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玫瑰與紅玫瑰
【三十七】
松尾芭蕉的俳句〈京都看花天,群集九萬九千〉,是日本文學界清雅的極致,太宰剛剛加入偵探社的時候,社長就曾拿着筆墨寫過這句。
那時太宰靠在桌子上,沒骨頭一樣撕櫻花玩,該學的詩書照學不誤。
社長說,這一句後世評價為有“國泰民安”之境界,那時太宰點點頭,是啊,花開八方來客,自是人間風流。
可這不是中島敦應該會背的詩詞,這個俳句甚至書本都少有出現,太宰辦好了事,不停地思考這句究竟是在暗示着什麽。
一瞬間太宰感覺到脊背發涼。
社長那句後世的評價“國泰民安”,念出來的讀音就是“國木田獨步”,是他的搭檔出事了,而其他人都沒有能力解救,甚至包括頭腦一等一聰明的見崎鳴,還有那個愛倫坡。
見崎鳴不能救國木田,說明讓國木田出事的人同時也在抓捕見崎鳴,而愛倫坡不能救國木田,原因就是愛倫坡正身處那個敵對組織中。
是組合組織!
愛倫坡會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橫濱,也是因為奉命行事。愛倫坡就效力于組合組織,身份究竟是成員還是卧底不得而知。
已經來不及思考了,國木田是太宰的生死搭檔,他不可能不救。
國木田一向謹慎堅定,在出事地點會留有指引的線索,怕就怕這個線索旁有狙擊手守株待兔,太宰貿然前往被一槍斃命。
但是愛倫坡……太宰嘆了口氣,愛倫坡是不會看着他送死的,既然那位至親沒有過多的提醒,說明太宰奔赴的這個局,極有可能是組合組織抓捕偵探社成員的圈套。
一個請君入甕,一個願者上鈎。
太宰心煩意亂地去拉拽費奧多爾安在他舌頭上的微型監聽器,這東西上面有個倒刺,一拉扯,鮮血順着嘴角滑下來。
費奧多爾不是真的懷疑太宰本人,倒不如說是對自家私人參謀官一種近乎焦慮式的關心,如果組合組織對太宰不利,他一定是要出手的,死屋之鼠的首領行動力一流。
Advertisement
太宰給費奧多爾發了個短信,他要去組合組織內部探查清楚,希望費佳長官不要保護過度。
這是太宰的謀劃,那個和他共享氣息的天人五衰二把手從生理角度上絕不能失去他,太宰在費佳鑽進自己被窩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擁有了他內髒的人,只有在自己的身邊才能擁有安穩的睡眠,費奧多爾的天性占有欲也會希望太宰活着。
可是,每一個器官移植的供體,同樣都會對受體産生好感,太宰幾乎要把手心攥出血,依戀費奧多爾是他的本能,但是能把控自我精神才是生而為人的力量。
費奧多爾身上只是有他缺失的身體器官,而不是缺失的靈魂,太宰這樣告訴自己。
【三十八】
國木田留下來的線索,偵探社成員都一定能看得懂。
軍警有問題,要注意軍警打扮的人……國木田被捆在一個鐵椅上默念,那個眼睛裏有星星的小孩子抱着娃娃靜靜看着他。
這夥假扮軍警的人,和追捕直美的邋遢和金發兩個男人是同一夥兒,否則時間上不可能有如此完美的配合,但是追捕直美的那兩個男人并不知道這批人的行動,很可能是雇傭兵,而這個孩子才是組合組織真正的成員。
“我叫Q,陪我一起玩呀!”孩子抱着玩偶笑的天真無邪。
刻板端方的青年此刻除了對行事不謹慎的懊悔還有擔憂,這個孩子不知道有什麽手段,國木田試了試,必要的時候他決不能拖累偵探社。
“說好的一起玩,你怎麽可以咬舌自盡啊!”Q嘟着嘴,“我有個藥丸,吃了它,你就能見到最想見的人。”
國木田的嘴被掰開,一個橙黃色的藥劑強塞進喉嚨的感覺非常難受,他感覺自己的頭從沒這麽痛過,不知不覺,Q已經從囚室退了出去。
國木田掙紮着用鐵質椅子的扶手頂在自己的胃部,嘗試數次撞擊之後終于把藥丸吐出,急促沉重的呼吸下,他聞到了似有若無的甜香。
“藥丸只是維生素C,而真正好玩的藥物是釋放在屋子裏的致幻氣體,”Q抱着布娃娃蹦蹦跳跳,“彌漫在橫濱的心動致幻實驗,正式開始!”
一片白霧中,國木田看到了橫濱無數次動亂,無法挽救的生命在撕心裂肺地吶喊着想要活下去。
無辜的人中間,站着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看起來瘦弱又堅定。
沒有飛揚的裙擺和柔弱讨巧的微笑,只是那樣意氣風發地說要和他一起扛起來橫濱的苦難,甚至于在國木田受傷的時候也只會例行公事地包紮,前行,不表現出一絲拖泥帶水的挽留和愛慕。
幻境的視角裏,國木田才看到他滿眼濡濕的星河,灑滿對他的信任和傾慕,以及對這片土地未來的期許。
那個身影一步步走近,看起來那樣的清爽健康,他沖着國木田伸出雙臂像是讨要一個擁抱,被那笑容鼓動的國木田忍不住走過去,一聲槍響,那人的胸口被開了一個血洞。
“你別死……我接住你了,”國木田把那瘦弱身體揉進懷裏,“我接住你了,不會讓你一個人倒下去……你!”
幻境裏的太宰,拿出一把刀幹脆利落的捅進了國木田的胸膛。
他的生死搭檔緊緊擁抱的手沒有松開。
“我知道這是假的,”國木田微笑道,“太宰不會抱我了,可是這樣一瞬間的幸福,我願意用生命交換。”
國木田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緊緊抱住那個幻影,像是抱住了青森千裏的月光。
他醒了過來。
“這怎麽回事!”Q大聲道,“怎麽這麽快就醒過來,致幻劑和情緒失控的藥物劑量絕對足夠,為什麽!”
“因為他是橫濱的國木田,”一個研究員打扮的人摘下口罩,“這點意志力都沒有,不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你……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Q咬着牙,帶着星星的眼裏恨意叢生。
太宰撕下防護服,“為了橫濱的國泰民安,我怎麽會怕。”
他的生死搭檔,是武裝偵探社的國木田獨步,是橫濱下一代的國泰民安。
【三十九】
亂步靜坐在空中花園的白金色大理石餐桌前,身後五彩琉璃窗映出斑駁的色彩,漢白玉欄杆圍住的這個樓頂茶餐廳,是橫濱最奢華的景觀。
在這裏,人們看得到許願池折射的閃光,也看得到白鴿柔亮的翅羽劃過湛藍色天空。
亂步看到橫濱作為東京的外港,沿岸設有大量的港埠設施與伴生的工業與倉儲産業,作為日本東西方交流的重要城市,羽田、成田兩大機場和空中花園隔海相望,不知放飛多少贊頌貿易交流的詩篇。
“吾輩選了好久……亂步先生喜歡麽?”愛倫坡紅着臉不敢靠近,“這是……是出來約會……”
名偵探定定地看着這個慌慌張張的大男孩道:“你怎麽回事兒,在醫院走廊摟摟抱抱都不怕,出來吃點心而已,幾年不見你這個羞恥點好奇怪呀。”
“這是小說裏才會有的約會!”愛倫坡掏出來一打手稿,“吾輩寫了這麽多,沒想到真的能和亂步先生約會……”
兩人解決完半個甜品架的甜品,亂步在心裏吐槽三百次這兄弟倆腦子不正常,尤其是愛倫坡,時時刻刻都在幻想他們在一起的甜蜜,可現實注定了亂步和愛倫坡兩人聚少離多,他們也都不是極端在意對方感情的性格,足夠喜歡努力付出就足夠。
“不給名偵探帶禮物,名偵探才不說想你!”亂步鼓着腮幫,“名偵探還要幫你帶弟弟,真麻煩。”
樓頂的風吹起愛倫坡的額發,露出混血青年皎潔如月的俊朗面龐,這張臉和太宰九分相似,臉型上少了稚氣多了幾分張揚。二十六歲的青年心性純淨,若是歲月靜好,他們可以一起無憂無慮到時光的盡頭。
愛倫坡手裏的稿紙也随着這陣風紛紛然飄落,大樓之下就是寬闊的街道,寫字樓上飄下去紙頁,一定會是愛倫坡給組合組織傳遞的信號,亂步的眼睛根本就沒擡。
“亂步先生為什麽不帶人把吾輩抓起來,”愛倫坡反倒話語中帶了一絲委屈,“吾輩背叛了你啊,亂步你看,吾輩把那麽多寫着字的紙扔下去,組合很快就會知道是吾輩幹的,吾輩……”
二十四歲的名偵探看向更遠處的箱根山,那裏是偵探社成立最初的晚香堂據點位置,群山環繞的一個小小的閣樓,能包容明治維新的書生豪情,自然也能包容橫濱的劫難。
“名偵探都知道,”亂步笑了笑,“知道愛倫坡并不會害任何人,只是在給一些人和一個組織找尋出路。”
兩人都低着頭,多年的堅持不曾輸給任何的磨難,亂步有開心的事都不能和忙碌中的戀人分享,愛倫坡受了傷也不敢把電話打給亂步。他們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身邊不乏追求者,守住自己的心相信總有一天會得到幸福已經成了一種執念。
亂步揚起稚嫩又成熟的笑臉道:“愛倫坡,你的使命和天地都不在名偵探身邊。”
作為一位卧底在組合組織的參謀官,愛倫坡想要留住這個組合組織,那就說明他已經尋找到了徹底革新的辦法。每一次的革新都要無可奈何地犧牲掉一些人,再去保護好一些人。亂步從來不會看錯自家戀人,只是愛倫坡的這個撒嬌方式天崩地裂,和他弟弟倒是有幾分相似。
兩個人都是頂尖聰明的頭腦,亂步在答應約會的時候就已經拜托花袋先生,最短時間給出空中花園所有産業的大筆資金動向和股票動态,同時通過太宰安插在橫濱的眼線,确定中午在橫濱中華街一帶有打折促銷活動,加上通往空中花園的必經之路居然都在修整,橫濱最繁華的空中花園附近竟然客流量極少。
這就證明愛倫坡可能會有行動,一個針對亂步本人又必須避開其他人的行動。
“吾輩想和亂步先生一起!”愛倫坡咬着嘴唇,“名偵探緝捕壞蛋,不是天經地義的麽?”
亂步只想罵人,愛倫坡容易害羞的個性一定在打退堂鼓。好好的示愛和表明心跡硬生生被愛倫坡搞出了地下組織交易級別的緊張刺激。
“愛倫坡,你從太宰的病房出來之後,我只是碰了碰你的鼻子,”亂步指着他說道,“你的兜裏揣着一塊南非犀牛角磨成的小塊鎮紙,名偵探發現你看見人就總是捂着兜,因為你實在喜歡又怕被說是非法捕獵。”
“南非現在是冬天,這也就能解釋你為什麽會條件反射地給太宰挑毛衣,手上還粘着羊毛纖維,”亂步咬着牙,“你直說,你說什麽名偵探都會答應你。”
埃德加家族的大少爺幾乎快要哭出來,南非盛産的東西被一眼看破,在亂步別扭的目光裏,掏出來一大塊雞蛋大小未經打磨的完整鑽石。
“吾輩……吾輩怕亂步先生不喜歡鑽石戒指,就想直接拿給亂步先生玩……”
亂步深吸一口氣,給社長發短信。
〈傻子偵探求婚失敗,名偵探還得和社長住一起,請不要把我的行李丢出去〉
“下次再求婚吧。請你先解釋一下,那個绫辻行人的得力手下,為什麽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