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

第7章

李言沒想到下班時的中央大道會堵得寸步難行，十幾分鐘的車程硬是走到天都黑透了才到。

李言進門的時候，莫城正百無聊賴的玩着手機，倒也沒有不耐煩的神色。李言覺得莫城這些年性格變了不少，應該是閱歷多了，真的是沉穩了許多，若是換做當年要他等這麽長的時間，指不定要被怎麽數落一通呢。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實在是沒想到這條路會這麽堵。”李言把大衣放到了一邊。

莫城也放下手機，“嗯，這個時間從你那裏過來确實要堵一些。”

“你還沒點菜嗎？”李言拿起面前的菜單，其實并沒有什麽頭緒。

“這裏的螃蟹不錯，都是當天運過來的，我已經讓他們蒸上了。其他的還沒點，不知道你這些年口味變了沒。”

李言微微一愣，卻沒有擡頭，只是随意的翻着面前的菜單，“倒也沒有，在國外的時候也時常會做一些中式的家常菜，但吃起來總覺得比不上在國內有味道。”

“那怎麽不回來？”毫無質問的口吻，像是老友間漫不經心的關心。

莫城本以為李言還會想以前那樣搪塞過去，他就像是青春期蠢蠢欲動的少年，明知得不到回應卻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次又一次的去撩撥心動的少女，企圖以這種讓對方尴尬的方式博得更多的關注。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李言笑着擡起頭望向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掩藏好的情緒抽絲剝繭。莫城是極為潇灑的長相，尤其是那雙眼睛，即使眼角已經有了年歲的痕跡，也掩蓋不住從骨子裏散發出的潇灑，那是自少年起便沒有改變過的。

兩人對視了幾秒，最後還是莫城稍稍別過了眼睛拿起了面前的水杯，“以後準備在S城發展了麽？”

“嗯，暫時先打算呆在S城。”

“不回A城嗎？”A城是李言的故鄉，不是什麽大城市，不過生态宜居，适合養老。

“不了吧，那裏也沒什麽認識的人了。”

他與A城最大的聯系大概也只剩下兩座枯墳了，三年前母親病逝之後，李言除了每年清明會回來給父母掃掃墓，上兩炷香，其餘時候并不會回A城，一個人呆在沒有人氣的老房子實在是太冷清了。

“二老沒有回來？”

“都不在了。”

莫城愣住了，看着眼前頭也沒擡的李言，淡然的口氣好似談論的只是眼前的菜單，而不是生老病死這樣的大事。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但又覺得為時過晚，猶豫了半天也只吐出了，“抱歉”二字。

抱歉提起了這件事。

抱歉我沒能陪在你的身邊。

李言笑道，“沒事，你要點什麽菜嗎？”

“你随意就好。”

莫城還想問點什麽，又不知如何開口，他們算不上戀人也不能用朋友兩字簡單概括，十年未見，本應有說不完的經歷與故事，可過去又是橫亘在兩人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兩人都頗有默契的不主動提及。

“城西的那個工程，投資方案雖然在投标的時候就已經和徐總敲定過了，但是細化的成本估算還是需要你們再把一下關。”

“因為有兩位分析師不在國內，所以團隊一直沒能就位，是我們這邊的問題，不過下周他們應該都能回國。”李言選了幾個菜，放下了手裏的菜單。

“嗯，拆遷工程已經在收尾了，接下來就是要讨論初步的方案設計，但是你們那邊好像一直都沒什麽動靜。”

李言有些尴尬得笑道，“這件事是我的失誤，你們的概念規劃我沒有參與，但是徐總跟我大致的說了一下，他對你們的方案是十分滿意的……”

“你呢？”莫城打斷了李言。不知道是不是李言的錯覺，不然為什麽會聽出了幾分懇切的味道。

大學的時候莫城每次完成導師的作業都會第一時間拿給李言，就像期待着被表揚的孩子，要把自己最優秀的東西都展示給最喜歡的人，好像那樣就可以被對方多喜歡一點。

那時候的李言還不明白莫城的意圖，只會笑着說，你們導師會給你打最高的分數的。莫城也總是這樣固執的問，你呢？

你會給我打幾分呢？

“我是學室內設計的。”過去與現在又重疊在了一起。

莫城笑了，無論如何避開，過去總是有跡可循的，“我知道。”

“你知道還答應徐澤宇讓我做總負責人？”

“糾正一下，不是答應，是要求。”莫城的口氣竟然有幾分得意。

“什麽意思？”李言微微蹙眉，他只當這是徐澤宇搞出的一個烏龍。徐澤宇的性格一向難以捉摸，卻不想這其中還有別的牽扯。

“是我要求徐澤宇讓你做負責人的。”

“為什麽？”

“我說過我要跟你合作設計出最出色的作品。”

莫城的口吻如此随意，好像這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理所當然的一部分，好像這就是他一定要去做的，也一定會做到的事情。

時間倒退十年，那時莫城還不過是一個只能幫導師做些初步規劃的毛頭小子，連交通流線跟城市法規都沒有徹底搞清，雖然在校成績出色，但遇上貨真價實的單子也只能做些大體分區跟驗算指标，用來吸引甲方公司的後續合作而已。

好像也是S城的某個樓盤設計吧，合作設計部的老員工不願意做這些，一股腦的都丢給了他們幾個學生，正好趕上李言也在忙着自己的期末設計，莫城那會兒才跟李言在一塊沒多久，愣是憋着小半個月沒見面，待在校外的工作室裏把總平面給做了出來。

那時候的他們雖不知未來如何，卻又有勇氣憑一腔熱血非要闖出一番天地。

方案通過那天，莫城被其他幾個小夥子拉去聚餐，灌了不少酒，大晚上的硬是要拉着李言去看月亮，正值中二泛濫的年紀自以為非常浪漫，兩人坐在操場看臺最高的位子，然後……被凍得直吸鼻涕。

莫城別扭的摟住他，帶着三分醉意低頭對他耳語，“以後我做建築然後你做室內，我們要做出最出色的建築設計。”

那時的李言并沒有當真，他比莫城大兩歲，說好聽一點是成熟一些，說難聽一點就是世故氣重。

他不記得醉意朦胧的承諾，也不記得前因後果，但他卻清楚得記得對方嘴唇的溫度，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初吻，他們在一點都不浪漫的冬夜，浪漫得一塌糊塗。

少年總是喜歡用“最好”，“一定”，“永遠”這樣的字眼，那時的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總以為自己手可摘星辰。再後來颠沛流離，各自寂寂無名的長大。驀然回首，那些豪言壯語像是歲月開的玩笑，那些青春才有的炙熱情感也早已所剩無幾，等再長大一些反而學會自嘲起來，暗笑當年把這些當真的自己太幼稚。

可事實上那一刻說出這些話的他們确實是真心實意的。

真心無論何時都不應該被嘲笑。

“你親自帶隊？”一個設計公司的CEO親自下場帶隊？這放在哪裏都說不通。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會跟徐澤宇一起回國？”李言盡力保持理智，這才發現了一絲端倪。

莫城表情一滞，眼神似有閃躲，顯然他沒有想到李言會在這時做出這樣的質問，“…嗯”

李言對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并不滿意，“你怎麽會知道？”

“合作前的例行調查而已。你跟徐澤宇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當事人顯然還對簽約會那天的事耿耿于懷。

李言懷疑的看着莫城，下意識的說道，“徐澤宇不是這麽跟我說的。”

莫城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我們倆的事情什麽時候要別聽別人說了？”

李言回過神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不容易緩和一些的氣氛又凝固了起來，好在這時候服務生正好來送醒好的酒，這才沒讓對話往更壞的方向發展。

莫城稍稍收斂了眼神，等服務員出了包廂才起身幫李言倒了一杯紅酒，沉聲道，“05年的Romanee-Conti，我去法國考察時一位老收藏家送給我的，今天算是為你回國接風了，可惜年份不太好。”

“05年……”李言喃喃的重複道，正好是他們分開的那一年。

“十二年了。”莫城低頭為自己也倒了一杯，不知是在感嘆這酒還是在感嘆這剪不斷的感情。

莫城朝他舉起酒杯，Romanee Conti不愧是帝王之酒，甘美甜郁的酒味瞬間充盈齒頰。

“即将凋謝的玫瑰的香氣，卻讓人流連忘返。”莫城一飲而盡，而後眼光灼灼，“李言，歡迎回來。”

李言看着眼前捉摸不透的莫城，頓覺疲憊萬分，他不斷的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他不斷壓抑着內心的疑惑與情感，只當這是上天開的玩笑。可一個又一個的巧合卻不斷提醒他，沒有想的這麽簡單。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近十點了，兩人談了不少後續合作的問題，他們在工程的設計上理念大致相同，不談感情兩人反倒交流得更加順暢。

“你回來後有回過學校嗎？”兩人并排走向車庫。

“沒有……一直在忙着公司的事，還沒來得及。”自畢業後他便再也沒有回過S大，那裏雖然留給他很多美好的記憶，但自與莫城分手後，再甜蜜的回憶都帶了點苦澀的味道。

莫城的眼神暗了幾分，“周六要去看看肖老師嗎？”

肖老師是他的美學老師，也是莫城的大學四年最重要的導師，大部分的項目都來自于這位老師。

“周六？”李言有些有些猝不及防。

“沒空？”

“不是，周末肖老師應該沒課。”

莫城臉色稍霁，“現在已經是肖教授了，周末在S大有講座而已。”

想起當年肖老已經當了八年副教授愣是沒能轉正，每每有不懂事的學弟學妹連着稱謂叫肖副教授的時候，都能有幸觀看到肖老的一秒變臉，李言忍俊不禁道，“應該的。”

莫城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們之間，其實還是有很多美好的共同回憶的。

“那明天早上十點校門口見。”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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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城言

明天見，是世上最好聽的三個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