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69侯門一入(二)
事到如今還會喚她海棠的,除了霍榷還能有誰?
袁瑤一面叫自己不許去看他,一面卻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了過去。
碧青垂纓的黃金三梁冠,赤羅青沿的上衣,同色的七幅下裳,蔽膝、绶、大帶、革帶、佩玉一應俱全,一別往日的烏紗補子青袍的常服,這一身明顯是入朝陛見的朝服。
可見他是從宮裏出來,才得了消息匆匆趕來的。
然,到底是誰告訴的他?只是這一時,袁瑤也顧不上追究了,因他一別往日的容光煥發,不再是那般令人稱贊的靈秀人物。
滿是血絲的雙眼,泛青的眼圈,微微凹陷的兩頰,青青胡茬的下颚,幹癟起疱的嘴角,依然光鮮的就只剩下架在他身的衣裳了。
袁瑤從未想過,自己的離開會帶給他如此大的變化。
霍榷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落寞、憔悴、頹廢在他每一步的踏步有聲中,被舍棄,被踩碎,他在恢複。
縱然無聲,袁瑤卻能感覺到他亟待訴說的殷切之意,但又恐将她再度驚飛的小心翼翼着。
霍榷終于走到她面前了,“海棠兒。”見她安好,他那被掏空的心在慢慢回填,再想到他們的孩子,目光不由移向她的小腹。
“我們有孩子了對嗎?”霍榷壓抑着若狂的欣喜,小聲地問,一時也不知到底是怕驚着袁瑤了,還是怕驚着腹中的孩子了。
聞言,袁瑤卻如夢驚醒,“不是。”急急便要落筆去填那日期。
霍榷乍一愣,看清那是切結書後,驚忙抓住她的手,“海棠,你這是做什麽?”
袁瑤想到孩子,逼迫自己的心冷硬了下來,冷下顏面擡頭,道:“大人,這切結書可是你給袁瑤的,只道自行填了這切結書便能婚嫁,各不相幹了的。袁瑤如今要填這切結書,自是要婚嫁去了。請大人放手,這與大人早便不相幹了。”
“不可。”霍榷急了,沒錯,他當初是這般說過,可那時他那裏知道會喜歡上她,那裏知道會這般地想和她過一生。
霍榷一時真不知該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只想着如果能把心掏出來就好了,讓她知道,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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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別瞞我了,”霍榷幾乎是哀求的,“我都知道了。你不能這麽殘忍地對我們的孩子,難道你舍得讓孩子被人稱作是私生子,奸生子嗎?”
霍榷一下子便擊痛了袁瑤的心,把袁瑤都震傻了。
按大漢律,無名分生子,為私通生子,即為奸生子。
真忍心看孩子一世背負着,見不得光的奸生子名分嗎?
不,怎麽可能。
袁瑤淚眼朦胧了,可不這般做就得進侯府了,說那裏是龍潭虎穴都不為過的,如何保孩子平安?
霍榷明白袁瑤的顧慮,道:“相信我,我能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袁瑤慢慢将目光凝結向他,道:“保護?就似保護王姮孩子那樣的保護嗎?”
想起因他沒盡到責任失去的孩子,霍榷啞口無言,所以他的承諾有多不具說服力,他知道。
一時又無法證明他會不惜性命也會保護她和孩子的,霍榷只得道:“惠妃娘娘裝病的事已經瞞不住了,有人借此大作文章,欲治娘娘欺君之罪,娘娘她想見你。”
“什麽?”袁瑤這才想起在宮中舉步維艱的韓施巧來,慌張地抓住霍榷的衣袖,“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霍榷将宮中發生的一切細細道來,末了,“……雖說這劫終究是躲過去了,可如此一來娘娘便不能再躲于人後了,再度出現在人前,今後的艱險将更勝于以往。海棠,娘娘需要你的提點,需要你從旁輔佐。”
袁瑤乍聞這消息,到底也不能一時便想出法子來,“可深宮內院,我如何進得去幫娘娘?”
霍榷握着她的手,肯定道:“婉貴妃(霍榷的長姐)生辰在即,按例,家人可進宮拜見,你雖無品級诰封,當是随侍在側的一道去就是了。只是……若你不進府,我就不好和老太太、太太說帶你的。”說着,偷偷觑袁瑤一眼,看她的反應。
只見袁瑤幾番掙紮權衡,最後才狠下決心,“好,我進府。”
霍榷聽了心裏又是歡喜,又是酸澀的,說一千道一萬的,都不如一個韓施巧,但總算是勸得她進府了,怕她多想又後悔了,急忙道:“我這就回府上告父母,大茶小禮,三媒六證,記了妾書迎你進府,絕不委屈了你去。”
袁瑤知霍榷這是為她着想,以她曾經被貶為官妓的身份,若是草草便擡進了府定會遭人低看了去,以後在府裏少不得是艱難的。
但要是侯爺和夫人同意在官府登記了妾書,又讓霍榷三媒六證迎她進府,就是王姮想拿捏她,都要掂量着看侯爺和夫人的臉面。
議定,霍榷怕夜長夢多,便留下鄭爽守着,當下急急歸了府,派了護衛來接鄭爽班,美其名曰是保護,其實不過是再怕袁瑤不聲不響的又走了。
說來也巧,霍榷去正院尋霍夫人時,霍榮剛好也在。
霍榮見霍榷,便問了幾句公務上的事,言語間也未有讓霍榷細說的意思。
霍榷便簡單的回了,見霍榮心情似是不錯,便尋思着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就将袁瑤的事一并講了。
對父親,霍榷是一直敬畏着的,故而在霍榮面前歷來危襟正坐不敢松懈的,如今心裏有事就越發端正的。
“老爺,太太,兒子有一事要告父母。”霍榷鄭重十分道。
見他這般鄭重,低頭把玩鼻煙壺的霍榮睨着霍榷。
這兒子是有分寸的,霍夫人一直是放心的,但見他這般鄭重,也知事非同一般了,便也看了他。
霍榷字字清楚道:“兒子想迎娶一位姑娘做二房。”
霍夫人一聽松了口氣,“還以為是什麽不得了的事。如今你媳婦在調養身子,也不知得到什麽時日才是好。那個韓姨娘在受罰,兩個能伺候的通房去了一個,一個又在保胎,就是你不說,娘也想給你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早便知道兒子在外頭有人了,只盼兒子要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兒就成了。
霍夫人又道:“是哪家的閨女?既然你是想娶做二房的,禮數上到底不能馬虎了去,媒灼聘書一概不能少了,這才是我們家的誠意。”
聽霍夫人這般說,霍榮倒是無話的,繼續低頭把玩鼻煙壺。
霍榷回的是霍夫人的話,看的卻是霍榮,道:“是前戶部尚書之女,袁瑤。”
聞言霍榮夫妻,反應各是不同。
霍夫人倒是大大松了口氣,既然是尚書家之女,她是絕沒有不放心的,想來應該是庶女吧,不然怎麽舍得嫁來做妾的?
而霍榮眉宇間的那道折子,則又深了幾分,可還是沒說話,讓霍榷的心懸在半空。
母親不知道這前戶部尚書是哪家,父親卻是清楚的。
霍夫人是霍榮多少年的枕邊人了,另一個又是從自己肚皮裏爬出來的,這兩人在打啞語,片刻她便看出來了,但不做聲,只來回看這爺倆。
難道這袁瑤有什麽不妥?霍夫人便起了疑心,想着一會兒打發人去問個底細。
不想霍榷又丢下一炸雷。
“她已經懷了兒子的孩子了。”霍榷不敢隐瞞。
霍夫人聽了一驚不小。
那個正經官宦家的女兒,敢未進門就先有孕的?!
霍夫人剛要細問,就聽霍榮忽然就一口應下了。
“既然是你做下的孽,自然你自己擔着。”霍榮又回頭對霍夫人道:“你就操持起來吧,不可疏忽了。”
既然霍榮都答應了,霍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敢多有異議的,可等霍榮走後還是問了霍榷。
霍榷知道是瞞不住的,便細細地說了。
霍夫人只差沒厥過去了,顫巍巍道:“罪臣之女,還是曾被貶為妓,這怎麽得了啊!”
霍榷邊為霍夫人順氣,邊道:“袁家是冤屈的,當年袁大人為官清正,鞠躬盡瘁,就是父親都為之欽佩的。袁大人只留下一女,雖曾被貶,可也是得袁大人所傳,出淤泥不染,潔身自愛。兒子曾幾次三番要接她進府,她都婉拒了,若非不是兒子孟浪了,她也不會未婚有子。”
霍夫人是清楚丈夫的性子的,而那姑娘的身世想來丈夫比她更清楚,卻還是應下了,可想而知對袁家滿門正如兒子所言,是欽佩有嘉的。
再聽兒子說起那姑娘幾番婉拒進府,可見也不是個貪圖名利的,且兒子又上了心,如今就算自己心裏不舒服,卻也只得認了。
當日,霍夫人便回了霍老太君,自然是不敢将袁瑤的身世一并說了的,只道是官宦之家的失沽女,連懷了身子的事都不敢說。
霍老太君多年不管事的,聽霍夫人這般說,倒是同情了袁瑤,囑咐霍夫人道:“即是如此,就不能因那姑娘家裏沒落了,就委屈了人家姑娘,我們家禮數上可要周全,人家姑娘就一人難免有失禮之處,就多擔待些。”
霍夫人讪讪的一一應下,不敢多說。
霍榷娶二房,王姮這做正室的自然是不能不知的,且以後袁瑤還要給她敬茶的,霍夫人便讓人捎話去莊上,王姮是個什麽反應,霍夫人便不理了。
有了霍榮和霍老太君的吩咐,霍夫人自然是不會潦草完事的。
此時霍夫人正愁上門的媒人不該找誰,像他們家這樣的門第,媒人可不能随便找。
可兒子娶的是二房,且袁瑤這身份,高了人家不願去,低了貶的是自己兒子的臉面。
霍夫人苦惱之際,霍榷再度拜會恩師于正和師娘。
對恩師,霍榷自然是不會瞞任何的,将娶袁瑤一事細細說了。
說來也奇,于正聽了面上凝重,對天敬了茶後,欣然令于夫人前往保媒,解了霍夫人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