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弦 本侯不死,誰能動她?……
姜弦坐在馬車裏,略微比眼前人高出一點。
在時間靜靜流淌裏,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奇異的熟悉。
她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上清大師,可偏偏就是親切。
姜弦揚起笑臉,眉目如畫,仿若從煙雨江南而來,應稱着水鄉獨特的朦胧和美。
她輕聲道:“大師安好。”
陳淮站在馬車旁,看了一眼姜弦,再看上清時,神色就有些晦暗不明了。
他敲敲車壁,轉眸對姜弦道:“你先到前面等我。”
姜弦應下來,馬車就緩緩繞着青松林的小路走了起來。
等着姜弦走後,陳淮才眄了一眼上清,公事公辦道:“歸南是自殺?”
上清雙手合十,微微閉眼道:“阿彌陀佛。”
陳淮看着他要發送亡靈的模樣,心裏吐出了口氣 。
都勸人往生了,這會兒可惜個什麽東西?!
不過,想到如今朝堂上的諸多事情,陳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等上清把他的經念完,才若漫不經心問道:“大師為何在這裏?”
上清道:“百花盛宴,皇後娘娘請老衲下山。”
後面的話,上清不必說陳淮也懂得了。
雖然上清是個出家人,但只要和皇家沾染上,不論上清想不想殺人,羽林衛都不會讓歸南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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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
陳淮撣了撣外袍,除去了昨日的灰塵後,便要向上清告辭。
此時天光大亮,雲霞隐匿,符安山如若生靈複蘇,一聲一聲清亮的鳥鳴傳來。
忽的,上清沉郁的聲音夾雜其中:“侯爺,老衲有話要說。”
陳淮腳步一頓。
他回身過去,恰見上清屏退左右。
陳淮略是想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上清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有些話,老衲本不該講,只是侯爺天命将星,是我大楚的護佑,老衲不能不說。”
陳淮一聽這次陳詞濫調,恨不得立馬回頭就走,他定下腳步,微微搓了搓袖口的銀線。
“大師,直言即刻。”
上清目光爍爍:“侯爺與夫人命格相克,若是在一起——”
他停頓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道:“怕是不得結果。”
身側是山林間雜着的清爽的氣味,陳淮愣怔幾息後,盯着上清道:“上清啊,你知不知道本侯最讨厭和尚?”
上清依舊是淡淡的模樣,仿佛陳淮說的不是他一樣。
片刻,他不急不緩道:“侯爺讨厭是侯爺的讨厭,老衲說的是老衲所言。”
“老衲只是希望侯爺知曉,以個人、社稷為重。”
陳淮聽罷,反而冷嗤一聲,:“若她克本侯,本侯這般命硬,自然無所謂。”
“若本侯克她,”陳淮淡淡道:“本侯不死,誰能動她?”
他負手走在前面,又像是想起什麽,睨了上清一眼:“大師,管好百花盛宴即可,這樣的話我不希望從任何人口中聽到。”
上清定定看着陳淮,看見他真的不在乎這些事情,才重重嘆了口氣,就此作罷。
姜弦坐在馬車裏補眠,不知何時,聽得微微一個響動,那股子淡淡的松香味傳了過來,她便知道是陳淮進來了。
按着平日裏,姜弦一定處處緊着陳淮,只是山間比不得馬車,更比不得凇院那張大床和抱枕,她實在有些困乏了。
于是就在夢裏給陳淮挪了個地方。
陳淮看見的就是這個景象,姜弦嘴裏咕哝着,之後似動非動移了肉眼看不見的距離:“侯爺,你也、也睡罷。”
陳淮笑了一下,難得的觸及心底。
他撈出馬車裏的毯子,手一揚,便正正好好把姜弦蓋的嚴實。
這次姜弦被歸南劫走,說來也是他的問題。
他先是去了北疆半年,後又住在北軍府衙,府裏便松懈下來。
也就是母親不出府、陳安洛和陳書沅旁邊都是絕對安全的人,要不然這樣的事情也不會挨在姜弦頭上。
等到馬車慢悠悠進了府,衛硯已經将府內徹查了一遍。
所有不安分的,像是篩子篩下去的齑粉,處理地悄無聲息。
這樣自然毫無意外驚動了府裏另外的三位貴人。
衡陽長公主手裏的帕子緊了又緊,遙遙盯着凇院。
據下人回話,侯爺抱着夫人回了凇院、處理完府內的事務,就立刻回了北軍。
看看、看看!
陳書沅蹭一下站了起來,“阿娘,你看,這已經開始單槍匹馬救人了,以後還指不定有什麽大事。”
陳書沅苦着臉,不免腹诽,她二哥也真是夠倒黴。
以前的陶邑寧讓宣平侯府差點丢了人,現在姜弦倒好,直接開始讓二哥涉險了。
衡陽長公主畢竟是見過風浪的。
盡管她對此次的事情有所不滿,但陳淮既然處理了府內的人,想必府裏早就埋下了隐患。
那姜弦實際上就是為兩個女兒冒了險。
“你們也不用牢騷,淮兒有淮兒的考量。”
陳書沅走在去點星閣的路上,心裏一個勁地叫嚣:考量?考什麽量?!
她生得像是陶邑寧、勾引二哥就是原罪!
姜弦若是安安穩穩地府裏待着,她自然不多說什麽,可是如今——
這怎麽能忍!
元一跟在陳書沅身側,冷靜地觀察着陳書沅每一個表情。
在陳書沅即将要拐到去凇院的路上時,元一開口了。
“鄉君,兩日後百花盛宴要穿什麽衣服?”
陳書沅“啊”了一聲,恍然間想起還有這樣的事情。
她看向一旁一直靜靜走着的陳安洛:“阿姐,你這次去穿什麽?”
華服金玉釵,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女子樂意讨論的話題。
陳安洛輕輕抿着笑看了一眼元一,又看着被轉移了興趣的陳書沅道:“不過是宴會罷了,你穿什麽,我便跟着就好。”
“那可不行,上次你便沒和顧湛南說句話,這次可不能這樣……”
女兒心思,談起來既隐秘又歡快,陳書沅覺得沒幾刻就和陳安洛到了點星閣。
二人說說笑笑,一直到該選的選好,陳安洛被送走後,陳書沅才察覺有什麽不太對勁。
她倚在羅漢床邊,撥弄着抱枕上的穗子,似笑非笑盯着眼前冷清的青年:“你是不是要良禽擇木而息?”
“……”
陳書沅道:“你過來!”
元一無奈走到陳書沅身邊,低頭單膝跪在她面前。
他聽得上面幽幽傳來哀怨的聲音:“你怎麽老是幫別人?”
元一心裏發笑,他自十三歲便跟着小鄉君,他如何會幫着旁人。
只是,侯爺與夫人的事情,鄉君插手太多,總歸是不合适,更何況,鄉君讨厭夫人,并不是夫人本身的問題。
這樣太容易影響判斷。
陳書沅久久未等來元一的話,突然有點坐不住了。
她直接側身捧起元一的臉,輕聲道:“你以前是只會向着我的。”
陳書沅突如其來的動作,不僅讓元一一怔,也讓她自己一驚。
尤其是在她看見青年冷峻的眉眼閃過錯愕,與她相對之時。
幾乎一眨的時間,元一便斂下眉眼。
陳書沅記得這個,她很久以前,第一次見元一時,就覺得他的眼睛漂亮極了,和二哥那種琢磨不透的朦胧不一樣。
元一是那種幹幹淨淨的清冷。
只是元一說過,他不能直視她。這一度讓陳書沅覺得可惜。
鬼使神差,陳書沅不得不相信這個詞。
她莫名拿指腹蹭過了元一的眼睛,在元一的睫毛恍若驚慌掃過她的指間時,她覺察到奇異的滿足。
元一迅速後退,低眸恭謹道:“屬下從未向着別人。”
陳書沅愣神一刻,心神倏然一動。
她面上不顯,只是歪倒在靠枕上,讓元一自個兒退下去了。
雲臺倒流香爐裏,安神香袅袅而起。
姜弦自迷迷瞪瞪裏轉醒,眯着眼看了半晌的床幔後,終于爬了起來。
她簡單梳洗了一下,之後起身将凇院主屋裏的窗戶關了兩扇,又折進內室,挑了略是厚一點的毯子鋪在了榻上。
離京數十年,如今又回來,姜弦仍是沒辦法适應楚都的天氣。
倒不是不好,只是春雨多、濕意綿綿,等到晚上夜風一起來,涼意止都止不住。
她尚且如此,姜弦想到了昨夜的場景,那陳淮該如何感受?
這樣發呆了許久,直到透過花窗看到陳淮,姜弦才回過神。
“侯爺!我去讓小廚房做吃的?”
陳淮擺擺手,止住了姜弦的動作。
今日,他自跨進屋子,就感覺比平日裏暖一些。
陳淮上下看了一眼,雖沒說話,但大致明白了姜弦的心思。
說是沒有觸動是假的。
自青山寺輾轉到昭陽寺,後随軍十幾載,他便是這麽挨過來的。
在那種情況下,軍心不穩、主帥戰死,軍民都需要一個無堅不摧、沒有弱點的新主帥。
陳淮不得不承認,在北疆,如果他的主帥連雪沫子也吃不了,那他也是不會服氣的。
只是沒想到,連他漸漸也不在意的事情,一個晚上,姜弦卻記在了心上。
陳淮停了一下,在榻上坐穩當後才笑着道:“已經習慣了,不必如此小心。”
姜弦坐在他的對面:“怎麽能習慣呢?”
陳淮看着姜弦笑意盈盈、滿目都是堅定:“邊疆沒辦法,可現在還能沒辦法?”
“侯爺現在有我,旁人不知道的我知道,我照料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