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民國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江培風剛握住那只手,掌心就觸到一片涼意,她給阮霁雲一個“安心”的眼神,回頭問售貨小姐:“通知保安了嗎?”
随着她的話音,員工通道那邊出現了幾個穿着制服的青年男子,一溜煙地朝着她們這邊跑來,為首一人恭敬地對江培風招呼道:“江小姐,招待不周,可是有什麽事?”
“這幾個人在這裏鬧事,你們該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江培風用手指着大伯母一行,“上海是講法制的,可不是憑撒潑打滾就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大伯母萬萬料不到,自己從來百試百靈的手段竟然遭了報應。眼看那幾個保安真要上前,立刻“蹭”一下站起來:“我們是客人...可沒鬧事!”
江培風似笑非笑:“既然是客人,那就好好做點客人該做的事情。”
她們針鋒相對時,那頭大伯母的女兒心中也有些忐忑,她眼珠轉了轉,一頭擠到阮霁雲身邊,帶着哭腔說:“雲娘,你真要逼死我媽不成?”
方才阮霁雲始終咬着唇一語不發,江培風緊握着她的手給了她勇氣。既然不是自己的錯,那自己就.....絕不認錯!
她思忖片刻,鼓起勇氣對堂姐說:“我逼她?還是她意圖要讓我付根本付不起的錢?堂姐,你若真付不出嫁妝錢.....那我,我也是沒法子的。”
說完這一段話,她心髒劇烈跳動着,看着一貫高傲的堂姐瞠目結舌的樣子,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而且我身上有孝,怕沖了你......你,你還是莫靠近我。”
江培風差點笑出聲,她安慰地拍拍阮霁雲的肩:“也是,咱千萬別沖了阮小姐的好姻緣,到時候還要賴到你頭上。走吧,咱們上別處去逛。”
說完,她一手牽着阮霁雲,在售貨小姐護送下離開了。
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大伯母和大堂姐,面對着周遭鄙夷的眼神,又羞惱又氣憤,如同過街老鼠般,圍觀了全程的售貨小姐不忘補上一句:“這些衣服你們還要嗎?”
大伯母哪裏舍得割肉,當下灰溜溜逃也似的從另一側離開了。
而另一頭江培風見阮霁雲情緒不好,直接将她帶回車上,又請司機先去旁邊咖啡館暫時歇歇腳,待過一時再出發。
她望着出門時還快快樂樂的少女,此時卻已臉色慘白,那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又與她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景象重合起來,江培風心底嘆了口氣,不由伸手想去摸摸她的頭發。
被溫熱掌心觸到發頂,阮霁雲才仿佛從茫然情緒中回神,她看了看滿臉關切的江培風,眼圈泛紅,頭輕輕一偏,把臉靠在她肩頭,發出小動物般軟弱的嗚咽聲。
即使是這麽傷心的時刻,她也沒發出多大的聲音,只是斷斷續續地哀泣着,江培風聽着只覺得又心疼又不忍,她主動伸手抱住阮霁雲,在她背上輕拍安撫着。
十九年來,這還是阮霁雲第一次勇敢拒絕那些無賴親戚們,原來說一聲“不”的感覺竟是這樣,刁鑽兇悍的大伯母也會露出這樣膽怯的表情。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勝利了,還是該繼續擔憂,只覺得多年心酸被釋放出來,想找到一個出口。
“對不起......你衣裳......”阮霁雲哭得又哀又痛,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說,“衣裳髒了.......”
江培風摸摸她的發鬓,輕聲說:“沒關系,哭吧,哭完了,就都過去了。”
懷裏的人瞬間像找到依靠般,又輕輕在她肩上蹭了蹭。
等阮霁雲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江培風又吩咐司機自咖啡館買了飲料和冰毛巾,親自替哭紅眼的小兔子整理好儀容,看了看腕表:“該餓了吧?爸爸他們此刻應該在鋪子裏,咱們去那裏蹭一頓點心吃完再走。”
阮霁雲此時心情已經平複許多,聞言乖乖點頭,在後座上坐直身體。
江家的制衣鋪子規模很大,在南京路的繁華地帶占了上下兩層樓,一樓是各色布料和成衣展示,二樓還設有專門的VIP接待室。守在門口的夥計眼力好,大老遠看到自家車牌,立刻小跑着迎過去開門。
“小姐們來了!”夥計笑眯眯招呼道,“老爺和大公子正在二樓理貨,您二位快請進。”
江培風微笑與他打招呼:“既然他們在忙,就先別打擾,我們在鋪子裏略微轉轉。”
她拉着阮霁雲往店鋪裏走,邊走邊低聲為她介紹,此時上海亦是整個遠東的時尚中心,來自歐洲和美國的時裝、化妝品等洋貨層出不窮。然而對于中等收入的市民來說,洋裝雖時髦漂亮,價格卻有些紮手,因此,不少商家做起制衣生意,用國産布料裁制時裝。
江家擁有兩座紡織廠,原料供應充足,江父瞄準這個廣闊市場,将制衣鋪子的對象定位為收入尚可、但常年負擔洋裝開銷有些吃力的中産家庭,生意相當不錯。
店鋪主打女裝生意,男士西服又在額外去處,因此不少太太小姐正自如地穿梭在店鋪間,尋找心儀的布料。
阮霁雲家中也是做紡織起家,此時見到這些豐富的織料,心中頓生親切感,她興致勃勃欣賞着一匹鵝黃色絹布,臉上也露出輕快神色。
她看得起勁,一旁的江培風臉上也有了笑意,知道自己帶阮霁雲來轉移注意力這招算是起效了。她也就沒多打擾,任由她一排排仔細地看過去。
阮霁雲正流連在布料當中,被一匹淡藍色珠光面料吸引住目光,不覺伸手想摸摸質地,剛擡起手,就與另一雙手碰在一起。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圓臉少女,女孩膚色白皙,腮邊有顆小米痣,見阮霁雲擡眼,忙羞澀地笑了笑,示意她先拿。
阮霁雲也友好地回以笑容:“小姐先看吧,我只是随便瞧瞧。”
她态度溫柔,那女孩便親近地眨眨眼:“那就多謝這位小姐了。”
她顯然是瞄上這塊布料許久了,此時正拉住一旁應該是母親的中年婦人手臂撒嬌:“就這塊布料吧,我看那些洋裝舞裙,都是這樣亮閃閃的料子呢。”
那位母親安撫地摸摸女兒,跟着研究一回料子質地:“倒是的确漂亮,只是不知道做一條舞會裙子,需要多少花費?”
夥計都是做熟了生意的,在一旁幫着參謀:“這是最好的珠光緞,跟新新百貨那些洋裙看起來幾乎沒差,店裏的師傅也都是老行家,裁制洋裙最合适不過,連工帶料五塊大洋便差不多。”
那少女聽到前半段,顯然已經有些意動,而母親則稍微有些猶豫:“五塊大洋啊,一條洋裝裙子,都趕上半件大衣的價格了......”
“可是畢業舞會就這麽一回,我同Sherry她們說好了,總要裁條洋裝裙子的......”少女壓低聲音,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母親,“不然我就不去啦......”
“我是有些擔心,洋裙那款式露着肩膀,你日常再沒有合适穿的場合......”那位母親仍在猶豫,“五塊大洋就穿這麽一回,讓你父親知道,多半會說實在靡費了些......”
她說得輕聲細語,而少女大約是想起自家父親賺錢辛苦,但又不舍得失約于朋友,一時間便很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
阮霁雲在旁看得實在不忍心,又見那母親再三為難的模樣,不由得忽然心念一動:“若是......改改樣式,或許日常還是能穿的。”
那位母親轉過頭,見到是一位清麗雅致的年輕姑娘,心中便多了些好感。
“這位小姐,不知您說的改樣式,是改成什麽樣子呢?”她懷着點希冀,臉上浮現出友善笑意,溫聲詢問道。
對方态度十分和善,阮霁雲也就按捺住有些緊張的心情,繼續按自己的想法說道:“您二位想做那種舞會裙,這我在百貨公司剛好見過,洋裙大多是一字肩,對于我們來說确實有些...大膽,如果改成元寶領,或許自如許多。”
她邊說邊思索着,而此時夥計早已機靈地遞上一份紙筆:“勞煩這位小姐畫下來看看。”
阮霁雲看向那對母女,她們面上期待的神色鼓勵了她,她猶豫一下,還是接過在紙上畫出樣式:“這位妹妹身形纖細,做高領更能凸顯脖子線條,平日若出門,加個小披肩也是合宜的,這樣裙子就能多穿幾回,也不浪費。”
紙上寥寥數筆,雖然筆觸有些稚嫩,也能清楚地看出形制:裙子上半段模仿旗袍樣式,做了元寶領和盤扣,自腰往下則是A字裙擺,保留了洋裝的優美姿态,看起來中西結合,頗有新鮮感。
“好像.....是挺好看呢。”少女注視着紙上的畫樣,眼中閃現光芒。
那位母親也跟着仔細看了一回:“這樣式确實新鮮,想來若是親戚聚會場合,也是穿得出去的,實在是好看,這位小姐,您這畫樣......不知.......”
“若是喜歡,你們拿去做裙子便是。”阮霁雲見她們認可,心中的石頭也落了地,“只是......我貿然畫了樣子,這裏的師傅會不會......”
她忐忑地擡起眼,然而早在一旁圍觀了全程的江培風已經笑起來:“你幫家裏做生意,他們只有謝謝你的份兒。”
她示意夥計上前招呼那對母女去量身,一邊将阮霁雲牽到自己身側:“待會兒爸爸下樓,我去替你要賞錢。”
阮霁雲後知後覺地紅着臉:“能幫上忙.....我就很高興了,哪裏還能要什麽賞錢。”
“不但賞錢,恐怕我還得請你們去吃頓大餐。”江父樂呵呵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雲娘啊,你這新樣式的裙子,賣給鋪子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