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邵燕黎一直是個很糊塗的人,說好聽點,是樂天,說難聽點,就是沒神經,所以錢包丢了這麽嚴重的事他完全不知道,直到下午舒清河打電話給他,他才發現自己的錢包沒了。
“原來那家夥是小偷啊,長得還滿不錯的呢。”聽了舒清河的講述,他恍然大悟。
其實少年的模樣他根本不記得,不過少年的發色和服裝很有沖擊感,所以長相應該差不到哪裏去。
“這個時候你要關心的不該是錢和信用卡是否有丢失嗎?”驚訝于邵燕黎的反應,舒清河忍不住在電話那頭問。
“錢包在你手裏,有什麽好擔心的?”
邵燕黎反而覺得舒清河想太多了,雖然這個小警察是走後門進來的,但人家怎麽說也是警察,東西在警察那裏,他當然沒必要擔心。
電話那頭有稍微的沉靜,然後屬于舒清河的溫和嗓音傳來,“是這樣沒錯。”
邵燕黎突然覺得這句口頭禪非常完美,可以不分任何時間場合對象,随時拈來使用,而且還帶了那麽一點點的自信,不知他是否可以借用在自己小說的主人公身上?
“那你什麽時候來領取?”打斷他的回想,小警察問。
“傍晚吧。”邵燕黎看看外面刺眼的陽光,這種炎熱天氣他真沒勇氣再出去一次,反正傍晚也要去做運動,就順路去好了。
“好,那你來時記得帶身分證和印章啊。”
邵燕黎答應了,電話挂斷,他去客廳打開放映機,難得的休息日,他打算把買來很久但一直沒時間看的大片看完,不過心情有點奇怪,看電影時走了神,在冷氣房裏消磨了兩個多小時,片子看完了,卻沒看懂它講了些什麽。
時間還早,邵燕黎又随便拿了本書來打發時間,不過還是一樣靜不下心,說不上是怎麽回事,好像有事沒做,但仔細想想,又沒有,很奇怪的無聊感覺,平時忙祿時沒在意,休息時便很清晰地冒了出來,導致看書也成了自虐,邵燕黎把書看到一半就索性扔開了,躺到床上補覺。
一覺醒來,已經是傍晚,最熱的時段過去了,邵燕黎拿了自行車鑰匙,準備踩單車去找舒清河,進了電梯才想起身分證忘了拿,電梯已經往下走,再返回去很麻煩,他僥幸地想反正都認識,沒身分證和印章應該沒事吧。
太陽已經落山,不過外面的熱氣溫仍在持續着,邵燕黎一出公寓,就感覺熱風撲面吹來,帶着屬于炎夏的燥熱。
邵燕黎踩着自行車來到派出所,支好車子走進去,一個五十來歲胖乎乎的警察正坐在辦公桌前看電腦,旁邊還泡了杯清茶,舒清河在裏面的辦公室接電話,看到他,向他搖搖手,又指指老警察,示意他請老警察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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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老警察看到邵燕黎,眼睛眯了眯,先開了口。
邵燕黎其實不太喜歡跟警察打交道,尤其是像眼前這位看着很像笑面虎,但全身透着老狐貍氣息的警察,不過看情形舒清河一時半會出不來,他只好在辦公桌前坐下,說:“我來領取失物。”
他把中午丢錢包的事說了,老警察取出登記簿,讓他填寫,說:“請把身分證給我看一下。”
呃……
邵燕黎正在寫字的手微微一停,看到他的反應,老警察眼裏閃過了然的笑,問:“忘了帶來?”
是這樣沒錯了,不過他就是這個社區的住戶,沒身分證也沒關系吧。
邵燕黎指指自己剛寫完的住址,說:“我就住在這附近。”
“住址跟冒名認領有什麽直接關系嗎?年輕人,雖然我個人很相信你不會這樣做,但手續還得按程序來。”
老警察還是一臉笑眯眯,不過他說的話讓邵燕黎覺得他很欠打,舒清河講着電話,眼神卻一直在注意他們,看到不對頭,急忙向邵燕黎搖手,邵燕黎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老警察感覺到不對,順着邵燕黎的眼神轉過頭,舒清河立刻結束手勢,在那裏正正經經打電話。
老警察什麽都沒看到,低聲嘀咕了一句,又轉回頭笑眯眯對邵燕黎說:“那說一下錢包裏的金額和物品好了,這總沒問題吧?”
有,有很大問題!
邵燕黎的記憶力相當好,但只記想記的東西,所以他從來不記得,或者說沒在意過錢包裏有多少錢,感覺少了就會往裏面塞幾張進去,讓它保持鼓鼓的狀态,這就足夠了,至于裏面的存量,不在他記憶範圍之內。
“你不是吧?連自己錢包裏有多少錢都不知道?”見邵燕黎躊躇,老警察這次難得的瞪大了眼睛,很不可思議地看他。
“有什麽好奇怪的?”邵燕黎不悅地回瞪:“大部分人都不會記得自己錢包裏有多少錢。”
“但大致總記得吧?”
很抱歉,大致數額他也不記得,一疊的話差不多就是一萬多,或者一萬五……也說不定有兩萬……
邵燕黎努力回想着,老警察則很同情地看他,“年輕人,如果你不是冒領的話,那你的記憶力真的很差啊,平時多喝點豬腦湯什麽的補補吧,真可憐……”
什麽時候警察有人身攻擊的權利了?還是一個小派出所的小警察?他記憶力不知有多好,寫書需要的資料看一遍絕對不用再翻第二次,他只是……
輕笑聲趕走了邵燕黎內心正在奔騰的咆哮馬,舒清河打完電話走出來,手裏還拿着他的錢包,邵燕黎瞪了他一眼,心想這小警察同樣可惡,不幫忙就算了,還看他的笑話!
桌板被輕輕敲了敲,老警察品了口茶,又問;“怎麽樣年輕人,還是想不起來嗎?這又不是考試,沒時間限制,慢慢想,不用着急的。”
這比考試更難好不好,選擇題還有四個答案呢,怎麽沒人給他點提示?
邵燕黎吐着槽,轉頭看舒清河,舒清河朝他眨眨眼,打開錢包,把裏面的錢拿出來甩了一下,小聲說:“有十三張呢,這人還滿有錢的,嗯,還有Visa,Master,和JCB,現金卡兩張……”
“咳咳!”
正在慢慢品茶的老警察被嗆到了,邵燕黎眼睛一亮,立刻說:“裏面一共是一萬三千,信用卡……”
“好了好了。”老警察打斷他的話,示意他把登記簿填好,然後站起來,把座位讓給了舒清河,說:“臭小子,放水放得太厲害了。”
“陳叔,大家都是街坊鄰居,別這麽為難人嘛。”
舒清河笑嘻嘻地說着,把錢包還給了邵燕黎,老警察沒走,而是盯着邵燕黎寫好的登記簿,好奇地問:“自由工作者是不是都這麽有錢?”
邵燕黎拍拍桌上的錢包,微笑看他,說:“應該比在派出所做員警要好那麽一點點。”
其實不止好一點,而是差距很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作家這行業跟詐騙集團有異曲同工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存在也是金字塔形式,其中固然有不得不靠兼職支撐碼字的作者,也有像邵燕黎這樣的大紅大紫的超人氣作家,光是靠吃版稅就能輕松養活自己了,他現在做文字翻譯和寫小說連載完全是出于興趣。
被輕視,老警察癟了癟嘴,小聲嘟囔:“賺錢多很了不起啊。”
“陳叔你賺錢也不少,不過你還要養家嘛。”舒清河很善解人意地說。
被安慰,老警察很滿意,說:“所以說單身最好了,等你們結了婚,就知道每天能拿到五百塊零花,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了,那時候你就會連錢包裏有幾枚硬幣都記得牢牢的……”
“陳叔啊,剛才警署來電話交代工作會議的事,聽說月底有獎金拿,你看要不要去回個電話?”舒清河打斷老警察的唠唠叨叨,微笑說。
陳叔立刻跑進去了,舒清河把門帶上,在邵燕黎對面坐下來,笑道:“對不起啊,陳叔是唠叨了一點,喜歡沒事開開玩笑,你別介意。”
“不會。”
要不是舒清河,他連錢包丢了都不知道,錢還是小事,信用卡現金卡都在裏面,要補失很麻煩,而且沒帶證明資料,錯在自己,邵燕黎沒介意,向舒清河道了謝,把錢包收了起來。
“你平時出門都是帶這麽多錢嗎?”舒清河整理着登記簿資料,随口問邵燕黎。
“是啊,怎麽了?”
“最好不要這樣做,現在基本上去哪裏都可以用信用卡付賬,帶太多錢沒有實際意義,而且萬一丢了或者被偷了的話,多心疼啊。”
這些道理邵燕黎都明白,但明白和習慣是兩回事,他習慣了出門多帶錢,或者說他習慣了手頭上有多餘的存款,只有這樣,才讓他覺得有安全感,尤其是母親重病突然過世後,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連他跟父親的親情都是靠每個月的撫養費來維持的。
後來,邵燕黎上了大學,撫養費也用得差不多了,當時他的成績在同屆中遙遙領先,接的資料翻譯工作也做得最快最好,不為別的,都是為了錢,就算是現在,他的稿酬是普通上班族的幾十倍,依然還是改不了當初的習慣,出門時錢包裏一定要帶很多現鈔,否則就會感到不安,可能這也是出于作家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但天知道出門會遇到什麽意想不到的事,而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問題都可以用錢來解決。
所以邵燕黎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麽問題,反而舒清河的話戳到了他不太開心的記憶,淡淡說:“我不覺得一萬三算錢多。”
話聲壓低,顯示出說話人的不快,舒清河感覺到了,表情有瞬間的尴尬,不過馬上就轉為溫和的笑,說:“對不起,請你不要誤會,我這樣說,與警察身分無關,完全是出于做朋友的立場……”
邵燕黎沒說話。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高興了,舒清河有點窘,又說:“我也很喜歡Burberry包包的,我家有好多,我姐總跟我搶着用……”
邵燕黎還是沒說話,這讓舒清河覺得自己越說越錯,于是攤攤手,放棄了溝通。
其實邵燕黎沒生氣,他只是因為想起一些不快的過往有些郁悶而已,等聽到舒清河道歉,明白他是好意時,舒清河又開始大談品牌,讓他搞不懂舒清河想說什麽,寫推理小說的人平時說話做事也都會帶那麽一點喜歡探讨邏輯的習慣,但舒清河說話完全沒邏輯,于是邵燕黎思緒混亂了,不明白善意提醒跟錢包品牌有什麽直接關系。
辦公室裏一個不說話,一個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不大的空間突然靜了下來,空氣中流淌着一股很微妙的僵硬氣氛。
好像有點糟糕啊。
邵燕黎的恐龍性反應功能啓動,等反應終于傳達到大腦中樞神經時,才覺察到兩人之間的尴尬好像是自己造成的,他有點不好意思,想解釋又覺得太流于形跡,擡頭看到對面牆上的挂鐘,已經到了晚飯時間,想到舒清河幫他找回錢包,還幫他解圍,于情于理他都該表示一下,比如說請吃飯,既表明自己沒生他的氣,又是對他幫忙的謝意。
“你快下班了吧?”邵燕黎問。
“呃?”
舒清河被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得一愣,不明白邵燕黎的意思,看看腕表,說:“已經下班了,有什麽事嗎?”
邵燕黎正要開口邀請,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嗡嗡嗡的震動起來,他拿出來打開一看,不認識的號碼,不由吓了一跳,立刻本能地想到是那個超有毅力的小詐欺師,好久沒有他的來電了,現在忽然看到,居然有一點點的激動。
舒清河還在盯着他看,邵燕黎急忙說了聲再見,就站起來往外走,心裏不住埋怨阿翩太呆了,他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派出所,這樣直接打過來,如果穿了幫,那根本就是對警方威信的挑釁嘛。
“出了什麽事?”見邵燕黎在看到電話後就慌慌張張往外走,舒清河很驚訝,在他身後追問。
“沒什麽!”邵燕黎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讓舒清河知道來電者是誰,推開出去時回頭匆匆說:“我有事,再聯絡。”
舒清河好像說了什麽,不過邵燕黎已經走了出去,沒有聽到,他現在的心思都放在手機上,就算聽到也不會往心裏去。
出了派出所,邵燕黎才敢接通電話,還在慶幸電話響了這麽久都沒斷掉,詐欺師很有毅力時,一個痞痞的笑聲從話筒那頭傳來。
“邵一刀邵學弟,最近很忙嗎?我去你家,你不在,打你家電話也打不通。”
是小丁的聲音,邵燕黎立刻洩了氣,有些好笑自己剛才毛毛躁躁的反應,自嘲中還有點失望,他怎麽能期待一個詐欺師給自己電話呢?詐欺師是為了詐騙而存在的,失去了這個目标,他給自己打電話還有什麽意義?
不過,也是這一瞬,邵燕黎明白了自己一天裏心思浮浮沉沉的原因,他只是在想那個叫阿翩的笨蛋,想念他偶爾會夾雜着一兩句關心的詐騙電話。
如果那天他沒有發火,那該多好……
“喂!喂!”叫幾聲不見回答,小丁火了,罵道:“你老毛病又犯了,又沒聽我說話!”
“呃?”邵燕黎回過神,注意到小丁還在對面唠唠叨叨,忙說:“我就在社區附近,你還在我家門口嗎?那我馬上回去。”
“我在其他地方,剛才去你家,警衛說你出去了,正好我還有其他作者要聯絡,就先離開了,今晚有約嗎?一起出來吃飯吧?我請,好久不見了,聚一聚,正好總編也有些東西讓我交給你。”
小丁啰嗦了半天,邵燕黎總結出五個字——吃飯,給稿費。
他本來是想約舒清河的,卻被小丁打斷了,現在再跑回去邀請好像有點奇怪,于是邵燕黎決定把請客延期,反正這麽近,要聯絡有得是機會,小丁這次特意跑來找他,也許會有什麽事,邵燕黎想了想,跟小丁約了時間,地點如舊——他們平時常去的一家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