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57以才侍君(三)
霍榷護着袁瑤,讓她走抄手游廊內側,自己走外側,這般飛濺而來的雨水便打不到她了,兩人邊走邊說。
“好犀利的激将法,”霍榷不做痕跡地回頭看了眼正房,“海棠兒竟然拿他和馮道比,倘若他還不肯出山,那便是比之他自己所說的寡廉鮮恥小人還不如了。”
袁瑤先嗔了他一眼,“方才便算了,如今還想占姑娘我的便宜。”意指他喚她海棠兒,接着又道:“你也瞧不上馮道嗎?”
霍榷雖不是推崇忠臣不事二主擁護者,可對于叛國投敵之人卻也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
袁瑤卻道:“其實只要百姓能吃飽穿暖了,他們又何曾會關心這是誰家之天下。就似大人,若是今上非皇上,難道大人便不科舉入仕了?”
霍榷趕緊捂住她嘴,“我的海棠兒,小聲些。”
青素一手拿油紙傘兩把,臂上搭一件雨過天青緞面繡暗團紋的鬥篷,另一手拎着木屐兩雙,早在垂花門處侯着了。
雖已過立秋,暑氣卻猶在,但今日一場豪雨令山中多少都帶了些寒意。
鬥篷是霍榷的,接過青素遞來的鬥篷便披袁瑤身上了,袁瑤不肯,他便道:“就這點風雨那裏就凍得着我一個大男人了,倒是你前日裏又貪涼在葡萄架子下歇了覺,起身還打了噴嚏,別以為我不知道。”
袁瑤才要睨青素一眼,霍榷又道:“你莫錯怪好人,爺自有爺的法子知道。”說着已經給袁瑤披好鬥篷了。
“你的法子當我不知,不是青素便是田媽媽。”袁瑤有些得意道。
霍榷卻笑而不答,一道換了木屐後,拿過青素手中的傘,撐在袁瑤頭頂,兩人一并雨中去。
出了垂花門,從倒座前過,繞了影壁便是大門。
門外鄭爽正侯在馬車旁,見主子出來趕緊将自己手裏的傘撐車轅上。
看袁瑤上了車,霍榷回頭便要去騎馬,青素不知聽袁瑤說什麽,對霍榷道:“大人,姑娘說現下雨雖小了,可還能将人澆透,此時便莫要顧及什麽禮數了,快到馬車裏來。”
侯府的馬車外看樸實無華,可內在卻十分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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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青素的話,霍榷笑了笑便上了馬車。
見霍榷進來,袁瑤往裏挪了挪,可始終還是擠了三人,難免肢體觸碰,袁瑤的手碰上一陣濕潤。
袁瑤錯愕片刻後看向霍榷,只見他一邊肩頭已被打濕,可知是方才和她一道出來時,傘都擋了她了。
“噗”霍榷不由打了個噴嚏。
袁瑤趕緊道:“青素讓車趕快些。”說着,執起手帕為霍榷擦去肩頭和發鬓上的濕漉。
回了小院袁瑤立時便讓蘇嬷嬷燒水。
蘇嬷嬷也是個貼心的,見雨天怕主子在外頭淋了雨,沐浴用的熱水一早便備着了,姜湯也一直在溫着。
見袁瑤吩咐,蘇嬷嬷便和田嬷嬷一道将熱水分兩趟送到上房和西廂房去。
霍榷雖是文官,可自小也是随鎮遠侯霍榮習武的,身體好得很,加之年輕,一趟熱水澡便驅了寒氣,這姜湯喝不喝兩可。
袁瑤出浴換後也換身衣裳,到東廂房來時,就見霍榷一身蓮青寬袖的夏衣,腰帶也不束,髻上也不扣冠,手拿冊書卷,十分之随意歪在羅漢床上,姿态慵懶又不失優雅。
袁瑤一身淺竹青的上襦,月白的襦裙,湖藍繡緑萼梅的腰封,發髻只绾了個纂兒,幾縷垂在鬓間耳後的發絲還滴着水汽,除此便再無半點裝飾了。
見袁瑤款款而來,霍榷放下手中的書,将羅漢床邊案幾上的一碗姜湯遞給她,道:“司馬空出山,此事非同小可,一會我還是回山莊一趟,和父親議個長短。”
袁瑤飲了一口姜湯,道:“你便這般信我這回是将司馬空給激出山了?”
霍榷笑道:“他們仿劉玄德三顧茅廬,禮賢下士,除了想司馬空為己所用外,還想得一賢名,故而都是捧着哄着順着,如今你将司馬空較之馮道一通大罵,他自诩傲骨铮铮,怎能讓自己落得比小人還不如的名聲,勢必會出山的。”
袁瑤将姜湯一氣喝下後,趕緊吩咐青素給霍榷更衣。
別的一概青素都給整裝好了,唯有發冠霍榷只讓袁瑤給戴。
袁瑤兩手捧着紅纓金冠,待他彎腰低頭,便将金冠戴上,順着兩縷綢帶到他下巴處打了結,“可覺得緊?”
“正好。”霍榷道。
再踮腳調整下金冠,卻見他滿面笑意,袁瑤不由問道:“大人笑什麽?”
霍榷故意待到發冠給戴好了才道:“果然是貴人給指了人家的,越發賢惠了。”說完便跑。
留袁瑤在後頭滿面惱羞道:“好不正經的爺。”
霍榷一陣朗聲大笑應的她。
如今霍榷時常來小院,納錦繡坊的兩位妯娌有事倒是不方便來了,只得袁瑤到對門去,幸好也不過兩步路。
待和唐家妯娌商議完繡坊的事回來,見霍榷落衙已來了,不但公服未換不說還滿面憤然,只他一人端坐書案後奮筆疾書,把田嬷嬷吓得不敢伺候在屋裏,只得守房門外。
袁瑤回身拿過青素手裏的團扇,讓她們都遠些伺候,只身進書房去了。
走到書案旁,袁瑤也不多問只給霍榷打扇子,順便将霍榷寫的東西一目十行看了遍。
此時霍榷方開了口,“司馬空已入仕,皇上授內閣中書一職。”
內閣中書品級倒是不高,不過從七品,但卻能出入內閣。
司馬空出山入仕他們意料中的,可為何霍榷卻義憤不已?
袁瑤便猜測道。“可是司馬空為難大人了?”
霍榷搖頭,道:“只看不過二皇子厚顏無恥攬了這邀賢的功勞。逼司馬空出山的可是海棠兒。”
袁瑤莞爾一笑道:“難不成大人還想給袁瑤請功?”接着又哄道:“只要大人知道便成了,再說袁瑤這般做的初衷也不是為了朝廷,是因大人惜才罷了。”
霍榷心中說不出地熨帖,可一想到二皇子還是覺得不平,道:“不成,這二皇子慣會投機取巧的,這回手伸得更長了。”将一份文書遞給袁瑤。
是一份即将調任某處官職的名單。
“都是二皇子的人,”霍榷提筆又再疾書,“不能讓他們得得這般輕巧。”
袁瑤再細看了遍那些官銜,其中不少是要職,便笑勸道:“大人只管放他們去,不用大人出手,二皇子他們這已在自掘墳墓了。”
霍榷不明,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袁瑤道:“皇上登基之初,一直被太皇太後所壓制也不得不做傀儡皇帝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重獲大權,最為忌憚的便是再度被人牽制。”
聽袁瑤這般一說,霍榷便明白七八分了,再看那份名單,“這兩處可是扼住了皇上命脈了。”
袁瑤淺笑點頭,“大人只管交他們給侍郎大人或者尚書大人,這般到時皇上遷怒,也罪不及大人你了。”
問題一解決,霍榷那吓人的氣勢自然就松開了,“好個狡猾的丫頭。”
袁瑤則趕緊催他去更衣,“快去把公服給換了,看你把我一院子的人給吓得。”
霍榷自然是從命的。
然事情似乎并未順他們意料發展,祯武帝并未發作了二皇子,正年富力強的他忽然提起了國本,欲立太子,并下诏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員,外省四品以上的官員可舉薦一人。
一時間朝廷內外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其中以保薦大皇子的內閣黨和保薦二皇子的王家黨最為活躍,正因如此讓一直默默為先皇後所出五皇子效力的勢力也浮出了水面。
自然也有靜觀其變的一派。
霍榷将一白子落下,提黑子兩枚後,對袁瑤道:“海棠兒如何看這回提名太子之事?”
袁瑤貫注于棋枰,道:“大人把方才兩子還袁瑤,袁瑤便說。”
霍榷一時哭笑不得,伸手去輕刮她鼻尖,“不許趁火打劫。”
袁瑤趕緊躲他的狼爪,落下一子道:“大人可有想舉薦的皇子?”
霍榷道:“若是貴妃娘娘有皇子自然就……可惜……”
“那大人何必去趟這趟渾水,好讓皇上将鎮遠府連根拔起?”袁瑤的說法很是奇怪,可霍榷卻連連點點贊同。
“海棠兒覺得我該薦哪位皇子才好?”霍榷無奈道。
袁瑤擡頭看他并未有半分迷茫,知他心裏也是有了人選的,便道:“不如大人和袁瑤一道将人選寫在各自手中,看看是否是同一人?”
“好。”霍榷一聽這提議便覺有趣。
兩人到書案前,各執筆舔墨,在手心中寫下一人,罷了握起伸出,待袁瑤數完一二三,方一同開掌。
兩掌中皆一個四字。
霍榷笑道:“海棠兒為何選他?”
袁瑤不答反問:“大人又為何選四皇子?”
“因他早已入土為安了。”
“故而大人方能大安。”
而相對于袁瑤和霍榷這兩只小狐貍的迂回婉轉,老狐貍霍榮便幹脆有效多了,直接告病不朝。
鎮遠侯霍榮告病,言下之意就是他誰都不支持,都明白的。
本以為這便是鎮遠府的态度了,不想霍家長子霍杙卻上折薦大皇子,而次子霍榷更離譜薦個死人。
這讓朝中一些持觀望之勢的人看得愈發地迷糊了,他們家這到底是要做什麽?
有些舉棋不定者,幹脆抓阄。
直到截止之日,大皇子和二皇子勢均力敵,五皇子緊随其後,雖也有人提及三皇子,但也不過寥寥。
然,就在文武百官萬分期待祯武帝揭曉答案之時,袁瑤的話應驗了,
祯武帝突然柄雷霆之勢,大刀闊斧剪除支持各位皇子勢力,可見祯武帝是有備而來的。
二皇子元氣大傷,次之為五皇子。
大皇子自然也有損失,只是不及他們二人。
追随大皇子的霍杙則被降了一級。
衆人這才醒悟,祯武帝根本就沒立太子之意,不過是借立太子清算各方勢力而已。
而在霍榮告病後,霍榷也跟着告假侍疾了,整日和袁瑤琴簫合鳴,暢談詩詞歌賦,清算根本波及不到他,只是不時被袁瑤訛去幾本書,但他也樂意。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Midco扔的地雷,O(n_n)O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