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13知恩圖報(二)
是夜,無數的記憶沖破了那道刻意被築起的薄弱封印,翻江倒海而出,令袁瑤輾轉反側。
韓施巧能理解袁瑤對周老太太的情分。
袁瑤自小便沒見過袁老太爺也沒見過袁老太太,承歡祖父母膝下的日子從未有過,是周老太太彌補了袁瑤的這份遺憾。
記憶起周老太太,韓施巧也滿是慈愛
韓施巧側身撐起頭來,“你想報答老太太是嗎?”
對于韓施巧的話,袁瑤不置對否,只微微出神。
“生老病死,若非大羅神仙誰都無可避免,只能盡人事聽天命。”韓施巧竭盡所能地想寬慰袁瑤,“都知道你如今的處境,沒人會怪你。”
這些袁瑤何嘗不明白,可在經歷過那樣的世态炎涼後,更明白這樣一份雪中送炭恩情的重大。
“你睡吧,我想坐坐。”說着袁瑤便掀帳起身,披了鬥篷出了卧室。
盡管袁瑤已是放輕了腳步,還是将歇在東次間的青素給驚醒了,睡眼惺忪地探頭張望,“姑娘,可是要茶水?”
袁瑤擺手讓她輕聲些別攪醒了青玉,再看,沒見韓施巧的丫鬟知秋,“知秋回前院倒座去睡了?”
青素揉揉眼睛,“她說三人躺一床太擠了,就回前院家去了。”
袁瑤點頭,“嗯,你去睡吧,我只是到園子透透氣。”
夜涼如水,袁瑤坐廊檐下的坐凳欄杆上,攏緊身上的鬥篷隔絕夜風中的寒意,卻無論如何都隔不開夜的悲寂。
但悲寂卻奇跡般地讓翻滾奔騰的記憶,平靜了下。
“噗噗”,一陣輕微扇動翅膀的聲打破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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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瑤擡頭,隐約見藏在屋檐陰影中的燕子巢,有動靜。
春回大地,燕子也歸來了。
記得曾經她的閨閣檐下也有一個燕巢,整日裏叽啾叽啾地叫,那時只覺着煩得很,便要周祺嵘一起去抓小燕。
周祺嵘被迫用他的小肩膀承受她的體重,雖說那時她年紀還小,可對于只大她一歲的周祺嵘來說也是過分的負重了。
可想而知的結果。
袁瑤清楚地記得是周祺嵘墊在她下邊,所以她摔得不重。
兩人因此被責罰時,袁瑤曾問過周祺嵘為什麽?
他邊抹着眼淚,邊說:“我娘說,你是我未來的媳婦,我是男子漢就應該保護媳婦。”
青梅竹馬時的單純讓袁瑤露出了淡淡的笑,其實她又何嘗不是這麽認定他的,直到如今她都未能改過來,俨然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有沒情愛的成分在裏頭,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習慣……啊!”袁瑤悠悠感嘆道。
“習慣怎麽了?”韓施巧聲音從身後傳來。
袁瑤回頭,見韓施巧披了件大氅站她身後。
兩姐妹緊挨着坐一起,仰頭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
韓施巧不時偷看袁瑤,欲言又止了許久,方說道:“要不,我們一起嫁霍郎吧。”
這話讓袁瑤愣怔得不輕,久久說不出話來。
韓施巧見袁瑤不做聲,轉身面對袁瑤,很嚴肅很鄭重聲明道:“我可不是在玩笑。”
說着韓施巧不由得的皺起眉頭,“周老太太的話是沒錯的,先不說我出嫁的事,就說我落選後,我娘也不會再留你,那時我也沒有借口要求我娘留你。”韓施巧伸手握住袁瑤的手,“我想了半日了,絕非沖動之舉。唯今也只有你同我一塊嫁入霍家,在霍郎和我的庇護之下才有安穩。”
咬牙痛下決心,韓施巧絲毫不逃避地迎上袁瑤的目光,“正如你所說的,世事無常,倘若真有別人,我更願意和你共侍一夫。”
再賢惠的女人心中也是不情願和別人分享丈夫的,況且還是心愛的男人。
做下這樣的決定得咽下多少心酸與苦澀,袁瑤多少是能明白韓施巧的。
天下間也唯有韓施巧能這般為她了,雖說袁瑤也早已決定為保護韓施巧一生,如今覺得還是不夠的。
袁瑤一掃愁容,笑着擡手在韓施巧的臉上刮了下,“羞羞,張口嫁人閉口侍夫,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
韓施巧登時滿臉羞紅,嬌嗔道:“好你個沒良心的,虧我熬盡了心血為你苦思出路,卻被你打趣。”
袁瑤趕緊拉住要往回去的韓施巧,陪笑道:“好姐姐,我的錯,是我這不識好人心的不是。”好言哄了好一會兒,韓施巧才放過袁瑤。
袁瑤又道:“可就算你和霍大人不在意,你也得問問我願不願啊?”
韓施巧怔,“你覺得霍郎不好嗎?”
霍榷在韓施巧心中是完美無缺的好,故而她也不許旁人質疑霍榷的好。
“不是霍公子不好。”袁瑤感嘆道:“常言侯門深似海。你與霍公子兩情相悅,在府中自然是能和和美美的,然對我而言,尋常正經人家尚且不能容忍我這樣的,姨媽為着名聲和那點子親戚關系明面上才不至于給我太過難堪,可到了霍家那樣的名門大家,只會讓我越發的難以自處而已。”
聽袁瑤這般說,韓施巧起先是松了口氣,也覺得自己考慮得不夠周全了。
可想到袁瑤将來孤苦無依的,韓施巧又疼心得很,“那我們該怎麽辦?”
袁瑤執起帕子拭去韓施巧臉上的淚水,“傻瓜,老太太正是想到了才非要給我院子的,這樣我不但有容身之處了,還可招婿上門自立門戶,不至于被人作踐了去。”
那院子的用處,韓施巧是想不到那麽長遠的,不由得對周老太太又是敬佩又是感激的。
袁瑤撫順韓施巧頭上被風吹亂的發絲,“我以後是有着落的,不用憂心我。只要你落選了,姨父和姨媽也就都死心了,亦不會再妄想用你來光耀韓家門楣了,那是霍大人再來提親,保準一來一個準的,你就安心地準備做你的霍家少奶奶吧。”
“又拿我打趣。”韓施巧羞了個滿臉通紅,不依,對袁瑤就是一通捶打。
雖是這般勸說的韓施巧,可袁瑤心中急欲報答周老太太的心幾乎成病了。
韓施巧東廂房的屋頂還未修好,就迎來了二選的日子。
當日韓府上下如臨大敵,就連韓孟的妹妹——韓施巧的姑姑白韓氏,也回來幫忙了。
白韓氏和韓姨媽往日的恩怨,到這日也暫時放下了,兩人齊心合力打扮起韓施巧來。
韓姨媽早痛下血本,為韓施巧打了幾套時下最體面的整套頭面,此時恨不得一股腦的全往韓施巧頭上身上就戴。
韓施巧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在韓姨媽打扮的基礎上又着意添了許多,令整個腦袋的金光耀眼,她還堅持要刻絲大紅芍藥的褙子配蔥綠的馬面裙,令她整個人俗不可耐。
可各花入各眼,耐不住就有人覺得這樣是好看的。
看着衣裝完美的女兒,韓姨媽心緒難以自抑,“平日裏太素淨了,今日一打扮才知道,果然是有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白韓氏也以為然,繞着韓施巧走了一圈,“打小我便知道巧姐兒是要大富大貴的,如今就越發的富貴逼人了。”話裏話外都是讨好讨巧的調。
鄭嬷嬷在一旁也湊趣應和着。
韓施巧覺得既無奈又好笑,不明白自家母親和姑母的審美!
看看天色也知不早了,韓姨媽趕緊讓知秋扶着韓施巧出去。
方出來,韓施巧的這身裝扮便瞬時驚着坐明間裏等候四人裏的三個。
袁瑤和韓塬瀚稍好點,就驚得忘了把嘴巴合攏了。
而韓施巧的二哥韓塬海把茶碗蓋都摔地上了。
唯獨韓施惠一臉的豔羨。
見這四人的反應,韓姨媽愈發滿意給韓施巧裝扮的這身行頭了,笑得嘴一時合不上了。
“大妹妹她……”韓塬海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憋得一臉的通紅。
白韓氏笑着走過來推推的韓塬海肩膀,問道:“你妹妹她怎樣?說呀。”
韓塬海撓撓頭,“大妹妹她這是要進宮賣簪子嗎?”
袁瑤一口茶差點便噴了出來。
而韓姨媽聞言,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一時間,氣氛尴尬了,只有韓施巧在傻樂着。
韓姨媽氣得指着兒子就要訓斥,可兒子一臉的茫然不解,又讓她無從訓起了。指頭一轉指向袁瑤,卻見袁瑤正端茶淺抿,一副剛才什麽都沒聽見的淡定。
指頭再轉,見韓塬瀚正要起身,韓姨媽覺着終于找到出氣的人,剛要張嘴又聽韓塬瀚恭敬有禮,道:“太太,老爺方才遣人來催了,說讓趕緊的,誤了時辰就不好了。”一句,把韓姨媽的話都堵喉嚨眼兒裏了。
見韓姨媽被噎着了,白韓氏看看韓塬瀚又看看韓塬海,忽然心情舒暢了,抽出手絹掩嘴笑道:“嫂子,瀚哥兒提醒得是,有什麽回頭再論,這要是誤了進宮的時辰可不是鬧着玩的。”
白韓氏那幸災樂禍的調,韓姨媽又怎會聽不出來。
說來韓姨媽和白韓氏早些年時其實也挺好的,結怨要從當初白韓氏想親上加親說起。
白韓氏嫁的是白家第四子,這白家也算是官宦之家,但一家子都是芝麻綠豆的小官,家境也只能算是殷實,可承繼香火的人丁倒是極興旺的,幾房生的都是男孩,沒一個女孩。
就是白韓氏嫁過去,也一氣生了四個兒子。
白老太爺便覺得有些遺憾,常念叨,有子有女方能成好。
許是白家的虔誠感動了送子觀音,白家長子終于老來得了一位千金,取名白靈。
這唯一的女孩,那可是白家衆星捧月的寶貝疙瘩。
白韓氏見自家侄兒韓塬海淳厚老實,便有心想親上加親。在白家将韓塬海誇了一通,白家覺着對韓家是知根知底的,也放心,便答應了。
白韓氏興高采烈地就跟韓孟提起了。
那時韓孟只是鴻胪寺少卿,但還有袁家提攜着,前程是大好的。
而白家老大當時不過是小小的州學政。
兩家這般一計較,就算不上是門當戶對了。
可韓孟在自家妹妹面前抹不開臉,便含含糊糊地應下了。
韓姨媽回來知道後那裏肯答應,便自作聰明将這姻緣移花接木給了庶長子——韓塬瀚。
等白家明白過來,生米成了熟飯,白韓氏裏外不是人了。
後來白家人見韓塬瀚穩重上進,不負所望考得功名便也認了。
但白韓氏和韓姨媽的恩怨就此結下了。
一家子将韓施巧簇擁到二門,各種囑咐在韓孟的再三催促之下才作罷。
采選進入二選,秀女由家人護送到皇城北門——玄武門,戶部交由內監引閱挑選。
韓家到來不算早但也不晚,玄武門前各家的馬車早已是頭尾相銜,徐徐排列在玄武門前了。
宮裏的嬷嬷等在馬車邊,将待選秀女從側門引入。
輪到韓家的馬車,韓施巧小心翼翼地步出馬車,就見一位略顯富态卻舉止十分得體的嬷嬷上前伸手要扶她下車。
韓施巧将手搭在嬷嬷的手上,步下馬車。
不愧是宮中見多識廣的老人了,見韓施巧這樣作怪的裝扮也眉頭都未動一下。
跟着嬷嬷進了側門,走了大約一射之地,拐入夾道便是今日她們待選的偏殿了。
以南陽伯為首的王黨和馬閣老為首的內閣黨,在前朝水火不容勢不兩立,讓這後宮殿內殿外的百花争豔也是楚河漢界的。
雖說這次采選南陽伯本家并未派人參選,可旁支倒是有人來的,于是以她們為首成了一派。
而相對的內閣黨,則以馬閣老的孫女馬葶為首,俨然又成一方與之對持。
韓施巧知道自己父親是屬內閣黨的,可看這兩方佳人相互敵視着,也是挺好玩的。
“韓姑娘果然也是要來的,快到這邊來。”
韓施巧循聲望去,見大理寺少卿家的李小姐正向她招手,李家小姐身邊的幾位小姐韓施巧也是認得的,便走了過去。
“你……怎麽這身打扮?”李家小姐和其他幾位小姐都有些訝異地看着韓施巧。
韓施巧笑道:“我金光閃耀吧。”
姑娘們見韓施巧這般自炫便有些輕視了,也未給她多做提醒,少個競争對手總是好的,何況還是這般強的競争對手呢。
“什麽韓家有施巧,城西袁瑤俏,看來也不過如此,浪得虛名罷了。”
就見從殿內走出一位被衆佳麗簇擁而來傲慢的女子。
這女子的确有傲慢資本,韓施巧就覺得她像當年的袁瑤,張揚華貴,豔壓群芳。
而如今的袁瑤則似池水中的蓮,身處污泥未染泥,不待風來香滿池。
李家小姐意有所指對韓施巧輕聲道:“聽說叫王谂,是王家極遠的旁支,勉強算是太後的堂侄女。”
韓施巧只笑笑,并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的法,故而未理會王谂的冷嘲熱諷,可她如此想別人卻不是。
聽到有人出來道:“那也比不知從哪個鄉下地方冒出來,名不見經傳的強。”
說話的人正是馬閣老的孫女——馬葶。
見馬葶說話了,便有人來附和了,“是呀,也不看看自己的泥腿子都沒抖幹淨呢,就來冒充名門閨秀了。”
馬葶身邊的人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韓施巧暗暗咂舌,都好眉好貌的沒想這麽毒舌。
王谂出生在一個極偏遠的山村,極不願別人知道她的出身,自被接來京城後就以南陽府自诩出身了,如今被人當面揭穿下不了臺,氣沖沖地轉身進屋,不想撞上了正端茶走出的女子。
“我的衣裳,不長眼的東西。”就見王谂将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姑娘給推搡了出來,那姑娘跌坐到韓施巧的腳邊。
韓施巧看看腳邊的人,發現是熟人,正是周祺嵘的堂妹——周祺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