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菜椒呢?”祁樂意cue蔡天驕。
“嗯……”蔡天驕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腼腆一笑,“我也不知道……感覺這工作好像掙錢比較多就來了。”
大家早就摘了麥,這些對話不會被收錄。蔡天驕面對這幾人毫無避諱,直挺挺地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他原本在縣城打工,後來到S市來投奔在這裏打拼的表哥,在表哥的介紹下到一家高級發廊工作,又機緣巧合地簽了經紀公司……
祁樂意聽着聽着,覺得不對,“你今年才17歲吧?你出來工作多久了?”
蔡天驕想了想,“好幾年了。”
祁樂意:“?你不讀書嗎?”
就連把老爸氣炸肺的裴敘也好歹是高中畢業了才賣身的。
蔡天驕又是腼腆一笑,“讀不下去就不讀了,反正我讀不明白。”
衆人:“……”
“樂意,你別白占我們便宜,”王躍哲将話鋒轉向祁樂意,“來,請說出你的故事!”
祁樂意怔忪半晌。
卡了足有半分鐘,他輕聲道:“我現在也不知道了。”
他想起那一天的場景。他到國泰大廈11樓古潮文化公司去送外賣,沒趕上電梯,于是直接爬了11樓,一邊喘着氣一邊沖進古潮文化的大門。當時那家公司裏只有兩個人,一個男人正滔滔不絕地和另一個男人說着什麽,“我們第一步就是要挖掘有潛力的新人……”
“你好,你的外賣到了。”祁樂意打斷他的時候,下巴還挂着晶瑩的汗珠。
雷汪習慣性地說一聲謝謝,扭頭接外賣時,目光一掃上祁樂意的臉,頓時定住。
祁樂意簡直感覺得到那雙眼睛裏迸發着夢想的光芒。
而映在他瞳孔裏的,是自己的身影。
當時雷汪一張口,祁樂意的第一反應是碰到騙子了——“小夥子,想當明星嗎?”
祁樂意:?這特麽是個傳銷窩點?
祁樂意默默地在手機上點了已送達,對這個至少消費了一頓外賣的騙子友好地擠出一個職業微笑,“麻煩留個五星好評,謝謝。”
說完轉身就走。
祁樂意那會兒沒意識到,作為一個外賣小哥,他的手機號碼很悲催地被雷汪保存了。
一開始是懵懵懂懂地被推着做,後來是被趕鴨子上架地逼着做,現在……會忍不住偷偷問自己,他在做什麽?
他們這些人在做什麽?
明晚就是第二次正式公演,大家心裏惦記着要早睡,剛過11點王躍哲就依依不舍地離開了7號宿舍。他走出走廊沒幾步,祁樂意忽然在後面追了上來,“躍哲。”
王躍哲聽到這個稱呼,回頭看祁樂意,果然看到祁樂意神情認真。
祁樂意猶豫片刻,還是低聲問出口:“你們隊……怎麽樣了?”
他問得很迂回,但王躍哲聽得出,他真正想問的是孟心珏怎麽樣了。
王躍哲眨着眼睛望着祁樂意,“你想聽嗎?”
祁樂意直直回應他的視線,點頭,“想。”
兩人偷偷溜上了天臺。祁樂意想抽根煙,瞄了瞄身旁的王躍哲,忍住了。
只好吹一吹夏夜的涼風。
“樂意,你先跟我說實話,孟心珏這事你怎麽看。”王躍哲開門見山問道。
祁樂意遲疑,“我不知道內情……”
“你就跟我說你的感覺。”王躍哲打斷他。
祁樂意:“……我不太信。”
他認識孟心珏在先,所以從一開始他在情感上就偏袒孟心珏。他很明白,這種感覺不一定對。萬一孟心珏這事真的出了實錘,他就會被啪啪打臉。
就算孟心珏現在的人設表裏如一,也不排除他曾是個徹頭徹尾的壞小孩,後來洗心革面脫胎換骨的可能性。這樣的話,他犯過的錯是事實,他傷害過別人的歷史已刻下了醜陋的痕跡,他值不值得被原諒?
“那天晚上跟孟心珏聊完,我都快憋死了。”王躍哲迎向欄杆,讓風把自己的額頭摸得光禿禿,“你知道守住一個秘密有多難受嗎?”
祁樂意:“……”
他想說既然是秘密……那還是好好守着吧。理論上是這個道理。
理論上他們都應該做個好人……
沒等他開口,王躍哲又道:“所以我不能一個人憋。”
他指向祁樂意,“來,你對天發個毒誓,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能再告訴任何人,要是往外說一句,你就——”
王躍哲頓了頓,鄭重其事道:“此生不舉。”
祁樂意:“???”
等等,王躍哲這幾句話槽點太多,他竟不知從何槽起。
王躍哲這性子讓他藏心事着實是為難他,根本磨不到祁樂意發這個莫名其妙的毒誓,他就招供了。
孟心珏那夜的話說得斷斷續續,沒頭沒尾,是被壓抑到極致後第一人稱式的爆發,并不在意別人能不能聽懂,也許只是覺得有個人能聽着就好。王躍哲掏出他所能用上的所有邏輯,硬是把這個零碎的故事組裝了起來。
孟心珏确實偷過錢,也确實打過人。打人那次也确實是故意傷害,而且是重傷,下手很狠,差點導致對方終身殘疾。
黑料裏的這些關鍵信息點是事實。但黑料裏沒說的,甚至扭曲了的,是孟心珏這些行為背後的緣由。
孟心珏還不到10歲父母就離了婚,母親搶到了他的撫養權,為減輕生活成本,帶着他回到家鄉,父親則留在那座大城市發展。孟心珏自此過上了沒了爹也幾乎沒了媽的生活,母親工作很忙,沒什麽空陪他,家裏終日空空蕩蕩,只有孟心珏自己跟自己玩。
孟心珏是本地人,卻因為從小在另一個城市生活,根本不會說家鄉話,一張口就是标準的普通話,在那個小縣城顯得很違和。加上他一身與當地小孩格格不入的大都市貴氣,剛轉學的那段日子,一直遭受排擠。
孟心珏極度渴望交朋友,想融入這些孩子群,他不知道怎麽樣才能令自己變得讨喜,只要有人能跟他一道兒玩,他什麽都願意嘗試。
漸漸地,他發現,錢的效果立竿見影。
出去玩的時候,如果他願意花錢給大家買零食、買玩具,他們就會對他露出滿意的笑臉。
孟心珏恍然大悟,原來錢可以成為人格的加分項。
孟心珏的“朋友”越來越多,錢花得越來越快。零花錢花光了,他不敢問母親要,就往家裏放錢的抽屜裏拿。
如此富貴逼人的孟心珏宛如一塊腐肉,很快吸引來了更兇猛的豺狼和禿鹫。
孟心珏母親某天突然發現放在家裏備用的一疊現金少了近一半,這才察覺到兒子一直在偷錢,且數額驚人。在她的嚴刑逼供下,孟心珏交代了這些錢的去處。
孟心珏母親怒氣沖沖地帶着孟心珏回學校向班主任投訴,要求所有騙了她兒子錢的學生全數歸還。
這事當時鬧得動靜不小,驚動了很多家長,孟心珏母親追回了大半損失。有些家長比較橫,認為孟心珏是自願的,他們的孩子沒偷沒搶,不肯還錢。
學校本着息事寧人的原則,勸孟心珏母親見好就收。
這事算是告一段落,然而從此以後,孟心珏和那些被追回欠款的同學徹底交了惡,在學校也成了衆所周知的壞小孩,好孩子紛紛對他敬而遠之。
孟心珏可以交的朋友只剩下了和他一樣的壞小孩。
母親對孟心珏經濟制裁了一陣子後,零花錢又恢複了以前的水準,只是不再在家裏放現金了。校裏校外那些不良少年嘗過孟心珏的慷慨大方,又覺得他是同道中人,他便順理成章地加入了這個團體。
近乎整個初中時期,孟心珏都在不學無術的渾渾噩噩中度過,課餘時間全都和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抽煙喝酒,紋身幹架,以少年無知又笨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維持着這些兄弟情誼。
終于在初三那年出了事。一次,孟心珏一個叫老四的朋友有個哥們和另一所學校的人約架,孟心珏也被叫了去。孟心珏以為自己只是去助陣的,當時根本不清楚老四的那個哥們和對方是什麽恩怨。
沒想到狀況遠比想象中嚴重。雙方人馬對峙,本不該打起來,一陣示威恐吓過個幹瘾也就差不多了,但那天氣氛很僵,對方情緒很激動,說着說着,猝不及防地就動了手。
混戰說來就來。孟心珏還在懵逼,就看到老四被兩個人撂到在地上,圍着他往死裏踹,還毫不顧忌地踹他腦袋上,仿佛根本沒把他當個人,這蜷在地上的只是一團廉價的沙包。孟心珏聽着老四的慘叫,腦袋一片空白。
空白了大約三四秒,孟心珏抄起路邊一塊磚頭,沖了上去。
他知道別人都是怎麽看他們的。他很不堪,老四比他更不堪。成績比他更差,又不像孟心珏家底殷實,揮霍得起,老四的爹全靠打零工度日,時常沒錢給他,學費主要靠親戚甚至鄰居借,老四沒錢吃飯就去小賣部偷東西,甚至勒索小學生。認識孟心珏後,老四的生活滋潤了很多,花起孟心珏的錢來從來沒有心理負擔。
但孟心珏依舊珍惜老四這個朋友。在他偷竊的罪行敗露,被所有人鄙夷、孤立的時候,是老四無所謂地跟他說,別管那些傻逼,他們懂個屁。
十幾歲的少年不懂世界有多大。那段日子裏,老四支撐起了他支離破碎的世界。
很久以後回想,孟心珏覺得,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保護老四。
但如果真能再來一次,他會努力讓他和老四都變得更好一點。
可惜不能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