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兩人氣喘籲籲到達挂着紅燈籠,系着紅綢布的董家,差點撞上一個人,小媳婦連聲道歉,一擡頭,愣了一下:“言總管?”
董訓這時候出來道:“言總管,你可來了,來來來,請上座。”言泓只是稍微點了點頭,便走進去了。
小媳婦輕舒一口氣,道:“還好言總管沒有生氣,吓死我了。”
邢岫煙道:“言總管很和氣啊,怎麽會為這麽一點小事生氣呢。”
小媳婦驚訝于邢岫煙的言論,看了她兩眼,好像在确定她是不是發熱了,才悄聲道:“我們田莊誰人不知言總管寡言少語,冷面冷情。你要是犯了錯啊,他光看着人不說話,就能讓人瑟瑟發抖了。”
“有這麽可怕?”邢岫煙道:“也許他是面冷心熱呢。”
“怎麽會?”小媳婦回答:“他的厲害,我們莊裏的人都領教過許多回了。”
“莊裏的人常常犯錯麽?”
這時候又陸續有賀喜的客人上門,小媳婦把邢岫煙拉到一個較為安靜的角落,道:“你也應該聽說了,言總管接任的時候才十八歲,年紀太輕了,底下就有很多人不服,明裏暗裏找茬兒,想看他出醜。”
邢岫煙道:“言總管是上頭指定的人,下面也不服?”
小媳婦道:“秦副總管前頭的那個盧副總管,是個厲害的人物,底下暗自圈了一批人,只聽他的分派,別人都使喚不動。他本來以為老言總管死了之後他會繼任總管,結果被打臉了,很是不服。”
邢岫煙暗自佩服,言泓那時候還未及冠,經歷喪父之痛,還要着手處理類似地頭蛇的盧副管家,實屬不易。
“那麽,言總管是怎麽贏了盧副總管?”
小媳婦道:“盧副總管手底下的人也不是鐵板一塊,言總管啊,找到他們的弱點和矛盾,各個擊破。”
原來如此,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實際不知道藏了多少腥風血雨。邢岫煙的腦海裏,不知不覺浮現出深夜言泓眺望一輪明月,不斷思索對策的場景。
“盧總管現在人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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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呀,被上頭趕去其他田莊看門了,早就離開了保定。”小媳婦打開了話匣子,還要再說,只聽得有人道:“哎喲,你怎麽還在這裏啊,人找到了沒?”
“找到了。”小媳婦忙指着邢岫煙道:“這位邢姑娘就是四月裏生的,今年十四歲。”
喜婆忙過來拉住邢岫煙:“原來是你呀,快随我到新房去。”
新房裏除了端坐在床上蒙着紅蓋頭的秦可淑,還有一群年輕女子,邢岫煙皆不認得,應該是董家的親眷。看到邢岫煙進來,笑道:“可算找來了。”
喜娘把邢岫煙拉到喜房的西南角坐了,給她拿了兩個細頸瓷瓶子托着,又端來一碗符水,道:“姑娘喝了它,再在這裏坐一個時辰就好。”
符水剛湊到邢岫煙跟前,邢岫煙就聞到了一股酒味,這符水,難道是酒水泡的麽。喜娘似乎看出了邢岫煙的猶豫,忙道:“邢姑娘,這是陳年谷子泡的水,因為新娘子的父親是火命,須得這陳年的谷子水加上你的陰時生辰方能壓得住。”
陳年谷子的水,怪不得帶着一股酒味。古代的迷信真是奇怪,什麽想法都有。
秦可淑在喜帕下面道:“邢妹妹,是你?若真的難喝,我來喝成不成?”
喜娘道:“我的新娘子,要是您能解決,董老太爺何必請個四月生辰的姑娘來呢。”
“沒事,秦姐姐,我喝。”邢岫煙接過符水。今兒秦可淑成親,一切以她為重。自己喝下去,再差也就是拉個肚子罷了,沒什麽要緊。
邢岫煙這般想着,咬咬牙,一氣喝了下去。
這陳年谷子水,除了酒味,還有一股馊氣。邢岫煙忍着嘔吐的沖動,道:“喝完了,可以吃些別的東西沖一沖麽?”
喜娘為難道:“這,沒聽董老太爺說呀,要不,我去問問。”
等你去問回來,這味兒我已經自己壓下去了,邢岫煙心裏暗暗道。陪坐的幾個女眷看邢岫煙難受,對喜娘道:“老太爺沒說,就是沒有這忌諱。”
喜娘道:“這--”
秦可淑問:“這裏有什麽糕點?”
新娘子都不介意,喜娘也不好攔着了,左右兩眼一抹黑就當不知道罷了。她道:“這房裏的東西都是甜甜膩膩的,怕邢姑娘吃不下。”
一個圓眼睛的姑娘道:“我記得主桌上有一道梅花餅,味道淡,還有一股子梅花香味。”
喜娘道:“我想起來了,是那位言管事帶來的賀禮,聽說是什麽大師做的,一日就做三碟,再多也不肯了。”
圓眼睛的姑娘道:“那我趕快去看看,晚了就被吃光了。”邢岫煙一聽這麽麻煩,想說就随便喝口茶就好了,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圓眼睛的姑娘已經蹦跳着跑出去了。
邢岫煙忍了一會兒,那姑娘回來了,拍拍胸口道:“啊,好險啊,就剩了這麽一塊,被我搶過來了。”
邢岫煙笑了:“多謝你了,不知妹妹怎麽稱呼?”
“我叫董璎,十三歲。姐姐喚我璎兒就好。”董璎道:“這是梅花餅,姐姐快吃罷。”
邢岫煙拿過來吃了一口,果然不膩味,口齒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真不愧是大師的作品。
咬掉的梅花餅傳來香氣更濃一些,董璎眨巴着眼睛,忽然想起方才碰到的那個男人。
她看到梅花餅還剩一塊,就急忙跑過去和董嬸說明來意,這時候,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穿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那雙眼睛如暗夜裏的星辰,熠熠生輝。她一時間仿佛置身于滿天星光之下,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
直到董嬸喚了她幾聲,把唯一剩下的梅花餅遞給她,她才恍若夢醒。
她聽見別人換他“言總管”,心裏很詫異,她聽說過康平田莊的總管是一個年輕人,沒想到長得那麽好看。
“璎兒,璎兒?”邢岫煙叫了兩聲,董璎兀自出神,臉頰慢慢地紅了。邢岫煙轉臉去看外面的天空,雖說天氣晴好,但太陽并不是很烈呀。
董璎回過神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邢姐姐,你們的針織坊好厲害啊,能想出這麽可愛的玩偶。”
“只是靈光一閃罷了。”邢岫煙道。
董璎道:“不過現在在別的地方也可以買到喬巴了,而且上面還有刺繡呢,比你們做的精致許多。”
邢岫煙心思一沉,這麽快就出現盜版了?康平田莊的針織坊手藝和財力上肯定不如專門的針織坊,比精致程度,她們自然是比不上的,如果任由着盜版猖狂下去,針織坊好不容易提高的業績又會跌回谷底。
然而,在這個沒有版權之說的社會,控制盜版簡直是難上加難。為今之計,她們只能從別的方面下功夫。
要不要去找言泓商量一下呢?邢岫煙猶豫不決,不知道言管事看不看得起針織坊的收益。
“邢姐姐,你是不是頭暈呀,怎麽一直發呆?”
秦可淑擔憂道:“邢妹妹,你是不是喝了符水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邢岫煙忙道:“秦姐姐不要擔心,我只是坐得久,腿腳有些發麻,手臂也酸。”大喜的日子請大夫來,多不吉利。
董璎道:“邢姐姐你再忍忍,馬上就到時間了。”
果然喜娘進來道:“邢姑娘,好了好了,可以放下來了,時辰到了。”
董璎連忙幫邢岫煙拿過寶瓶,邢岫煙甩甩手,揉了揉發脹發酸的手臂,站起來道:“秦姐姐,那麽我先出去啦。”
秦可淑點點頭,怕邢岫煙看不到,又說:“邢妹妹,你用完飯再回去。”
邢岫煙道:“我在那邊吃過了。”這裏認識的只有董嬸三人,再勉強算上一個董璎,在這裏吃飯不自在,還是回去的好。婧兒應該給她留了吃的。
秦可淑這麽一聽也不勉強,董璎道:“我送送邢姐姐。”
兩人并肩走出董家,董璎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邢姐姐,你們田莊的言管事是不是很兇啊。”
邢岫煙道:“妹妹為什麽這麽問呢?”
董璎道:“我猜他年紀那麽輕,一定要很兇才能鎮得住底下的人。”
邢岫煙笑了笑,解釋道:“我進田莊這麽久,從來沒有見過言總管發脾氣。”
董璎聞言十分驚奇:“真的麽,姐姐沒有騙我?”
“真的,”邢岫煙笑道:“他不用生氣也可以鎮住衆人,因為他的能力就在高處。”
董璎若有所思地點頭,往前面一看,愣了愣:“咦,那走在前面的人,不是言總管?”
邢岫煙順着董璎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言泓的身影從田間道上走過。他是吃完了喜宴,要離開田莊回住處去了罷。
董璎看着言泓的身影在田間漸漸遠去,想起剛才與他的那一刻對視,面色又像燒着的似的。她低眸對邢岫煙道:“裏頭還有些事情需要我幫忙,我先進去了。”
說罷一閃身進了門,邢岫煙獨自一人走回秦家。這個時候路上幾乎沒有人,大夥兒都聚在秦董兩家吃酒聊天。邢岫煙一面走,一面想着董璎剛才說的事情,不知不覺偏離了原來的路。等她發現的時候,已經身處田埂之間了。
前頭,竟然還站着一個人,邢岫煙暗道:怎麽是言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