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決戰前夜
【八】
“費佳先生,”太宰被堵在高架橋下面,“您不會大老遠過來只為了做這種事吧,我不覺得這地方适合。”
風評被害的長官咬着手指:“只是牽一下手,不過分吧?”
太宰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再過二十分鐘,如果我不出現在公共場合,偵探社的人就會懷疑我這段時間是不是在進行灰色情報交易。”
戴着毛茸茸帽子的少年黑手黨在日落餘晖中,像極了神社裏供奉的精致人偶,西伯利亞冰冷決絕的氣息籠罩着他,兩個清瘦高挑的影子在夕陽下重疊,太宰被莫名的心緒壓制,動彈不得。
“二十分鐘足夠了,”費奧多爾也是一樣的疲憊,“我怕你太想我夜不能寐,勉為其難安撫一下參謀官。”
十指相扣的時候太宰無心反抗,他比費佳更渴望觸碰和擁抱,記憶和本能如同潮水一樣襲來。
費奧多爾往後退了半步。
太宰喜歡在被試探的時候主動出擊,費奧多爾不知怎麽,潛意識裏知道太宰可能會用一種兇狠的方式吻過來,莫斯科少年條件反射地一躲,兩個身長玉立的男生反而在這種時候紅了臉。
這是比□□更深沉的渴望,費奧多爾看着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突然就心滿意足。
“時間到,”太宰因緊張導致的指尖顫抖已經幾乎無法控制,“我得走了。”
費奧多爾貪圖這個并肩牽手的動作,“你去給那個戴眼鏡的老師回電話,我帶你去找那個司機,我們就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回電話?”太宰眨眨眼睛,突然反應過來,國木田和佐佐城信子可能還要一起共進晚餐。
潮濕肮髒又不堪的回憶就要蘇醒,費奧多爾還記得那時渴望、不舍、祈求的情緒反複糾纏,而清清甜甜的蘋果香包容着他,成為他新生的肌理和輪廓,理性而自由。
“我有點事要辦,你也早點回去,”費奧多爾把太宰拖上出租車,“今晚做個好夢。”
“長官,我謝謝您,”太宰看了看懷表,“電車馬上就停了,天人五衰的活動經費請報銷一下。”
Advertisement
“你在給果戈裏做事,找他要錢。”費奧多爾一腳油門揚長而去,把太宰留在出租車調度總部。
一碼算一碼,事總是要辦的。太宰對照着□□,很快找到了司機的個人信息。
下一步行動要确定此人究竟有沒有被偷梁換柱,如果有,那麽這個司機就是太宰需要協助的死魂靈成員。
這位曾和年輕女子親切攀談的司機看起來頗為面善,太宰努力地回想,佐佐城信子剛剛下出租車不久。而她遞給太宰□□的那只慣用手上并沒有搬運重物的印痕,也就是說,佐佐城的行李箱是司機幫忙從後備箱搬運拿取。
既然如此,學校附近的道路監控一定會記錄下司機的影像,太宰迅速前往調取。
攝像頭裏出現的司機,和注冊個人信息的照片完全匹配。
他不是死魂靈成員。
可事情不對,這位司機是把信息傳遞給佐佐城信子的關鍵人物,如果他和此事無關,那麽這個行動的變數就太大了。
一旦司機忘記透露爆炸信息,佐佐城信子就不會前往學校舊址,也不會和國木田相遇,太宰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那麽司機一定是關鍵人物,他究竟是誰的人?
太宰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後知後覺,費奧多爾會親自來到橫濱肯定不是單純為了監視自己。他很有可能會幫助佐佐城信子做好僞裝,再交由司機轉移視線從而解除國木田的戒備,在偵探社安插進去佐佐城信子成為卧底。
一旦國木田完全信任佐佐城信子,說出他和太宰是生死搭檔這件事,太宰必死無疑。
太宰粗略計算了一下國木田的喜好,那個一根筋搭檔能想到的約會場所,只有距離商科大學不遠的空中花園會所餐廳。
該死的費奧多爾在短短二十分鐘裏在他身上安放了十幾個竊聽器,其中有一個還穿在空心紐扣裏面,貿然去掉只會惹上更多麻煩。
和時間賽跑的太宰三次換乘電車,途中路過花店買了一大束白玫瑰,又在珠寶店買了一串珍珠項鏈,一路疾行到空中花園。遠遠地,太宰看到落地窗裏搭檔熟悉的身影,深吸一口氣揉亂了頭發直接沖進去。
“國木田前輩!”太宰氣喘籲籲的跑進來,“您送給這位小姐的東西忘拿了,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沒有打擾二位吧?”
佐佐城信子一臉驚訝:“國木田先生還為我準備了禮物?”
“啊,對,是送給佐佐城小姐的驚喜,”太宰搶話道,“小姐您別看國木田先生這樣子,他之前可是一位數學教師,顧家的好男人。”
“信子小姐也是教師,”國木田道,“感謝太宰幫忙,新人在偵探社工作還有很多,真是辛苦了。”
太宰松了一口氣,國木田還算聰明,他并沒有暴露搭檔身份。
佐佐城信子是在編教師,極有可能是死魂靈的成員,果戈裏命令他協助的人。
走出餐廳,太宰已經近乎于面色慘白,他盡力走到無人的街區,打電話給亂步。
“亂步先生,我是太宰,請問前輩們喜歡什麽宵夜,我和大家還不熟,麻煩您幫我問一問,我在空中花園附近順路帶回去。”太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正常。
聽到電話裏的暗語,亂步騰地站起來。
“太宰在空中花園附近,身體撐不住了,與謝野馬上準備藥,他身上有監聽器,說話注意分寸,”亂步提醒道,“鏡花和敦去接他回來。”
偵探社立刻開始全員行動。
春雷炸響,突然下起大雨。
“給我挺住……”亂步焦急的目光看向窗外,祈求這場雨不要落在太宰身上。
【九】
社長走過來,試了試太宰額頭的溫度。
“新人買回來的是披薩啊……我一個老年人可不喜歡這些,”社長擔憂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太宰,“好不好吃?”
太宰剛剛在衆人的幫助下返回偵探社,回想起佐佐城信子對自己各種行動的試探,幾乎可以确定她就是死魂靈的那位蒼之使徒。
而佐佐城和太宰在天人五衰的處境相似,執行本次任務需要同時聽命于長官果戈裏和費奧多爾。佐佐城信子是死魂靈組織的成員,而太宰又是只屬于費奧多爾一個人的參謀官,不涉及到核心利益的時候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免得引起自家的長官不悅。
佐佐城信子心裏一定是這樣想的。
順路帶回的食物好不好吃是偵探社幾人心知肚明的暗語,意在詢問太宰的身體狀況,與謝野醫生含混不清地回答了一句很好吃,但是有點膩。
竊聽器還留在太宰的衣服上,而太宰本人因為身體虛弱和暴雨昏迷不醒,濕透的衣服已經被敦小心換過,暫時還沒人打擾他這片刻的安眠。
每個人都心情沉重,太宰虛弱的呼吸夾雜着一些難以忍受的痛苦,而各方面素質都絕對一流的太宰即使是在夢裏意識模糊的情況下也不會亂說話,他的半張臉深深陷在枕頭和被子裏,單薄得像是随時都要消失。
亂步輕輕戳了戳那張稚氣未脫的臉,現在整個偵探社除了國木田之外全員集結,與謝野醫生面色凝重,埋在太宰手臂上的針頭盡職盡責輸送着藥液。大家都祈求第二天國木田來上班的時候,這對搭檔依舊可以像小學生兄弟那樣打打鬧鬧。
一旁看着大家只依靠眼神交流的小鏡花從卡通書包裏翻出來幾個兒童手寫板,每人一個,用凡士林和兩個塑料片做成,這樣就可以避免監聽,還可以反複撕拉貼合不留痕跡。
泉鏡花剛到了懂事的年紀,這位膽大心細的天才特工剛放學就要留在偵探社補作業。
〈太宰究竟怎麽樣?〉亂步寫道。
〈營養不良和消化障礙,加上血液毒素積累,必須先靜養〉與謝野醫生寫道。
〈什麽時候能醒來?〉敦寫道。
〈你去告訴他任務,他現在就能醒來,不過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他〉與謝野醫生翻了個白眼。
時間退回到四十分鐘前。
國木田在看到太宰闖進餐廳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他總是覺得心髒的某個地方一抽一抽地疼痛,眼前光線也變得忽明忽暗,佐佐城信子捂嘴笑道國木田先生真是喜歡為了新人操心,國木田只道是太宰才剛剛大學畢業,冒冒失失。
“您是教哪個學科的教師?”國木田問道。
“在橫濱商科大學教心理學,”佐佐城笑道,“我也曾在這所學校高中部讀書。”
“真厲害。”國木田微笑着,他對眼前的女性充滿了好感,甚至已經開始幻想他們的未來生活。
這是屬于男性的人之常情,完全招架不住純潔又楚楚可憐的誘惑,更別說是充滿生活感的日常舉動。
佐佐城會看起來默契十足地随手幫他遞餐巾紙,國木田向她道謝的時候,對方的下唇輕輕一抿露出一個眉眼彎彎的羞澀笑容。明亮的眼睛像是在說,不要見外。
這樣的女人很容易被男性幻想成自己的女友,國木田明知道只是嚴格的表情管理加上得體的妝容,還有恰到好處的心理暗示,可是他還是會陷進去。
更何況這是一個姿容上佳的女人,是和國木田同齡的親切學姐,佐佐城信子的天才之名他在校就早有所耳聞,這段可能開始的戀情,一切都是那樣的順理成章。
如果要和佐佐城信子開始,那就必須先告訴太宰。國木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他們只不過是生死搭檔,但是他必須這麽做。太宰什麽時候強顏歡笑,國木田一定會知道。
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國木田分的很清楚。在确認佐佐城沒問題之前,他絕不會和這個女人有任何實質上的接觸,也不會洩露任何有關偵探社的信息。
太宰不會無緣無故前來攪局,這個人的每一步棋都有着必然性。國木田思考着太宰的真實意圖,恰好佐佐城信子沒有居住地只能獨自返回酒店,國木田借機邀請她來偵探社的宿舍暫住,橫濱荒地爆炸案件頻發,也可以保護她的個人安全。
“國木田先生,”佐佐城信子抱着那束玫瑰在雨中轉了個圈,“我這次回學校,想找的是當年你送我的那塊橡皮……現在不用了,我找到你了!”
清新的百合在雨中綻放,令人難忘的烏黑發梢和飛揚裙擺,國木田硬生生克制住擁抱她的沖動,只要佐佐城信子沒有問題,這會是一段非常完美的愛情。
“我們去偵探社吧,”佐佐城信子纖細柔軟的曲線貼在國木田的手臂上,“我還沒有見過大家。”
【十】
國木田帶着佐佐城信子來到偵探社的時候,發現大家都在工作崗位上,看起來無所事事,只是不想走而已。
“前輩帶着女朋友來啦,”太宰縮在最裏面的沙發上打招呼,“我買了披薩……可惜涼了。”
佐佐城信子連忙解釋道自己只是學姐,行政部門的姑娘們還是撲上去噓寒問暖一陣八卦,而偵探社的核心成員只是打了個招呼,依舊各忙各的。
太宰的特工素質極高,他在聽到樓下國木田車子的鳴笛聲之後,迅速起身拔了針頭整理衣着,找了個舒服的沙發窩進去。
這是他和國木田之間早就培養的默契,随着花束一起送過去的還有一張卡片,他們曾約定,生死搭檔之間傳遞暗號的時候,無論內容寫的是什麽,只看字體不看內容。如果暗號用軟筆書法書寫,這個事件就交給國木田解決;暗號用印刷體書寫,事件帶回交由太宰全權負責,國木田不得輕舉妄動。
這是信號傳遞最為隐蔽也最行之有效的手段,國木田看到印刷體的字跡時還揉了揉眼睛,太宰第一次要全權負責,說明事件已經達到一級戒備。
秘書春野绮羅子還在幫忙找吹風機吹幹佐佐城信子的頭發,太宰已經開始審視她的一舉一動。
“還是女人最了解女人,”鏡花看了一眼佐佐城信子,“她可不是省油的燈。”
“小孩子亂說的,”敦沖國木田皮笑肉不笑,“太宰也是跑了一天累了,當新人就是這樣。”
越是解釋,國木田對太宰老老實實窩在沙發坐着的行為就越是疑惑,他本能地非常擔心他的生死搭檔。他走過去試試太宰手心溫度的時候,卻摸到了一手溫熱的血液。
注射用的針頭太粗,從太宰的手臂上拔下留置針的時候來不及包紮處理,國木田剛想幫忙檢查,一個寫字板被遞到了他的眼前。
〈今晚死死看住佐佐城信子〉
國木田輕輕點頭,佐佐城信子卻已經走過來,太宰迅速裝作低頭等待前輩指導的樣子,報告書上的字跡清秀有力,正是本次爆炸案件的五個事發地的調查報告。
“太宰先生的字真好看,”佐佐城信子笑道,“不愧是偵探社成員,可以幫我寫一張賀卡麽,我想要送給朋友。”
這是明确的試探,谷崎直美捏了把冷汗,那報告書連同太宰治的簽名都是她寫的,太宰剛剛出于昏迷狀态,如果字跡不同就證明他們剛剛有其他交流……
佐佐城信子絕不會對費奧多爾的私人參謀官手下留情,死魂靈首領果戈裏和費奧多爾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和睦,佐佐城信子剛入職就想超額完成任務弄死費奧多爾的私人參謀官,這女人野心不小。
“樂意效勞。”太宰嘆了口氣,示意鏡花前輩把筆遞給他。
國木田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太宰的右臂全都是流動的血,即使是做出受傷的解釋,也很容易引起懷疑。
太宰勾了勾嘴角,他作為優秀的黑手黨特工,看過一眼的字體能做到百分百還原,無論左手還是右手。
“好厲害!”佐佐城信子拿着太宰用左手寫好的卡片,笑得人畜無害,卻讓所有人暗地擦了把冷汗。
春野绮羅子和幾位文秘帶佐佐城去挑選換洗衣服,國木田連忙跟上,太宰也長出一口氣,把流血的手臂交給與謝野醫生處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剛剛的報告上,太宰故意讓谷崎直美寫錯一處,原本炸毀的是橫濱市立醫院的倉庫舊址,報告中寫的卻是廢舊手術大樓。
如果佐佐城信子被确認是前來執行破壞橫濱任務的死魂靈成員,就一定能夠發現報告的異常,并會在第一時間讓可靠的人前去證實,偵探社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可以發現異常。
差不多該弄掉費佳安放的竊聽器了。
太宰強打起精神一步步走向洗手間,這一步十分必要,伏龍芝軍事學院關于情報竊聽上有一條原則,就是在被摘除之前的那段音頻會反複檢查。
“還好我是在洗手間,”太宰念叨着,“是有多愛我,居然放了這麽多竊聽器,聽夠了就拜拜啦。”
此時此刻,耳朵裏插着耳機的俄羅斯少年吐了吐舌頭,太宰那頭沒有任何異常,包括發現全部竊聽器也在他意料之中。優秀的黑手黨參謀官必須做得到這一點,他正要拔掉耳機,卻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太宰把其中一個竊聽器拆下來放在了佐佐城信子身上。
至于是怎麽放上去的,費奧多爾想到,太宰幫國木田買了一條珍珠項鏈送給佐佐城信子,出于禮貌和某種目的,佐佐城信子都一定會戴上。
“真是個合我胃口的小家夥……”費奧多爾露出一個自己也想不到的柔情微笑。
太宰處理完竊聽器,從洗手間出來時已經出于半昏迷狀态,社長一把接住還在逞強的自家社員,道:“你快躺着去,別胡鬧了。”
“我的每一步動作,天人五衰都絕對知道我在做什麽,所以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抓到佐佐城信子那個聯絡人手下,”太宰難受得縮成一團,“敦和鏡花,谷崎兄妹,拜托你們去那個醫院埋伏,她詭計多端,可能會去不只是一批人,全都偷偷抓回來,用賢治裝菜的筐運上四樓,一個都別落下……”
亂步嘆了口氣,道:“我來指揮,太宰你別激動。”
“脈搏加快,心跳加速,瞳孔收縮……”與謝野醫生皺着眉道,“太宰你最近的情緒不太對,想到那些不好的回憶了?”
太宰縮在地上抱住自己,他不願回想起來的那個威尼斯囚室,那裏有他可怕又絕望的記憶。這些記憶因為費奧多爾的出現再次鮮活,他身體的本能告訴他,他想見費佳,那樣地想念。
“請給我注射止痛針……”太宰想着費佳清秀的臉,痛苦地閉上眼睛。
折磨是精神上的,黑手黨走出來的特工最善于克服痛苦,太宰的每一步行動,每一個決策都絕不會被感情影響。
在偵探社夥伴們擔憂的呼喚聲中,太宰頭一歪昏睡過去,他聽到夥伴們帶着犯人歸來的聲音就會再次醒來。
藥液和時鐘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