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農場
翌日早晨用過早餐,父親鑽進車庫将身軀龐大、噪聲轟鳴的破爛皮卡開進前庭。我“噔噔噔”地跑回二樓取出畫板,随後又踱步晃到樓下。母親從雅瑪達魯手中接過我們三人晌午所需的飯盒。瞧見我背後的畫板,母親輕蹙眉頭:奧索林,我們不是讓你去農場畫畫的。語調嚴肅極了。
我對母親的教誨充耳不聞,徑直踏出家門,拉開皮卡的後車門。
父親則從後視鏡裏望了我一眼。一言不發。
笨重的皮卡行駛在僅供兩輛車輛面對面交彙錯車的崎岖不堪的深色馬路上。地中海的夏日陽光曬得人慵懶,甚至連我家的皮卡都不想動彈。它拖着逐漸老去的身軀緩慢地駛向密特拉南部的海灣,離我們的家愈來愈遠。與公路并行的是一條長得望不到盡頭的老舊鐵軌,鐵軌上有一輛同樣長得望不到盡頭的火車正徐徐疾馳着。火車速度很快。我低頭往畫紙上塗抹了幾筆藍色的顏料,等我抽空擡起頭來往外一瞥,它沒了蹤影。我趕緊往回望去,發覺我已經連火車的尾巴都抓不住了。
盯着幾乎看不見的小黑點許久。時間仿佛進入了南極被封凍。我詢問母親:方才與我們擦肩而過的火車的目的地會不會是墨西拿?
應該是的。
他們要離開西西裏島?
可能是。
我沉默片刻。母親,密特拉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流露出我想離開這裏的情感了。
我想父親應該是察覺出什麽了。這已經是他今日第二次透過後視鏡看我了。父親沉聲說:奧索林,你生來便屬于密特拉,屬于西西裏島。
我說我知道。我把自己摔進堅硬的車位裏,厭惡地玩弄着畫筆。
車內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死寂。不過我不會在意。父親和母親也不會在意。我們都不會在意。
皮卡僅僅延着曲折的海岸線行駛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便到達了我們家位于密特拉南部的大農場。這片廣闊、平坦的土地上種植小麥、橄榄樹、柑橘,還架着三英畝的長勢旺盛的葡萄藤。
父親和母親每個月都會來一趟農場。他們會花費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在田地裏閑逛,和正在田間辛勤勞作的雇傭員工們随意地搭話并查看農作物的狀态。随後便會回到偌大農場內最顯眼的三層木制小屋,坐在頂樓巨大的落地窗前的柔軟沙發上一邊感受着意大利陽光的溫暖一邊品嘗一杯醇厚的黑咖啡,越過田野去眺望遠方丘陵的美麗景色。
母親嗔怪我說我太久沒來農場了,要求我必須得去田間逛一圈。我說好。畫板不曾離開過我背部皮膚。我帶着它踏上金黃的土地。
原野裏,雅瑪達魯的同樣在我家作工的丈夫克斯特格正頭頂一個寬大的編制草帽,穿着破舊的衣服在麥田裏勞作。他的身後還有一架轟轟作響的拖拉機,猶如不想耕犁的暴躁黃牛。克斯特格遠遠地沖我的方向揮揮手。我扯開嗓子問好:克斯特格,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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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木制小屋,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埃德森。他正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與我的父母相對而坐喝冰咖啡吃冰鎮的藍莓水果派。
天曉得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瞥見我滿臉錯愕的表情,母親熱情地說:“奧索林,我和你父親方才遇到了剛從密特拉南部的多西諾帕小鎮回來的你的朋友奧索林。正巧你也閑來無事,帶着你的夥伴去農場裏轉轉吧。”
埃德森偏頭朝我看來的視線極為促狹。
我無視了他的視線:“母親,我剛從農場裏回來。”
“那有什麽關系呢?”母親不以為意。好啦,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可以背上畫板,帶着夥伴一起去享受西西裏島的溫暖陽光,這麽多麽美妙和惬意的人生啊。
是的。奧索林。父親也注視着我。埃德森從多西諾帕回來,你可以詢問他那兒的人、那兒的景。我相信你會喜歡的。
我反駁。可是父親、母親,你們也沒詢問過埃德森的意見啊,或許他并不想去看田野呢?
父親和母親一齊擡頭看向埃德森。
沉默。幾秒鐘後,埃德森把擱置在淺綠色的玻璃茶幾上的一杯加了牛奶的冰咖啡端起,起身。他走到我面前,把咖啡遞給我。走吧。我聽見了他的醇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