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燊無意中聽到別人提起“祁樂意”這個名字時,一度以為是個巧合。
“這次海選的一個新人,就這個,祁樂意……怎麽樣,哥沒騙你吧?”一個人把手機遞到另一個人面前,那人看了看手機裏的照片,“嗯……長得不錯。”
“純素人,剛出道,簽的這小破公司一看就沒資源,這種最好對付,随便給點好處就會撲過來,後期也不怕有處理不了的麻煩……你要感興趣……”
就坐在不遠處的秦燊皺起眉頭。這是一個私人酒局,人不算太多,說話的這兩人他不熟,是他朋友的朋友,不是哪家公司的高管就是哪個世家的公子哥,把拉皮條聊出了天子選妃的味兒。
祁樂意。這個名字,很罕見嗎?
秦燊想了很久,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只認識過一個祁樂意。
初一剛入學那天,他被擠在洶湧的人潮裏,往分班表上一目十行地掃自己的名字。
名字還沒掃着,倒是先聽別人說出了口。
還是五馬分屍式的。
“秦……火木?”
秦燊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那人又繼續自言自語,“秦……火火火,木。”
秦燊想,誰他媽叫這麽傻逼一名字,不是親生的吧。再一想,咋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又禁不住好奇地循聲看向那人,一個白白瘦瘦的男生,仰着腦袋,正看着初一3班的名單。
秦燊從上往下一掃,在初一3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秦燊”的旁邊,也就是同桌的位置,是“祁樂意”。
他開口糾正,“那個字念‘深’。”
祁樂意扭頭看他,面無表情。
秦燊:“‘深’,施-恩-深,秦燊。”
祁樂意:“哦。”
秦燊的科普并沒有什麽卵用,“秦火木”還是在這一天誕生了。他們認識了多久,祁樂意就喊了多久。
那會兒秦燊就覺得,這個叫樂意的家夥哪哪都讓人不樂意。
後來的事又加深了他對祁樂意的這個印象,和他一起小升初、在初一那會兒還玩得比較近的一個哥們不止一次勸他,離祁樂意遠點,那人腦子有毛病。
秦燊本着不懂就問的原則,打聽了一下那倆哥們談論的那個節目。原來是在國內風靡全網的《少年派》。
再查了查其中一個參賽選手“祁樂意”。
都不用确認身份證號,一看照片,秦燊就認出來了。
和8年前那個剛剛步入成年的男生長得一模一樣。一點也沒有變。
祁樂意的履歷很簡單,出道前近乎全是空白,正式簽約古潮文化,成為職業藝人,是三個月前。
秦燊又托了點關系,調出祁樂意的海選參賽視頻,認認真真看了一遍。
舞跳得挺一般,完整度還行,但跟那些訓練了一兩年甚至三四年的練習生擱一個舞臺上對比,祁樂意這只能叫臨時抱佛腳。
唱歌……
祁樂意本身的聲音很好聽,夾着一點沙啞的清亮、純淨,柔柔軟軟地唱起歌來很感性,感性得能沉入心底。
秦燊曾經聽過很多次。
然而,為了突出“唱跳”,祁樂意過于執着自己的短板舞蹈這方面,vocal的氣息沒穩住,整體的效果反而被拉低了不少。
何況,業餘的好聽不能直接與專業水準挂鈎。很多人随便清唱兩句都好聽,但要上到舞臺去進行專業的表演,運氣、音準、音域、唱腔,這些方面要做好,遠不是“好聽”就OK的。
單論業務水平,祁樂意中規中矩,不功不過,在100個人裏還不至于墊底。但他的外形很能打,光站在那就扛起一個男團的門面。
秦燊估計他能過初選,主要靠臉。
秦燊不知道祁樂意哪根神經覺醒了,突然想逐夢演藝圈。唱不太行,跳不太行,沒正兒八經演過戲,不是科班出身,拼家世、拼學歷、拼行業人脈,他一項都拼不起。他是長了一副天賦異禀骨骼驚奇的好皮囊,簡直像是為娛樂圈量身定做,可他已經26歲了,是這100個初選選手的年齡天花板。別的流量愛豆26歲的時候已經要開始考慮轉型了,他還能靠臉吸粉吸幾年?
娛樂圈裏純草根走上巅峰的勵志案例不是沒有,但人家的起點不是童星也是20出頭,這樣拼搏上7、8年甚至十幾年,終至成功。而祁樂意有沒有計劃過,他能漫無邊際地熬多久?
酒局上的那兩人話糙理不糙。秦燊當時當然挺想把那兩人揍一頓,可他們不是問題的根源,他們只是問題的表現,千千萬萬之一的表現。
明星夢是這個娛樂時代過度販賣的一種情懷,情懷很廉價,代價卻很巨大。很多人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們的夢想不是這個夢想本身,而是他們骨子裏想追求的那種東西,在當下只能以這個時代最受追捧的那種形式去争取,快速地、逆襲地、奇跡般地争取。
祁樂意這人不僅沒文化,連燊字都不會念,還沒原則,想當初秦燊往往随便忽悠他兩句就能讓他改變立場,意志力可以說為負。就這麽個缺根筋的傻子,有多大的腦袋瓜在這個圈子裏玩兒适者生存?抵擋得住多少次威逼利誘?
只有被別人玩死的份。
秦燊決定把祁樂意這撮夢想的小火苗扼殺在搖籃裏。
秦燊雷厲風行地擠進了《少年派》的投資方。節目初選名單已定,還有幾天開錄,秦燊就在這時跟總監制提出換人。
他想過有可能會在這個酒會上遇到祁樂意。他只是沒想到,時隔多年,身份懸殊,祁樂意竟還能二話不說地給他豎個中指。
以前每回祁樂意嘴炮打不過他,就是這麽直接動手的。
下一步主要看秦燊的涵養以及當時的心情。
好吧,主要是看秦燊當時的心情。
十次裏有五次他們會當場打起來。
什麽幼稚玩意兒。
秦燊又想起來,祁樂意這人,雖然傻,但是夠瘋,想做什麽咔咔地就去做了,總是不顧後果。
所以做過很多蠢事,每次都要秦燊和他一起擦屁股。
但若是沒有祁樂意,那些蠢事,秦燊也許這輩子都不會經歷吧。
他總是想得更多,更理智,每回一打擊祁樂意的熱情,祁樂意就會罵他烏鴉嘴。
偏偏他的烏鴉嘴還挺靈的。
可那時,看着祁樂意的背影,秦燊突然起了點期待。
來都來了。臨到門口,卻不得不剎車,祁樂意這輩子都不會甘心吧?
蠢就蠢吧。也不是第一回 了。至少這一回,秦燊剛好還是能陪着他。
六月初,《少年派》第二季正式開錄,預計七月中旬播出第一期,預告片将提前一周上線。
祁樂意這邊收到入選通知後,一直沒有腰斬的下文。又收到開錄通知後,雷汪再三和節目組确認,直聊到工作人員不耐煩,雷汪才撂下手機抱着祁樂意轉圈圈——他們過了,他們真的過了!!!
祁樂意百臉懵逼,怎麽回事,他不是被秦某人公報私仇給踢出來了麽?是節目組那邊信息滞後了?
別到了現場才給他來一句不好意思你不在我們的初選名單上……
雷汪可不管那麽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和胡樂樂一起麻溜兒地給祁樂意整理好行李,兩人像是送兒子上京趕考的老爹娘,眼珠子裏都刻着“樂意歸來日,飛黃騰達時”。
祁樂意要到《少年派》的宿舍住上四個月——這是最理想的情況。說不好第一次100進60就沒他份。
雷汪連呸了好幾聲,“你要是不挺到前十你就別回來見我了!”
祁樂意:“出道位就7個,你讓我挺到前十……”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麽。
“所以我沒要求你挺到前七。”雷汪一臉“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祁樂意:“……哦,那我可謝謝你了。”
祁樂意雄赳赳氣昂昂地入組了。
第一天先錄初舞臺,進行評級分組。節目組為了趕進度,幾十組選手的初舞臺評級要一次性錄完,一個通宵是免不了的。
首先是選手進場選座。總共36組選手,祁樂意在倒數第二個出場,這也将是他的初舞臺表演順序。
祁樂意在休息室等了半天,旁白提示音終于響起:“下一位,古潮文化,祁樂意。”
祁樂意深呼吸一口氣,搓着手指,按着指示,沿着長長的走道走向舞臺。
祁樂意做好準備估計沒人會認識自己,他的自我介紹将面對一片尴尬的寂靜。不料他一現身,選手席就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大家确實不認識祁樂意是誰,正是因為不認識,所以看到這麽一個超乎想象的帥哥時,不免有點意外。
祁樂意1米83的個子,本來就高,腿也比大部分同身高的人顯得長,光是這比例就羨煞旁人。他的五官不算是驚豔款的,乍一眼看去,簡單得舒心,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都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在它們該在的位置。氣質溫潤,少年感十足,整個人就是不說話不做表情,眼裏也總像是藏着點狡黠的笑意,莫名其妙地就是讓別人的目光願意在他身上停留。
之前雷汪帶祁樂意到處走穴,都盡量給他化裸妝,祁樂意皮膚底子好,雷汪有時讓胡樂樂連粉底都不給他上,要的就是那種清清爽爽的自然感,這樣即便隔着屏幕,也能最大限度地拉近和觀衆的距離。
今天是祁樂意第一次登上一個正式的舞臺,舞臺特別吃妝,雷汪改了策略,讓化妝師給祁樂意上了濃妝。說是濃妝,也就是在眼妝上下了點功夫,眼尾暈了一點暗粉色的眼影,眼形拉長,輪廓變深,顯得眼神更深邃,整體氣質更具進攻性,又兼具粉色的柔媚和原有的少年感,層次豐富,第一眼印象非常抓眼球。
用雷汪的說法,這張臉将是祁樂意的第一個記憶點。
祁樂意沒想到大家這麽給面子,甚至還能聽到有些選手小聲讨論“他好帥啊”、“這也太帥了吧”、“這雙大長腿是真實存在的嗎”,他平時也經常被誇,在外被以各種奇怪的姿勢要聯系方式都早習以為常,不過業內同僚的一致認可有着不一樣的意義,本來灰飛煙滅的自信心算是回籠了一丢丢。
跟着老師練習期間,雷汪抓着他一起惡補第一季《少年派》以及其他的同類型節目,還找出了這一季其他選手的資料,說要知己知彼。別人知己知彼也許是百戰百勝,祁樂意知己知彼後卻陷入了自閉。進娛樂圈前,他以為愛豆的定義是廢物點心,現在他才發現,愛豆們文能狂飚海豚音,舞能就地後空翻,而他幹啥啥不會,自覺一個都比不過。
簡單地自我介紹後,祁樂意找了個角落坐下,坐等上場。
這一等……就是十幾個小時。
選手入場完畢後是導師表演,然後初舞臺評級正式開始。36組選手,登場、表演、互動、點評,20分鐘一組已經算順利了,加上中場休息,輪到第34個上臺的祁樂意時,已過了淩晨4點鐘。
他被叫去候場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祁樂意明白為什麽這類選秀都是年輕人的天下了。這種體力活,年紀大了真的熬不住。
他沒見過淩晨4點鐘的洛杉矶,但他見過淩晨4點鐘的錄制棚。
古潮文化出不起十幾萬的版權費,祁樂意的初舞臺表演的就是海選時的原創曲目,是雷汪為了讓祁樂意參加這個節目專門去請人編舞作曲填詞的一首歌。
請的不是什麽業界頂尖大佬,從歌到舞都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但雷汪覺得夠用了,以祁樂意目前的水平,太好的歌也是浪費。
他們沒奢望過出道位,雷汪很清楚出道位基本是內定的,估計和他們沒什麽關系。雷汪只希望祁樂意先盡量保底,争取到中期之前不被淘汰,多一個鏡頭是一個鏡頭,多少給觀衆留下一些記憶點,積攢一些粉絲基礎,為下一個機會作準備。
雷汪萬萬沒想到,歌沒問題,人出了問題。
祁樂意的初舞臺演劈叉了。
他最後一句高音唱破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