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

第8章

為了不再讓昨天莫城等自己整整一個小時這樣尴尬的場面發生，李言今天早早的就等在了校門口。看着身邊一張張擦肩而過青春洋溢的笑容，李言覺得自己的心情也明快了起來。

他回來得倉促，沒有什麽像樣的禮物，連夜從徐澤宇那裏搜刮了一套上好的紫砂壺，又精心挑選了一個雅致的盒子，這才安心的結束了一天。

莫城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李言有一種穿越到了二十歲的錯覺。莫城穿着衛衣配運動褲，一雙經典款的球鞋，柔軟的頭發随意的垂落額頭，平白添了幾分少年氣。他很高，即使是在擁擠的人群裏也能一眼識別出來，李言看着他穿越人群向他直直的走來，像是穿越這12年的洪流。

熟悉的地點，熟悉的人物，兜兜轉轉這麽多年，竟一瞬又回到了原點。

“你……”李言一時竟然不知道是先吐槽公交車還是先吐槽這略顯裝嫩的搭配,“你怎麽坐公車來？”

“昨天車壞在半路，拖去修了，只能坐公交了。”莫城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走，進去吧。”

兩人并肩走在S大的林蔭道，似乎每個大學都有這樣一個郁郁蔥蔥，四季常青的林蔭道。他們無數次一起從這裏走過，在昏暗的路燈下悄悄牽手，在無人的小道上偷偷擁抱，借着教學樓的燈光在湖邊親吻……除了性別，他們簡直就是最普通不過的情侶。

周末的十一點，正好是學生外出覓食的時間，三三兩兩的往外走，兩人就這樣跟人群逆行着。

有人頻頻回頭，側目，甚至有女孩子掩嘴輕笑，李言忍不住打趣道，“你穿得這麽年輕，顯得我像是來送你上學的叔叔。”

說叔叔實在是誇張了，李言只是很随意的穿了一身休閑款風衣，他本就是溫和的長相，這些年又勤于健身，狀态維持得一直不錯，說是二十五、六的小夥也不為過。

莫城斜睨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沒關系，你長得年輕。”

李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莫城也沒忍住彎了嘴角，“那叔叔，請我吃飯麽？”

重逢以來，莫城第一次這麽油腔滑調，李言呆呆的問，“不是去聽講座嗎？”

莫城輕挑了一下眉毛，以示其心情愉悅，“十一點你去哪裏聽講座？大家不要吃飯嗎？”

“啊……”

“講座下午一點開始。”說完，長腿一跨，上了兩節臺階，李言趕緊跟上。

“學校對面的地鐵站旁邊修了新的購物中心，負一層也有了新的小吃街，但我想吃後街的馄饨。”

李言回頭看了一眼，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好像還能依稀看到對面的輪廓，“看起來好像挺高的。”

莫城回過身來随着李言的方向看去，其實什麽也看不到，“是我們公司前幾年包的工程。”

李言驚訝道，“這麽大的工程？”

莫城倒顯得雲淡風輕，“是我們公司接的第一個大工程，也虧了肖老牽線搭橋。”

學校附近的商業街，而且是在地鐵站的旁邊，說起來好像并不是很難，但是考慮到學校，住宅，以及交通幹線的問題，已經是不小的一項工程了。何況莫城的公司建立時間并不長，小公司吃下這個項目，想也知道當時都多艱難。

李言楞了一下，“那要不我們中午去那裏吃吧。”

“去後街吧，等講座完了再帶你去那裏逛逛。”

S大的後街在他們讀書時就很有名了，那時候還沒有什麽商業街，甚至連門面店都不多，大多都是在路邊支個小攤的商販，一到下課時間街道就會變得異常的狹窄，滿是牽着手來覓食小情侶。

那時候的他們也是夾在人群中的一員，一片混亂中，他們有時也會偷偷的牽手，有時覺得太明目張膽了，莫城就會攬着他的肩膀，燈火錯落，吵吵嚷嚷，想來那卻是他們最安逸的時光。

如果運氣好也能碰到還沒坐滿小吃攤，大多數時候都是路到頭了都沒能找到吃飯的地方，于是便又随着人群往回走，遇到想吃的便打包，他們邊走邊吃，優哉游哉，就這麽晃過了幾載。

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還夠，也從沒想過他們這種人的愛情能夠維持多久，只是自以為是的揮霍着青春。

故地重游，後街不再是李言記憶裏的後街了，明明是午飯時間，人群卻熙熙攘攘，絲毫不見往日盛況，原本擠滿整個街道的攤販現在也只剩下零星幾個。

莫城看出了李言的疑惑，“這幾年城建改制，對攤販抓得很嚴，再加上南門新建的小吃街，他們的生意都大不如前了。以前的小攤要麽盤了門店，成了正規軍，要麽就是找別的出路了，剩下的幾個平常也都是到處跑。”

“變化真大，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了。”

莫城斜眼瞥了他一眼，“上次來的時候，馄饨店阿姨的兒子已經結婚了。”

“都結婚了？我總覺得他在我記憶裏還是個屁大的孩子呢，這麽快都要結婚了。”李言在胸前比劃了一下，那是當年那個孩子的高度。

“你的記憶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莫城笑了笑，“他沒能考上大學，大專畢業好像立刻就結婚了。”

十二年，已經足夠一個孩子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了。

“太久沒回來了。”李言有些悵然若失。

“吃栗子嗎？”莫城突然停下腳步，掏出手機已經要掃碼，“兩斤。”

“要一斤就行了，吃不了這麽多。”

有些東西确實不一樣了，比如說十二年前，他們還揣着皮夾，在擁擠的人群裏小心翼翼的攥着零錢，而現在只要拎一個小小的手機就可以。又比如說十二年前，兩斤栗子算什麽，哪需要考慮吃不吃得完，只考慮錢夠不夠買就行，而這些年，年紀到了，為了健康，為了看起來年輕些，李言已經盡力克制着少吃這些了。

莫城接過栗子，和以前一樣塞到了李言懷裏，然後又自然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像是為了不給李言拒絕的機會，“前面就是了。”

他們兩人都太緊張了，簡直像是十八九歲的愣頭青，其實只要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稍微側過臉，就能看到對方嘴角的笑意。

這是一家很簡陋的門面，廉價的紅色塑料薄膜上白底的“老齊馄饨”四個大字在風裏搖搖欲墜，牆面已經有了斑駁的痕跡，門框上有煙熏的油漬，卻絲毫不妨礙白色的熱氣從半敞的門口溢出，混雜着食物的香味，往四面八方散去，一瞬間煙火氣撲面而來。

店外看起來熱火朝天的樣子，店裏卻略顯冷清，午飯時間卻只不過三四桌客人，大多都是學生，臉上還未脫稚氣，言語動作裏都滿是朝氣。

“大設計師，好久沒來了啊！”看到莫城，收銀臺後頭的老板娘神色欣喜的迎了出來，“老齊，快出來，你看看誰來了！”

老板娘頭發白了不少，已是肉眼可見的衰老，嗓門卻一如既往的洪亮，精氣神十足。引得周圍正在吃馄饨的幾個人也紛紛側目。

“我正忙呢，誰來了？”老齊舉着漏勺就從後廚走了出來。

老齊本是一臉兇神惡煞的，看到莫城卻止不住笑起來，“喲，是小莫啊，好久沒過來了，今天來這辦事？”

“嗯，帶同學來看看老師。正好趕上飯點了。”對于這兩人的熱情，莫城好像習以為常了。

“哦喲，這位就是你的同學吧？也是搞設計的？”老板娘眯着笑眼看向李言，莫城是他們眼裏的成功人士，莫城的朋友自然也不會差。

李言笑着向她點了點頭，“阿姨，我叫李言，以前上學的時候就經常吃您家的馄饨，今天正好過來，想着一定要過來再嘗一嘗。”

老板娘笑意更深了，像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一個個都成了才一般，“是嘛！這年紀大了就是記不住事兒了，這麽俊的小夥子，我怎麽會沒記住呢？小言吶，你想吃啥，讓你叔給你做！”

這一把年紀了還被人叫小夥子，李言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回應，還是莫城解了圍，“阿姨，來兩份全家福吧。”

“好嘞，你倆先坐，叔這就給你們做去。”老齊風風火火的提着漏勺又回後廚去了。

兩人坐下後，看老板娘又回到了收銀臺後頭，這才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經常來這吃飯？”

莫城正在擦桌子的手頓了一下，“嗯，之前做學校商業街那個項目的時候，經常跟團隊裏的人一塊來這。結項之後就不常來了，就是有時候來學校看老師，來這吃個午飯。”

“……怎麽不去商業街吃？”哪有人會十幾年一直中意一家店的？

“商業街哪裏都有，老味道就這一家了。”

莫城說得漫不經心，或者說有些情緒連他也說不清，這麽多年，整條後街都沒了，就是再好吃的的味道也該吃膩了，可每次經過這裏他還是固執的想來這裏。

李言不再說話，他們倆之間就這樣沉默着，耳邊有鄰桌傳來的笑聲，談論着論文怎麽改，作業怎麽寫，明天要去吃什麽。聽着就很美好。

不一會兒，兩份騰着熱氣的馄饨就被端了上來。“快嘗嘗你叔的手藝有沒有變。”

在老板娘熱情的注視下，李言趕忙舀了一顆馄饨囫囵的吞了，滾燙的汁水幾乎要灼傷喉嚨。李言盡力控制自己被燙的即将流出來的眼淚，稱贊道，“沒變，還是一樣的好吃。”

“慢慢吃，不着急啊。”正好有人要結賬，老板娘便重新回到收銀臺後頭去了。

李言這才放棄了表情管理，猙獰地接過了莫城遞過來的水杯。餘光卻瞥到莫城憋不住的笑容，不禁氣急，“你笑什麽？燙死了。”

莫城更加忍不住了，笑道渾身發抖，握着湯勺的手都要不穩，邊笑還要重複着渣男言論，“多喝點水。”

李言不明所以，滿臉問號。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就那麽值得高興？

莫城笑夠了，又感慨道，“我們見面之後，你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表情，還挺懷念的。”

“懷念我狼狽的樣子？”

莫城沒有接話，轉了話題，“快吃吧，肖老的講座要早點去占座的，不然沒位子。”

“哦。”李言忍着上颚被燙禿嚕皮的疼痛感，努力的把馄饨一個個塞進了嘴裏，其實根本沒嘗出鹹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