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門柳·須盡歡

第3章 青門柳（貳）

“這又是什麽新奇玩意？”柳追影手裏拿着一個竹簽子，上面是用糖燒出來的糖畫。畫的是一只小老鼠，體态靈動，畫的倒是胖乎乎的，很可愛。

“殿下怎的連糖畫都沒見過？”龐旭林俯身在那小老鼠屁股後面折了它的小尾巴下來含在嘴裏，舔了舔化在手上的糖，道：“甜的。我從市井裏買的，專給聽話的孩子。殿下嘗一嘗，化了就不好了。”

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緣故，柳追影在聽到那句“聽話的孩子”時耳朵紅了紅，張開口抿着那薄薄的一層糖。

好甜。

轉眼就從三四月到了臘月了。龐旭林每日都從後山上摸着上來找他，每日上午來中午走，下午來晚上走，日日如此，會拉着柳追影去看那些柳樹——盡管枯了焦了，龐旭林也會給他編故事似的講柳樹之間的事，有時還會看着那新長出來的春草，很激動地繞着那樹樁子轉着看。

柳追影只是聽他講話，偶爾也被他拉着手去摸一摸那些花草。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不知是生命從他指尖傳來的奇妙感覺，還是龐旭林握着他的手時那種暖流湧入心間的感覺。

這些樹今年是燒毀了，但明年柳家就會重新種上一些。有人上後山來看過，好在原先的柳林裏還活下來一棵，拿着樹種就又能種一些。柳追影被龐旭林拉着去看過那棵柳樹，那是一棵很高大的樹，盡管葉子褪去了不少，依舊不影響它盤虬卧龍的枝幹，每一個樹紋都像是這棵樹的脈搏，仿佛樹皮底下流的便是人一樣的汩汩的鮮血。

那晚柳追影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倒下，并未死去，但是在心房長出了樹苗，他一呼一吸間那樹苗便長高一分，最後竟然慢慢長大，長成了那白日裏見過的那棵大樹一樣，不同的是他夢裏的樹有綠茵茵的葉子，彙成了繁茂的綠蔭，遮住了樹根下的他。

而他則閉了眼睛，仿佛永遠醒不過來。

但是他卻覺得，這是個美夢。

他是被龐旭林搖醒的。

柳追影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龐旭林就站在他床前，迷迷糊糊道：“今日怎麽這麽早？”往常龐旭林都是待他飯後才來，今日沒想到竟早早來了。

龐旭林焦急道：“什麽這麽早，你這一覺都睡到日上三竿了，別是被夢魇住了。”

聞言柳追影才清醒過來，仔細一聽便聽見雨滴噼裏啪啦打在窗戶上，原來竟是外頭下雨了，陰沉沉的，沒什麽光透進窗子來，故而他沒覺得，便起得晚了。送早飯的小厮估計也是見下雨怕路滑，因此就沒上來叫他。

“下這麽大雨，你上來幹什麽？”柳追影起身來，腦袋有些痛便揉了揉，才看見龐旭林衣擺都濕了個透，上身還好，想必也是撐着傘上來的。

“我若不上來，你想必今日都沒飯吃。”龐旭林在一邊擺開桌椅，打開帶來的食盒，從裏面取了幾樣菜和饅頭出來，道：“你快來吃。”

柳追影迷迷糊糊下了床，嘟囔了一句：“要是每日都不送飯來，我倒也不用他們上來了。”說完就穿上外衣，坐在桌邊，咬了一個饅頭，讓龐旭林也坐下來吃兩口。

龐旭林見他的樣子笑道：“怎麽，睡迷糊了，吃飯也不用你那銀針出來試一試？”

那銀針實際上是柳追影每次吃飯都會拿出來的。他含糊道：“送上來的飯不知道過了誰的手，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我才試一試有毒沒有。你買來的又不一樣，試一試豈不生了間隙？”

龐旭林道：“又不怕試，你還是試一試的好。萬一哪日我不在......”

“你不在？”柳追影又清醒了一些：“你什麽時候不在？”

他才意識到龐旭林也會離開他。是啊，哪個人會一直陪着他呢。他攥了攥手心，他本以為早就能接受的事實，此時此刻卻聽不得龐旭林會離開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開始習慣了，習慣每天有個人會來找他，會拉着他講故事，拉着他摸那花花草草，時不時給他帶點新奇東西，講點新奇的事......柳追影心下一沉，他和龐旭林比起來，除了出身好一些，他不知道他有哪裏好。這樣的他，又能怎麽樣呢。

龐旭林是天上雲月，他是人間塵泥。

“你這樣倒叫我不能離開了，”龐旭林坐在柳追影身邊，道：“我一直會在的，到你最後都會在的。”

柳追影的心裏，又蕩起一層漣漪。他呆呆地拿着饅頭看着旁邊谪仙一般的人，一時間竟然又哽住，含在嘴裏的饅頭都吃不下去，愣了片刻就又低頭吃飯。

龐旭林不知看見沒有，柳追影低頭的時候流的一點晶瑩，很快順着面龐滑進他口中，同那些心思一并被柳追影咽進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