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民國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大伯母将阮霁雲半推半拉帶進房間裏,她內心有些緊張,面上卻仍裝出一幅關懷模樣:“雲娘,伯父伯母都是你親人,還能害你不成?你現在沒嫁入江家,所以人家待你是待客,等你嫁了人就知道,這女人吶——靠的還得是娘家人。”
這些話若是之前的阮霁雲,多半不信也要被哄着信了,但今時不同往日,阮霁雲早已清楚,這套連打壓帶哄騙的手段,不過是為了逼自己點頭,她搖頭道:“且不說江伯父待我很好,何況我......我暫時也不想嫁人呢。”
“你都快二十了!再不嫁人要拖到哪天啊......”
任憑大伯母如何說,阮霁雲既然明白她的打算,也就索性把話說開了:“大伯母,我敬您是長輩,但我是我父親唯一的女兒,你若是打着這個主意,我立時就回江家去,這件事我不會同意。”
大伯母如今最怕的便是事情談不成,還讓江家知道他們欺負了霁雲。一聽她這話連忙站起身:“好雲娘,這不是跟你慢慢商量着嘛......咱們阮家的事情,他江家就是手再長,那也是不能管的啊。”
“你如今年紀小,沒經過事,外人那再多甜言蜜語,哪裏比得上家裏人貼心呢。孝賢性子耿直,但他是你嫡親的兄弟,他知道你的好,日後你這個做姐姐的在江家受了欺負,他必然是要替你出頭的。”
她這邊絮絮叨叨說着,阮霁雲只是冷冷地聽着,任憑大伯母如何勸,她只是咬死了一句話“不同意”。
碰了一鼻子灰的大伯母說得口都幹了,也沒能從她這裏讨到半句軟話,眼看快到午飯時候,她只得先站起身:“該勸的我都說了,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她灰溜溜回到堂屋裏,阮大伯正等着她,見老婆皺着眉走過來,便知她沒能說動阮霁雲,幹脆咬了咬牙:“她不同意也無妨,下午我去族長家走一趟,直接把事情定下,最好能今晚就開祠堂!”
大伯母猶豫道:“這樣能行嗎?雲娘這會兒鬧着要回江家,萬一......”
“江家再厲害,還能插手兒媳婦家的事情?你把人給我看緊喽,等咱們将事情辦完,她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認了。“
大伯父眼中露出貪婪神色:“一百多畝的上好水田,咱直接咬咬牙,給族裏分上十畝做祭田,我不信七叔還能不對錢動心。”
大伯母捂着心口道:“我的乖乖,十畝水田.....他也真是敢開這個口。也罷,我也怕夜長夢多,我這就讓晴娘守着她,當家的,你趕快把這事兒辦了吧。”
這世上總有這樣一撥人,有種“他弱他有理”般的自洽邏輯,就如阮大伯此人,阮家兄弟三個,阮父雖然排行最小,卻是最有生意頭腦的一位,經營着偌大織坊,每年并不少賺錢。
只不過攤上阮大伯這樣的長兄,哄着他将錢拿出來供養着一大家子。阮家二伯還算有些志氣,早年借了弟弟的本錢,去東北做皮貨生意,轉眼多年都沒有音訊。而阮大伯則完全不事生産,待阮父一死,織坊換來的錢全讓他買成水田,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占據着。
美其名曰代侄女兒管理嫁妝,但是管着管着,他就開始琢磨如何把這些東西都轉到自己手中去,這便讓他想到,若是将兒子過繼過去,這家産不都順利成章歸自己了?
過繼唯一的兒子給三房,阮大伯毫無壓力,畢竟阮父人已去世,阮霁雲又馬上要嫁人,這兒子轉來轉去,不還是屬于自己這房嗎?
他這邊如意算盤打得山響,唯獨不知,阮霁雲并沒有他們想的這般好糊弄。
她是在下午時分發覺自己被軟禁起來的。晴娘一直在屋子裏守着她,她剛想出門,就被攔住了。
“我就在院子裏轉轉,你攔我做什麽?”她不解地問道。
晴娘只是說:“天氣太熱了,你先別出去亂走,等暑氣下去些再說。”
阮霁雲對她冷冷一笑,真的回轉身坐到桌前,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見她這麽配合,霁晴懸着的心也放下一半,這一守就到了掌燈時分,連晚飯都是霁寧端着盤子給送到屋裏來的,小姑娘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擔憂地看着阮霁雲,礙于晴娘看着,什麽也沒敢問。
阮霁雲見餐盤裏有一碟肘子肉,知道是昨日吃剩下的,她只動了一筷子,便說道:“油膩膩的,我吃不下這個。”
霁晴一半鄙夷一半豔羨:“看來你真是在江家過慣好日子了,肘子都嫌棄油膩。”
“都給你吃還不好?”阮霁雲輕飄飄看她一眼,并不生氣。
阮霁晴本想硬氣點也不吃,但她自從嫁去程家,婆婆做飯克扣得緊,半點葷腥都不讓兒媳婦沾,如今這油汪汪的肘子,她早饞得不行,嘟囔幾句後,還是把飯菜吃了個幹淨。
但是長久沒沾過油腥的腸胃,很快便做出反應,不多時,阮霁晴便覺得腹中絞痛,差點沒憋住叫出聲來。
她漲紅着臉去看阮霁雲,對方恍如未覺般始終埋頭在看書,抽搐般的痛再次襲來,她再也顧不上其他,匆匆把門拴上就直奔茅房而去。
她這邊前腳剛出門,後腳阮霁雲就扔下書去推門,然而霁晴還算留心,那門是從外面拴住的,從屋裏如何用力也弄不開。
阮霁雲內心焦灼,她剛想拿起凳子砸門,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雲姐姐......他們是不是把你關起來了?”霁寧那細細的聲音自門那頭響起,似乎也非常緊張。
“霁寧,我現在有急事非出門不可,你.....能不能替我打開門?”阮霁雲如同見到救命稻草,連忙低聲道,“求你替我開開門。”
那頭沉默了。
阮霁雲心中也是一黯,霁寧向來害怕大伯母,如今要是替自己開門,那之後是必然要挨上一頓打的。她吸了口氣,正欲自己再想辦法,就聽見門栓響動,大門被打開了。
小姑娘又緊張又害怕地抱着門栓,但那雙眼睛卻滿是光彩:“雲姐姐,你走吧。我姐姐馬上就要回來啦!”
阮霁雲心裏一陣感動,她摸了摸霁寧的頭:“霁寧,你快找個地方先躲起來。一會兒晴娘發現我不見了,必然要先找你麻煩。”
說話間她迅速繞過院子中央,屏息拉開大門,飛快地閃身跑了出去。阮霁寧還抱着那條門栓發抖,猶豫片刻,也緊跟着她的腳步跑出大門。
此時已經入夜,莊戶人家入睡早,只有少數幾處亮着燈,而這其中最燈火通明的地方,便是阮氏宗族祠堂。阮霁雲不敢耽擱,提着裙子就朝那個方向跑去。
夏日的夜風帶着點涼意,黑黢黢的田間不時傳出幾聲蟲鳴,若是平日,阮霁雲一定會有些害怕,但此刻她只是抹了把臉上的汗,咬一咬牙,又繼續向前跑。
她腦中只有一個想法,絕不能讓阮孝賢變成父親的繼子!絕不能讓大伯父這一家霸占父親一生的血汗!
她跑得很快,抵達祠堂時,遠遠便看見不少人聚在大廳裏,當中阮大伯一家的身影清晰可見。阮霁雲定了定神,擡腳邁進祠堂大門。
阮大伯下午時剛去找了族長,族長其實細算起來,與他家血緣很近,對阮家幾兄弟的情況自是了解。他本不想管這趟閑事,卻不想一向小氣的阮大提出,能給族裏出十畝祭田。
要知道祭田的出産,那可都是捏在族長手中的。想到這裏,他皺着眉道:“我這邊倒是沒有意見,就怕江老爺回頭要不高興。”
阮大伯瞧出他的意動,笑着說:“人江老爺家大業大,哪裏就把這三瓜倆棗放眼裏了。雲娘一個姑娘家,出嫁後還不是倚靠家族......她一個小姑娘能知道什麽,到時再多說些好話哄哄便是。”
十畝上等水田的誘惑下,族長終于松口:“你們這一房,如今也确實就剩下孝賢一脈男丁,兼祧兩房也是可以的。”
事情就這麽議定了,阮大伯又催着族長連夜開祠堂,只等禀告祖先之後,就要把阮孝賢的大名重新記到族譜上。
他們這邊忙得熱火朝天,卻不防忽然聽見一個女聲從旁傳來:
“大伯父,過繼這麽大的事兒,您怎麽也不說等我收拾好。”
......
村子另一頭,阮霁寧小朋友還在跌跌撞撞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裏,只知道今天幹的這件事非常不妙,要是讓娘知道,必然是逃不過一頓好打。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想哭,路邊陰影裏也像藏着怪獸,随時可能蹦出來咬她一口。
她抽泣着抹了把臉上的淚,在朦胧視線中看到一束光。
那是一束遠遠行來的車燈,那束光由遠及近,最後在她面前停下了。
從車上下來一個好看的大姐姐,除了阮霁雲,霁寧還沒見過這麽氣派、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她身材高挑,上身穿着件袖子很蓬松的洋裝,下半身居然跟男人似的穿了條長褲,襯得一雙腿又細又筆直。
大姐姐走到她面前,從口袋裏抽出一條手絹,幫她擦了擦眼淚。
“又一朵可憐巴巴的小白花啊。”江培風柔聲說,“妹妹,你認識阮家的雲娘嗎?”
阮霁寧呆呆地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吞下一聲酸澀淚意,帶着哭腔道:“你是來救雲姐姐的嗎?”
小朋友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江培風還是迅速解讀出她這句話中巨大的信息量,秀美的長眉微微蹙起。
“對啊,”她沉聲說,“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我就是專程來替她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