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 102
婆子背微駝,手腳不算靈便,看年紀也是該出府榮養的人了,可因着是奶大主子的,外頭又無依無靠了,又看在她的一片忠心,主子開恩讓她留下了。
打發遠了丫頭,婆子端着一盅藥膳,顫巍巍地進來了。
此時外頭雖天光白日的,可屋裏頭卻門窗緊閉,帷幔重重,除了熏籠裏的那點炭火光芒,滿屋子的陰沉幽暗。
婆子先往暖閣那頭瞧了瞧,不見有人,便往東屋這邊過來了。
果然見主子就一人愣愣地坐在炕沿,婆子看着就覺得心酸。
“奶奶,”婆子小心地端着那梅花托盤過來,放在她主子手邊的炕桌上,“剛炖好的,趁熱吃了最有益。”
那被婆子稱作奶奶的婦人,背着光,令人看不清她此時面上的神色,只見她緩緩的僵硬地移動目光,看向婆子端來的那盅藥膳。
這東西實在說不上好吃,甚至有些惡心,可确實滋養人,婦人都忘了自己吃過多少了。
可吃得再多又怎樣?爺已經不到她房裏來了。
倏然間,那婦人擡起手來要掃落那盅藥膳,可到半空之時又生生的停住了。
因為她不能在這屋裏弄出大動靜了,四處都是那人的眼線,在外她可是膽小怕事,忍氣吞聲的悶性子,做不出沖動的事來。
所以婦人命令自己把手放下,可指掌卻緊攥成拳,令指節泛白,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奶奶,這可使不得。”婆子趕緊掰開主子的手,“別弄傷了,老太太問起,奶奶可不好回。”
婦人忽然哭了起來,只是不敢大聲,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低低悶悶地哭着。
在這府裏,她連放聲大哭的自由都沒有。
婆子知道主子心裏的苦,只得不住安慰道:“奶奶,你還有少爺,只要少爺平安長成,奶奶便有出頭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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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唯一的兒子,婦人覺得着才有了一線希望,慢慢就冷靜了下來,擦去眼淚。
“袁氏那肚子留不得了。”婦人忽然道。
婆子明白的,當初覺着袁氏再得寵不過是妾,就算生下哥兒也壓不過少爺去,沒想到一日之間竟然讓袁氏成了平妻。
若袁氏這一胎是女兒還無礙,要是兒子那可就是嫡子了,只會比“那位”生下的,至今未能入族譜的歪瓜裂棗尊貴。
到時難說鎮遠侯不會把這孩子記為他們這支孫輩的嫡長。
所以袁氏腹中的孩子絕不能出世,就算出世了也不能是個“好”的。
“奶奶放心,東西老奴已準備好了,那裏頭也有我們的人,要做也便宜得很。”婆子小聲道。
“可要幹淨些,最好能扯上王姮,那樣無論如何也疑到我們身上來。”婦人囑咐道。
婆子道:“是,老奴這就去辦。”
“嗯。”婦人不再言語了,看着婆子出去後,端起那漆黑的藥膳一氣灌了下去。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傻笑,接着是有人喊道:“少爺,慢些,小心摔着。”
沒一會門就被撞開了,一位年約五六歲的男童沖了進來,奶娘模樣的人随後跟進。
婦人見了孩子,一時就将其他給抛開了,所以的心思都在那孩子的身上了。
“呵呵……”孩子傻笑着向婦人跑來。
婦人接過孩子摟在懷中,好一通的上下打量,見都完好才安心了,對奶娘道:“行了你出去吧。”
奶娘蹲身告退。
等人走了,孩子才不笑了,睜大眼見望着婦人,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摸出一本很小的手抄《三字經》來,小聲道:“娘,我接着昨天的‘周武王,始誅纣,八百載,最長久。’背嗎?”
只聽小二口齒伶俐,調理清晰,那裏有半分傻氣。
可聽了孩子的話,婦人又是一陣心酸。
按理說兒子已經六歲了,該是啓蒙的年紀了,可府裏誰不說他是傻子,沒那位先生會肯教這麽一個傻子。
婦人憂慮兒子的前程,不由得有些後悔讓兒子裝傻了。
可要是兒子不裝傻,那位那裏容得下他們母子。
所幸婦人出身世代書香之家,還有幾分才學,便偷偷地教起兒子來。
想起已不複存在的娘家,婦人再度感慨命運。
婦人自認與袁瑤相同的,都是出身書香世家,也是一夜之間家族傾倒,若不是還有霍老太君,她比袁瑤更為凄慘。
只是如今袁瑤已否極泰來,而自己則還不知何時才是出頭日。
婦人摸摸乖巧的兒子,道:“娘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氣,娘給你掙來世子之位,誰敢擋你道,娘絕不放過。”
孩子不懂什麽是世子之位,但他記得他娘說過只要做了世子,将來就能成為爺爺那樣的人,他想成為爺爺那樣的人,所以他點頭了。
再說回清風。
清風昨夜回家後發現,雖然她娘遍體是傷,可都不重,唯有肩胛骨處傷得重些,可精神卻是不錯的,還有氣力罵人,清風便覺着可放心了。
又一心記挂着夜裏伺候霍榷的事兒,清風就想回漱墨閣去,不想飛花的娘來了。
飛花的娘得了霍夫人的話頂了清風娘的差事,拿着雞毛當令箭,過來耀武揚威的。
清風和她娘都瞧不慣她那樣,平日裏清風的娘和飛花的娘就說不到一塊的,這會子一言不合,清風母女兩就想和飛花的娘做一回,于是動手就打。
飛花的娘那裏把這對母女看在眼裏,揚手就給清風臉上兩下,清風的娘受了傷了更好應付,擡腳就是一踹。
可飛花的娘忘了這是誰家的地盤,清風挨了打越發不會善罷甘休了,扯了嗓子把家裏的小兄弟小姊妹都喊了來。
雖都是小孩子,可到底經不住人多。
就見小弟兄們上去就是一頭,把飛花的娘冷不丁地就撞了個仰倒,女孩子們趁機上前就是手撕嘴咬,團團把飛花的娘給圍了。
去送大夫回來的清風的老子見了,一面假意去拉,一面不住地偷笑。
飛花的娘就覺全身都疼了,想掙脫,又被這幾個小的一人扯了一處手腳,好不容易踹開一個掙紮了起來,被清風一個頭頂,又摔了回去。
看着像是飛花的娘吃了大虧,可飛花的娘心裏卻樂得很,她早想抓了理紮個筏子料理了清風一家子,好給飛花也給家裏頭開道的。
這下有現成的由頭了,受一頓皮肉疼,飛花的娘卻覺着值了。
一番厮打驚動了隔壁的,過來勸了好一會雙方才散了。
飛花的娘撂下狠話,一瘸一拐着走的。
清風不怕她去告狀,清風一家子在侯府得臉面也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家可是霍夫人的正經陪房,又和霍夫人身邊的山嬷嬷沾着親的,不怕她在霍夫人面前讒言歪曲。
只是事後清風拿了盆水來照照,一照不得了,臉上紅腫得老高,那裏還能出去見人的。
清風一時就急了,清風的娘也心疼女兒,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就要到外頭去取些雪來,可好些天沒下雪了到那裏找雪去,清風的老子好說歹說才作罷了,讓清風用井水敷的臉,折騰了半宿才把紅腫給按了下去。
到了早上,清風又發現她娘因傷發熱了,趕緊去找府裏坐鎮的大夫,這才錯過了和袁瑤一道去前院的機會。
回到漱墨閣,清風才知道袁瑤去了前院接聖旨,雖然也想過去可沒主子的話到底也不敢擅自到前院去,卻正好趕上得知袁瑤得了诰封的消息,後來又聽說侯爺準袁瑤成霍榷的平妻。
清風一時就覺着腰杆子硬了,想着往後在袁瑤身邊,可不比在別奶奶身邊的丫頭低一等了,以後就是官姨奶奶身邊的丫頭都要低她一頭的。
想罷,就聽袁瑤讓她送東西到楓紅院去給王姮,清風正想着如何到飛花和葉影跟前示威的,機會就來了,便痛痛快快地接了差事。
清風進了楓紅院的上房,就見王姮瞪了眼,紅了臉,粗了筋正盯着跪趴在地上收拾米粥和碎瓷的飛花和葉影。
見她們被作踐,清風只覺痛快,故意從飛花跟前過,還故作不小心踩了一腳飛花的手,到王姮跟前見了禮,“大奶奶安。”雙手捧着盒子獻了出去,“二爺說,賀大奶奶诰封恭人。”
王姮方才瞧見清風踩飛花了的,冷笑道:“你們二奶奶可得了?”
清風照實回了。
王姮挑開那盒子,就見裏頭是一對成色極好的金镯子,“也就說,這是你們二奶奶給我挑剩下了的。”
清風一驚要解釋,卻被王姮給搶了,“呸,飛花給我拿這镯子摔這蹄子臉上。”
一來飛花真的怕了王姮了,二來能作踐清風她樂意得很。
得了王姮的話,飛花起身悄悄從荷包裏摸了個比鼻煙壺還要小許多的瓷瓶子來,趁着往清風臉上砸镯子的功夫,把瓶子裏的東西一道甩了清風頭發裏。
“滾。”王姮大喝一聲,清風急忙轉身就逃。
清風一走,飛花趕緊垂首低眉又跪回原處,只是臉上怎麽都壓不下那得逞的笑。
清風狼狽地從楓紅院裏出來,被吓得不輕,摸摸被砸疼的額角,“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心底一時難平,就想着如何挑唆了袁瑤和王姮對上,給她出氣。
于是清風狠心掐了自己兩把,疼出眼淚兩滴,再裝出受了極大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