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民國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三年後。
“這些都做對了,就是剛才那道解析題,求面積時可以直接套公式.....”兩個少女頭挨着頭坐在書桌前,正在看一套試卷。陽光透過玻璃窗,将女孩的臉映出健康的淺粉光澤。
江培風将所有得分統計出來,故意先默不作聲,果然聽見阮霁雲忐忑不安地問:“是不是考得不好......?”
她臉上寫滿緊張,一雙手下意識揪着江培風衣袖,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肯定是數學拖後腿了...那些數字看得我頭暈,是不是很差?糟糕,英文大約也默錯了幾個單詞......”
江培風将她忐忑的表情盡收眼底,唇角不由也微微帶上幾分笑意,等把小兔子胃口吊盡,這才慢吞吞說:“诶——也不至于,雖然沒拿滿分吧,但一個A等還是足夠的。”
阮霁雲眼中閃出不可置信般的光:“真是A等?我居然合格了?”天知道她這些日子有多緊張,好幾次睡夢中都是考試的情形,不是忘記公式就是筆忽然沒墨水,就連王媽專門做了她最愛吃的奶黃包都沒胃口。
她抿抿唇,用最小的力氣在江培風身上錘了一下:“好你個培風!故意吓唬我!”
江培風被她軟軟錘着肩膀,只是笑了兩聲:“大小姐,這次踏實了吧?等你下個月入學考試,一定會手到擒來。”
“還不能松懈,畢竟這是去年的卷子,萬一今年難度變大了呢?”阮霁雲仔細地把試卷一張張展平放回文件夾中,又将文件夾收到書桌抽屜裏。
江培風托着腮看她收拾東西,她覺得阮霁雲大概很有些倉鼠屬性,這幾年來,她教她寫字的筆記本、用過的練習紙,全都整整齊齊收在抽屜裏,一張也沒浪費。
她又想起另一件重要事情:“對了,你如今結束孝期,不如咱們去百貨公司逛逛吧?買幾身新衣裳,等到上學時也能穿。”
“買衣服?”阮霁雲猶豫一下,因為替阮父守孝的緣故,這三年來她幾乎閉門不出,除了跟着江培風讀書,再沒有其他娛樂。
此時聽她說起要出門,阮霁雲心中那點自卑就又冒了出來:“我不懂洋裝這些,怕會給培風你丢臉。”
江培風早已習慣她的優柔寡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不懂沒關系,我懂啊!正好爸爸他們中午不回來吃飯,我們先買衣服,然後上國際飯店吃西餐。”說完不顧阮霁雲遲疑,徑直把她拖起來。
坐上汽車那刻,阮霁雲仍然如墜夢中,她緊張地端坐着,身姿繃得筆直。等到汽車駛出私家路,新鮮熱鬧的街景湧入視野,她小心翼翼瞄一眼,又一眼,終于抵不過好奇,眼巴巴将目光長久釘在車窗外。
她自認為做得隐蔽,但江培風看到她這幅模樣,心裏不免有些唏噓。要知道在原世界劇情中,阮霁雲被那些親戚教導要貞靜自矜,養得異常謹小慎微,幾乎從不踏出大門一步。
她原本也是個青春少女,不應該受困在這麽一方小天地中。
車子一路開到南京路的新新百貨,這是城中熱門百貨公司,裝潢華美又不失精致,兩扇玻璃旋轉門被擦得明光锃亮。阮霁雲看得心裏發虛,像個小尾巴般跟在江培風身邊,手指輕輕勾着她的衣袖。
江培風哪裏看不出她這點小心思,索性牽起她一只手,帶着她踏進旋轉門中。
“這裏有專為女顧客服務的導購小姐,時裝、帽子、鞋子都是齊全的......看中什麽都可以試穿。”她邊走邊對阮霁雲做介紹,“我先帶你去看裙子。”
阮霁雲平生頭一次進這種百貨公司,感覺實在大開眼界,她眼花缭亂地看着貨櫃裏的商品,那些五顏六色的衣料都是她平日難得一見的,還有些亮閃閃的洋貨,好些她連名字都叫不出。
她們一路閑逛着,早有眼力好的女售貨員迎上來打招呼,江培風顯然與她熟識,笑着說:“今天主要替我這位姐姐選衣裳,有新款好看的只管拿過來。”
那位售貨員立刻恭敬地說:“江小姐人才好,這位小姐也是美人兒,我們剛好有法國新到的夏裝,再适合二位不過。您随我過來這邊慢慢挑選......”
她親自引着兩人來到一處寬敞空間,将幾件款式各異的新款洋裝挂到架子上,供她們挑選。
江培風一眼就看中那件白色蕾絲洋裝:“阮姐姐,這個顏色最襯你。”
阮霁雲看着那蓬如花苞的裙擺,猛然搖頭:“這可不行!我.....我不合适的......”
她如臨大敵的樣子令江培風莞爾:“你都沒上身試過,就說不合适。馬上就到夏天了,這種洋裝裙子涼快輕便,你試試就知道了。”
阮霁雲小聲說:“這裙子有點短,我恐怕不習慣......我穿自己做的褂裙就可以。”她自小的穿戴都是族裏針線房娘子供給,從未穿過洋裝。有一年父親從上海帶了幾件洋裙,結果被大伯母房裏的堂姐看到,硬是哄了拿去,大伯父還埋怨父親給丫頭片子亂花錢。
她哪有資格穿這樣嬌貴的好衣裳。
但江培風握着她的手鼓勵道:“阮姐姐,衣服就是給人穿的。若是不喜歡,我們立刻換掉便是,但至少你先試試看。”
她推着人去更衣室,片刻後阮霁雲猶猶豫豫縮在簾子後,露出半張羞紅的臉:“這也太不像樣了。”
那條連衣裙樣式的洋裝腰收成盈盈一握,下擺卻像花瓣撒開在膝蓋下兩寸,露出一小截白皙小腿,阮霁雲正為難地試圖遮住它。
“多好看啊!”江培風贊嘆一句,把她帶到鏡子前,讓她自己看鏡子裏的自己,“阮姐姐,你穿這條裙子簡直像個小仙女。”
巨大落地鏡裏是一個纖細的女孩,珍珠白緞面仿佛浮着一層光,将她整個人襯得瑩潤溫柔。阮霁雲怔怔看了幾秒:“這......衣服太漂亮了,我怕沒有場合穿吧?”
“生日的時候、入學舞會時候......能穿的機會多着呢!”江培風打定主意要讓她從頭到腳都進行改變,聞言立刻說,“你先穿着別動,我再去給你選雙小皮鞋。”
說完她生怕阮霁雲反悔,立刻小跑着朝旁邊櫃臺走去,阮霁雲阻攔不及,又不敢追過去,只好忐忑地站在原地等她。
她小心地撫摸着裙擺上的蕾絲邊,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雲娘?還真是你啊!”大伯母拍着大腿笑道,“我說遠遠看着有個人像你呢,啧,這不巧了嘛.......”
三年未見,大伯母看着明顯胖了些,她穿着身花裏胡哨的綢緞旗袍,那旗袍腰有些緊,勒出一截橫肉,此時正眯着眼睛打量她:“江家風水真是養人啊,看你如今這氣派,大伯母差點都沒敢認。”
阮霁雲被她咋咋呼呼的聲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漲紅了臉,而大伯母卻只關注到她那件新裙子:“你現在是過着大小姐日子,也沒想着照顧一下弟弟妹妹......”
她邊說邊去扯那件裙子:“這衣裳看着怪好看的,得多少錢一件?”
旁邊負責看守貨架的女售貨員答道:“這是英國塔夫綢,要二十塊大洋一件。”
“我的媽,就這麽一件衣裳,二十塊大洋!”大伯母被這句話驚得提高音調,“這怕是趕上莊戶人家半年的花用了!雲娘啊,你如今真是富貴了,二十大洋一件的衣裳,啧......你倒是也敢往身上穿呢!”
阮霁雲尴尬地理了理裙擺,原本她就猶豫着不想試,如今聽到價格更是恨不得馬上把衣服脫下來,唯恐給人家弄壞了。她不聲不響的樣子落在大伯母眼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樣一個悶葫蘆似的賠錢貨姑娘家,命怎麽偏偏這麽好呢?
她想着,在那件衣服上摸了又摸,終于開口說道:“我瞧着這衣裳好歸好,但你穿不顯氣色,正好你霁晴姐姐說了人家,我們尋思來上海置辦些嫁妝,不如你讓給堂姐吧?”
阮霁雲低着頭說:“堂姐要是喜歡,那我換下來給她試試。”
大伯母翻了個白眼,顯然很看不上她的木讷:“試來試去太麻煩了,肯定合穿。你只管脫下來給她便是。诶......這城裏真是什麽都金貴,我們鄉下人兩眼一抹黑,還好遇上你,雲娘吶,你陪着你堂姐再去選些衣裳首飾啊。”
阮霁雲對她大伯母向來有些害怕,此時也只好無奈道:“我先去把衣裳換下來。”
大伯母自打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阮霁雲如今在江家,那絕對是沒吃過半點苦的。江家的豪闊他們早有耳聞,如今看到原本瘦弱蒼白的阮霁雲,穿着這樣昂貴的洋裝,整個人亭亭玉立,更覺得她是富貴了。
想到這裏她眼睛又瞄到架子上那幾件精致的洋裝,眼珠一轉,示意售貨員都取下來。
反正都是花江家的錢!她阮霁雲給出嫁的堂姐送點禮還不成?
等阮霁雲從試衣間再出來時,大伯母已經指揮着人拿了七八件新衣裳,還有花花綠綠一堆帽子、手袋等物,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大伯母,你們要買這麽許多衣服?”阮霁雲看到他們手裏的東西,不禁吓了一跳。
難道大伯父的雜貨鋪子賺了大錢不成?
大伯母神秘莫測地笑笑:“難得來一趟嘛。對了霁雲,我們還想買點首飾,你帶着我們去看看?”
阮霁雲猶豫道:“這百貨公司我也是頭回來,真不清楚首飾在哪裏。我江家妹妹一會兒就過來了,要不等她過來我問問?”
大伯母聞言立刻說:“那就算了,下回吧。我們下午還有事,就先買這些。”
說完她駕輕就熟地指揮阮霁雲:“你跟着他們去簽賬?還是給現款?”
大伯母這話一出,阮霁雲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這不是您要買的嗎...怎麽讓我去簽賬?我哪有這麽多錢?”
大伯母心裏暗罵,這時候還裝什麽糊塗呢!但她面上仍若無其事般說:“你堂姐要出嫁,你身上有孝不好沖了她,買點東西就當是全了心意。”
在她貪婪目光地注視下,阮霁雲愣愣地看着她們,以及一旁同樣被震驚到的售貨員,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倒是有趣,既然嫌棄她身上有孝沖了新娘子,就不怕她買的東西也不吉利?”一個微涼的女聲從旁響起,“合着是說,只有錢才跟您不犯沖。”
江培風走到阮霁雲身邊,一邊吩咐售貨員道:“他們買的東西,都請他們自己結賬,莫要與我們混為一談。”
那售貨員大約是見多了狗血劇情,聞言立刻點頭稱是,轉頭将幾件衣服重新梳理挂好,這才客客氣氣請大伯母算賬。
大伯母臉色鐵青,哪裏舍得自己付這一大筆賬單,只得從鼻子裏硬哼出一聲:“雲娘,你這樣對待手足,怕是要帶累名聲。”
阮霁雲臉色一白,但江培風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她高昂着頭,傲然地說:“我可沒聽說過,堂姐結婚,還得讓當妹妹的花幾百大洋給置辦嫁妝。不知道是不是您家有什麽困難,若當真出不起嫁妝,不如與那親家再好好分說,別為了充面子——非得打掉門牙!”
她言辭犀利,高挑的身形更隐隐有種威脅感,大伯母硬生生被她怼得啞口無言,只好拿出撒潑手段:“诶喲喲——不得了了.....姑娘大了,竟然對嫡親的伯母都刻薄起來......”
她嗓門大,故意捶胸頓足起來,惹得不少人目光朝這邊流連。阮霁雲不想大伯母竟然這樣給她下面子,眼睫瞬時垂落下去,渾身都有些顫抖起來。
又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明明她沒有做錯任何事,但大伯母就總有這種颠倒黑白的本領,拿她是個女孩這一點大做文章,就好像......身為女子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過。
江小姐她,一定也會覺得她糟糕透頂吧?她眼眶中盈滿淚水,悲哀地想着。
正當阮霁雲傷心無措時,她的右手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