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醒了。你在那場長夢中醒來,那是你舊日的故事與過去的斜角蛇。
你還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嗎?并不需要你去細思,那種胃部的焦灼感便悄然而至。你記得你醒來後喝下了醒酒的湯。那時的你簡直懷疑那碗湯加了迷魂劑,你竟然真的愛上了那條斜角蛇,以你當年的男性之軀與男性的幻夢。
新的斜角蛇有一種陌生感,只是你也不過是剛剛用這樣一個意識醒來,所以你并沒有上一個“你”對這條蛇有着抵觸感。你隐隐約約覺察到一種異樣,卻又難以說明。而當你試圖整理思緒時,這條斜角蛇發出了聲音。
時間到了。你該上場了。
什麽?
時間到了。
你仍然不知道它究竟在說些什麽。
只是當你睜開眼睛,一輛車橫行而至,徑直壓死了它。而你正在舞臺上,聚光燈下,穿着華麗的、繁複的、沉重的禮服,似乎跳着新出現的交誼舞。而你只覺得那是枷鎖,壓得你喘不上氣。你仿佛是個罪人,被安排到這個舞臺上受罪——如果那真的是舞臺。
你的出現,雖然意味着一場“以男性的身份生活”的幻夢破滅,卻并不一定意味着現實的開始。但是這一切又變得如此真實,仿佛這就是現實。如果這就是現實,如今的你,便無法不顧及“後果”。
你開始跳舞。那并不是自由的舞步,一切都需要按照定式進行;可你分明熟知這樣的定式,或許這便是你的現實。痛苦爬上了你的禮服,無形的手撩開了你的裙擺,你分明是自己在跳着舞,卻又仿佛被什麽東西所牽引。你多麽想将這一切都抛開,就像那個你将陌生的斜角蛇一把甩開一樣。
你仿佛失去了力量。你分明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以及駭人的真實。你開始感到恐懼,因為汽車的鳴笛聲與街道的喧嚣聲愈發刺耳,仿佛下一秒你就會被它們生生逼死。你的思緒開始不住地飄忽,飄忽,飄得很遠很遠,你再次來到了上一場幻夢,現在幻夢重啓,你将在這裏看完上一個你的故事。
你躺在逼仄房間的一角,那裏有一張床。床很窄,僅能讓你在此蜷縮着入睡,但那時的你并不介懷。其實在你之前曾有另一個“你”存在,只不過上一個“你”被如今的你殺死了,于是你成為了你,出現在現在。
說真的,這是一場不怎麽好的夢。或許是由于心願的執念太強,導致重新設定時出現了偏差,但是那時的你并不知曉你的虛質,至少你在那個幻夢中,真切地存在着。而你也真切地愛上了它,愛上了那條斜角蛇。
你并不知曉你為什麽會見到這條斜角蛇,但是在你那孤寂的生活裏,你希望它陪在你的身邊。斜角蛇不能變成人,但它可以變成各種各樣的小擺件。斜角構成的小擺件極具藝術感,而蛇的鱗片也将在月輝下閃閃發亮,你就這樣就着它帶給你的月色,寫啊寫,寫你那孤寂的生活,書你那過去的理想,還有你那澎湃的激情。
你偶爾也會停筆,躺在床上,和斜角蛇聊聊天。一開始,你只是為了找個東西說說話,權當是取暖。你抛出的那些話題沒什麽營養,對你的故事沒什麽幫助,而你對它的回答也不甚關心。斜角蛇不會主動向你提問,但你後知後覺地發現,它是在認真地向你發問,似乎也是在确認自己的存在。而那時的你只是浮皮潦草地胡謅些答案,說的多是你杜撰的故事,而這些回答有時會成為你交出的稿件,雖然多數時候并沒有什麽回音。不知過了多久,你才發現斜角蛇把你調笑的話當了真,而自己似乎也真的愛上了他。其實你很難說清那是不是愛,或許只是一種習慣,但你發現你離不開他了。只有在那時,你才發覺了解他的過去和他對你的情感是多麽的重要。
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斜角蛇嗎?有一天,你洗完澡,躺在床上,望着牆皮剝落的天花板,這樣發問。
我既是唯一,又談不上是唯一。而這也是你存在的現實。
語氣太嚴肅了,不過那可真是個奇怪的答案。其實我最好奇的是,你為什麽會找上我?
我說話一向如此。
所以你為什麽會找上我?你并不确定他是刻意省略還是忘記了回答,總之你又重複了一次。
因為我需要找到你。我也不知曉理由。我只是一條斜角蛇。
诶,那你愛我嗎?
不。他搖了搖頭,我不能這樣。
蛇也是講性別的嗎?
是的。他點了點頭。
如果你愛我,會發生什麽呢?假如我們去大排檔勾肩搭背——好吧,雖然不太可能。不過,假如我吻了你,會發生什麽呢?
你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那是你毀了一切,還是別的什麽毀了這一切呢?
它消失了,你不知道斜角蛇會不會死去,但是他從此,永永遠遠地從你的生命中消失了。你的生命軌跡似乎在他消失後延得更遠了些,你的人生道路變得愈發平順,你成功搬離了舊日的破公寓,來到了寬敞明亮的大床房。你終于來到了你夢想中的熱鬧非凡的慶功宴,你是那裏的主角,雖然你還有過不少失敗,但那比起過去的日子來說,一切已經好了許多。
過往的一切你自己似乎已經難以憶起,但你知曉那是曾經有過的日子,而這些,你希望被另外的人知曉。而自那以後,你再也感知不到時間了。你收獲了并不痛苦的生活,不必自虐,不必卑躬屈膝,但假如有人問你,你是否願意回到過去,你一定會回答,我願意。
即便你已經忘記了過去。
所以那條斜角蛇從未使用過什麽迷魂劑,對嗎?那只是被杜撰出的“罪狀”,這是展示給“我們”的真實,對嗎?你終于從虛脫的狀态下恢複,掙紮着從那“束縛衣”裏出逃,向這條斜角蛇發問。你也不知曉它到底是哪一只斜角蛇,不過,它總歸是一只斜角蛇。
而它并未回答你。
那,這是現實還是幻夢?你走向了那張床。你感到無比的疲倦,卻下意識地認為,你不可以沉睡。
它緘口不言。
我猜,這裏是現實與幻夢的交界之所。
它竟然沒告訴你嗎?這條斜角蛇終于開口說話,你在這裏所做的一切,都會對兩個世界造成不同的影響。
如果我要殺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