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切斷了那只野鴨的脖子。
因為我餓了。
自從我認識了斜角蛇,我便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欲望。那是一種饑餓感,在我感受并選擇“我”時,我真切感到了這種饑餓。斜角蛇說它也餓了。我不相信。但是我餓了,所以我決定去找些食物。
斜角蛇說,不要吃那些野花草,它們花葉不美,且易于取得,你在這裏得到不了什麽的。野果子也一樣,那不是好的,你只會愈來愈餓,然後……
它沒有說下去,但我知道,那是不好的,如果那是不好的,我就不要。
于是我切斷了那只野鴨的脖子。它死了。血流了滿地。
它的血染紅了那些野花草,而後迅速地讓一切都腐敗了。啊,這鴨子原來是有毒的嗎?我疑惑地想,然而我并不知曉我是從何而知“毒”這一概念的。我把這只鴨子扔掉了,因為它大概會有毒。嗯,大概會有毒。
斜角蛇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我的身旁。它忽的變得巨大,帶來了一種足以撼動這個世界的壓迫感。為什麽不變回原來的模樣呢?如果能讓它給我帶來什麽能夠填滿我的饑餓的胃的東西就更好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我想要的一切全都出現在我面前。明明我應當瞬間就該滿足的,可我卻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這種詭異的感覺愈發強烈,讓我想到了寂靜的山嶺與一樁謀殺案。
天色昏黑,我莫名地來到了這樣一個山嶺,在這裏看到了一具屍體。
我忽然想到了不知從哪裏看到的話,“九歲那年,我的屍體漫山遍野奔跑”。①
這句話讓我毛骨悚然,卻又有一種異樣的美感,美到讓我忘記了身前的一切,只見煙花升起,消散。那讓我想到了一首幼稚的詩,可我卻忘記了那是何時寫下的。
“……
煙花升空了。
明亮,美麗,轉瞬即逝。
沒有聲響,沒有宣告。
只是,那些有心的人,
會留意這一抹風景。
……
煙花,消散了。
人們只會記住
它在何時綻放,在何處綻放,
卻永遠不會有人注意,
它在何時消散。
過客而已,
瞬息匆匆;
匆匆而已,
不過是一場時空的賭局。”②
我想它們想得很入迷。不知何時,一切都消失了,斜角蛇卻出現在我面前。我并不知曉它為何會出現,因為我并未……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那個讓我恐懼的現實的真相。不會如此。不,本該如此。……原來是這樣,我忽然明白了什麽;但這并非真正讓我震驚的,最讓我疑惑的,在于時機。為何我在這時才能夠明白這一切,而在遇到突然出現的落葉闊葉林、美麗的荒山時,卻覺得一切理所當然,這應當有什麽發生了變化,而這樣的變化是我不曾知曉的。
而如果真的向前推算那樣的節點,應當是在那個時候,是的,只能是那個時候,那是……
我說,那是你的故事的時候。斜角蛇突然笑了,變成了一個由斜角構成的“天使”。它并不像降下神谕的使者,而更像一個被神谕束縛住的囚徒;但它成為了“天使”,它必将來向我傳達這樣或那樣的神谕。
上帝死了。它這樣說。③
所以呢?我戲谑地望着它,看它滑稽地笑着,跳着,不像天使,倒像個小醜。
你什麽都可以做。它又變成了斜角蛇。我看到它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卻又在即将靠近我時向後探去,它左右擺動着,仿佛在進行一場哨蛇演出……
葡萄釀成的毒酒浸入了我的唇間,撒旦的舞會正在進行,我在那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那句蠱惑的秘言——
你可以創造獨屬于你的伊甸園。
你的理想是什麽?你也忘了什麽時候自己被問到過這句話。總之從小到大,大多數人都在不同時期被問過類似的問題。你的理想很簡單,一開始是為了自己的。
我想當老師。那是你幼兒園時的理想。
我想要有一個很大的書房,書房裏有很大的書櫃,裏面有很多很多書。那是你小學時代的理想,不過或許還要加上一個躺椅,與一只貓,甚至還有些許暖陽。
我想毫無痛苦地死去。那是你十三歲時的理想,你在那時想到了與自殺相關的問題,而你在那時第一次有了很喜歡的人,只是他在很久以前就死去了,你們差了将近百年。所以,你在尾注補了一句,你想要許多下雨天,“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④。
我想要人的全面自由發展。那是你自高中以來的理想,但你有些懷疑,畢竟那太遙遠。無從實現的理想會讓人走向絕望。因此,你想,你想了又想,卻發現沒辦法,你的理想都太大太遠,太過“理想化”,近似于一個烏托邦。
我想成為自己。這是你後來的理想,只是你還在後面用極小的字體加上了一句,如果我可以成為自己,那麽希望其他人也可以。
我想……
在某個時間點,一切都斷開了,這些骨風鈴下的紙條變成了空白。你用手拂過它們,風鈴叮叮當當地發出脆響,在空曠的白色間,只餘下些孤寂。
你發覺你累了。你剛剛奪走了什麽,又毀滅了什麽。你踩着玻璃碴,穿着那條黑色的束腰長裙,而後又用刀将它胡亂扯下,扔到一旁。你赤身裸/體地站在那裏。你的右手沾滿他的血,你的左手也沾上了他的血。而你用你那沾着他的紅的刺目的血的雙手,穿上了他身上的那套色彩逐漸黯淡的休閑裝。寬大的黑色與白色碰撞,那是一場爆炸,伴随着壓抑的力量、無聲的沉靜與寂寞。
那抹紅色緩緩延伸着,漸漸染紅了窗外的楓葉。
你忽然發覺現在已是秋日。多久了,你終于再次在這裏感知到了時間。
你緩緩閉上眼睛——或許又睜開,但你不願想了。
斜角蛇緩緩爬上了你的腳背,而後是腳踝,它在那裏停留了一會兒,而後是胫骨,膝蓋,最後來到了你的頸窩。你本以為它要咬上你的喉嚨,但它停下了。它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延展,延展,最終斜角蛇變成了一襲清夢,輕輕地覆蓋上你的身體。你背靠秋葉與風鈴,在它的陪伴下,靠在窗邊,終于沉沉地睡去。
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⑤
作者有話要說:
①《夏天、煙火和我的屍體》的封面語
②寫于2017年1月28日,那時正值春節,作者(柳伶睢)13歲,第一節第二句與最後一節第二句略作改動,中間省略號省略一大節,前亦有省略幾節,因為全詩太爛暫不放出……節選也很爛但是畢竟是“幼稚的詩”
③沒有冒犯有宗教信仰的朋友的意思,但“上帝已死”是16世紀(好像)出現的命題。著名的議題“上帝死了,是不是什麽都可以做?”
④《虞美人·聽雨》
⑤晏殊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