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 101
現在再來想,在幫王姮除去眼線之餘,到底有沒一絲私心?
袁瑤扪心自問,當然是有的,且不止一些。
再想方才幾乎沖口而出的坦白,經外頭的喧鬧打岔,那一鼓作氣已再而衰了。
就在袁瑤猶豫苦惱間,忽然察覺霍榷正悶悶笑起,只聽他道:“早知這般能引你為我喫醋拈酸的,早早就該将府裏的人跟走馬燈似的,一天一茬地往這裏輪換,少說也能輪換個一年半載的。”
霍榷不說,袁瑤竟然想不起原來自己這般竟然是在吃醋,登時似嗔非嗔地瞪着霍榷,一時就把心裏的猶豫給放下了。
見他還在笑,袁瑤只好嚷道:“二爺真是愈發不正經了。”
霍榷見她終于不再悶頭流淚,這才放下心來,又逗着袁瑤笑鬧一會子,方和她一道用了飯食。
袁瑤的口味又變了,中午時還能用些醋椒魚片的,現在又吃不下的,只用了些木耳棗泥羹和茄汁豆腐盅。
那夜霍榷早早便哄了袁瑤去歇息,只道明日有驚喜。
袁家能昭雪,這已是霍榷給她最大的驚喜了,故而袁瑤也不多做他想,也不覺得還有何比這更讓她驚喜的,只是一日的大起大落到底是讓她疲憊了,只靠近他懷中便睡了。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鎮遠府也看不出和往日有何不同來,只是霍榮早朝後匆匆歸來,讓人備下香案,啓了中門,又命一家子全到前院來跪候。
霍老太君得了信兒,不敢怠慢帶着一家子女眷便過來了,就是受傷告假在家的霍杙亦正裝而來。
只是讓他們意外的是,竟然袁瑤和霍榷也一道過來了。
袁瑤為妾不算霍家人,就是官陶陽這樣得霍老太君喜歡的也不能出現在候迎聖旨之列中。
因此攙扶着霍老太君過來官陶陽見到袁瑤也一時意外,後覺得可能是袁瑤不知道這接旨的規矩,便有心提醒袁瑤一句,道:“聖旨快到了,我們趕緊一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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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太君不去看袁瑤,只對一旁的霍夫人道:“到底是從前沒人教過的,迎聖旨可非玩笑,要是因着她而出了什麽差錯,便是你身為主母的不教之罪。”
霍夫人在一旁諾諾應着,霍榷早便聽到了剛要說話,就見霍榮大步從向南大廳裏走出來了,對袁瑤道:“袁氏一會跟在老二家的身後聽旨,其餘一概遠離,跪接。”
這話一出,除了霍榷,在場的都難掩訝然,不待細問宣旨使便到了。
只見大門之外,禦前總管王永才雙手高捧三色織錦聖旨,恭敬而來,肅穆站于衆人跟前,高聲道:“吏部郎中霍榷,霍門王氏,霍門袁氏接旨意。”
霍老太君等人,就是霍榮和霍榷都是一驚。
袁瑤為妾,算不得是霍家人,霍老太君的人都說王永才錯了,只是不敢糾正。
而霍榮和霍榷驚異的是聖旨的顏色。
按大漢律,但凡頒給五品以下的官員诰書只一色,五品以上的為三色或五色,因此五品以下的叫敕命,五品以上的才叫诰命。
霍榷俯首在地,“臣霍榷接旨。”
王姮也跟着道:“臣婦王氏接旨。”
袁瑤自然也不敢怠慢的,“民婦袁氏接旨。”
王永才這才緩緩展開聖旨,只見聖旨背面升龍和降龍圖紋中所括赫然是——奉天诰命,四字。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錫類推恩,朝廷之大典;分猷亮采,臣子之常經。爾吏部郎中霍榷,品行端凝,才堪效用,奉職罔愆,小心克彰于夙夜,慶典欣逢新綸用贲。慈以覃恩,授爾為大理寺少卿,錫之诰命,于戲。弘敷章服之榮,用歷靖共之誼,欽茲寵命,懋乃嘉猷。”
聞旨,霍夫人等自然是欣喜萬分的,霍榮和霍榷只微訝。
霍杙則愕然不止,曾經霍榷一直位居他之下,如今卻被他居上,錯愕之後便是滔天的怨恨難耐。
只聽聖旨未完,王永才又宣道:“制曰:恪共奉職良臣,既殚厥心,貞順宜家淑女,愛從其貴。爾吏部郎中霍榷之妻王氏,妾袁氏含章,協得合儀,夙著于闱,黾勉同心,內治相成于夙夜。茲以覃恩,各封爾為恭人,于戲。龍章載煥用褒敬戒之勤,翟弗欽承,益歷柔嘉之則。”
這才是最令人吃驚的,就是霍榮和霍榷都沒想到。
袁瑤為妾,按先例就算得诰封,也要比正妻低一等,從沒見過于正室同封的,這樣一來這袁瑤到底是妾?是妻?
此時再想方才王永才稱袁瑤為霍門袁氏,有些人便了然祯武帝的用意了。
聖旨宣讀完畢,霍榷跪接聖旨舉于頭頂,衆人叩首山呼萬歲謝恩。
罷了,王永才來到袁瑤跟前,恭恭敬敬向袁瑤拜禮,袁瑤那裏敢受的,連忙側身避過。
王永才卻道:“夫人受得。皇上口谕,袁氏滿門忠烈垂千古,賜霍袁氏金孔雀翠珠慶雲冠,金繡雲霞孔雀紋霞帔。”
這樣的體面怕是曾被诰封鎮遠侯夫人的霍夫人都不成有過。
可除了袁瑤,沒人能體會這份榮耀背後的血淚和沉重。
袁瑤顫顫地接過賞賜,舉于頭頂,高呼謝主隆恩之時,早已泣不成聲。
霍榷也紅了眼眶,霍榮仰頭望天,長長地輸了口氣。
王永才吃了茶,又拿了禮,才走。
一道聖旨下,幾家歡喜幾家愁。
漱墨閣上下歡欣雀躍那是當然,霍夫人也是高興的,只是和霍老太君一樣,想到袁瑤的名分一時又為難了。
而大房,霍杙自覺郁郁不得志,宋鳳蘭雖也沒撈着好,可想到王姮這麽個性子,那裏會容得下袁瑤的,覺着往後二房定是更熱鬧的,便又開懷了。
官陶陽則是無法掩飾的失落,一旁的霍老太君看着自然是心疼的,卻只能嘆同人不同命了,強求也強求不來,從體己中拿了不少好東西給官陶陽,權當安慰了。
以王姮的高傲,讓袁瑤與比肩而站了那裏會高興的,回到楓紅院冷嘲熱諷高聲謾罵,低聲詛咒是少不了。
飛花和葉影自然又成了王姮用來撒氣的。
在送走了王永才後,霍榮匆匆出去了一趟,再回來又召集了全家,宣布道:“明日王氏、袁氏進宮謝恩回來後,開宗祠,袁氏入族譜,日後宋氏、王氏要以妯娌之禮待之。”
霍榮這話一出,衆人頓成木雞,只餘張目結舌。
霍老太君半日才道:“族……族長同意了?”
霍榮肯定道:“是。”
這下任誰都無法置喙了。
霍夫人覺得如今她該身先士卒響應丈夫,于是便道:“傳話下去,即日起宋氏為杙大奶奶,王氏為榷大奶奶,袁氏為榷二奶奶,有敢叫錯的杖責發賣。”
袁瑤雖高興能與霍榷成名正言順的夫妻,可到底不如袁家能洗刷冤屈,再得祯武帝口頭追封為忠烈,更讓她欣喜。
感覺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是那樣的不真實,袁瑤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一使力便醒來了,原來是一場空。
霍榷陪着她一道慢慢往回走,只見她時而歡笑着,時而又愁眉不展,癡癡的傻傻的。
可不禁被她所感染,霍榷也笑了,從衣袖中摸出兩個盒子,打開其中一個裏頭竟然是大紅寶石鑲嵌的四尾鳳展翅的滿冠。
霍榷親手為她簪上,“下回我休沐,我們一道去岳父岳母墳前祭拜,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袁瑤伸手摸摸那釵冠,鼻尖泛酸,不住地點點頭。
霍榷把袁瑤送回漱墨閣後,便出了門,先回吏部交割,再到大理寺去上任。
祯武帝任命他為大理寺少卿的用意不言而喻的,就是要他追查失竊的七千九百萬兩庫銀。
袁瑤回到漱墨閣,宮嬷嬷帶着衆人恭恭敬敬整整齊齊的蹲福,“恭賀二奶奶,二奶奶大喜。”
袁瑤虛扶她們一把,見清風也在裏頭,想來是剛才回來的,便有心問了她娘幾句,就讓人都散了,留下清風,拿出方才霍榷給的另一個盒子,讓她送到楓紅院去。
盒子裏同樣是個發冠,霍榷給她看過的,是一副分量不輕的金镯子,就算霍榷再寵愛袁瑤,面上到底是也不能太過于偏頗,袁瑤有的當然也要給王姮備上一份。
祯武帝賜的品級冠服,青素等人還不敢動,只等袁瑤回來再做打算。
袁瑤摸着那件大紅的大袖衫,就想起曾經母親着禮服時的模樣。
忽然感覺指下绫緞似乎比別處的有些硬,就不由去翻看,從裏頭摸出一張明黃的信箋來。
如今大漢上下,能用明黃一色的人只得一人,那便是祯武帝。
想罷,袁瑤不由鄭重了,慢慢展開那信箋,裏頭只兩字——遺诏。
這二字對于袁瑤來說,無異于驚雷,将她震得駭然,令信箋飄然掉落。
青素在收拾別院送來的賀禮,回頭見信箋掉落剛要去拾起,袁瑤卻慌慌張張地搶過丢進了火盆裏,信箋頓時化作灰燼。
袁瑤雙手顫個不止,青素感覺不對,便喚道:“二奶奶,你怎麽了?二奶奶?二奶奶……”
可任憑青素千呼萬喚,卻不能入袁瑤耳中。
袁瑤終于明白,祯武帝為何要擡舉她與王姮一般了,竟然是要她找遺诏。
她怎麽就想不起,倘若霍榮真持有遺诏,那何止是太後要忌憚,祯武帝何嘗不也是。
對于祯武帝來說,霍榮手中的遺诏就如同懸在他頭上的尚方寶劍,随時會落下,比被再度架空皇權更讓他忌諱。
所以祯武帝放任了太後對霍家所做的一切,包括霍榷的婚事。
要是有一天遺诏實在找不到,太後要霍家滿門的性命,祯武帝也會聽之任之,縱然百官非議,他日史書記載,他也不過是迫于孝道不得不為之,而非殘暴屠殺功臣的不仁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