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廢鐵
作者: 兩遇
新元元年,潘多拉病毒率先在東南聯盟爆發。
這場病毒很快蔓延到各個鄰國,大陸進入到“第一個黑暗十年”。
新元十年,病毒感染後剩下的人類,終于進入到了相對平安的年代。
——
薛旦出生在新元前十一年,長于第一個黑暗十年。
以瘋狂聞名東南聯盟的他,記憶中只有掙紮、生存和變強。
薛旦為了治療病毒,前往更發達的黎明共和國,在診療所遇到了一位站在病毒研究頂端的醫生。
醫生叫盧卡斯,他陪着薛旦度過了最難熬的幾年。
可是薛旦萬萬沒想到,病毒穩定下來後,這位“醫生”會毫不留情地覆滅他的東南聯盟。
——
盧卡斯在第一個黑暗十年中,一直潛藏在診療所內,完備他的計劃。
作為黎明共和國下一任議會長,他有着更大的野心。
比如統一整片大陸。
他選定了東南聯盟作為征程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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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薛旦……盧卡斯只當他是個意外。
只可惜,他不會料到這個意外将深深紮根在他的心底,再也無法拔除。
——
瘋批大将軍和冷血議會長栽在對方身上的故事,HE。
——
瘋批明騷将軍攻x心機深沉冷血受,強強,正劇向。
內容标簽: 強強 年下 幻想空間 史詩奇幻
搜索關鍵字:主角:薛旦 ┃ 配角:盧卡斯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美人和他的“家獸”
立意:人性的力量與反戰
?? 上古前搖 ??
————
1、伊色城
薛旦醒過來的時候,是那天的黎明。
他從廢墟裏爬出來,看到了東南方;
薛旦醒過來的時候,是那天的黎明。
他從廢墟裏爬出來,看到了東南方向升起的太陽。
這讓他想起不久前,他第七次到達伊色城的那天早上,看到的太陽。
伊色城居民并不多。它被三面的高大山脈包圍着,長期自治發展,通訊設施低下的亞陵山區并不能很好地得知它的消息。
它的西面是卡莫帝國,南面是厄洛海區,本身又被劃作亞陵山區的一部分,也算得上是亞陵山區的戰略要地了。
亞陵山區并沒有正規的部隊,薛旦按着道聽途說的方法拉起了幾個軍,算是正八經兒的「人民軍隊」。
山區的人尊敬薛旦,看他拉了軍,也就跟着叫起了「大将軍」,叫着叫着,隔壁的卡莫帝國、黎明共和國也就聽聞了薛将軍的名號,把他當個人物看。
實際上,薛旦自己心裏清楚得很,他就是個瘋子而已。
不過再怎麽瘋,作為不露臉的「大将軍」,薛旦還是需要時不時地來伊色城巡視一圈。
薛旦是從石川曲穿過來的,人馬駐紮在城西的淩雲峰北。
他不想驚動可能存在的敵人,就沒帶人,獨自從淩雲峰上下來,往伊色城來。
此刻,他站在伊色城的城門入口,面對着東南方向。
濕潤的東南季風從城東南亞陵山系唯一的低地湧進來,帶着溫柔的水氣彌漫在城門上方;
城門南邊,蜿蜒的厄洛河靜靜地躺在早晨的曦光中,将要一路劃出厄洛海區和亞陵山區的分界線;
從高大的城門望進去,可以看見西北部隐隐顯現的青色的大托索山脈,它作為小城的背景,沉默地印在白色的日光中。
薛旦踱進城內。
伊色城很小,被一條主幹道從東至西貫穿,主幹道兩邊飯館、貨店、小攤林立,街道上人不多也不少,格外悠閑自在。
薛旦心裏有些疑惑。
四天前,薛旦接到盧卡斯的來信,信中盧卡斯用他那獨有的語言風格隐晦地讓薛旦提防卡莫帝國。
按薛旦的理解,估計卡莫帝國那剛上任的安娜三世是有點急于立功的意思,想要向東南方向的亞陵山區和厄洛海區入侵。
而且看盧卡斯信裏那話,像是伊色城已經被卡莫帝國攻占了一樣。
不過——伊色城現在可絲毫看不出異常。
薛旦在主幹道上溜達着,看到李家茶館開着門,便腳下一拐,邁上了茶館臺階。
薛旦和李家茶館的老板、服務生都挺熟,他幾次來伊色城都會在這兒吃個便餐——
雖然他們家老板和服務生并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薛将軍。
薛旦熟門熟路地拐了個彎,繞到櫃臺前。
服務員正忙着翻賬本。
“你好,麻煩找你們蘇覃老板。”薛旦屈指敲了敲臺面。
服務員從賬本上面擡起頭,眼神在薛旦臉上轉了一回,撓撓頭皮,尴尬道:“蘇老板?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們這兒老板前兩天換了。”
薛旦咂咂嘴:“怪不得,我看你們這兒整個服務班子都換人了,原來是改老板了。”
他斜身往櫃臺上一靠,“我記得原來這家生意挺紅火啊,怎麽說改老板就改了?”
服務員兩手攥着賬本,拘謹道:“我是剛來的,不是很清楚,就聽說好像是前老板惹了什麽事兒。”
薛旦不置可否。他視線上移,落在服務員背後貼在牆上的菜單上。
菜譜倒還是老樣子,花花綠綠:“來一份燒茄子,一碗米飯。”
服務員立馬拔出筆記下:“先生您先找位置,很快就做好。”
薛旦轉身往四下裏看了看。店裏幾乎人滿為患,他一眼望過去,一個空座位也沒瞅見。
薛旦從櫃臺處離開,往裏又繞了半圈,方才看到靠街道窗邊的一張四人桌只坐了一個人。
薛旦沒什麽猶豫,走到那人對面俯身詢問:“你好,對面有人嗎?”
那人是個年輕女孩,她面龐很清秀,留着短發,戴了一副眼鏡。
聽到薛旦的問話,她擡起頭,對薛旦笑道:“我朋友在點菜。先生不介意三個人拼桌的話,可以坐對面。”
薛旦道過謝,坐下到窗旁的座位裏,半個身子進到朝陽中。
他向外瞧了瞧。
街道上的小商小販不少,吆喝着賣炒板栗的女人、坐在臺階上打呵欠的男人、走走停停的行人們都暈染出一副邊陲小鎮的安靜圖畫。
還是一點怪異之處也沒有,薛旦懷疑盧卡斯在唬他。
薛旦轉頭與年輕女孩搭話:“姑娘是在這裏長大的嗎?”
年輕女孩輕輕合攏書籍,将臉頰旁的碎發攏到耳後,柔聲回答:“不是的,我從南方的厄洛海區來,到這裏想要看看傳說中的伊色城到底是什麽樣的風光。”
薛旦點點頭:“我也是來觀光的,可惜我是亞陵山區的人。”
他伸出手:“我叫徐陽一。”
年輕女孩大方地同他握了握手:“柳園園。”
她話音剛落,薛旦頭頂忽然貫來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女音:“柳園園,這是誰?”
薛旦擡頭,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她看起來二十五歲左右,身姿挺拔、眼眶深凹、肩架寬闊,有一雙獨具特色的灰眼睛。
灰眼睛的女人鷹隼般的目光鎖定在薛旦臉上,忽然慢慢道:“這位先生有些眼熟,我們在哪裏見過?”
薛旦挑眉:“恐怕是好看的人長得都頗為相似吧。”
她順着薛旦的話頭笑笑,坐到柳園園身旁:“先生是這裏人嗎?”
薛旦照例回答:“不是,從亞陵山區東邊來這兒玩玩。”
灰眼睛的女人點點頭,沒再和薛旦搭話。
薛旦向後靠到椅背上,漫不經心地想,灰眼睛的女人大概是厄洛海區的軍官——對了,厄洛海區不叫軍官,叫祭祀。
她坐着的時候腰背直挺,兩手自然分開放在膝頭。這種坐姿一看就是常年軍旅生活才能養成的。
厄洛海區的祭祀來伊色城幹什麽?厄洛王和大祭司塔季揚娜也懷疑安娜二世想要對伊色城下手?
薛旦找不到答案,視線一次又一次随意地掃過街道。
他忽然愣了愣。
咦?街上這是怎麽了?
先是街道對面賣炒板栗的女人忽然轉頭向街道一邊看過去,接着打呵欠的男人迅速起身鑽回身後的門裏,然後幾個滿臉塵土的人叫喊着狂奔而來。
薛旦在叫喊中聽到了幾個詞,似乎是在喊着「感染者暴亂」。
他心裏有些詫異,什麽時候連伊色城都有感染者暴亂了?
狂奔來報信的一群人很快四散進各個建築中,李家茶館的食客們也早就被街道上的騷亂吸引,此刻嘩然起身想要撤離,薛旦跟着站起身——
餐館南邊的木牆忽然爆裂開來,發出一聲巨響。
離得近的那個櫃臺服務員本來還在低頭記賬,一根碩大的碎木條剛好飛過,輕松貫穿了他的脖頸。
他茫然伸手摸了摸紮進脖子的木棍,還不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悄沒聲兒地直直倒進了飛揚起的塵土中。
木牆碎裂的同時,從牆後沖進來一群發狂的感染者。薛旦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清,左後腰便猝不及防地受了一擊。
那一擊力道巨大,薛旦向前撲倒在木桌上,只來得及用胳膊護住頭部。
木桌被他轟然砸碎。
兩排座椅之間的空隙太小,薛旦正準備勉強用手臂撐住身體,餘光忽然瞥到對面的灰眼睛女人向他伸出了手。
薛旦下意識握住她的雙手,小腿蹬地上翻。他在空中打了個挺,輕巧地落在灰眼睛女人的座位後邊。
薛旦起身之後下意識低頭去看灰眼睛女人。
憑她剛剛的手臂握力,恐怕她在厄洛軍裏的位置比他想象的還要高。
剛剛給了薛旦一腳的感染者繞過灰眼睛女人和柳園園,随手掄起碎掉的木桌的一半兜頭罩向薛旦。
薛旦舔舔幹涸的嘴唇,忽然想,他自己好久沒有沖到一線酣暢淋漓地撕扯肌肉和鮮血了。
他腳下滑步,繞到感染者身側,探手直取它脖頸。
柳園園聽着身後驟然響起的哀嚎,兩指夾住童謠口袋書,妥帖地放進口袋中。
她微微側傾身體,對着灰眼睛的女人低語:“塔季揚娜,他說他叫徐陽一——陽一合在一起,勉強算「旦」吧?”
塔季揚娜瞳孔微微收縮,道:“如果算,你就不要出手了。”
柳園園溫柔地眯眼笑:“好。”
塔季揚娜起身的時候,薛旦面前的感染者已然折了脖子,她跨過屍體去找尋其他的發狂感染者。
飯館老板聽到樓下終于安靜下來,方才慢悠悠地下樓。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出慘劇,沒想到散落一地的屍體竟然是發狂感染者。
老板驚愕的表情一閃而過。
離他最近的服務生快步跑來,湊到他耳邊低聲:“都是那兩個外地人殺的。”
飯館老板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薛旦正蹲在折了脖子的感染者屍體旁,他捧起屍體的脖子,微微用力就扯斷了仍然藕斷絲連的脊髓。
他兩掌撐住頭顱上下颌,手腕一抖,用蠻力将屍體的下巴撕扯下來,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屍體的口腔結構。
塔季揚娜蹲到他身旁,開口:“怪不得這些感染者都一直不說話,原來聲帶被破壞了。”
薛旦點點頭,放下兩半的頭顱起身。
他惋惜地看着一地屍體。
伊色城的北邊就是廣大的各塔提沙漠,那裏缺少河流和降水,生活在那裏的人常年缺少食物;
亞陵山區的中心隅安城作為潘多拉病毒爆發的起始點,經歷了長年的暴亂,為了避免屍體的浪費,吃人屍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俗。
畢竟感染者并不用擔心生肉裏的病菌問題。
可是伊色城并不需要食屍,厄洛海區也不需要。
薛旦擡頭看向正顫巍巍走來的飯館老板,忽略他發油的頭發和像得了帕金森的細腿,友好地詢問道:“您打算怎麽處理屍體?”
飯館老板的細腿馬上加大了顫動幅度,他哆哆嗦嗦地扯着笑肌露出一口黃牙:“不是,不是就埋了嗎?您,您要的話,随意,随意。”
薛旦不可能背着屍體橫跨亞陵山系到東邊的隅安城去,他擺擺沾滿鮮血的手,笑:“老板哪兒的話,我就是随便問問,您可別害怕。”
老板的鼻頭像彈珠一般在坑坑窪窪的臉上攢動,鼓出來的笑肌跟着抽搐:“好好,我不害怕。”
柳園園從塔季揚娜身後走過來,推推眼鏡,修長的五指搭上老板的肩膀,輕聲安撫:“老板,麻煩您收拾一下店面吧,我們先離開了。”
老板如蒙大赦,唯唯諾諾地将三人送出了門。
他一直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一頭,方才收斂了害怕的表情,站直身體。
“旅長,扮相不錯。”服務員過來打趣,“我看了都認不出來。”
老板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你小子別在這兒貧嘴,把剛剛那兩個人和軍長說說,看要不要截殺。”
服務員啪地一個立正,板板正正行了個軍禮:“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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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盧卡斯
薛旦本來出了飯館門就和柳園園二人分道揚镳了,可當他在城中繞了一天,最後來到大托索山脈的伊色山口時,在暗沉的夜色中又辨識出了自西南邊緩緩走來的兩個身影。
大托索山脈隔絕了東南兩區和西邊的溝通,而廣闊的各塔提沙漠又隔絕了東南兩區和北部的交流。
東靠東海、南倚厄洛海、北臨各塔提、西絕大托索,東南兩區未嘗不是一個縮小版的伊色城。
與世隔絕,又易守難攻。
大托索山脈海拔平均5000米以上,唯獨伊色山口海拔驟降,像是被盤古的神斧從正中劈開,左右兩旁是高入雲天的嶙峋峭壁,腳下是陡峭的下山路,山口由伊色城貫通到卡莫帝國,總長3千米,寬9米。
亞陵山區在這裏設置了常駐軍,常駐軍有從亞陵山區東部抽調來的,有從各塔提沙漠抽調來的,然而更多的則是或招募或征收的伊色城本地居民。
薛旦從來沒有想到卡莫帝國敢、甚至敢于去想突破伊色山口的屏障。
只要卡莫帝國軍隊進入伊色山谷,這裏便可成為天然的絞肉機和食品冷凍室。
伊色山口霧氣蒸騰間,白色的薄霧随着寒冷的西南風飄蕩成一片片細軟的紗片,或有禿鹫的啼鳴穿過千萬年游蕩着的紗裙,從遠方掉落在濕軟的土地上,沉入鋪天蓋地的雪粒。
風聲漸響,似乎風向有向西北轉的趨勢。
柳園園走來時,正低頭擦着鏡片,她頭也不擡,聲音像是包了比霧氣還要香甜的水汽,笑着與薛旦打招呼:“陽一哥,真巧啊。”
看你的樣子可不巧,恐怕早就有所猜測了吧。薛旦明知故問,凹起一張擔憂的面龐:“柳姑娘獨自一人來這麽危險的隘口幹什麽?”
柳園園擦不幹淨像伸出無數小手攀附上鏡片的霧氣,只好暫且将眼鏡別到領口上。
她失去了平光鏡掩蓋的眼神卻被霧氣重新模糊,她柔和地反問:“那麽徐先生為何又要到這裏來游玩?”
薛旦耳朵尖輕微一動。
他從前并不認識柳園園這個人,更沒有見過像柳園園這樣的人。
她的語調和表情總是溫柔得像金色的阿芙洛蒂忒,可是薛旦卻敏銳地感覺到她身上并不溫柔的一面。
專斷、果決、狠厲、殘忍。
薛旦記得,厄洛王幹出的不是人的事情多如牛毛,有時候連薛旦也要自嘆弗如。
另外,據薛旦所知,感染者中感染特征表現為灰眼睛的人不多,恰好大祭司塔季揚娜就是一個。
所以……薛旦指尖輕微一動。
“厄洛王和塔季揚娜大祭司,兩位就不要和我開玩笑了,大家你死我活地打了這麽多年,臨了還要裝它一番,怪不好意思的。”
薛旦攤開雙手,“前面不遠就可以登上第一道瞭望臺,二位不嫌棄的話,和薛某一起在裏面過個夜?”
柳園園笑意盈盈,有來有往地反過來揭穿薛旦:“好啊,怎麽會嫌棄薛将軍。”
三人穿過流淌着的霧氣和深厚的雪層,走進伊色山谷。
薛旦熟門熟路地摸到左側山壁上的一道細小的鐵門,屈指敲了敲。
沒多久,門後響起問話:“哪位?”
“薛旦。”薛旦提高了一些聲音。
“原來是薛将軍……”那邊的聲音卻有些猶疑。
薛旦心裏沉了沉。
他摩挲着裝有機括的門把手——憑借他的手印,薛旦可以自由出入這道門。
然而薛旦卻問道:“怎麽不給我開門?”
“我也沒辦法驗證薛将軍的身份……”那邊的聲音依舊模糊而遲疑,似乎又夾雜了什麽雜音。
薛旦沒有再回答他的話,而是垂下眼睑,偏頭輕聲對柳園園道:“你們帶來的厄洛軍駐紮在厄洛河北岸還是南岸?”
柳園園問道:“怎麽了?”
薛旦向鐵門的方向歪歪頭,俯身将柳園園領口的眼鏡摘下架到她鼻梁上,低聲對着柳園園耳語:“恐怕伊色山谷已經被卡莫帝國換了芯,我們來晚了。”
“說不定——一會兒還有可能迎來刺激的三人突圍。厄洛王期不期待呢?”
他幾乎抑制不住地微笑起來,直到被塔季揚娜毫不客氣地推離柳園園。
“哪怕為薛将軍的這一份心意,我也應當期待一下。”柳園園無奈地重又把眼鏡摘下,“那我和塔季揚娜就先離開了,如果薛将軍不介意的話,兩天之後的傍晚在石川灘塗二曲村北河河上等待薛将軍來訪。”
他們默契地只字未提卡莫帝國的入侵情況和戰事打算,柳園園也沒有問薛旦為何忽然确認伊色山谷換了芯,三人很快消失在霧氣中。
呼嘯的西北風從山谷中卷起沖天的雪浪,走過無痕。
待到風将貼在兩側山壁上的雪洗刷了三輪後,鐵門忽然咔噠一聲開了。
門後先是出現了一個黑色的29寸行李箱——行李箱上套了一個塑料袋,在獵獵的北風中向一邊歪得定了型——接着是握着行李箱的左手。
這只手十指各留了0.8-1mm的白色指甲,平直的指甲略帶一絲弧度。
然後門後的人終于慢悠悠地踱了出來。
他睜着碧綠色的瞳孔向上望了望漫天的雪浪,然後用空閑着的右手攏攏灰色的風衣。
風吹起他用銀帶綁起的小辮子,帶着黑色的圍巾一同在空中翻騰。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踢踢已經落滿了靴子的白雪,縮着脖子關好鐵門,将右手插入風衣的兜中,低着頭順着肆虐的狂風向山下走去。
他小心地穿過還很熱鬧的伊色城。走過西大街時,賣炒板栗的女人圍着一個印着粉色長矛的圍裙,熱情地向他打招呼:“盧卡斯你怎麽來這裏了?來嘗一個炒板栗。”
盧卡斯豎起行李箱,停下腳步,和賣炒板栗的女人交談:“烏耳圖斯師長,您們這是整個皇家第二軍都來了?”
師長圍着圍裙,給盧卡斯裝了一塑料袋的板栗:“嗯,折了三分之二的人,現在整個伊色城除了外地人就都是我們第二軍的人了。”
盧卡斯接過板栗道了謝,拈起一顆:“折了三分之二的人?”
皇家第二軍第一師師長點點頭:“從伊色山谷過來的時候,我們剛好選了西北風最盛的季節,便于在風雪中隐藏。”
“吹西南風的時候我們就睡在雪裏,吹西北風的時候在雪地上伏地前行。一路上凍死了不少人,兩個旅長都沒了。”
盧卡斯點點頭,将板栗收進行李箱中。
“你是從黎明共和國繞道過來的?”皇家第二軍第一師師長将炒勺一擱,在挂在一旁的毛巾上蹭了蹭手指,“要去哪兒?亞陵山區?”
盧卡斯微笑:“東南兩區不是潘多拉病毒的源頭嗎,我想來這裏繼續我的病毒研究。”
“行了,少說兩句,你侄子又不是皇家的人。”坐在臺階上的男人出聲制止了皇家第二軍第一師師長烏耳圖斯,烏耳圖斯只好充滿遺憾地告別盧卡斯。
走之前,烏耳圖斯好心地提醒盧卡斯,不久前對面飯館一個服務生去找了軍長,到現在還沒回來,估計還在緊急商議着什麽,說不定一會兒盧卡斯就走不了了,讓他腳程快一些。
盧卡斯接受提醒,加快趕路,花了三個小時來到亞陵山系南邊的淩雲峰半山腰。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淩雲峰上象征着東南二區的旗幟只餘輪廓。
盧卡斯從衣兜中取出折成四分之一的、從薛旦那裏得到的亞陵山區的地圖,視線在淩雲峰周圍徘徊半晌,将地圖重折成四分之一放回兜中,直奔一處低矮山谷。
果不其然,河流旁、針葉林間,整整齊齊掩映着列了百餘頂營帳。
盧卡斯剛出現在營地遠處,就恰巧被剛走出營帳的薛旦瞧見。
盧卡斯眼神向旁邊溜了溜,盡量面不改色地伸出右手向薛旦揮揮。
薛旦表面上看不出來什麽,但他在原地站定了很久。
盧卡斯覺得像是過了一整個小時那麽長,薛旦才慢慢穿過一排排營帳和針葉林,走過來在盧卡斯面前站定。
薛旦靜靜地看着他:“老中醫,來亞陵山區幹什麽,發瘋了?”
盧卡斯松開被風吹亂的小辮子:“不敢當,論發瘋我可比不過你。”
他理順頭發,重新将辮子紮起,道:“剛剛第一瞭望塔裏的人是我。伊色城早就被屠了,只剩了一群被破壞了聲帶的感染者——似乎卡莫帝國皇家第二軍想要培養一下。”
伊色城被屠了?鐵門裏的人是他?
薛旦聽得一愣一愣:“你提醒我伊色山谷有問題怎麽提醒得那麽隐晦?是因為你從第一瞭望塔上看到了柳園園和塔季揚娜?”
可是薛旦明明記得當時吹的可是西北風,風雪大到一米開外都不一定能看到人影。
這回卻換成盧卡斯吃了一驚:“柳園園和塔季揚娜?你怎麽和厄洛海區的大祭司在一起?我可沒看見她們。我本來只是想把你打發走,方便我去聽聽師長烏耳圖斯想告訴我什麽樣的假消息。”
薛旦思量了一下,決定在回答盧卡斯之前先問清楚另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個容易全軍覆沒的鬼地方紮營。”
盧卡斯聞言,嗤笑一聲,聳聳肩:“因為我知道你是個瘋子。”
薛旦聽到這個回答,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他終于露出一點笑容:“彼此彼此。”
盧卡斯柱在行李箱上歇息:“不敢和薛瘋子比——大将軍還不将我帶進帳篷裏?難道是不歡迎?”
薛旦假笑:“不敢不歡迎,有一個能治療發狂症的醫生來投奔薛某人,可是亞陵山區莫大的榮幸。”
他說着,轉身往營地裏走:“只可惜今晚要行軍,恐怕要委屈醫生熬個通宵趕路了。”
盧卡斯臉色變了變,在心裏将薛旦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他提上行李箱跟在薛旦身後:“不委屈不委屈,哪兒敢跟大将軍提意見呢。”
薛旦停住腳步,回頭微笑道:“那就好,看來醫生您還是很講究的嘛。”
他說完,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支響箭,就地點燃。
一道像是鷹啼一般的清亮箭鳴在河谷上方竄起。
薛旦友好道:“既然您不介意,咱們就立馬動身,免得被卡莫帝國軍找到。”
盧卡斯面無表情地看着從帳篷中竄出來迅速整隊的亞陵山區軍隊,心裏開始後悔。
他到底為什麽要來找薛旦,麻煩一點,走遠道繞到隅安城也不是不可以。
一定是被鬼迷心竅了。
随着亞陵軍的集合,河谷的帳篷也一個接一個悄然合攏三角的身體。盧卡斯認命地提着行李箱,邁開步子跟在隊伍的最後。
很快,駐紮在這裏的軍隊就沁入了凝滞的黑暗裏,微風的山谷裏只剩下了淩雲峰頂的一面旗幟。
旗上是一條河和一座山。
作者有話說:
——大将軍和老中醫的愛情故事——
3、石川曲
薛旦連夜将亞陵軍撤出淩雲山,東行30公裏後,到達亞陵軍在石川灘塗的薛旦連夜将亞陵軍撤出淩雲山,東行30公裏後,到達亞陵軍在石川灘塗的駐軍營區。
石川灘塗是厄洛河上游向北彎曲形成的一片河灘,由于亞陵山區和厄洛海區以厄洛河為邊界,所以按道理石川灘塗是歸厄洛海管轄的。
可惜厄洛王日理萬機,并沒有時間來處理石川灘塗每年雨季的洪澇災害,當地居民痛定思痛,發明了一種獨特的民居。
這種民居由山石搭建成,四根直徑長達五米的石柱深深紮根在河床底數米,以十三米的高度托起高不過兩米的中空石屋。
一座石屋面積很大,能住下十個人左右。旱季時,各村村民生活在各自的土地上,雨季時,當地居民預先在各個石屋中屯滿面食、風幹的水果和各種腌菜,用繩梯上下。
當地最高水位線不超過十二米,水災嚴重時,居民水凫交通。
軍營駐紮在在厄洛河石川曲北邊,簡單搭建了壕溝和城牆,營地內四處可見一些只到腰部的矮鐵柱,只有兩個柱子有所不同。
其中一個是青銅制造的,另外一個是營地正中立着的高高細細的長鐵柱,将近有百米高。長鐵柱的上方是一個不過一平方米的鐵制平臺。
營地四處可見修補的痕跡——這座軍營是亞陵軍從厄洛軍手中搶下來的。
薛旦身穿輕甲來到營地大門前,忽然瞥見門口值守的六名士兵中有一個頗為年少俊朗的面孔,他興味盎然地沖他招招手:“給我倆帶個路。”
年輕士兵茫然望向薛将軍,等到右邊的值守士兵清清嗓子,這才趕忙上前。
年輕小夥子心裏揣測着薛将軍應該是去找游杳中将,一路上又怕自己揣測錯了薛将軍的意思,忐忑不安地将薛旦和盧卡斯帶到游杳中将帳篷前,才敢把眼珠子從低垂的臉頰旁遛出去看看薛将軍的表情。
薛将軍一臉潇灑,他拍拍小士兵的腦袋,誇獎道:“幹得不錯,不過……”他略一停頓,看到小士兵臉都白了,才接着調侃道,“不過怎麽頭總是低着,都看不到你長什麽樣子。”
小士兵一下把頭彈了起來,和薛旦笑眯眯的雙眼一對視,臉紅到了耳朵根。
薛旦多久沒碰到過這麽單純的孩子了,他拍拍小士兵的臉頰,繼續誇獎道:“嗯,長得挺周正,水靈靈的,估計口感不錯。”
盧卡斯在他身後冷笑了一聲。
等到薛旦和盧卡斯兩人進入游杳中将的帳篷,小士兵才反應過來似乎被将軍給調戲了,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得筆直筆直。
帳篷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木桌、一張木椅和一張木床,床邊系了一條粉色的布帶子,顯示出它主人獨特的生活調劑方式。
此刻游杳中将正躺在床上休息,鐵制的長槍和盾牌放在手邊,一只腿翹得高高的,愉快地哼着小曲,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後這位游杳中将轉頭就看到了拎着行李箱的盧卡斯。他大驚失色地從床上跳起來,順手抓起圓盾護在身前:“你為了抓我竟然願意來東南兩區受罪!”
薛旦知道游杳原來是黎明共和國的人,來到東南兩區之後改了名字,還特意挑了兩個他自己覺得特別稀有的姓和名組在一起,得意洋洋地沖薛旦炫耀自己的名字一定不會和別人重。
只是薛旦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還認識。
盧卡斯也很吃驚,他将行李箱妥帖地放到木桌旁,脫下風衣披到椅背上:“我覺得這裏倒挺适合你。”
游杳猶疑地舉着圓盾:“我覺得這裏不适合你。”
盧卡斯嘆氣:“我不是來抓你回去的,我是為了薛某人才來的。”
游杳驚訝地放下盾牌,看向薛旦:“什麽?你們兩個有什麽貓膩?”
薛旦回答:“沒什麽貓膩,既然來了亞陵山區就別想走,之前什麽貓膩都可以一概不論,以後就都是戰友了。”
游杳穿好靴子,一邊綁皮靴一邊搭話:“怎麽?不是剛說好停戰,聽你這話裏的意思是又要開打了?厄洛王真是腦子有包。”
薛旦沒和游杳解釋,他對游杳和盧卡斯兩人道:“應厄洛王和塔季揚娜的邀請,明天晚上我得去二曲村北河參加一場會談,游杳你帶人駐紮在二曲村河岸邊,不要讓任何人和我一起上船。”
游杳鞋帶系到一半,張着一雙大眼睛愕然擡頭:“薛瘋子,你不會是真瘋了吧?”
盧卡斯倒是很贊同薛旦:“不錯,你們效率比黎明共和國的議會高多了——明天的會談能帶上我嗎?”
薛旦欣然應下:“當然可以。”
游杳擡高聲音,有些惱怒:“你們兩個人是不是都瘋了?我們亞陵山區和厄洛海區打了那麽久,多少兄弟姐妹屍骨都找不到?
你們是沒看到厄洛河變成紅色的樣子嗎?
她們邀請你獨自去赴宴,只要動動手指整個亞陵山區就會群龍無首。
到時候我們這麽多年供給前線餓死的民衆、這麽多戰友白給的生命找誰要回來!”
盧卡斯很是新奇地盯着游杳和薛旦,就見薛旦無奈地向游杳解釋:“我知道,可是現在是特殊情況。我雖然是個瘋子,但還不會拿亞陵山區開玩笑。”
游杳垂在兩側的手慢慢緊握成拳頭,他狠狠擂了一下木桌,表情有點怄氣:“行吧,我知道自己不适合從你口中知道特殊情況是什麽,你是說一不二、大名鼎鼎的瘋子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