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邵燕黎低估了詐欺師的堅忍力和鬥志,或者說他的預感一向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在之後的幾天裏他經常接到類似電話,不分白天晚上,也沒有明顯的時間差,大致上就是在邵燕黎僥幸的想着終于不用再被騷擾時,電話就來了。
電話詐欺內容也形式各異,每次都是不同的借口,從假扮網購客服,到警察檢察官法院,扮演者從普通朋友,到親人手足,聲音也各有不同,次數多了,邵燕黎從一開始的驚訝逐漸演變成鎮定,他的個性很恐龍,思維反應經常比別人慢半拍,同一時間只能做一件事,但只要給他時間,讓他提前想好,他的集中力就會非常高,可以把事情做得完美無缺,并且絕對迅速,寫作和翻譯是這樣,同理,對付詐欺師也是這樣。
在接到兩次詐騙電話後,邵燕黎就把舒清河給他的宣傳資料仔細研究過了,所謂電話詐欺,翻來覆去就那麽幾招,所以他現在在應付上雖然說不上是游刃有餘,但要想騙到他那也絕對不可能,不過在接了無數次相同電話後,邵燕黎就有點為這位锲而不舍的詐欺師感到疲累了,很想對他提點建議——做事有毅力是好的,但也要敬業啊,不是說打詐騙電話要數量重于質量嗎,你不去抓緊時間騙其他客戶,幹嘛總在我這裏玩角色扮演呢?
不過詐欺師的想法無法用常人思維來理喻,至少跟邵燕黎的思維不同,所以他的詐騙電話接的越來越多,呃,也許現在不該叫詐騙,而是騷擾電話,從幾天一通到一天一通,與其說是在玩詐騙,倒不如說是在騷擾。
時間一長,邵燕黎也習慣了詐欺師的存在,閑的時候,就逗逗那個智商算不上太高的家夥,如果在考慮劇情時被打擾到,他會二話不說立刻挂電話,詐欺師還算識相,被挂後,不會再馬上跑來騷擾,邵燕黎對他的“職業道德”很滿意,也就沒再多事去報警——一個是他已經知道報警也沒什麽用處,另一個是他有點喜歡這種打發時間的樂趣了,至少詐欺師的存在讓他覺得生活不是那麽太無聊。
這樣一來二去,兩人漸漸混熟了,一天邵燕黎興致上來,突發奇想,在挂電話前對少年說:“總是喂喂喂的太麻煩了,以後我叫你阿翩吧。”
對面一愣,随即爆發一聲怒吼:“什麽阿翩,超難聽的,老子有名字的好不好……”
“你們詐騙集團成員的名字都是保密的吧,沒關系,我叫你阿翩就好。”
“老子有關系,老子反對,老子……”
“要不叫你阿騙,如果你不介意這麽直接的話。”
“老子介意,死宅男,你再敢亂起綽號,我就叫你阿宅,死宅……”
無所謂,反正在大家眼裏,他本來就是阿宅,聽着電話對面叽裏呱啦的亂叫,邵燕黎嘴角浮出微笑,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按在了結束鍵上。
沒辦法,作為一名作家,邵燕黎無法容忍把經常出現的角色用ABC字母來代替,所以名字是非常有必要的,所謂阿翩,即阿騙的諧音,但是叫起來比較好聽,當然,也可以把阿翩當成A片來叫,對單身男人的邵燕黎來說,有時候阿翩的存在很像A片,能達到很強烈的自娛效果。
所以,反對無效,他是鐵了心叫這個名字了。
少年抗議了幾次後就偃旗息鼓,算是默認了,不過邵燕黎想如果阿翩知道他在自己心中的存在跟A片劃等號的話,不知會不會同意?
當然,這個秘密只要邵燕黎不說,阿翩是不會知道的,他反而對這個詐欺游戲越玩越上瘾,每次日行一騙被揭穿後,總是很哀怨地問:“阿宅啊,你就不能看在我這麽敬業的分上,讓我騙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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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這時候,邵燕黎總會慢悠悠地說:“我比你更渴望這一天的到來,可是你的騙技一點新意都沒有,我如果配合了你,那表明我的智商得有多低啊。”
于是通話便以阿翩的憤然扣機結束,不過也不是每次都這樣,偶爾阿翩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跟他聊上幾句,有一天,邵燕黎終于忍不住,在揭穿阿翩的騙術後,問出了自己一直感到疑惑的問題,“你會變音嗎?為什麽每次聲音都不一樣?”
短暫的沉默後,阿翩爆發出一聲怒吼:“沒見過這麽笨的人,這世上有種機器叫變音器!變音器!”
“變音器可以這麽萬能嗎?”
“我說能就能,你哪來那麽多廢話?阿宅不會都這麽笨吧!”
邵燕黎正閑着,被他罵,忍不住逗他,“糾正一下,首先,我不是阿宅,其次,如果我算是笨,那連我都騙不到的人,又該怎麽說?”
阿翩語塞了,半天蹦出一句,“色情狂,去死吧!”
電話挂斷了,但沒有半分鐘又打了過來,邵燕黎還以為他又要騙人,誰知他匆匆說:“今晚有臺風,睡覺記得關窗。”
阿翩說話一向很爆,但偶爾也會在電話結束時交代他一些注意身體的小事情,每每這時,邵燕黎腦海裏就會浮現出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窩在集團機房裏偷偷給他打電話的模樣,不否認,他很喜歡小騙子偶爾一次的關心。
“謝謝。”他很誠心地說。
“誰稀罕你道謝啊,這叫日行一善!”阿翩很不屑地切了一聲,說:“想感謝,還不如讓我騙一次,否則就少廢話!”
倔強又帶了點狠戾的口吻,卻掩不住一閃即逝的溫情,邵燕黎有時候會想少年也是寂寞的,所以才會明知騙不到人還一直不肯放棄。
于是詐騙電話在一次次的通話中慢慢變了味,反而成了邵燕黎必不可少的每日一課,就像現在,他剛把翻譯文檔搞定,正在看工作日程表,準備開篇邵一刀系列的第四季,甩蔥歌響了起來,他很有默契地在鈴聲響到第三聲時,把電話接通。
“燕黎,我是啾啾啊,好幾天沒給我電話,你在忙什麽呢?”
女孩子的聲音很清純,還帶了一點軟軟的柔膩感,撓得人心裏癢癢的,光聽聲音就可以想像得出女孩是屬于很漂亮很出色的那種,如果邵燕黎不是對女生沒興趣,或者沒有這段時間詐欺師對他的強化訓練,他一定飄飄然地認為那是他女友。
“啾啾?”
工作正好空檔,休息時間邵燕黎不介意被騷擾,他往椅背上一靠,喝着剛泡好的冰紅茶,順便轉頭環視房間,說:“我不記得自己有養鳥啊。”
“不要開這種玩笑啦,說正經事。”女孩子嗲聲地埋怨:“我的信用卡不知道為什麽被凍結了,沒法付帳,你快來幫個忙啦。”
“小姐,我沒有開玩笑啦。”邵燕黎慢悠悠品着茶,故意學他說話,“我現在太忙,出不去,沒法幫你,你快點給信用卡公司打電話啦。”
電話那頭稍微一停頓,随即邵燕黎熱悉的清亮嗓音傳過來,“死宅男,你忙個鬼啊,你又在忙着寫色情小說對不對?”
“是情色小說。”邵燕黎沒在意阿翩怎麽會知道自己的職業,反正這些詐欺師總會通過各種路徑拿到自己想要的情報,他糾正道:“不過現在我沒在寫情色,而是在……”
他故意拖長語調,阿翩果然忍不住了,問:“是什麽?”
“殺人。你知不知道殺人其實很簡單的,難的是不被發現,但有些時候即使警察發現不了,還是瞞不過去的,人做錯了事,總是要還的,還給人,或是還給鬼……”邵燕黎壓低聲音,陰森森地問:“阿翩,你怕鬼嗎?”
“啊……”
慘叫聲傳來,邵燕黎的恐龍性反應神經太遲鈍,等耳膜被震得差點穿孔,他才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扔開,等他再把手機拿回來時,電話已經挂掉了。
結論證明,這個有點呆的詐欺師肺活量很超标,膽量不達标。
邵燕黎看看窗外高懸半空的烈日,忍不住趴到書桌上嘿嘿笑了起來,他發現自己找到小欺詐師的軟肋了,原來他怕鬼!
邵燕黎其實不是個性格惡劣的人,事實上,在普通社交中,他從來不跟人開玩笑,更別說捉弄人,這跟他沉悶和慢半拍的個性有關,不過這不代表他心裏就沒有一點點惡劣分子,尤其是在不認識彼此的情況下,不需要任何掩飾,因為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被傳出去,有誰會相信一個詐欺師的話呢。
邵燕黎趴在桌上笑了很久,漸漸的,笑聲低沉了下來,他承認自己伋無聊,或者,該說是寂寞吧,沒有親人,沒有幾個可以交心的朋友,想聊天也找不到人,明友都說他太高傲,不喜歡搭理人,其實那只是他的習慣,等他想回應時,話題早已經扯遠了。
所以,他現在居然寂寞到跟一個騙子聊天,甚至把這種聊天當成樂趣,還給那個沒見過面,今後也不可能見面的人費心起了那麽好聽的名字。
笑聲驅散了邵燕黎短暫的無聊,到中午了,肚子開始叫,還有些憋脹,剛才他翻譯文章時喝了不少茶,想去廁所,誰知剛離開,手機又響了起來,邵燕黎連看都沒看就接聽了,反正除了那個騙子外,不可能有別人。
這次是河東獅,邵燕黎接通後,就聽一聲凄涼嚎叫傳過來,男生叫道:“爸,爸,救命啊,我賭輸了,欠了很多錢,有人要殺我……”
真敬業,哭得嘶聲裂肺的,那叫一個凄慘,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哪家的小孩被黑社會追殺呢,邵燕黎噗哧樂了,說:“咦,上次你不是還叫我大哥?怎麽幾天不見,我就長了一輩?”
“嗚嗚,不就是剛才才長的嘛。”男生抽抽泣泣地答。
很搞笑的答複,于是邵燕黎捧場地笑了,“抱歉,乖兒子,老爸我也沒錢啊,要不你跟他們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幫他們打詐騙電話賺錢?或者撞鬼吓他們,不過阿翩,你好像自己也很怕鬼吧?”
凄慘聲立刻轉成憤怒獅吼,“邵燕黎,我警告你不要太嚣張,我有名字的,我不叫阿翩!我不怕鬼!”
這感覺不像是詐欺師,倒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氣急敗壞的傲嬌貓咪,邵燕黎急着去廁所,沒跟他計較,說:“是啊是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我才沒有做虧心事!”
不知道打詐騙電話在小騙子心中算不算是虧心?
邵燕黎說:“沒有沒有,我現在忙,別再打擾我。”
少年還想說什麽,邵燕黎已經關了電話,把手機扔開,跑去了廁所。
人有三急嘛,雖然他不介意逗逗那個呆呆的小詐欺師,但現在更急的是解決生理問題。
邵燕黎跑進洗手間,打開抽水馬桶的蓋,拉開褲子拉鏈,把重要物件拿出來,正準備釋放空間,電話鈴又急切的響了起來,邵燕黎猶豫了一下,阿翩雖然經常騷擾他,但不會這麽頻繁,他猜可能是出版社的來電,忍了忍,硬是把即将宣洩而出的洪水又忍了回去,拉上褲鏈,又急匆匆跑回去接電話。
誰知電話一接通,又是一通呼天搶地的哭叫震過來。
“阿爸,阿爸,救命,我快死了……”
“那你就去死好了!”
這次邵燕黎真有點生氣了,他個性雖然溫和,但不代表沒脾氣,有句話叫事不過三,他不介意每天被騷擾,但凡事該适可而止,尤其是在他急着辦事的時候。
阿翩像是被他的大嗓門吓到了,有短暫的沉靜,然後,啪嗒一聲,電話挂斷了。
“喂?”邵燕黎本能地叫了一聲,換來的是嘟嘟的忙音。
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的沖動,邵燕黎聽着忙音,半天才把手機挂斷了。
其實他平時脾氣沒這麽暴躁,甚至可以說溫吞,可能這跟家庭環境有關,母親早逝,為了生活,他習慣了隐忍,凡事只要不觸及底線,不管被怎麽欺負,他都不會當回事,也許是這段時間跟阿翩說電話說多了,少年時代壓住的沖勁火爆被慢慢勾了起來,不高興的時候,就情不自禁地把火氣發了出來。
不過阿翩的反應讓邵燕黎覺得自己剛才罵得太過火了,從他開始接詐騙電話,還從來沒對小詐欺師這麽兇過,不知他會不會被吓到,以後不再打來?
邵燕黎被自己這個念頭逗笑了,真有病,大家都對詐騙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人像他這樣居然期待被騙,再說,騙子的心理承受力都非常高,否則怎麽玩詐欺?說不定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有人又打電話來騷擾他了。
邵燕黎想錯了,從那天起詐騙電話再沒打來,邵燕黎又回到了以往平淡的生活裏,可是早已習慣的生活現在突然感到有些無聊了,總好像少了些樂趣,或許,缺少的就是那種可以随心所欲交談的暢快吧。
這世上有兩種人,可以不需要在他們面前有任何僞裝,一種是家人,一種是完全不認識的外人,前者不會在意,後者則完全不會去關心,毫無疑問,阿翩是後者,邵燕黎不知道他是誰,住在哪裏,除了每天打詐騙電話外還做什麽,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悶的時候會跟他玩詐欺游戲逗他開心,雖然有點笨拙,但不失可愛,那種聊天不需要任何僞裝和思考,很輕松,甚至不會讓他犯恐龍反應遲鈍症。
邵燕黎很為自己那天的失态感到後悔,他想阿翩可能也已經厭倦了玩這個詐欺游戲,以後不會再來騷擾他了,因為時間一晃就過了一個多星期,他的邵一刀都市怪奇事件簿第四季都寫了幾萬字,詐騙電話都沒有再打來,雖然他對自己會在意一通詐騙來電感到好笑,但還是不自禁地去期盼,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就是一種單純的在意。
原來自己已經堕落到要靠詐騙電話來打發寂寞了嗎?
邵燕黎自嘲地想,在發現自己有了這種怪異想法後,他去平時經常光顧的一個成人網站買了好多光碟,對一個單身又不喜歡玩一夜情的男人來說,這種光碟非常實用,不僅可以解決實際問題,在寫情色故事時還能參考到許多體位,一舉兩得。
不過光碟還沒送到,邵燕黎就先遇到了另外一個大麻煩,證明了所謂的×緣,是比情緣良緣囧緣更具有意想不到匪夷所思難以置信的緣分,以致于之後邵燕黎每每想起,都會爆一句——×他個×××!
這天中午,邵燕黎做完事,去準備午飯時發現鹽用完了,其實昨晚就沒了,他本來是想晨跑時順便去買的,結果當時正在構思一個故事情節,就忘記了。
沒鹽,再好的菜也不香,邵燕黎只好換了外衣,随手拿了放在抽屜裏的錢包,跑出去買鹽,正午,外面太陽正是最毒的時候,邵燕黎一走出大樓,就感覺熱氣流迎面撲過來。
還好,出了住宅區,街口對面就有個小超市,邵燕黎經過斑馬線時,發現舒清河站在前面路口巡邏,兩人好多天沒遇見,今天看到,舒清河給他一種非常清亮飒爽的感覺。
一身筆挺警服加上認真的表情,讓舒清河看起來跟平時大不一樣,腰身束得很緊,脊背筆直挺起,有幾分屬于軍人的嚴肅,邵燕黎之前對他托關系進派出所混日子的做法有點輕視,但看到他在烈日底下做事,再對比一下此刻蔫蔫的自己,對他倒有了幾分敬意。
小警察也不光是白拿錢不幹活的嘛。
邵燕黎去超市裏買了鹽,付錢時看到旁邊擺的冰鎮飲料,随手拿了瓶綠茶,一起付了帳。
他買好東西,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在過了馬路後,折去舒清河那裏,舒清河眼神落在別的地方,沒注意到他過來,等發現他時,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鏡後的眉眼彎起,露出小動物般無害的笑。
“唷!”
舒清河揚起手跟邵燕黎打招呼,陽光下眼神也是亮亮的,完全沒有在烈日曝曬下的倦怠,不過臉頰很紅,因為出汗,眼鏡稍微滑下鼻粱,他托了托鏡框,這個小動作讓小警察看起來多了幾分書卷氣。
“你在這幹嘛?”邵燕黎難得的好奇地問。
“巡邏啊。”舒清河笑着說:“最近居民反應附近有奇怪的人出現,還有失竊案件發生,所以我們輪流執勤,看能不能查到什麽線索。”
“那也犯不着中午頂着個大太陽到處跑啊,這麽熱的天,太陽自己都快曬化了,賊哪會笨得這時候出來作案?”
邵燕黎覺得舒清河也有點笨,這個時間段哪有人願意在烈日底下做事?一定是派出所的那些老鳥相互推诿,最後把任務推到這個小菜鳥身上。
“你不懂。”舒清河不知道在邵燕黎心裏自己已經跟笨蛋劃等號了,認認真真地解釋:“這麽熱的天大家都容易倦怠,集中力和反應都會變得遲鈍,犯罪分子就會利用這個盲點來作案,所以盛夏相嚴冬是案件高發期,你也要多注意,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會被盯住。”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邵燕黎突然想到了小詐欺師,也許阿翩看出在他這裏撈不到油水,就忙着去騙別人了,想到阿翩也會給別人打電話詐騙兼談心,邵燕黎心裏突然變得很不舒服。
“怎麽了?”見他臉色不對,舒清河問:“你好像很喜歡發呆呀,是不是作家都像你這樣。”
“發呆也比你犯笨強。”邵燕黎回過神,有種心思被看穿的着惱,瞪了小警察一眼,說:“捉賊也不用一直站在太陽底下,人家交警都沒你這樣忠于職守。”
舒清河笑了笑,這不算什麽,他以前特訓時不知比現在要苦多少倍……
手被抓住,邵燕黎二話不說,把他拉到道旁大樓底下背光的地方,又把買來的冰綠茶遞給他,舒清河有點驚訝,不過馬上就笑了,道了謝,卻沒有接,說:“我現在在執勤,不能接受饋贈。”
“一瓶飲料而已,饋什麽贈!”邵燕黎把綠茶硬塞過去,說:“這叫警民互助,你在幫我們市民執勤嘛,市民請你喝瓶飲料也是應該的。”
“說得也是。”
舒清河大概也渴了,這次沒推辭,接過綠茶,擰開蓋,咕嘟咕嘟連喝幾口,然後發出一聲很舒心的嘆息,邵燕黎看着他喝水,突然發現小警察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一瓶飲料就可以讓他做出這麽幸福的表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容易滿足的人,誰會年紀輕輕就待在派出所,整天看風景數螞蟻過日子?
“對了,問你一件事。”看着舒清河慢慢喝水,邵燕黎問。
原來茶水不是免費的啊,他就說嘛,一向眼高于頂的紅牌作家怎麽會特意幫他買茶水?
舒清河眨眨眼,露出了然的微笑,不動聲色間:“是什麽?”
其實邵燕黎的想法沒舒清河想的那麽複雜,他反應偶爾會慢半拍,做事卻經常快半拍,就像剛才想買飲料,就馬上買了,現在跟舒清河并排站着,突然想到阿翩的事,就立刻發問一樣,這種個性用小丁的話來說就是很自我,想到什麽做什麽,根本不管別人的想法。
不過邵燕黎會問問題,除了對阿翩有點好奇外,還有一部分是覺得舒清河在烈日下做事太可憐,所以跟他聊聊天,免得他盜賊沒捉到,卻被先曬得中暑,到時再出動救護車,那真是勞民傷財,別忘了這些錢可都是從他們這些納稅人口袋裏掏出去的,所以為了保證自己繳納的稅金可以用在更實際的地方,他不介意浪費自己一點時間,跟小警察聊八卦。
“幫我普及一下詐騙知識吧。”邵燕黎問:“那些詐騙集團用的電話號碼都是真實存在的嗎?”
會這樣問,是最近他閑着沒事,翻看了阿翩留下的電話號碼,各種奇怪的號碼都有,有一些還是國外的,所以他很想知道那個小詐欺師所在的詐騙集團到底有多大規模,可以這樣輕松切換連線。
舒清河不知道他的心思,很認真地回答:“是啊。他們有專門的調度機房,讓受騙人的手機顯示出正确號碼,對他們來說很簡單,比如網購欺詐,用的就是網路客服的號碼,那個號碼是真實存在的,但實際上只限于接聽,而無法打出,也就是說,客服是不會用這支電話跟你溝通,如果你打過去确認,那麽恭喜你,你已經成功被釣住了,他們會把你的電話轉到他們那裏,然後一步步把你騙進去。”
“很敬業啊。”
邵燕黎拿到的宣傳資料沒這麽詳細,聽着舒清河的解釋,不由自主腦補了一下那個為了引自己上鈎,不斷轉換魚餌的小詐欺師,想到他居然中途放棄垂釣,又忍不住氣悶了一下。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樣沒錯。”舒清河呷了口冰茶,繼續說:“詐騙集團規模都很大,他們的存在就像是個金字塔,最底下有很多專門被雇來打電話的小喽啰,連線配置也都是經國外轉進來的,所以很難抓到,就算抓到其中一部分,也是冰山一角,很難撼動到金字塔最上方的主謀,他們很狡猾,一見有威脅就立刻撤掉,把罪名推到底下的菜鳥身上,有時候我們還會抓到大學生呢,就是那種求職被騙,被迫去打詐騙電話的人,這種例子并不少見。”
聽着舒清河侃侃而談,邵燕黎繼續腦補阿翩的身分背景,在兩人通話次數增多之後,他一直都很好奇阿翩為什麽要做這行,聽聲音阿翩歲數應該不大,差不多也就是大學生的年紀,說不定真是出來找工作被騙,沒辦法才做這行的,就沖他不懂變通,只盯住自己下魚一鈎的手法,就證明這家夥是菜鳥級別,不過不知道菜鳥現在飛去了哪裏,是不是還在繼續為組織賣命。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覺察到邵燕黎的心不在焉,舒清河問。
邵燕黎發現在不長的對話中,自己居然接連走神,沒辦法,這是所有作家的通病,很容易陷入自己的幻想空間,不過他更糟糕的是沒法一心二用,想事情時就完全忽略了周圍環境,這種失禮的事不是頭一次了,不了解他的人都以為他在耍大牌,其實這只是他大腦容量不足而已,但這是第一次,讓他走神的不是故事情節,而是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騙子!
×他個×××,他幹嘛要一直記着那個沒良心的家夥啊!
邵燕黎在心裏吐着槽,見舒清河亮晶晶的眼睛還在盯着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忙說了聲抱歉,對跟他熱心解說的人來說,神游太虛真的很失禮。
“對不起,我走神了。”
“看得出來。”舒清河沒在意,笑了笑,說:“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很悶了,每次相親都會把女孩子悶走。”
咦,小警察已經到了相親結婚的年齡了嗎?邵燕黎很吃驚地看他,舒清河不知道邵燕黎腦子裏又在跳tone,問:“為什麽突然對詐騙集團這麽感興趣?他們又騷擾你了?”
“那倒沒有。”不知出于什麽心理,邵燕黎沒有供出那個幾乎頻繁到每天來騷擾他的小詐欺師,說:“是我文章裏有寫到這類情節,所以跟你咨詢一下。”
舒清河沒再問,看到街道對面有個老婆婆在跟人打聽路,他忙跑了過去,跑到半路又轉身向邵燕黎搖搖手,說:“我先去做事了,再聊喔。”
邵燕黎也搖了下手,算是回複,聊了大半天,他也餓了,看看購物袋裏的精鹽,他突然覺得自己很笨,特意跑出來就為了買袋鹽,還不如直接買午飯,回家就不用做了。
邵燕黎走出背陰的地方,陽光直射過來,讓他不由自主皺皺眉,急忙加快了腳步,誰知沒走多遠,迎面突然有人跑過來,跟他撞了個滿懷,邵燕黎沒防備,被撞得向後趔趄了一下。
那是個瘦瘦的男生,年紀應該不是很大,倉促間邵燕黎沒看清他的臉,他是從男生一頭火紅色頭發和怪異服裝上做出的判斷,男生撞人後,說了聲抱歉就匆匆跑掉了,邵燕黎也沒在意,轉身離開。
等他走遠了,男生回過頭,看着他的背影眉頭挑挑,露出得意的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Burberry錢包,掂了掂,錢包很沉,證明自己剛才沒估計錯,裏面貨很足。
現在宅男都很有錢的,名牌衣服加名牌包,少年摸摸錢包外殼,正想打開來看,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問:“你在幹什麽?”
本能的不安感傳來,少年眼珠一轉,立刻扔掉了錢包,再慢悠悠地彎腰撿起,轉過身,看到一個年輕警員站在自己身後。平時警察見多了,這種派出所的小警員他根本沒放在眼裏,朝舒清河揚揚手裏的錢包,下巴挑起,問:“撿錢包犯法嗎?”
“這叫拾金不昧。”
舒清河微笑着伸過手來,少年猶豫了一下,不想把才得手的貨就這麽乖乖交出去,舒清河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眯眯地說:“這個錢包好像不是你的吧?”
“我又沒說它是我的。”少年嘟囔着把錢包扔了過去,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警察,總覺得不甘心,說:“不過這是我撿的,按規定我可以拿百分之三十的酬金。”
“當然可以。”舒清河掂了掂錢包,對他說:“那麻煩你跟我去派出所登記一下,很簡單的,等我聯系到失主,會跟他協商酬勞的問題。”
他指指不遠處派出所的小門樓,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在少年看來,像是只看破了一切的狡猾狐貍,他看出占不到什麽便宜,低聲嘟囔了句倒楣就轉身離開,舒清河在他身後說:“以後不要随便撿東西了。”
少年置若罔聞,搖搖晃晃走遠了,看他這個樣子,舒清河無奈地搖搖頭。
其實剛才他看到了男生故意跟邵燕黎相撞,趁機偷錢包的那幕,不過因為離得較遠,那個老婆婆又一直拉着他說話,他來不及提醒邵燕黎。
等他趕過來時,邵燕黎已經離開了,小偷反應也很快,一個撿錢包的小動作就讓自己從偷竊事件中擺脫出來,舒清河沒多追究,捉小偷最重要的是當場抓到,他既然沒有抓到,現在也就沒必要去戳破少年的伎倆,只希望對方能聽得進他的話,他還這麽年輕,又沒有案底,如果因為偷盜罪被關起來,那真是得不償失。
少年已經走遠了,只留下一個淡淡的背影,舒清河收回目光,正反看了看錢包,深茶色的Burberry錢包,看起來還很新,邊角完全沒有磨損到,看得出工人使用上的細心,再打開錢包,裏面有一疊紙鈔,舒清河吓了一跳,只是去小超市買點東西,不需要帶這麽多錢吧?
“唉,我剛才還提醒你要小心,你根本沒聽進去吧。”
舒清河無奈地笑笑,眼神落在錢包上,看着錢包,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微微眯起,瞳孔裏閃過奇怪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