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穿越時空的思念
【二十】
“太宰你怎麽來了?”敦差點就叫成太宰先生,但他快速反應過來,太宰治對于天人五衰而言只是一個偵探社新人。
“亂步前輩囑咐我幫他送件喪服,我還帶了花和祭拜品,一會兒都給他換上,”太宰道,“雖說爆炸案的犯人是罪有應得,可畢竟死者為重,也好讓他體面。”
敦點了點頭道:“那咱們幫他換上。”
太宰忍住惡心幫男人解開扣子,與謝野醫生的高超縫合技術是如此驚豔,太宰如此近距離都完全沒看出司機的胸腔腹腔曾被自己劃爛,就連脖子上的大動脈都無比平整,一絲傷痕也不見,這并不是一般的巧手能夠完成的。
還記得制作生物縫合線的時候,與謝野醫生特地讓國木田幫他準确稱量各種物品,這個擁有絕世天賦的外科手術天才醫生總是拿得出令人震撼的醫學技藝。太宰只需要在細微的縫合處塗上一點粉底液,就沒有人看得出胸口縫合的內存卡被粗暴取出過。
但是佐佐城信子一定看得到,只要她出現并且尋找屍體上的物證,就坐實了此人濫殺無辜報複私仇的醜惡姿态,果戈裏不會容忍這樣的人成為心腹,莫斯科更容不下一個草菅人命的黑手黨參謀官。
太宰能感受到醫院舊址的樓上帶有殺氣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但他不怕,只要佐佐城信子在費奧多爾的竊聽器中說出背叛死魂靈的語句,她就一定會被當場槍決,更何況這個女人或許三番幾次破壞他們的計劃,費奧多爾沒有忍讓她的理由。
費奧多爾的短信突然到來。
〈費佳:我已經準備好,應該不會很痛,止痛藥帶了麽?〉
〈太宰:痛是正常表現,關心過度了長官〉
太宰深吸一口氣,即使沒有那顆子彈,他的痛覺也幾乎快到了臨界點。剛剛國木田已經被社長指派去警局拿蒼之王事件的調查報告,還有半個小時就會回到這裏,他的生死搭檔一向守時,誤差不會超過二十秒。
在地上撒了祭拜用的酒,太宰突然意識到這裏有某種違和感。
與謝野醫生是一個優秀認真的青年女性,雖然非常非常喜歡蝴蝶和時尚又血腥的東西,但是她為了本性天真的亂步和年幼的鏡花賢治,會把所有手術刀一類的尖銳物體全都收起來防止他們受傷。
最重點的是,一個把手工縫合術作為看家本領的醫生,怎麽會在手指上粘貼如此堅硬的美甲片。與謝野醫生從來都是用一些撕拉式的指甲油貼着玩玩,絕對沒有輕易去破壞手指觸感的可能性。
事出緊急,太宰随手在與謝野醫生的桌子上拿起一個充當尖銳物體的美甲片,而這絕對沒有可能是直美的東西,高中生在學校的生活不允許用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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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這個美甲究竟屬于誰,太宰強忍住摸自己鎖骨上那個正在發癢的傷口的沖動。
他的血液迅速流向大腦,感覺頭都要炸開。今天上午太宰從社員工作室的會客廳走出來,直接去了地下密室,而與謝野醫生的辦公桌正好在最靠近門把手的一側,桌角上有一個恰到好處的尖銳物體,正巧可以拿來給自己放血的時候使用。
水到渠成甚至不需要過多的思考,太宰坐上敦的車去新聞大樓的時候一直在想,那個尖銳的美甲片究竟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這是佐佐城信子幹的好事,這兩天的動蕩中偵探社根本沒來過外人,太宰對着後視鏡輕輕扯開自己的衣領。
那時候佐佐城信子和國木田淋了雨回來,文職人員春野绮羅子去幫忙找吹風機……而電源附近就是偵探社的值日表!
一定是在那時候,佐佐城偷偷擦去了本該今天打掃衛生的其他人名字,寫成了太宰治,在進屋的時候把那個塑料美甲片扔在地上,人們會習慣性的把在地上撿起來的東西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桌子上。
太宰治不愛打掃衛生,那個美甲片也就不會被在掃除的時候扔掉,這一定是國木田在聊天時候不小心洩露給佐佐城信子的。太宰心裏惡狠狠地問候了自家生死搭檔。
“太宰先生,你的脖子!”敦一腳剎車停在路邊。
一大片蔓延性紫斑從那個傷口處輻射到了脖頸的位置,看起來妖冶又殘忍。那個被司機掐出的青色手指印疊在一起,看得中島敦淚水刷地流出來。
“太宰先生,這是什麽毒,現在去醫院,我們什麽都別管了,”少年一腳油門開的飛快,“我不能接受眼睜睜地看着我們失去太宰先生。”
太宰想到那個死變态司機曾對自己鎖骨又吸又啃,心道藏在美甲片裏的毒只是少量,只不過他們時間很緊,況且這東西一時不致命。
他終于想通為什麽一個中年男子想要掐死他的時候,用了那麽大力氣卻都未能如願,還被自己用刀片輕易反殺,原來那時候司機已經嚴重中毒,沒有殺害太宰的力量。
怎麽能讓佐佐城信子的試探得償所願,太宰咬咬牙給偵探社打電話,下令偵探社全員什麽都別亂碰,水也不能喝。
【二十一】
時間非常緊張。
太宰一面用敦的手機給自己的鎖骨拍照發送給與謝野醫生詢問自己的身體情況,一面确認在新聞大樓工作的偵探社熟人是否在崗。
“停車,再往前走就會引起懷疑了,”太宰整理好自己的衣領,若無其事地笑笑,“我到這裏就可以。”
敦快速把車門落鎖。
“需要做什麽?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太宰先生!”敦擦了擦眼淚,“拜托你去醫院……”
太宰根本沒在聽,拿着一根鐵絲打開車門清清爽爽跳進非機動車道走遠了,排在後面的車不斷鳴笛,敦也只能開去新聞大樓執行任務。
距離國木田趕到醫院廢舊大樓還有二十四分鐘,太宰快速整理了自己的思路,順便通過花袋先生的郵箱下載了所有佐佐城信子犯案的記錄以及受害者名單,又發了一條短信,直接斷掉了所有的信號連接。
這個女人心思缜密到可怕,太宰回頭轉身去往廢舊醫院的方向走,只挑有監控攝像頭的道路慢慢移動,定位系統也不會有所懷疑。
太宰突然覺得很累很累,他把懷表握在手心攥到生熱,輕輕吻了吻上面殘留的清冷氣息。路過蒼之王葬身之地的廢舊政府大樓,太宰嘆了口氣,仿佛還看得到心懷理想之人的窮途末路。
橫濱的建築很少拆遷,一年半之前的嘆息凝固在此,拾階而上仍然能看到搖搖欲墜的鋼筋。
穿過封鎖極其嚴密的爆炸現場,那裏有一個鑲嵌在牆裏的保險櫃,太宰伸手掏出一把□□和一個透明證物袋,慢悠悠地把懷表挂在了西裝馬甲的胸口裝飾袋上。
太宰的戰場就在這裏,這是他的橫濱,他的靈魂生于斯長于斯,即使是英雄末路也會沉睡在這裏。這裏是他的搖籃也是棺椁,亂步先生拔除死屋之鼠勢力的計劃總有人要犧牲,他希望不是橫濱,而是一個太宰治就夠了。
“國木田前輩~”太宰輕松活潑地走過來,他的搭檔就剛剛走到廢舊醫院的大門,“真巧呀!”
“爆炸事件的收尾調查我來處理,”國木田還在為了今天對太宰的态度而不忍,“你回去吧。”
“我跟着你打下手就好了!”太宰俏皮可愛地湊過來,“如果我通過了入社測試,那國木田前輩就是我的直屬領導。”
這是他們第一次搭檔合作的時候說過的話,此時此刻聽起來卻是心情複雜,他們究竟能不能重新開始,喜歡也會變成奢求。
國木田點點頭,他的手機響了,上面是亂步的連線視頻,畫面是橫濱的街頭,亂步講解道橫濱所有的商場廣告牌上都在循環播放下一次爆炸地點的預告。此時突然信號斷掉,國木田只能一邊處理手頭的調查收尾工作一邊繼續撥打。
後樓處有細微的聲響,太宰捂住國木田的手,示意這裏有人。
“我給蒼之王的郵箱發送了郵件,會來到這裏的人就是爆破事件真正的兇手,”太宰邊追邊捂着鎖骨,“一個精神完全不正常的司機如果想要制造騷亂,是無法布一個這麽大的局的,擁有強悍的思考能力怎麽可能是真正的瘋子。”
國木田點點頭,他們從前樓分兩側包抄,沖着聲響的地方跑過去。
穿着白色和服的百合靜靜綻放在敦剛剛埋葬屍體的地方。
“怎麽是你!”國木田跑過去的速度更快。
“不是她——”太宰沙啞着嗓子喊道,“快帶她離開這裏!”
“我為什麽要離開?”信子微笑道,“這裏是複仇的最後一步了。”
國木田難以置信的看着她,“你在說什麽?”
“我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女人,只想普通而幸福地過這一生就好,”佐佐城信子掏出來一把□□,“我的父母也都是那樣的普通而平凡,但他們卻不甘心,非要我做什麽天才少女,省吃儉用把我送進貴族學校,日日告誡我好好學習出人頭地。”
“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被校園欺淩,被同學們恥笑,”佐佐城摸着自己的腰側,“我才十幾歲,就要一次次受盡苦頭,男生成績下降原因一定是因為我誘惑得他們無心學習,女生談戀愛一定是因為效仿了我,還要忍受同班同學父母的指責和毆打,後來,他們把奄奄一息的我扔下天臺僞造自殺。”
她閉上眼睛,還能回憶起母親因為在她學業上金錢投入打水漂而失望的表情,親人的眼裏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憐憫,而為她奔波求一個公道的學長後來音訊全無。直到學校給了她保送直升的名額,她的父親才松了口氣。
對于未成年來說,日本不存在死刑,況且法不責衆,佐佐城信子從那一刻開始就成為了複仇女神的傀儡。
國木田閉上眼睛,這個他憐愛着的女人一生坎坷,若是真能改過自新,他們偵探社自有處理的辦法。
“那個學長就是蒼之王,”太宰笑了笑,“我想知道他為什麽會自盡,那些調配好的炸藥絕對夠他脫身,可他為什麽會死?”
“如果不是你們偵探社幹擾軍火買賣,他怎麽會去歐洲的黑手黨尋找炸藥?”佐佐城信子的槍指着國木田,“都是你們……”
太宰的寒毛豎起氣血上湧,他不知道果戈裏和費奧多爾對軍火出現問題的判定依據是什麽,只是竊聽器還在佐佐城信子身上,果戈裏一定聽得很清楚,太宰在生死邊緣絕對不能為偵探社開脫。
“原來是這樣,”太宰強行咽下嘴裏的血腥氣,“你憑什麽說這些含有一定放射性物質的炸藥來自于歐洲,據我所知他們的管控渠道極其嚴格。”
莫斯科也屬于歐洲的劃分,太宰故意歪曲事實,若是佐佐城信子要說出對俄羅斯不利的話,果戈裏就一定會絞殺她。
“甚至參與過調查的探員都因為輻射而痛苦病逝,”太宰苦澀地笑了笑,“而你卻在蒼之王離世當天就逃離飛往西歐地區,我想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炸藥有問題,或者……這就是你動的手腳?”
佐佐城信子面如死灰。
“這就是證據。”太宰扔過去一個證物袋。
裏面是一個硬幣,因為爆炸而變形,上面的花紋卻依稀存在,證明讓蒼之王失去性命的這場爆炸并沒有極大的破壞性,沒有融化掉房間內的金屬,當時爆炸點房間的溫度不高。
“別說你不相信這是爆炸點房間的硬幣,”太宰道,“政府辦公廳的珍藏硬幣都各自有編號,放在哪個房間,我想核對一下就沒有問題了。”
女人攥着那枚硬幣,笑的溫柔燦爛。
“蒼之王是個非常有正義感的人,”佐佐城信子咬着牙,“別侮辱他,也別侮辱我的感情。”
“原來我的父親屍首全無……”六藏從一個水泥柱後面繞過來,“竟然是為了我。”
一個因為執行公務而被放射性物質輻射的局長,決不能帶着身體裏殘留的輻射物去見自己唯一的兒子,只能通過電話告訴部下向兒子轉達自己犧牲的消息。
而後,田口局長在對正義的堅守和對親情的渴望中,一點點地衰弱下去,痛苦而孤獨的走向死亡。
【二十二】
“不是我……”佐佐城信子難以置信地搖頭,“蒼之王不會做出這種事,他和國木田一樣是個正義的人,我只是守護了他,為所有傷害他的人執行了死刑。”
“告訴我,那些炸藥究竟從哪裏來,”太宰掏出手機,“你不可能不知情!”
果戈裏如果正在監聽,他就能明白軍火貿易的異常和此事無關,太宰極端冷靜,此時此刻決不能因為過往而受到任何影響。
他需要再刺激一下佐佐城信子。
手機中有佐佐城信子殺人的視頻,蒼之王也出現在鏡頭裏。
“蒼之王不過如此,”太宰向六藏的方向移動過去,“你又有什麽能威脅到偵探社的底牌?可以讓我不把這段視頻傳出去?”
佐佐城信子慘淡一笑道:“很快箱根山景區就要被炸毀,國木田你不去看看麽?”
此言一出,太宰心下了然。
他剛剛派中島敦前往新聞大樓,在不同的街區廣告顯示屏上播放蒼之王的爆炸預告,十五個街區能看到的爆破地點都是不同的,這就可以确定佐佐城信子僅存的私人眼線所在地,就在空中花園後的街區。
而亂步剛剛發給國木田的視頻電話,根本沒有暴露地點,只是為了讓佐佐城信子能夠相信蒼之王的其他手下還在繼續活動。
國木田悲傷地看着她道:“你沒想活着離開這裏,為什麽還要讓我離開?”
六藏此時突然拔出太宰腰間的□□,指向佐佐城信子,佐佐城扣動扳機的動作卻來得更快。
刺耳的槍鳴過後,佐佐城信子胸口處連中三槍,倒在血泊中。
“信子!”國木田一把接住了這個罪孽深重又悲傷的女人。
“蒼之王說,如果我不離開他就會死給我看,”信子擠出來一個蒼白的微笑,“你們男孩子都一樣,幼稚又熱血。”
“都會成熟起來的,”國木田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別死,地獄裏的人都恨你,你別死……”
“我殺了傷害我和他的所有人,”佐佐城像個孩子一樣數着,“把那些男同學的女兒推下天臺,賣掉了毀我名聲的女同學……就像他們對待我那樣。”
“可是蒼之王是很好的人……”女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很好,你也……我喜歡……”
白無垢染上了鮮血,國木田茫然失措,他一直那樣相信太宰,相信他一定不會釀成悲劇,究竟是哪裏出了錯,難道他的搭檔并沒有考慮未來?
那一槍到來的時候,太宰推開了六藏,現在靜靜地躺倒在地上。他從來都沒有這麽痛過,只是還有必須交給國木田的東西,偵探社這次要快速行動才行。
他伸出手打算在國木田的手心敲打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密碼,他要亂步趕緊拔出那個眼線,偵探社才不會有危險……
可是太宰的手沒有碰到寬厚溫熱的事物,入手的只有冰冷的泥土,聽到的是國木田呼喚佐佐城信子的名字。
是啊,他沒有接住墜落的自己。
百合花的墜落至死都美好,國木田沒有回頭。胸口發熱的感覺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面,太宰亂蓬蓬的頭發裏落了一朵櫻花,他的搭檔伸出手,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太宰驚鴻一面的眉清目秀。
太宰笑道,他不甘心。
也不知道那塊懷表捂熱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