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成親的前一天,針織坊裏的姐妹們聚在秦家陪着秦可淑,秦家內外都是紅豔豔的,鮮豔的顏色映得每個人的臉上眼底都是喜氣洋洋。
楊桂家的忙裏忙外,對親事的各項事宜做最後的确定。秦可淑看着屋裏熟悉的姐妹們三三兩兩嗑瓜子聊天,一會兒覺得時間過得快,一會兒又覺得時間過得慢。
梁婧湊過來,道:“秦姐姐,你的手怎麽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
秦可淑茫然回答:“我也不知道。”
梁婧道:“該不會是病了罷。”
許榮家的在一旁道:“婧兒,你別一驚一乍的,大婚前一夜,緊張點很正常。”
邢岫煙捧來一杯熱茶:“秦姐姐,喝一口暖暖身子。”
秦可淑接過來喝了一杯,道:“再給我倒一杯。”
一連喝了三杯,秦可淑方覺得心裏浮起一層暖意,腦中清明不少。她問邢岫煙:“楊嫂子呢,可還有什麽需要我去做。”
“沒有了,秦姐姐。”邢岫煙道:“你就放心罷。”
楊桂家的轉了一圈,回來看到秦可淑屋裏還是一大堆人,忙道:“哎喲,快散了罷,可淑該休息了,明兒要是眼下青黑,可不好看吶。”
大夥兒連忙走了,邢岫煙道:“秦姐姐,我們就在客房歇着,明兒天不亮就過來幫忙,你什麽都別想,好好睡一覺。”
秦可淑應了,可是當所有人都離去,只剩下她一個人對着紅豔豔的房間,卻又忍不住心潮起伏。一會兒想瑜哥哥現在在做什麽,一會兒覺得她千挑萬選的大紅嫁衣似乎還不夠美,一會兒又擔憂那些來幫忙的宗親是否禮數周全。
緊張了一個晚上,天蒙蒙亮的時候秦可淑才眯了一小會兒,就被楊桂家的拉起床了。
“哎喲我的新娘子,快別睡了,該洗漱開臉了,今兒的時辰可是八個大師一同算出來的,千萬不能耽誤。要是遲上一刻,就要等上三年吶。”
秦可淑本來就緊張,聽楊桂家的這麽一說臉色發青,連忙起來洗漱。邢岫煙早早到了,絞一張溫熱的帕子遞給秦可淑,對楊桂家的道:“楊嫂子,別吓她了,有您坐鎮,哪裏會錯過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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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婧跑進來道:“給秦姐姐開臉梳頭的羅奶奶來了。”
羅奶奶今年七十了,慈眉善目,一頭白發梳得整整齊齊。她這一生夫妻和睦,兒孫滿堂,是一位全福之人。田莊裏的新娘子幾乎都請她開臉梳頭,她對于這種事情已經是熟門熟路了。
王殷兒小心地扶着羅奶奶坐到秦可淑身後,羅奶奶雖然腿腳不便,手上卻還利索,先拿個煮熟剝了殼的雞蛋在秦可淑面上滾上三圈,再用紅色雙線翻成十字型,一頭用牙咬住,一頭繃直,把秦可淑面上細細的絨毛絞掉。口中念念有詞: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産嬌女,一邊三線彈得穩,新娘平安帶吉祥。絞幹淨之後,用幹花泡過的水潤膚。
一陣芬芳從秦可淑白皙的肌膚中透出來,羅奶奶滿意地點點頭,道:“拿梳子來。”
這是要梳頭了,楊桂家的趕緊遞過刻着花開并蒂的紅木梳子。羅奶奶一面梳着秦可淑黑直柔順的長發,一面唱道:一梳并蒂花開,夫妻恩愛兩不疑;二梳平安順遂,事事如意吉祥随;三梳家宅安康,兒孫滿堂享百年。
楊桂家的在一旁見幾位姑娘看得新奇認真,不由得打趣道:“你們呆什麽,以後啊,一個一個都會和可淑一樣,聽羅奶奶念祝詞。”
姑娘們面皮薄,都道:“楊嫂子,你又來了。”
一時梳完了頭,楊桂家的和喜娘為秦可淑盤好發髻,帶上垂珠鳳冠,只見一個紅彤彤的盛裝美人垂眸端坐。梁婧差點看呆了:“你還是可淑姐姐麽,真美啊。”
秦可淑抿嘴笑了,邢岫煙細細看了,問道:“兩頰的胭脂是不是上多了些?”
喜娘道:“姑娘有所不知,大喜日子,就是紅彤彤才好呢。要我說,還要塗一層。”
秦可淑忙道:“行了,就這樣罷。”
正說着,外頭一陣喧鬧,唢吶聲伴着鞭炮聲齊齊響起,聲聲入耳。喜娘出去了一會兒,進來道:“快快快,花轎到了。”
楊桂家的朝外面喊:“囡囡,帶一群孩子去把新郎攔住,唱幾首喜歌讨些賞錢。”
門外玩耍的囡囡聽說有錢拿,早就一陣風似的帶着小孩子們跑出去了。外頭更熱鬧了,孩子的叫聲和大人們的笑聲合在一處,鬧哄哄沒個消停。
過了好一會兒,喜娘才道:“時辰到了,新娘子到我背上來,進婆家之前,可不能讓繡鞋沾地。”
秦可淑點點頭,由着喜娘把她背在背上,楊桂家的給秦可淑穿上大紅繡蓮花的繡鞋,蓋上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王殷兒喊道:“新娘子出嫁咯--”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秦家,董瑜早就在門口候着了,笑得滿面通紅,應是把胸前那朵大紅綢花生生比了下去。梁婧悄悄對邢岫煙道:“邢姐姐,你看秦姐姐和董哥哥像不像一對喜餅,紅彤彤的。”
邢岫煙想起秦可淑兩頰的胭脂,點點梁婧的鼻子笑:“你這個捉狹鬼,就會打趣人。”
“難道我說得不對麽?”梁婧吐舌。
“什麽對不對的,”王殷兒過來道:“送走了新娘子,我們可以入席了。天沒亮就起來,我都餓壞了。”
邢岫煙和梁婧朝外看去,果然大紅花轎一颠一颠地走遠了。兩人一摸肚子,都扁了。
因着董瑜是獨子,董訓和董嬸都下了血本,桌上四道熱菜兩道涼菜兩道糕點,異常地豐盛。
梁婧拍手笑道:“有我最喜歡吃的扣肉芋頭。”
王殷兒斜眼看她:“也就你喜歡吃那肥肥膩膩的東西,放心,沒人跟你搶。”
梁婧鼓起腮幫子:“扣肉吃之前應該往醬汁上一滾,合着芋頭一口咬下,肥瘦适中的肉加上松軟的芋頭,口齒生津!”
王殷兒笑道:“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有點想吃了。”
梁婧趕忙夾起一塊扣肉往王殷兒碗裏送:“快試試,真的好吃!”
“我只是說說罷了,你,你別過來。”王殷兒抱着碗跑了。
梁婧十分遺憾地坐下來,對邢岫煙道:“邢姐姐,你嘗嘗?”
邢岫煙道:“婧兒,我看大家都撿芋頭吃,你再不夾就沒有了。”
這下梁婧沒了邀人共食的心思,趕緊下手。邢岫煙夾起一個炸得金黃酥脆的春卷,還未放進嘴裏,只見跟着去送親的一個粉衣小媳婦急哄哄地跑過來問:“這裏的女孩兒們,誰是四月裏的生日,今年十四歲?”
席間一時安靜下來,邢岫煙腦中一閃,站起來道:“怎麽了?”
梁婧嘴裏嚼着半塊芋頭,含糊道:“邢姐姐,你是四月裏的生日啊,已經過了啊,怎麽不見你說一聲?”
邢岫煙笑笑,今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于是她就沒有張揚,靜靜地過了自己的十四歲。
小媳婦像看到了救星,忙過來拉住邢岫煙道:“太好了,太好了。董家的老太公忽然說要一個四月裏生的十四歲姑娘壓床鎮宅,我還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哩,你快随我到董家去。”
邢岫煙聞言驚訝道:“怎麽不早說呢,萬一沒有豈不是糟糕。”
小媳婦道:“大夥兒都沒料到老太公會來這一出,還說如果找不到就會家宅不寧什麽的,聽得董叔董嬸一愣一愣的。大喜之日誰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就催我過來問了。阿彌陀佛,還好找到了。”
邢岫煙心裏嘆氣,在現代的時候她有一次去參加表姐的婚禮,男方都快到門口了,老人才說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化人寫一副對聯跟着過去才行。
表姐的父母一咬牙請了他們以前的老師來幫忙。可憐八十歲的老先生臨時被拉過來,睜着昏花的眼睛,在一群人注視之下顫巍巍寫完了一副對聯。大夥兒也不管韻腳工不工整,一哄而上卷好了拿走。
結婚啊,就是折騰人。偏偏還不能質疑,只能由着被折騰。
邢岫煙還在神游,小媳婦已經等不及了,一把将邢岫煙攥出門,快步向董家走去。
邢岫煙眼角餘光掃到滾在地上的春卷,心裏生出一分不舍,她可一口都沒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