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你收了手。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瘋子,可你終究是個矛盾的家夥,既想要彰明自己的與衆不同,自己的狂狷無二,又不願讓自己成為一個異類,一個怪物,只得在靈魂的一隅兩相對壘,不斷撕扯、毀滅、确立主體性之後傾斜、倒置,以致上一個過程再度被重複,恰似一個永不停轉的陀螺。
你臉上的紅還未褪去,那是最為銷魂的夜晚所能帶來的無盡快感,那是你只有沖破什麽時才能體會到的東西。你的眼眸溢滿瘋狂的晶瑩,那是四月山寺桃花前的一汪泉,你喘息着,放肆地笑着,笑那破碎的迷宮,笑那該死的阻礙。玻璃的殘骸仍在矗立,但你終究不是被囚禁着的獵物了,你看到了囚籠外的顏色,那種感覺,正如車窗拉到一半時,你從兩種介質中看到的一切。
似幻如真。
玻璃碎雨花般落下,轉瞬在你的世界裏鑄成了一座小巧的鏡宮。果然,你在這鏡宮裏看到了它。
你?你蹲下,俯視着斜角蛇。你們的位置變換了,但又仿佛并未變換。那不是一種俯視,你并未感受到俯視的快意,那是一種平視的愉悅,甚至是一種被俯視的恐懼。可你不必恐懼。
斜角蛇并不回答你的問題,它只是繞了個遠,蜿蜒在那些冰棱式的玻璃林上。間或有些紅色從玻璃林上流下,但你知道這不會是它的血,那只是它的報複,一種玩笑,甚至是對你的諷刺,諷刺你方才所見的,颠覆你認知的,真實。
它吐着蛇信,對你說,你瘋了。
你方才看到了什麽呢?
你看到了你所處在的——或許那也并不是你——總而言之,有一個同你一模一樣的人處在的世界。而那個人,同你一樣,正在看着什麽。
你們看到一個生命在那年的第一場大雪中哭啼,被剪斷了臍帶與母體的聯系,從最為安全與溫暖的地方離開,獨立于人間。你聽到了所有人的聲音,男人的,女人的,他們忙忙碌碌,将那個新生兒放到暖箱,撫慰家屬的心緒。笑,哭,悲,喜,倒也沒什麽集中的矛盾與戲劇化演繹,那是最普通的生活,只是忽然駛入了一輛破爛的車子。
哐——
其實誰都沒有受傷,那仿佛是個幻想,是個玩笑,是只消打一個響指就可以結束掉的魔術演出,可你卻覺得脊背發寒。
——但你仍然被“你”以及你們共同看到的一切吸引。
你們看着那個孩子長大。你們看她去滑冰,在場上認識了很好的發小;你們看她站在一枝柳的面前,伸手想要去觸摸那垂髫;你們看她在廣場上愈跑愈遠,風筝漸漸不受她的控制,最終不知飄向何方。她喜歡哭,江海似的,仿佛在還淚;她體弱,你們想到林黛玉溫幼菊;她也曾大聲喊叫,無理取鬧,熱衷混亂卻不解為何……你們看她人生的每一步,你們看到她漸漸向你們走來。
你們看她讀了那樣一本書,沉浸其中,暗自流淚;你們看她點開人生中的第一部動漫,此後某些概念與語癖便深深影響她的行為方式;你們看她第一次進電影院,爆米花爛片讓她興味缺缺……她每日對自己的小薄荷說話,她幻想有一只貓或狗,她不願被生理年齡所限,她天真而又佯裝天真,那些相互矛盾的一切構成了她的面容、她的言談、她的思想。你們看她寫出了無數僅能自娛的文字,卻覺心有戚戚,仿佛也曾有悟。你們看她嚣張肆意卻又憂郁痛苦。你們願她奔跑,向前,朝着大海與太陽……
然而……
然而你們愈發感到恐懼,因為此時她已經走到你們的面前。她在陽光下站立,站立,愈發動人,而塵埃卻緩緩堆積在那舊畫卷上,漸漸掩去了她的面容。你們驚覺時間的腐朽,而同時,你們也不得已承認了這樣一個事實——
那個年紀的你們,同她,一模一樣。
你不就是她嗎?
我是男人。我擁有男性的一切特質,我的身體,我的思維模式,我的……
你只是在一場夢裏。
這一切都是現實!雖然這或許怪誕又離奇,雖然你這樣的斜角蛇都會出現,但那是我的現實,我早已從我的宿舍中醒來,我早已不再年輕,這就是我的現實!我每日為戲劇所努力……我寫着劇本,偶爾寫些小說,抽着煙熬着夜,雖然失敗的時候居多……啊,登臺演出偶爾會說不出話,所以索性放棄,雖然有人仍在支持我……我,我在努力地寫着我夢想的東西,我在努力地保持自己的完美身體,雖然有些吃力……而且,我還有一個女友,她很好,我們擁有同樣的夢想與追求,我們……
你只是在一場夢裏。
它多麽冷酷啊!你這樣想。它甚至并不願意聽你說完你的自白,可你也明白,解釋是最沒有用處的東西,就像一束早已開敗的百合花,你永遠無法用這樣的解釋讓一切回到你想回到的地方。一切早已無從挽回。更何況你也知曉自己的解釋只是自我欺騙。
你只是在一場夢裏。
那是你給自己造的一場合理的夢。
你忘了你看到什麽了嗎?
……
多奇怪,仿佛它才是這個世界無所不曉的存在。
你完全陷入了瘋狂。
或者應當說是“你們”。但是由于那都是“你”,所以或許用不着那樣區分。可你下意識地認為這樣并不正确——因為你從來都不是那個“你”,“你”與“你”必須是“你們”而不可以合二為一。
但是糾結這些又有什麽用處呢?
你們争奪着一切。熊熊烈火燃燒着你的軀體,但你并未感到任何痛苦。那是一種足以讓人沉淪的快感,正如孤獨與憂郁——當你一個人獨立于曠野,你也會體驗到那樣的感覺。極致的疼痛終究會轉化為極致的大歡喜,如果你是佛陀最得意的弟子,是女娲最得意的偶人,那你便早已明白這一切。
你早已明白這一切——業火生生,舊骨葬花。蜿蜒的藤蔓在你身上蔓延開,火焰所及,是你骨肉再生之處。那是被縱刃切開的軀殼。血肉不斷向反向掙撲,逃離對向的舊物,仿佛要再造一個新驅,去獲得新生!
“海浪般的業火呵——
偶人将投身于此,伴随着
滔天的罪孽與痛苦
葬入舊骨的花地
你正如此——”
最終……這樣的一個你成為了兩個人。
“——獲得新生!”①
毀滅吧,擊潰吧!你聽到什麽正在你的腦海中叫嚣,萬蟲噬髓是痛苦也是快樂,你看了看對面,而後……
作者有話要說:
①随便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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