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民國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福煦路的江公館占地面積頗大,這棟白色歐式三層洋房本是北洋時期某位軍閥太太的別院,之後幾易其主,民國十一年時江家遷入此地。
江家累世經商,前清時期江老太爺曾借洋務運動的風潮督辦過紗廠,傳承到江老爺手中生意更是風生水起,除了棉紡廠外,新近更是開起制衣鋪子,自産自銷新款時裝。
一輛黑色龐蒂亞克從彎道開上來,守門男仆立刻警醒,待看見熟悉的車頭便展開笑容一疊聲報信:“少爺小姐回來啦!”一面忙忙将黑鐵雕花大門打開迎接。
江老爺得了信,親自在前廳迎接。他先是慈愛地迎向阮霁雲:“雲娘眼看着是個大姑娘了,我那老兄弟在九泉下也該安心喽。”
阮霁雲眼圈又有些紅,她柔柔地福身行禮:“江伯伯,雲娘此時還在孝期,您之前讓大少爺和大小姐來葬禮幫忙,我就已經感激不盡......現在還把我接過來,這真是...”
“今後都是一家人,不必生分。”江父大手一揮,“我若早知你家那幫親戚竟如此厚顏無恥,三個月前阮老弟葬禮上,就該把你接回來的,也不至于讓你被他們欺負......”
他長嘆一聲,吩咐傭人擺飯:“不提這些糟心事,坐這麽久的車也該餓了,來,咱們邊吃邊聊。”
菜色是早就安排好的,因為阮霁雲有孝在身,餐桌上除了濃油赤醬的上海菜,還有好幾道清淡素菜,明顯是用心準備過。
江培風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這會兒第一個伸手去拿碗筷。她生□□好美食,當初選擇進快穿系統工作,就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品嘗不同世界的風味佳肴。
江府廚娘手藝絕佳,她吃完一碗飯,眼角餘光留意到阮霁雲,她那花苞似的手指捏着牙箸,美得像幅畫,然後美人微微垂首,筷子只在離自己最近的盤子裏夾了三兩下,就輕輕停住了。
就這麽點飯量?
江培風捧着傭人新盛好的一碗米飯,有點回不過神。
“你吃得太少了!”她不贊同地搖頭,替她夾了一個離得比較遠的松茸小籠包遞過去,“再多吃點。”
阮霁雲被她的舉動吓了一跳,那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睛惶恐地看看她,又看看碗裏的小包子,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默默拿起筷子。
包子捏得很秀氣,半透明的外皮下含着一汪湯汁,聞起來有股菌菇獨特的清香。阮霁雲只咬了一小口,瞬間就滿足地彎起眼睛——好吃!這包子也太香了!
她被包子驚豔的表情,也落在江培風眼中。看着阮霁雲鼓着臉頰小口小口把食物吃幹淨,她心裏居然莫名地跟着生出一絲成就感。
“再來點這個千層糕吧,甜甜的。”她夾起另一個籠屜裏的點心問道。
口中還含着食物的小兔子擡起頭,水汪汪大眼睛裏閃出一絲小小地期待。
江培風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立刻把千層糕放進她碗中。
阮霁雲垂眸看向那塊糖糕,蓬松柔軟的糕面上還撒着一層金燦燦的桂花蜜,她遲疑一下,對食物的喜愛終于戰勝了羞澀。
是甜的,又香又軟的糯米口感混合着桂花清甜,咬一口就讓人感覺是幸福的味道!她低着頭,鼻息間盈滿食物香味,讓她眼角都跟着有些濕潤。
父親常年忙于生意,幹脆替她交了夥食費在大伯母家吃飯,只不過大伯母持家節儉,桌上但凡出現肉菜,那準沒有女孩的份兒,筷子若多往菜碟裏伸兩下,還會被提點“女孩子不可貪吃,顯得沒有教養”。
在這種環境下,她一直都習慣默默壓抑自己的喜好,并不敢吃飽,沒想到在江家,江培風不僅關注到了,還主動讓她多吃點。
“就當自己家,愛吃什麽只管說。”江父也在一旁樂呵呵勸道,“反正你總不會比培風更能吃,她每頓要吃三碗飯!”
“爸爸——”江培風大窘,不帶這麽黑自家女兒啊喂!
餐桌上又是一陣笑聲響起。
阮霁雲斯斯文文地吃完那塊千層糕,再低頭時,盤子裏又多了一勺松仁玉米,而投喂的人一手托着腮,眼神充滿期待地望着她。
她輕輕舒了口氣,乖乖舉起筷子。
吃!
這麽好吃的東西,還是江小姐親手給她舀的,她不能辜負!
阮霁雲平生第一次幹勁十足地吃着飯,她不知道的是,這個舉動極大地取悅了江培風。
在大女主系統工作時,她的任務對象全是爽朗自信、性格豪邁的大女主,像阮霁雲這樣又乖又軟的女孩,江培風還是頭一回見識。
試問誰能拒絕把一棵孱弱小白花養成豪華白牡丹的成就感?
一頓晚飯就這樣和和樂樂地吃完,江致宇慣例要跟江父出門應酬,江培風自覺地留下來帶阮霁雲熟悉環境。
“你的房間就在我隔壁,因為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我就先簡單準備了些家具,回頭等你遇到喜歡的東西再換就是......”
江培風打開二樓的一扇房門,對阮霁雲介紹道。
阮霁雲乖乖地跟在她身後,聞言慌亂擺手道:“江小姐太客氣了.....我不挑剔的,您準備什麽我都喜歡......”
她話音未落,就被江培風搭住肩膀,手指不輕不重捏了捏她的後頸:“你可以有自己的喜歡,也理所當然可以有不喜歡。”
阮霁雲被她推到房門口,怔怔望着裝潢精致的屋子,小心髒在胸腔裏激動地跳個不休。
這房間...真的好漂亮啊。
她在南溪鎮住的是傳承上百年的祖屋,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西式裝潢的房間。印着玫瑰花圖樣的壁紙,純白色西洋家具,挂着紗簾的窗戶旁還放着臺鋼琴,更不用說那些漂亮的茶具和擺件,每一件都像是從雜志裏直接搬出來的。
更何況,這可是江培風親手幫她布置的呢!
“以後......我就住在這裏?”她眼睛裏閃出光芒,帶着點不敢置信般語氣小聲問道。
江培風點點頭:“嗯,直到你不想住的那天為止。”她本來想說,你大概會在這裏住到跟我大哥成婚後,但看着阮霁雲緋紅的漂亮臉頰,這句話不知為何又有點不太想說出口。
“這裏原本是客房,所以暫時沒有安裝浴缸。”她岔開話題道,“這幾天你可以先到我房間洗澡。”
阮霁雲當然不會有意見,甚至對于能夠參觀江培風房間的興趣還要更大一些。
江培風的房間,顯然跟阮霁雲想象中又不太一樣。三十多平米的空間,仍然是西式裝潢,地上鋪着淺米色羊毛地毯,靠窗位置放着一排頂天立地大書架,架子上滿滿當當都是書,在書架旁有一個雙人沙發,沙發旁的小圓幾上,養着盆香氣宜人的水仙花。
阮霁雲被那座巨型書架震撼得雙眼放光:“江小姐......你的房間,簡直就像是男孩子的屋子一樣。”
在她認知中,只有讀書的秀才能看這麽多書,不,恐怕連秀才都沒有這麽多書!
江培風笑道:“現在是新社會,女孩子只要願意,也可以認字念書,甚至不少大學堂都開始收女學生,她們的學問并不比那些男生差。”
這番話中,就又是阮霁雲所不知道的一個新世界了。她懵懵懂懂地感嘆道:“女孩也可以上大學堂?那些女孩子真了不起!”
“你如果想學,也是可以的。”見阮霁雲的目光羨慕地圍着書架打轉,江培風心中隐約有個想法,“阮姐姐,你才十六歲,有足夠的時間去讀書,去學你想學的東西。”
阮霁雲驚訝道:“我可不行的......我哪裏比得上江小姐你,我只是個鄉下丫頭,人也笨.....”她默默咽下另外半句話,她這種出生就害得父親絕後的女孩,哪還有資格奢望花錢去讀書呢?
讀書,那是一件多麽神聖的事情,能念書的女孩子,都是被文曲星所眷顧的。
“孔聖人曾說過,有教無類。”江培風溫和地說,“你這麽聰明,又不比別人缺什麽,怎麽就不能讀書了?”
她主動拉着阮霁雲走到書桌前:“我曾聽過一段話,那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學問家說的,阮姐姐,我把這段話送給你。”
“財富與地位可能離你而去,青春和健康終有一日也會煙消雲散。只有知識學了就屬于你,當它存于腦海中,任何人都無法将它奪走,世間一切都有可能辜負你,但知識不會。”
她注視着阮霁雲,語調輕柔地說:“你想不想為自己争取一些誰都奪不走的東西?”
阮霁雲睜大眼睛,花瓣般柔嫩的粉唇翕動着,戀戀不舍般将這段話重複了一遍:“這話說得可真好。”
江培風幹脆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伸手抽出一張雪白的信紙,又從筆筒中挑了支鋼筆,旋開筆帽:“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先教你讀書寫字。”
江培風,阮霁雲。
随着她利落地動作,幾個字躍然紙上,筆跡清隽有力,隐約透出峥嵘氣勢。
“這邊是我的名字,江培風;這幾個字則是阮姐姐你的名字——阮霁雲。”
阮霁雲表情認真地望着紙上這幾個字,墨色字跡被雪白紙面襯托着,無比清晰,她盯着字跡,久久地注視着那些筆畫,心髒砰砰激蕩着,仿佛第一次從另外一個陌生的視角,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
“這是我的名字。”
屬于她的名字,一筆一劃,原來是這樣寫的,并不比其他任何字要低一頭、矮一截,它們都是一樣的,骨架清晰,墨意朗朗。
江培風看她半天說不出話,不禁展眉一笑。她将那支鋼筆連同一個嶄新的筆記本共同交到阮霁雲手中:“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打從明天開始,咱們每日抽出兩個小時時間,我教你認字。”
阮霁雲愛惜地撫摸着手中的文具,下定決心般擡起頭,也對她露出個笑容:“那從今往後,江小姐你就是我的小先生了。”
江培風被她這聲軟乎乎的“小先生”叫得心尖微顫,自打在葬禮上見面後,這還是阮霁雲首次露出這種鮮活羞澀的笑容,她望着少女甜美的笑顏,情不自禁跟着露出笑意。
“就這麽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