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祁樂意愣在原地,一時忘了自己要幹什麽來着,煙頭燙了手才猛地回過神來。
他沒敢亂動,待兩人聊完,退出露臺,他才在門邊鬼鬼祟祟地探出腦袋。
兩道穿着西服的身影,一高一矮,在走廊晦暗的燈光裏徐徐走遠。
兩人消失在轉角後,祁樂意在垃圾桶上惡狠狠地摁熄煙頭。這特麽,他跟娛樂圈也不熟啊,誰跟他這麽深仇大恨,上來就指名道姓地玩兒針對?
祁樂意回到宴會廳,頭等大事就是去找出那個低音炮。
他對這個低音炮極為在意。一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太普通,混進人堆就找不着了,二是低音炮就是點名要除掉他的人,三……他人生中上一個認識的低音炮,後來和他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他大概命裏跟低音炮犯沖。
祁樂意锲而不舍地在人群裏穿來穿去,啓用地毯式搜索一個個排除,剛剛那人的嗓音,他确定自己聽一次就不會忘。
祁樂意沉浸于竊聽風暴中無法自拔,眼前一時沒看路,險些迎面撞上一個端着香槟的侍應生。祁樂意趕緊一個靈敏的側閃,侍應生也及時止步,免去了一起交通意外,祁樂意的後背卻輕輕蹭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祁樂意回頭,歉笑着連說幾句不好意思,由于腦子還在分着神,沒立刻細看對方的臉。
直到對方緩緩回了兩個字:“沒事。”
低沉,厚重,轟然炸裂。
就是剛剛在露臺聽到的聲音。
祁樂意怔住。擡頭。
面前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單手端着香槟酒杯,直挺挺的身板,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每一根頭發絲都撐出了泰山壓頂的氣場。
臉是冷的,眼神裏倒是透着點笑意,居高臨下地打量着祁樂意。
“我……”祁樂意的讪笑一秒消散,張了張嘴,好半天才逼出第二個字,沒有聲音,只有隐約的口型。
操。
低音炮對這“偶遇”似乎并不那麽意外,聽到這無聲的一個“操”字,微微挑眉。
“秦火木?!”祁樂意終于爆發,低低喊了一句。
只有秦燊自己知道,這一刻,他托着酒杯的手指都僵住了。
秦火木,整個世界上,只有祁樂意會這樣叫他。
祁樂意上一次這樣叫他,是8年前。
準确地說,是7年零5個半月。
2723天。
随後兩人都不再說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面對着面,倔強而莊嚴地尴尬着。
“樂意!”雷汪一眼瞅見杵得僵直的祁樂意,趕了過來,順着祁樂意的視線看向對面那個氣場十足的男人,立刻堆起職業笑容,掏出名片就要上去打招呼,忽然被祁樂意一把拽住,雷汪還在懵,祁樂意就強行把他拽出了戰鬥範圍。
“哎!哎哎哎!你幹嘛呢?剛剛那個一看就是大老板啊!我名片還沒遞出去呢!”雷汪一路哀嚎着撥拉祁樂意的爪子。
“別想了。”祁樂意一直把人拽到角落裏才松手,回過身來時臉都黑了。
雷汪被祁樂意的臉色吓着了,意識到不對,“咋了?”
祁樂意又透過人縫往剛剛的方向看去,秦燊仍端着酒杯,和其他人聊上了。
祁樂意越看表情越陰沉。雷汪湊過去,幾乎和他臉貼着臉一起看,“你偷窺啥呢?”
“阿汪,”祁樂意收回目光,對雷汪沉重道,“我估計黃了。”
“啥黃了?”
“這節目。”
“啊?”
“我好像……碰到了仇人。”
雷汪盯着祁樂意看了5秒,又轉頭望一眼秦燊,再回頭看祁樂意,“他?”
祁樂意點頭。
“樂意啊……你确定你不是,”雷汪頓了頓,盡量委婉,“登月碰瓷?”
雷汪的半個造型師不是白當的,他不認識秦燊,但他認得出秦燊那一身布萊奧尼的高定西裝和至少六位數起步的寶格麗黑鑽袖扣。
這樣的人能跟祁樂意扯上啥關系?
祁樂意:“……”
他沒再解釋。那張臉,碎成二維碼他都能一秒識別出來。
不僅是那張臉……那聲音,那獨一無二的低音炮。他聽到的第一時間,就隐隐有種想法,只是當時覺得這想法不現實,最多是個巧合罷了,低音炮又不是某人獨家注冊的。
偏偏……還真就是某人。
在一個看似絕對不可能的時間,一個看似絕對不可能的地點,他重遇了一個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
就算見到,也不該是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境況。更應該是在老家,在同學聚會、哪個老師或同學的婚禮、又或只是在街上偶遇,有可能默契地假裝沒認出彼此,各自左顧右盼,遙遙地擦身而過,也有可能會笑着問一句,好久不見,最近怎麽樣?然後禮貌地給對方介紹,這是我愛人,這是我孩子,這是我新的家庭,這是我新的人生……有時間多聯系啊。揮揮手,不再回頭。不,不會再聯系了,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和秦燊分開很久以後,祁樂意偶爾會想象這樣的場景,又猛地甩甩頭。不會的,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那個地方了,他會從根源上杜絕這樣一種惆悵的重逢的機會。
結果命運根本沒打算跟自己講道理。說來就來,連個預告都沒有,氣不氣?
祁樂意一聲不吭,雷汪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也凝重起來,“不是,你啥時候得罪人家了?”
祁樂意:“Long long ago……”
雷汪:“說人話!”
祁樂意:“很久很久以前……”
雷汪:“讓你說人話不是讓你翻譯!”
祁樂意看着他。
雷汪忽然反應過來,“不是,你以前就認識他了?你以前就搭上這麽粗壯的大腿了?!”
言下之意:你咋還能混成今天這熊樣兒?
祁樂意:“……”
這事解釋起來太複雜,祁樂意決定跳過,只簡單說了說在露臺聽到的關鍵信息,“反正就是這樣,我估摸着這節目沒戲了……咱還是另找出路吧。”
“???還找出路?為了讓你上這節目,你知道公司為你砸了多少錢麽?你知道我為你砸了多少心血麽?”雷汪DuangDuang敲自己胸口,“你聽得到我心痛的聲音麽?”
這倒不是冤枉話。公司窮是窮吧,對他是真盡了心的,雷汪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給他拉資源,為了讓他在某直播露個臉、在某節目打個醬油、在某劇組跑個龍套,雷汪可以給人裝半天孫子。露臉就要搞形象,花不起錢買高奢但又不能不包裝祁樂意,雷汪就四處腆着臉借衣服、借飾品,但凡跟他沾點親帶點故的業內人士,能薅的羊毛都讓他薅了個遍。
前兩個月開始,雷汪又大手一揮,從公司并不富裕的小錢包裏撥款,給祁樂意請老師上課,惡補唱跳功底,就指望着他在《少年派》一唱成名。
這兩年男團女團選秀如火如荼,去年第一季的《少年派》火遍全網,diss的人多,追的人卻更多,獨家制作加播出的視頻平臺“北極熊”賺了個盆滿缽滿,趕緊趁熱打鐵,咣咣推出第二季,想迅速複制第一季的成功。
結果現在祁樂意讓他另找出路。有句MMP他不知當講不當講。
祁樂意委屈對手指,“我也沒辦法……這是造化弄人。”
雷汪:“弄個錘子,少美化你年少無知的作死行為。”
祁樂意:“……”
雷汪好像說得……還挺對。
雷汪嘆氣,“先別方,我去打聽一下這人什麽來頭。”
雷汪往人堆裏游了一圈,回來時神色更凝重了,一到祁樂意面前就遞給他一張名片,名片面積不大排場不小,blingbling地閃着土豪金。
秦燊。
麒麟影視CEO。
祁樂意捏着名片,愣住了。
他看得出秦燊混得好,但沒想到混得這麽好。
這家夥,怎麽就CEO了?
抽獎抽來的嗎?
太魔幻了,一時之間和他那塵封記憶中的秦燊難以重疊起來。
他記憶裏最後一面的秦燊,還和他一樣,是個吊兒郎當、輕狂不羁、不知未來在哪裏的少年。
好半天,祁樂意才問:“麒麟影視……有男團參賽?”
雷汪搖頭。
“麒麟影視沒送練習生來,我剛查了查,他們好像不搞練習生這一塊。”雷汪說,“但是,麒麟影視是《少年派》這一季的投資方之一。”
祁樂意:“……”
兩人大眼瞪小眼。
很好。也就是說,這還沒開賽,他上來就踩了個雷。
祁樂意覺得在這方面自己也算是個天選之子。
“所以你想給我解釋一下你是怎麽得罪的資方爸爸麽?”雷汪微笑。
祁樂意:“……往事就讓它随風而逝吧。”
“行,”雷汪很幹脆,“你的往事我也沒興趣追究,但眼下的事總得解決吧?”
祁樂意:“?”
“出來混江湖,要學會一笑泯恩仇。”雷汪揚揚下巴,朝人群中秦燊的方向示意,“你都說long long ago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誰還能揣着不放了。去跟人家說幾句好話,說不定資方爸爸一開心就不計較了。”
祁樂意:“?泯不了,這輩子都泯不了。”
雷汪又DuangDuang敲胸口,“親,聽得到我心痛的聲音麽?”
為了防止親愛的阿汪原地退化成猿類,祁樂意只好硬着頭皮走向秦燊。
至于要跟他說些什麽,祁樂意毫無頭緒。
鑽過重重人潮,離秦燊高大的背影還有幾步之遙時,祁樂意看到他正和另一個年輕男藝人說話。
兩人離得有點近,周圍人又多,祁樂意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但祁樂意想起了秦燊在露臺說的話。
“直接換掉一個就好。”
“祁樂意。”
熟悉的聲線,陌生的冷漠。
他設想過一千次、一萬次重遇,唯獨沒想過會等來這麽一句話。
祁樂意在原地呆了不知多久,和秦燊說話的男藝人走開了,秦燊轉過身來,正對上祁樂意的視線。
祁樂意忽然心頭火起。無名之火,足以燎原。
去他的一笑泯恩仇。
泯不了。這輩子都泯不了。
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了。
祁樂意沒再走過去,而是隔着那幾步路,隔着喧嚷的空氣,隔着缤紛的沉默,緩緩擡手,以只有秦燊能留意到的動作幅度,對他比了個中指。
然後潇灑轉身,頭也不回,大步走開。
秦燊看着祁樂意的背影,在人群裏被分割,被淹沒。
他放下酒杯,找到《少年派》的其中一個總監制王軍,“那個名額我不用了。祁樂意留着吧。”
--------------------
作者有話要說:
秦燊(shen),第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