山谷的控制權,否則卡莫帝國想要進入東南聯盟易如反掌,而拼硬實力,我們并不能拼過卡莫帝國皇家軍。”
柳園園纖細的手指交叉:“我也是這麽想的。薛将軍能夠調集多少軍隊?”
薛旦道:“兩天之內可以調動兩萬人,厄洛王呢?”
柳園園回應:“到伊色城的話,厄洛軍需要沿着厄洛河逆流而上,兩天之內只能調動一萬五千人左右。
加上薛将軍的軍隊,一共是三萬五千人,卡莫帝國第一軍的人數也在三萬左右,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經過伊色山谷之後,現在伊色城的應當只有一萬人左右。”
這是最少的估計,薛旦懷疑卡莫帝國不僅僅只有皇家軍通過了伊色山谷,算上圖斯的瞞報,人數最後大約也在三萬人。
只不過人家是正規軍,東南聯盟的都只是從屍山血海裏活下來的感染者,單體作戰能力擺的上臺面,組織性卻比正規軍要差不少。
薛旦張口:“柳……”
猛地,船體颠簸,一聲巨響爆裂開來,尖叫和哭喊從腳下直沖棚頂,岸邊模模糊糊響起呼號聲和叫喊聲,薛旦剩下的話語淹沒在突如其來的騷亂中。
作者有話說:
柳園園、薛旦、盧卡斯,貌合神離三人組
5、騷亂
柳園園驚疑地站起身,還不等她向塔季揚娜發話,吊燈上、圍牆上的蠟燭在柳園園驚疑地站起身,還不等她向塔季揚娜發話,吊燈上、圍牆上的蠟燭在顫動中從鐵制的底座中掉出來了幾只,零星的火焰在地上崩裂,從船外飄進來濃濃的煙霧。
薛旦視線中盡是白色的煙和紅色的火,他心裏有些着急,向盧卡斯右邊的座位上摸去,想要帶着他先下船,可惜卻摸了個空。
薛旦的心口莫名像是在空中失重,他扶住桌子起身,不自覺大喊:“盧卡斯!”
薛旦聽到自己的聲音像被煙霧堵塞在了身周半米以內,暗暗咬牙。
盧卡斯不是感染者,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總歸他現在格外危險。
他将十指緊貼在鐵制的桌面上,試圖與陌生的鐵強制建立臨時的聯結。
它們冰涼的觸感從手心直直竄到心口,用低溫告訴薛旦,它們十分抗拒他的接觸。
薛旦無法,只好沖着來時的方向摸索過去。先離開這個氣溫急劇升高的船艙再說,不然恐怕救人不成自己也賠在了裏面。
在他踢到了好幾個躺在地上流淌出火舌的燭臺後,薛旦終于在模糊的光影和濃重的煙霧中看到了門的輪廓——門和門正中央的人影的輪廓。
那道人影拿着一把長矛。
薛旦在空中張開雙手,腰間熟悉的雙刀受到薛旦聯結鐵的拉力,翻飛至手掌下。薛旦悄悄握住兩把彎刀的刀柄。
“薛将軍,我是塔季揚娜。”那道人影将長矛豎起以表友好,“抱歉讓薛将軍受到了教派內部鬥争的波及,厄洛王神派不會讓新神派傷害到薛将軍。”
薛旦從來沒聽說過厄洛神教分化出了兩派,不過他能夠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塔季揚娜:“那麻煩大祭司讓我過一下。”
塔季揚娜巋然不動:“抱歉,王讓我将您留在這裏。”
薛旦感到本來焦躁的心情忽然彙集成一束,從心口升到嗓子眼。
有病……
他一言不發前沖,右手腕輕輕抖動,沖着塔季揚娜和門之間的底部縫隙處滑出一把彎刀,雙腿如同狩獵的雄獅,彎曲、蹬地、竄起——左手握住彎刀從底部向上撩向塔季揚娜的脖頸。
塔季揚娜右腿後退半步,長矛橫擋,左彎刀實實在在磕在鎏銀的長矛矛身上。
薛旦借着反作用力向後彈開,右手擲出的彎刀已經穩穩紮在了船外的木制甲板上,他右臂狠狠一拉右手彎刀,憑借鏈接的拉力,以滑鏟的姿勢迅疾地從塔季揚娜腿側掠過。
薛旦落在塔季揚娜身後,剛準備起身,忽地頭皮一炸,下意識前撲,鎏銀長矛從頭頂铮铮而過,嗡鳴着眨眼間消失在黑暗中。
這不再是打着玩兒了。
薛旦毫不猶豫将右手彎刀打着旋兒扔出,彎刀蹭着地面,拐了個彎。
薛旦跟着助跑兩步,正欲在下一秒拉住紮入船體的彎刀,結果刀尖出人意料地沒入柔軟的身體,完成切割後向下墜落。薛旦心裏罵娘,無奈地将彎刀拉回。
塔季揚娜的長矛又被她拉回了手裏,長矛回收的時間就此被浪費掉。
不過她也聽到了船板上紛亂的腳步聲,沒有再追擊。
從甲板拐角處湧出來一大波用鐵甲武裝的士兵,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負了傷,薛旦看到他們的臉上都帶了點恐慌的表情。
沖在最前面的感染者忽然看到了塔季揚娜。
像是從山頂傾瀉下來的洪流忽然遇到了高達千丈的崖壁,人群腳步驟停,面對着塔季揚娜舉起了盾牌。
薛旦啧啧稱奇。不愧是大祭司。
塔季揚娜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薛旦,對堆滿甲板的軍隊平靜道:“叛軍首領安德斯在哪兒?”
人群中沒有人答話。
塔季揚娜拎起長矛指指最前面的感染者,再次發問:“安德斯在哪兒?”
不幸的感染者臉上血色褪盡,雙眸不自覺瞥向腳下。
塔季揚娜轉身就走。
人群在塔季揚娜的身影徹底消失後才重新被注入生機,人們劫後餘生一般睜着呆愣的雙眼,或癱坐在地上,或面面相觑。
薛旦看了看岸邊,發現船已經離岸邊很遠了,岸上的亞陵軍似乎已經發現了蹊跷,一片黑影靠近燈火通明的大船,應該是亞陵軍的船隊。
薛旦上前一步,拎起最前面的感染者的衣領,将他用蠻力拖到薛旦眼前。
薛旦雙目緊盯感染者的藍色眼睛,頗為兇狠地低聲疾問:“看沒看到一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
那人又顫顫巍巍地看向了船艙二層。
薛旦推開他,甩起一刀紮進二樓船體,通過聯結鐵,遠遠用反作用力将自己拉向穩定的彎刀。
待到掠至二樓,他一把抓住刀柄,将彎刀抽出,轉身踢破木窗。
盧卡斯本來正狼狽地坐在窗下整理被扯亂的衣服,頭頂忽然傳來轟然的爆裂聲,他趕忙将雙腿往後縮縮,木渣擦着他的褲子灑落在木板上,一個頗為熟悉的人影落在他面前。
盧卡斯趕緊擡頭。
竟然是薛旦。盧卡斯莫名有點心虛。
薛旦看起來倒正常的很,他靜靜凝視了盧卡斯半晌,彎腰伸出手:“起來,快走。”
盧卡斯清清嗓子,兩人慣常以諷刺開頭的問候忽地就卡在了舌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幹脆一句話也不說,握住薛旦遞過來的手,借力起身。
兩人匆匆穿過二樓只剩下一地屍體的走廊,下到一樓暫時沒人的甲板,看到游杳率領亞陵軍船隊已經駛到了近前。
亞陵軍自己的鐵船已經和薛旦建立了永久聯結,薛旦對着盧卡斯伸出手。
盧卡斯這一刻終于設身處地體會到普通人為什麽抵觸感染者了,這種被迫求助于人、靠着被感染者或抱或背或拖或拉移動的感覺太屈辱了,他摸摸鼻子,輕輕道:“其實我也是感染者。”
接着他就看到薛旦的手僵在半空,而後安靜了幾秒鐘,才用咬牙切齒的聲音對他一字一頓說道:“是嗎?很好。那麽請您上船。”
盧卡斯自認理虧,攀到船的欄杆上,向前一躍,拉扯和鐵制船體的聯結,略有些踉跄地降落在游杳身旁。
到底是研究員,和将軍比不了。盧卡斯想到剛剛薛旦那一躍的步距和迅捷的移動,努力壓制住心底的羨慕。
游杳板着一張臉,指揮船隊回到岸邊,竟然還有那麽一絲威嚴。
薛旦吩咐過游杳将亞陵山區旗幟換成東南聯盟旗、調集伊色城周圍駐軍之後,也板着一張臉,迎着風站在船頭,嘴唇緊抿。
盧卡斯揉着劇烈運動之後發麻的雙腿,看着置氣的兩個人心裏有些無奈。
到底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體力正當打,血氣方剛。不過那厄洛王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左右,情緒把控卻很到位。
他一個三十多的「老頭子」混在他們中間,實在是有點別扭。
船漸漸靠近岸邊,盧卡斯回頭去看厄洛王的「豪華巨輪」,剛好就見二層船艙的內部有什麽爆炸了,整個二層被炸空,三、四、五三層轟然向一樓甲板倒塌,砸破了一半的甲板欄杆,還剩下一半搭在二樓的廢墟上。
真壯觀……
盧卡斯又把頭轉了回來,默默地在心裏期望船隊開快一點。
盧卡斯去瞥游杳。
游杳好像也聽到了背後的爆炸聲,他的嘴角微微一抽,像是在憋笑的樣子,然後竟然指揮着船隊降低速度。
媽的,你是不是想要再哼個小曲慶祝一下?
盧卡斯嘆口氣,第二次覺得自己來找薛旦可能确實欠缺考慮。
船隊慢悠悠靠岸。
盧卡斯悄悄去看薛旦,就見船一靠岸,他就直直朝着一間挂着區旗的空帳篷奔去。
盧卡斯踩着搖晃的船體踏上陸地,摸摸鼻子,朝四周看了看。
亞陵軍有條不紊地系着船,整理武器,有說有笑地進帳,游杳已經不見人影。
他清清嗓子,一聳肩,将大衣向裏攏攏,目不斜視地走向薛旦剛剛進去的那間挂着區旗的帳篷。
盧卡斯剛一撩開帳篷,就看見薛旦盤着腿坐在床上打磨他的雙刀。
他合上帳簾,再去看薛旦,薛旦依舊頭也不擡地研究着橫在腿上的鐵刀。
盧卡斯又清清嗓子,開口:“那個……”
他去瞥薛旦,薛旦還專心致志地瞪着雙刀。
盧卡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咽咽口水,試探道:“我之前的地位,不方便我透露自己感染者的身份。”
薛旦漫不經心「哦」了一聲,依舊将雙眼盯在雙刀上。
他也不是沒看過薛旦發怒——上次他來東南聯盟的時候,他不小心親眼見證了薛旦一片一片削人的場景——
至今他都會時不時以此為素材做噩夢。可是他對于薛旦現在小姑娘一樣的置氣行為很是摸不着頭腦。
盧卡斯只好繼續忐忑道:“其實除了我家人,我只告訴了你我是感染者的事實。”
薛旦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在二樓幹什麽?”
盧卡斯立時生出了滿背的冷汗。
二樓當然指的是船艙二層——盧卡斯費盡心思偷偷溜進去的地方,更是後來爆炸的地方。
他怎麽也沒想到薛旦會問出這個問題。他自己知道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可是他沒想到薛旦這麽早就察覺了不對勁。
絕對不能讓薛旦懷疑他,否則他的一切計劃都會前功盡棄。
盧卡斯的手心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作者有話說:
——盧卡斯露出了一點點馬腳——
6、突襲
盧卡斯茫然道:“啊?什麽二樓。”
薛旦靜靜看着他。盧卡斯碧綠的眼;
盧卡斯茫然道:“啊?什麽二樓。”
薛旦靜靜看着他。盧卡斯碧綠的眼眸依舊如同翡翠一般,晶瑩剔透,帶着文明社會的平和與幽默,毫不回避地與薛旦對視。
薛旦感覺自己的憤怒一點一點變得冰涼。
他太熟悉盧卡斯了。
他的反應很快,記憶力、理解力、表達力都超乎常人,絕對不會不知道「二樓」指的是什麽。
他這麽說就只有一種可能,盧卡斯下意識尋找到了正常人最自然的反應,因為他自己不想告訴薛旦實話。
薛旦覺得自己應該再質問盧卡斯什麽,可是他忽然間覺得無話可說。
“哦,你說的是剛剛你找到我……”
“盧卡斯。”薛旦打斷他。
“怎麽?”盧卡斯疑惑地看向他。
“你記得我們剛見面的那晚嗎?”薛旦道。
盧卡斯眨眨他翡翠的眼睛,揚起一邊眉毛:“現在?”
“不然呢。”薛旦将雙刀扔到桌子上,幾步走到盧卡斯身前,目光溜到他光滑的脖頸處。
他知道,在風衣的豎領下,隐藏着一對象牙一般的鎖骨,包着鎖骨的皮肉既光滑又柔軟,鎖骨尖涼薄得正如它們的主人。
盧卡斯沒說什麽話,任憑薛旦幫他脫掉灰色的外套。
他的心中有一些悲哀。
他寧可薛旦繼續和他甩臉色,也不想以這種方式提前為将來的分道揚镳告別。
薛旦叼住盧卡斯的右耳垂,吮吸着那一點無骨軟肉,模模糊糊道:“我怕以後……”
他松開口中的耳垂,低下頭,将鼻尖埋進面前柔軟的脖頸,抽動鼻翼,用帶些溫熱的清爽氣息填滿整條呼吸道,“以後連這點回憶都沒有。”
“到床上去。”盧卡斯雙手在薛旦的衣服下推推他。
薛旦順從地将他帶到床上。
薛旦記得那晚的每一個細節,他記得盧卡斯山巒般起伏的優美脊背,記得勁瘦的小腹上微微裏凹的肚臍,記得小腿擡起後耷下的那一點弧度,也記得翡翠綠的眼睛中淺淺的悲傷。
薛旦終于合上雙眼的時候,隐隐覺得自己剛剛的選擇很不應當,似乎有一種情感沖破了一般的喜歡,它将會帶給他愛的土地毀滅性的打擊。
盧卡斯那晚卻沒有睡着覺。
他躺了半宿,然後推推薛旦松松搭在他腰間的胳膊。
薛旦在睡夢中蹙蹙眉毛,翻了個身。
盧卡斯睜着雙眼望帳篷看不清的頂部。三個呼吸後,他輕手輕腳地坐起來,穿上襯衣和灰色風衣,慢慢爬下床,系上靴子。
他撩開帳簾。
在月光的沐浴下,他看到帳篷門口放着他的行李箱。
“我叫人給你拿過來的,想着你可能會用到裏面的東西。”游杳坐在對面帳篷門前的空地上,看到他,起身走過來,“我剛剛過來的時候聽到你們忙着,就給你放到門口了。”
盧卡斯沒說話,回頭又看了一眼熟睡的薛旦,放下帳簾。
他瞥了一眼行李箱,蹲下拍了拍箱子頂部的灰塵,然後收回手,蹲在原地,仍舊盯着黑色的箱子:“你沒有想對我說的話?”
游杳撓撓頭:“跟你說什麽?薛旦是個人渣,別把他的感情當真?”
他說完,又自我糾正,“不對,你也是個人渣,雖然你是我哥哥,但是我可不為你這個人渣擔心。”
盧卡斯終于轉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難以描述。
盧卡斯站起身,揉揉腰,活動了一下膝蓋,然後拉起行李箱的把手,對游杳笑道:“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人渣得徹底一點吧,明天就跟薛旦說,我睡了他卻不負責,跟着厄洛王跑了。”
游杳慢慢張大嘴巴,不确定道:“啊?”
盧卡斯篤定地點點頭:“我傾心于柳小姐已久,之所以和他睡,只不過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方便我逃跑。”
游杳皺着眉頭看了他半天,終于咂摸出一點不對勁:“你這是在編故事騙我呢?”
盧卡斯驚訝:“你怎麽反應過來的?”
游杳翻白眼:“我好歹也是從黎明共和國過來的,霸道總裁小說誰沒看過,不要低估我的情商。”
盧卡斯笑笑:“我真走了。”
游杳愣愣:“走?你走哪兒去?”
盧卡斯搖搖頭:“你離家出走的時候我可沒追問你。”
游杳聲音擡高了一點,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我現在是駐石川曲的将軍,我不是在以弟弟的身份問你!你現在要是到厄洛王那邊去倒還好,你要是想要直接去伊色城找姑姑的話,我不可能放你走!我好歹要對整個亞陵山區負責!”
盧卡斯道:“我去找厄洛王。”
他綠翡翠一般的眼眸直直看向游杳。
游杳沉默下來。
一只蟋蟀從草叢裏吧嗒一聲掉出來,叽嘎地沙啞着叫了一聲,仰面躺倒在地上默不做聲了。
游杳掀起眼皮看看盧卡斯,一句話也沒說,從兜裏掏出個刻着山川的局部鎏金鎏銀的鐵片遞給盧卡斯,轉身進了帳篷。
盧卡斯纂着象征着通行證的鐵片,五指指尖泛白。
他深吸一口氣,拖着行李箱轉身走入營帳外的黑暗,從南邊出了軍營,自二曲村渡過石川曲,向東走了一裏地,又從三曲村向北再渡石川曲,直奔隅安城。
薛旦是被叫喊聲吵醒的。
他隐約聽到有人扯着嗓子喊「敵襲」,驚懼地從睡夢中騰地坐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空蕩的床鋪。
他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