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68侯門一入(一)
這一個月,對于霍榷來說漫長如年。
袁瑤就像滴入江河胡海的水珠,融入了茫茫人海之中,再難尋回她的蹤跡。
納錦坊,霍榷每日定要過去一回,縱然每回都一無所獲,也依舊風雨不改。
而此時宮中風波再起,韓施巧被人揭發病情做假,此事可大可小。
可如此機會難得,那些人怎會放過自然是往大裏說,非要治個欺君之罪。
就是霍榷一時還束手無策。
眼看着就要殃及韓家了,韓孟當機立斷做了一件讓人不恥的事,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上折,怒斥韓施巧的罪行,并當場和韓施巧斷絕父女之情,一派大義滅親的悲壯,急急将韓家和自己摘幹淨了。
韓孟不但自己上折,還逼迫韓塬瀚也如此照做。
韓塬瀚自知父命難違,但見難便舍棄親人之舉他着實做不出,不能兩全之下,他只得上折辭官。
多艱難才培養出的這個兒子,韓孟得知後一時急火攻心厥了一回,醒來後對韓塬瀚行了家法,但韓塬瀚依舊不改心志。
幸得祯武帝憐才惜才,韓塬瀚的折子被留中不發。
就在韓孟狠心“斷臂”之後沒多久,宮中又傳來柳暗花明的轉機。
随韓施巧陪嫁進宮的一個宮婢投缳了,留下遺書,道知韓施巧受不得何香,便有人威逼她給韓施巧下的何香,那人只為讓韓施巧不能再侍寝争寵。
那字裏行間無一不映射“那人”就是揭發了韓施巧的王谂。
本就對韓孟舍棄女兒之舉不滿的韓姨媽,得此消息後,将自嫁給韓孟十數年來所積攢的委屈一并爆發了。
落衙回家的韓孟還在詫異于局勢的好轉,尋思着該如何挽回和女兒的關系時,就見韓姨媽發瘋了一般沖出來,給他臉上就是一撓,五道血紅就留在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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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未完,韓姨媽揪着韓孟的發髻又是一通撕扯,生生揪下一把頭發了。
韓姨媽又撓又抓的,完全是潑婦打架的架勢,已不去顧及什麽臉面身份了,“你這賣女求榮,枉為人父的老匹夫,整日只知道爬灰的老流氓……”什麽難聽的罵什麽。
韓孟始終是男人,韓姨媽能一下子得手,不過是他一時未做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會子也反應過來了,一個心窩腳就把韓姨媽給踹開了,“你個潑婦,想抹殺親夫嗎?”
韓塬瀚是随韓孟一道落衙回家的,見狀趕緊讓妻子白靈去扶韓姨媽,他則去攔韓孟。
韓孟正因韓施巧的事事出意外,令他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懊惱得不能發洩,韓姨媽正好往上闖,就是韓塬瀚也被他打了,對韓姨媽他更是手下不留情。
雖有韓塬瀚的阻攔,韓姨媽還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
韓孟指着韓姨媽,命令道:“明天你就遞牌子,進宮去見娘娘,就說我是被人拿了把柄,不得已而為之的。且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存了怨怼父母的心。若是她還是不肯,你就是跪着求,也要求娘娘原諒,不然我就打死你。”
韓塬瀚是不知韓孟是如何說出的這番話的,反正他這聽的人都覺得是羞得無地自容了。
如今韓姨媽已是豁出去了,當場啐了韓孟一口,“呸,韓孟,你就打死我好了,老匹夫,你就等着衆叛親離吧。”
韓孟氣又往頭頂攻,擡腳就要再踢,聽到動靜出來的韓塬海擋了下,那日韓家可熱鬧了。
韓姨媽口裏是這麽說,但一心記挂着女兒,翌日還是遞牌子了,可牌子是遞進去了,卻如同石沉大海,再無音訊了。
在韓家上下惶惶一片之時,忽然門房來報,道:“禦前總管王永才老爺身邊的長生侍官來降旨了。”
一時唬得韓孟也不知是福是禍,帶上韓塬瀚和韓塬海,擺了香案,開了大門跪接。
從外走來一位小太監,韓孟知道他叫長生,是王永才認的幹兒子。說是降旨卻未見他負诏捧敕,只一站道:“特旨,宣韓塬瀚入朝,禦書房陛見。”宣完旨,也不吃茶,更不收禮,便走了。
為何宣的是韓塬瀚而不是韓孟?
韓孟雖為官多年,可也沒能看出這到底是何兆頭。
韓塬瀚則趕緊更衣進宮去了。
得了準,進了禦書房,見裏頭竟然還有其他人,但他只認得霍榷。
韓塬瀚不敢多看其他,離禦案數步之距駐步,恭敬跪拜參見。
祯武帝邊朱批,邊讓他平身。
皇帝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做聲的,韓塬瀚忐忑着站霍榷之下,卻見霍榷在暗地裏安撫他,示意并非是壞事,才稍稍安下心來。
約一柱香後,祯武帝方放下禦筆,“惠妃很是記挂家裏,家裏可好?你父親身體還可好?”
聞言,韓塬瀚只覺得全身一寒,若是真是韓施巧記挂家裏為何不讓韓姨媽進宮相見,可知實情并非如祯武帝所說。
韓塬瀚悄悄看了霍榷一樣,只見他點頭,對自己心中的猜測又确定了幾分,出列躬身下拜,回道:“啓禀陛下,臣實不敢瞞,自惠妃娘娘進宮後,家父日思夜想身體早大不如前了。”撲通跪下,叩頭,“懇請皇上準家父致仕回家休養。”
祯武帝這是又拔了個蘿蔔,得個坑了,連連點頭很滿意韓塬瀚的識時務。
出來時,韓塬瀚疲憊不堪,和霍榷一道出的宮。
等出了宮門,韓塬瀚拱手拜謝霍榷,“謝霍大人出手相助。”
韓塬瀚這謝表面上是在謝方才的暗示,實際上是在謝他救了韓施巧。
霍榷自然是明白的,卻滿面悵然,失落道:“那不過是下下之策,若是海棠兒在,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來。”
韓塬瀚不知袁瑤的乳名,故而不知霍榷所說的海棠兒到底是誰,可霍榷的落寞和憔悴他卻是看明白了的。
剛要問,霍榷卻與他道別,上轎離開了。
韓塬瀚前腳到家,後腳就有內監捧旨而來了。
果然是準韓孟致仕的聖旨,美其名曰,念其思女傷身,特準辭官休養。
本以為這便算完了,不想聖旨後頭還順帶提韓塬瀚做了個小禦史。
聽完旨意,一心想往高處爬的韓孟,沒想卻栽了個大跟頭,立時厥了過去。
韓姨媽暗暗拍手稱快的,如今韓家的一切供給全都是郝家所給,而韓孟又丢了官,只要她掌握了二兒媳婦,就等于掌了全家的大權,于是回頭便找人去郝家議與韓塬海的婚期。
這一月裏,韓家幾番變更,但也終落了平靜。
而躲在唐家袁瑤,卻未能得回她的“平靜”,且還生了意料之外的狀況。
“姑娘。”青素回頭看看門外催促她的田蘇兩位嬷嬷。
這一月來袁瑤的心緒不佳,青素不想擾她煩心的,但這事可耽擱不得,便鼓起勇氣道:“姑娘你好些日子沒換洗過了,要不請個大夫來瞧瞧?也好調理調理。”
青素就見袁瑤原拿書的那手倏然将書抓得皺緊。
其實袁瑤也留意到了,只是她不敢想,心存僥幸道不過是經血不調遲幾日也是有的,再幾日便好了。
但幾日又幾日的過去了,依然沒見小日子來。
見袁瑤不做聲,田嬷嬷便奈不住進來了,哄道:“姑娘就看看吧,你還年輕要是做下個不調的病根可不好。”
其實大家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吧,只有她一個在自欺欺人罷了。
袁瑤用力地閉上眼,好一會才點點頭。
大夫是唐家出面請來的,最是口風緊的。
這位大夫雖不擅長婦人病,但要确認是否是孕脈卻是容易的。
大夫也不像別的那樣,一得是喜脈便道喜,只見他撫撫長須,看了看在帳幔後的袁瑤,這才對田嬷嬷道:“是喜脈,不過心有郁氣無益于胎氣,少些心思才好啊!”
說完,寫了個調理的方子,拿了青素遞來的藥禮,便走了。
房裏不見喜悅,青素勾起帳子,只見袁瑤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
一個懷有身孕的姑娘家,在這世上絕難生存的。
青素不由勸道:“姑娘,要不告訴霍大人吧。”
袁瑤就像剛被喚回心神般,幽幽道:“不,不能,侯府絕不能容了我們母子的。”
上回鄭爽來說二奶奶出事了,田嬷嬷曾問過,得知是王姮早産了,而且差點一屍兩命,于是便道:“前兒個榷二奶奶的身子剛好又沒坐住,他們那樣的人家怕是容不得庶長子的。”
不管房裏說些什麽,但請大夫這動靜鄭翠是知了的,乍聞袁瑤懷孕了鄭翠差點沒高興得喊了出來,心中不住道:“終于能進侯府了,霍家絕不能讓血脈留在外的。”
鄭翠立時便琢磨着怎麽出去報信。
住了一月,鄭翠和唐家的下人也熟悉了,塞了銀子說是出去撿藥,便從後門出去了。
唐家的人知道袁瑤剛請了大夫,可能得什麽不好說的病症,不想讓外人知道,不便讓他們唐家的人去撿藥,這才許了鄭翠出去也是有的,也就不疑。
這鄭翠一路緊趕慢趕往城裏去,也算她有些運氣,正好在恩榮街的街頭碰上了回來的霍榷。
最先看到鄭翠的是鄭爽。
“姐。”鄭爽瞪大雙眼,大叫一聲,後急急忙忙下了馬,“你們都到哪裏去了?讓二爺好找啊!!”
霍榷掀開轎簾,見果然是鄭翠,登時沖出來一把揪住了鄭翠,把她揪得生疼也顧不上了,嘴裏急問道:“你家姑娘呢?”
鄭翠不敢喊痛,只得忍着道:“姑……姑娘一……直……就在唐家,而且……姑娘……她……懷上……身……身子了。”
一聽袁瑤在唐家,霍榷便松開鄭翠要躍上鄭爽的馬,驀然聽到身子二字,又剎住了腳步,慢慢回頭道:“你方才說什麽?”
鄭翠喘了幾口氣,又複說了一遍,“姑娘就在唐家,而且姑娘懷上二爺的孩子了,恭喜二爺。”
袁瑤此時還不知鄭翠的事,袁瑤知孩子是無辜的,且得知懷有了身孕後心裏也并非那麽難接受這孩子的存在。
用手輕輕地撫這小腹,母愛油然而生。袁瑤如今思慮是的如何才能保孩子平安。
袁瑤倏然擡頭看向鏡盒旁的填漆螺钿箱子,坐看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去打開,拿出裏頭的切結書。
只要填上日期,她和霍榷便再無幹系,今後孩子和侯府也再無幹系。
只是當她執筆欲書時,卻讓一滴一滴的眼淚打濕了那信箋。
“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