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秋風乍起,?用力吹着兩人的衣裙,将雲容鬓角的發絲全部吹起來到她白皙的面龐上。
雲容沒有開口問,花月九便不着急的坐下來,坐在懸崖邊上,?任由自己的兩腿懸在高空中,?衣裙被吹得貼着腿。
“關于五靈根的,?你便等我娘來告訴你吧,?我只能告訴你我知道的。”
她雙手撐在身後,頭微微揚着,?“我聲音是不是很難聽?但這都是拜韓易所賜。“她徹底仰起頭,?視線往後看着風中靜靜站立看着她的雲容,驟然低低的笑了起來。
“他對你做了什麽?”
雲容站立着沒動。
花月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笑道,?“他什麽都沒做,?那是因為他還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許他以為我早就死了。”
她收回視線,?看着翻滾的雲海,微風有了涼意。
“二百二十年前,?魔族大舉進攻符州的封印,?舉衆魔之力突破一個口子,各門派未能及時趕到,千山閣抵擋不住,部分魔族通過封印裂隙跑了出來,?四散逃開,整個符州一夜之間生靈塗炭,哀嚎遍野。千山閣第一個遭殃,一把魔族的幽火幾乎将整個千山閣毀盡。那時候我十四歲,?還在睡覺,被煙霧熏醒,屋子裏已經是寸步難行,四方都是火舌,門窗都燒着。就是這場火,我親娘燒死了。”
她眼中忽然聚起了淚珠,她沒眨眼,那淚水順着臉龐自己落下來。
本就沙啞的聲音哽咽着,更加啞了。
“我逃不出去,嗓子都喊啞了也沒人來救我。後來我看到個男人從窗戶那裏過去,是韓易,那火碰到他時都縮了兩分,根本燒不着他半分。他聽到了我的求救聲,但他只是站在窗外看着我,那眼神和滿臉的冷漠我到現在都記得。他站在那裏看着火燒到我身上,卻沒有救我,生生看着我被火燒得滿地打滾,凄聲尖叫,在我失去意識之前,他才消失在了窗戶那裏。
他走了,戚夫人救了我,我醒來後嗓子就成了這樣,但好歹撿回一條命,我很長一段日子都不敢說話,因為聲音太難聽了,不敢睡覺,因為睡一次我就要在夢裏被火燒一遍。我怕,我幹脆不說話。如今來了點衡派,我更不敢說話,雖然知道聲音已經很不一樣了,我卻總還是怕他認出我。”
她說着時,淚眼中出現些笑意,
“他如今身為點衡派掌門,這般污點肯定是不能被人知道的,他若是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可能今晚就會消失。”
花月九擡手擦了把臉上的淚,手還有一些抖動,眼睫被淚水打濕成一簇簇的,她側過頭看雲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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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當年如此冷漠的人,現在你還覺得他是好人嗎?”
秋風冽冽,雲容半晌沒開口。
她已經不知道說些什麽,看着花月九的樣子,她無法想象當時花月九明明看到生命的希望又被人一點點将這希望踩碎的絕望。
花月九眨眨眼,忽然冷笑一聲,“看來他對你很好,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一個能修行的五靈根,意味着的就是飛升,而韓易幾次飛升失敗,卻突然找上你,你卻對他沒有絲毫防備。”
雲容被她說得腦子裏有些嗡嗡的,她抿了抿唇還是沒有說話,腦子裏有些亂糟糟的。
就這段時間與韓易的相處來看,韓易不會是這樣冷眼看着的人才是,但這是花月九親身經歷。她家人讓她離韓易遠一點,是因為韓易不想讓她修行,花月九讓她離韓易遠一點,是因為韓易想利用她飛升。
這好像又與韓易最近的說辭對上了。
她腦子裏實在有點亂,有些理不清楚了,眼中出現一絲迷茫。
花月九站起來,她伸手拍拍雲容肩膀,聲音盡量輕柔,
“如果你還是接受不了,那我再給你說件事,如果之前所謂的接引金光下來接了韓易很多次他都沒走是真的,那為什麽韓易不走?誰不想飛升啊?不是不走,只能是因為走不了,否則後面他自己飛升也應該成功才是。至于為什麽走不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花月九捏着那幾片撕碎的紙,最後看了一眼雲容,準備離開了。
雲容才一把拉住她的手,“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她真的亂了,難道那個人說的才是真的,她選擇相信韓易真的是錯的?
她只要一個答案,如果韓易真的不可信,那她還沒什麽損失,走就是了。
花月九笑了,笑得肩膀微微抖動,看着雲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
“扶檀師尊親自将五靈根的秘密告訴我娘,又特地交代我往後盯着韓易。你不信我可以,扶檀師尊是韓易後來的師父,你也不信她嗎?扶檀可是兩百年來唯一一個飛升的人。”
她說完就走了,沒有再停留。
獨留雲容一人在懸崖邊看着黑夜中的雲海發愣,站了許久之後,她才回去。
花月九今晚說的這些話,信息量太大,她想了很久。
她想,要不要回去直接問韓易當年為什麽不救花月九,要不要回去問韓易為什麽不飛升離開,是真的為天機所困,還是另有緣由。
她想,扶檀師尊不是剛收韓易為徒就飛升了嗎?她是提前就已經預料到了韓易會去點衡派所以提前做了安排嗎?她既然不相信韓易又為什麽會讓韓易做點衡派的掌門?
但她不能問,起碼第一個問題不能問。
花月九瞞了這麽久不想被韓易發現,他一去問,韓易必定想起來曾經有這麽一件事。
第三個問題無人能解答。
她只能回去問第二個問題。
可當她站在韓易院子門口的時候,忽然又停下來,沒有進去,擡頭看看頭頂的月亮。
韓易傷不了她,但她也不應該這麽蠢的直接在這個時辰沖進去揪着他衣領問他是否另有所圖。更何況,既然信息有偏差,那便一一試探清楚好了。
總歸,後日他們便要一同進三千畫卷了,按照她的計劃,接下來這到新弟子比試之前的一個多月,他們都要在裏面。
她又踏着滿地如水月光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泡藥浴,一覺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岑河在外面瘋狂敲門叫她起來修煉。
“雲容!起來!修煉之人怎可如此懶怠!”
“雲容!你還想不想成仙了?”
大概是他聲音實在是太大,将影獸都給吓得跑回來了,影獸從窗戶溜進來,蹲在床頭蹭雲容,‘嘤嘤嘤’地輕聲叫着雲容。
外間安靜了一會兒,雲容起來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正好與門外準備敲門的的韓易對上,他手頓在空中,回頭看一眼叫他來的岑河。
“原來你還活着,我以為你死在夢裏了,特地叫掌門來看看要不要幫你收屍。”
岑河笑嘻嘻地說着,卻躲在韓易身後不敢出來。
雲容淺淺笑着,“嗯,還活着,走,試煉殿說話。”
她沒給岑河逃跑的時間,繞過韓易一把拉住了岑河的手臂,将他往旁邊試煉殿拖過去。
喊了一早上要修煉的岑河突然開始猛烈拒絕,“我已經修煉好了,我今天不煉了!”
“那怎麽行,今日若不煉,來日必定挨揍,衆魔反抗你,你沒有絲毫抵抗之力,到時死無葬身之地。”
她無情回複着,岑河在她身後做着表情,嘀嘀咕咕地罵雲容小心眼。
韓易站在雲容房門口,影獸坐在門檻上,同他一起看着雲容二人離開的方向。
不同的是,影獸看的是人。
韓易看的卻是手。
他心上那種怪異的感覺好像又上來了。回來這些天,竟忘了找屈何問這件事了,眼下三千畫卷只差一點點就完全修複了,他想了想還是提步往鐘嶺那邊走去。
“掌門!我正要去找您,我玄孫上次給我找了些藥材,我師父說他趁着這時候空閑幫我給煉化成丹藥,他現在已經閉關了,讓我來跟您說一聲。”
剛剛一到鐘嶺廣場,秦蔚便攔下了他。
韓易一聽也只能原路返回。
看來今日不是什麽好時機。
秦蔚鼓了鼓腮幫子,猶豫着要不要跟着去找雲容,聞子書卻像個上蹿下跳的猴子一般跑過來,一臉的興奮。
“老祖宗,您這一招漂亮,我下去看了,範亦憐在下面等了一晚上,現在已經走了!謝謝您,往後您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就是刀山火海,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立馬沖進去!”
他圍在秦蔚身旁,秦蔚冷眼掃他一下,“那我要你去和人家姑娘相處試試看。”
“那你還是殺了我吧。”
聞子書苦了臉。
昨日山下那千山閣的人正是範亦憐,來尋聞子書來了。韓易讓輕舟去找了聞子書與秦蔚,聞子書央着秦蔚幫他,秦蔚沒法只能親自下去和範亦憐說聞子書不在這,叫她先離開。
看着那小姑娘在山下辛辛苦苦又等了一整夜,她都有些心疼。
她看着聞子書這高興的樣子就來氣,揪着他耳朵上了擂臺一頓揍。
惹了不少弟子來圍觀。
南嶺那邊,韓易回去時路過試煉殿時停下腳步,莫名其妙就想過去看看,最終還是清醒過來,回樂書房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将三千畫卷修複。
忙着的時候還好,一修複完成,心裏松了一口氣,看了眼門外,立馬又想出去看看試煉殿的情況。
他搞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麽回事,探查了自己體內的魔氣,又确實沒有異動。
但他覺得,在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之前,他不能讓這種想法左右自己,以一個修仙之人的道心,堅決地将這種想法壓了下去,即便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幾次三番差點坐不住就要走出去,他也忍下來了。
秋日裏的南嶺一片金黃,因着秋風的頑皮,導致這外間空地上也是滿地飄着金黃色的葉子。
雲容指揮着岑河将地方打掃幹淨,又去外頭帶了飯回來。
正吃着的時候,一擡眼就看到韓易站在他院門口看着他們吃飯,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心裏還沒想好什麽時候去問他,便低下頭沒有管他。
其實這件事好像拖不得,再拖明日他們便要一同進三千畫卷了,只是該怎麽去問這件事?她前幾日才和他算是說清楚了,這會兒又去問?
那邊韓易走過來将已經完全修好的三千畫卷放到她手邊,轉身回去。
雲容突然叫住他,“韓掌門,你等一下,我有點事想跟你談。”
她放下碗筷,叮囑岑河一會兒收拾幹淨便朝韓易過去。
“進去院子裏說吧。”
跨過門檻後,她才立在那裏,用着平時的語氣笑着問,“聽說之前天上下過很多次接引金光來接你成仙?”
韓易沒有懷疑,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麽沒走?”雲容又問,“如果那麽多次機會,你随便選一次離開,也就不至于現在還要為了一個天機所困。”
她半掩飾着,但韓易卻直接戳破了她的借口。
“你在懷疑我什麽?”
他直接問出口,倒叫雲容一愣,她挑眉笑了笑,“沒什麽,就是奇怪韓掌門為什麽不走,不方便告知的話就當我沒問過。”
她聳了聳肩,準備離開,韓易才道,“因為那時還不想飛升,點衡派還沒有安頓好,後來飛升是因為屈何的修為即将突破化神到渡劫期,點衡派沒有我也可以撐下去。”
他解釋的時候眼神一直看着雲容的眼睛,眨眼的速度好像都放慢了。
等雲容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點頭表示明白的時候,他伸手拉住她的手,擡手一道靈力便進了雲容掌心。
“這是生死咒,下在血契上,你若擔心我對你不利,可以随時毀了血契,也就殺了我。我只下在你手心,你沒有下給我,所以我不能用毀血契的辦法殺你。”
他臉上表情淡淡的,又好像有些冷意,“這樣可放心了?”
說完,也不等雲容回答滿不滿意,就先自己離開了。
雲容着實沒想到,他竟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一種難言的感覺升上來,她看了那已經關上的門幾眼,有些頹然地走出去。
想她前十八年,活得惬意自然,逍遙自在,哪裏有這些一團亂的消息跑到她腦海裏,叫她左右搖擺不定。
如今遇到這些事情了,又不能像打架一樣,打就完了。
她的直覺告訴她,韓易可以信,但他們給出的消息,全部都是韓易不可信,要小心韓易,韓易另有所圖。
“你撞鬼了?怎麽這副樣子?”
岑河倏地出現在雲容面前,高低眉皺着,一臉見鬼的表情。
雲容看着他的樣子,忽地就笑了,她還在猶豫什麽?這有什麽好猶豫的,即便就像他們所說,韓易另有所圖,韓易不可信,可韓易如今的命在她手中。
再假如其他的情況,那韓易也無法傷害到她。
唯一的問題在于,韓易兩百多年前,路過那窗外給了花月九希望,卻又站在那裏不動眼睜睜看着花月九的希望轉變為絕望。
但這件事,是花月九的秘密,她沒有資格替她去先問了韓易。
若是還不确定,那保持現在這樣的距離就好,他要飛升,她也要飛升,他們各取所需,只關各自利益。
但在此之外,韓易多給她的,她都應當一筆筆記下,來日還回去。
她想通後拉着岑河又去試煉殿練習去了。
回到房裏的韓易突然後悔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怎麽忽然之間就将自己的命給交出去了。
他越發覺得最近心上這些奇奇怪怪的異樣感覺有問題,必須要像個辦法控制住。
一整個下午晚上,他都在密室裏多番嘗試,挑釁自己體內的魔氣,再将它壓下去,如此反複上百次,他才覺得好些了,應當不會再有問題了。
但這樣的問題就是,挑釁太過。
第二日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忽然從床上坐起,周身的魔氣早已将他團團包圍,像是在報複白日裏他的多番挑釁一般,根本不受韓易的控制。
不管韓易怎麽想要将它們收回去,都無濟于事。
它們就像是有了靈性一般,聚成人形,站在他床前,無聲地嘲笑着他的無用。
韓易冷眼看着面前這東西,他們最近出來得是越來越頻繁了,這意味着他掩藏下來的事情被發現的可能變大了。
他必須要趕緊飛升才行。
可眼下,最緊要的還是将這些魔氣給收回來。
這院子裏還住着一個岑河,是魔族皇子,若是這些魔氣嗅到了岑河的味道,朝他跑去就麻煩了,反過來岑河發現這邊有魔氣也會很麻煩。
他現将房間設置了好幾層結界,防止外面的人進來,然後才起身用強大的靈力去包裹這些魔氣。
那些魔氣慢慢地與他靠得越來越近,随後竟真的像人一般,化出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臉。
趁着韓易不斷釋放自身靈力困住它們的時候沖進他體內,做主他的身體。
天際泛白,屋子裏就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雲容從天邊被即将出來的太陽染成橙紅色開始等,一直等到太陽升起,又升到半空,也不見韓易出來。
昨天還吼着要好好修煉,不能睡大覺的岑河撐着懶腰,打着哈欠從院子裏出來,一見雲容就顫了一下,然後撓撓頭,
“我,我昨晚熬夜修煉了,所以才起這麽晚。”
雲容上下看他,随後勾起嘴角,點了點頭,“與周公一同修煉的?”岑河被她看得縮了縮脖子,扯着難看的笑,“也,也算吧。”
雲容沒再理會他,看一眼韓易的屋子,“韓易還沒起來?”
岑河搖搖頭。
他也才起,韓掌門起沒起,他怎麽知道。
但他還是好心的幫雲容進去瞧了瞧,卻被那厚厚的幾層結界給攔在外面。他愣一下,随後回頭看着雲容,滿臉迷惑,“掌門睡個覺都怕別人偷襲嗎?設置這麽多結界?”
雲容卻是皺了眉。
他昨日将三千畫卷給了她,之前也說要與她一同進去,往日也并沒有設過結界,連院門都沒有關過。
難不成事昨日将他給惹生氣了?
她看着房門的方向,捏了捏手中的三千畫卷。
作者有話要說:A、進去找他
B、不進去,自己一個人先進三千畫卷試煉
只統計到中午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