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滿月
謝菱唇瓣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悄悄從裏側咬住了唇肉。
眼中有些濕意,謝菱輕輕眨了眨,将其掩去。
她承受着樓掌櫃凝望過來的目光, 聽他一聲連一聲地說熟悉, 雙肩有些不受控制地輕顫。
樓雲屏那一世的相貌,和她本身的外貌模板是最不像的。
樓家人性情都溫柔可親, 樣貌也偏大氣。
五官開闊,身材骨架也偏大。
樓雲屏的身形是纖細的,與樓家人不大相似, 面容卻也有着樓家的古典雍容。
眼眸明亮, 肌骨瑩潤,面似牡丹淡粉露垂。
與謝菱,或是與蘇杳鏡本身的精致靈巧相比, 都有很大區別。
按理說,若單看外貌, 是沒有人會将她與謝菱聯系到一起的。
但樓父一聲聲的“見過”, 仍舊叫謝菱捏緊了巾帕。
她屏息。
樓掌櫃終于想了起來:“姑娘便是那位貴客吧!常常來買我們家的吃食, 卻從未進來過。有時候, 我遠遠在櫃臺裏瞧見姑娘,還好奇呢。”
謝菱抿抿唇,胸臆中方才逐漸燒起來的呼吸又慢慢地涼了下去。
也是,第四世的故事,已經重置過了,在樓掌櫃的記憶中, 應當沒有樓雲屏這個女兒。
既然沒有樓雲屏,樓掌櫃見到她,又怎麽可能會有什麽特殊的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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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把她當做客人, 才是理所應當的。
謝菱手指搭在桌沿,稍稍用力,粉嫩的指甲掐得發白,藏在桌沿底下的大拇指,不受控制地扣進去。
樓掌櫃回憶了起來,喜笑顏開:“我記得的,姑娘最愛發絲百葉、紅椒炒雞,紅油燒蝦也常點,還有擂辣椒皮蛋,不愛吃臘味合蒸。”
說出口後,樓掌櫃也頓了下。
他記得這位姑娘愛吃的菜,是因為她點得多,可她不愛吃的,他又是從何得知的?
謝菱呼吸一頓,猝不及防地眼眶微紅,蓄起一滴淚。
她也察覺了,樓掌櫃脫口而出的最後一句話。
樓掌櫃對樓雲屏沒有記憶,按道理說,他是不會記得這些的。
可他說出口時,就仿佛記了十幾年那樣自然。
也許,這只是偶然的巧合,但謝菱更願意把這當成世界重置不完全留下的bug。
有些痕跡,還沒有清掃幹淨,或許在樓父的記憶深處,還不自覺地殘留着對女兒的疼寵。
這滴淚蓄得太快,謝菱根本來不及控制,仿佛是樓雲屏殘存的意識在謝菱的身體裏作祟。
樓掌櫃驚詫地愣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謝菱拿起手巾擦拭眼角,笑了下:“這底下廚房,在炒什麽辣子,着實有些熏人。”
香辣的煙氣确實蔓延上來,不少食客忍不住打噴嚏。
被熏出淚來,倒也不奇怪。
樓掌櫃有些腼腆道:“辣醬用完了,今天要做新的,所以有些嗆人。姑娘,真是不好意思,等會兒贈您一罐辣醬吧。”
謝菱點點頭,又搖搖頭,指了指對面的樊肆:“不用贈,記他賬上。”
樊肆正看着謝菱,眼神有些深幽,若有所思的模樣。
看謝菱這嬌嬌的模樣,樓掌櫃忍不住笑紋更深,不知為何,心中軟軟的,就覺得很想揉揉她的腦袋。
手下觸感軟絨絨的,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樓掌櫃發現,他竟然在晃神的時候,已經将手伸到了那貴家小姐腦袋上去,而且還輕撫了幾下。
謝菱愣在了那裏,一動不動,好像布丁乖巧起來的時候一樣,任由樓掌櫃的掌心梳理自己的額發。
等樓掌櫃撤開手時,謝菱揚眸看了看他,通透清潤的眸中,摻雜着許多複雜的情緒。
但,都是溫暖的情緒。
樓氏酒家開在繁華的街邊,對面是另一家氣派豪華的酒樓,與門庭若市、三六九等人都接待的樓氏不同,那氣派酒樓一般只有達官顯貴來往。
那邊的二樓窗口也是臨街開的,正巧對着謝菱坐着的窗邊。
謝兆寅坐在那兒。
他頭轉向右側,看着對面窗口的花菱。
距離并不遠,他自然認得出,那是他的小女兒。
謝兆寅定定地看着,謝菱讓那酒樓的掌櫃在額發上憐愛地揉了揉,那樣親昵熟稔的動作,好似一個慈父在安慰着女兒一般。
可那是他的小女兒啊。
謝兆寅忽地想起那天晚上,花菱跪在他面前,他想伸手去扶,花菱卻肩頸輕顫,退縮躲避。
可現在,花菱不僅沒躲,甚至還仰頭看那個掌櫃。
那掌櫃也只是呆了一下,又繼續看着花菱說說笑笑起來。
也不知道是在說什麽,花菱和一個開酒樓的商戶,能有什麽話聊呢?
明明,花菱同他都沒什麽話說。
謝兆寅失神地怔怔坐着,直到桌對面的同僚将窗外的竹簾拉下,也依舊沒有回神。
“……這件事,大家怎麽看?謝章京,不如你先說。章京?謝大人?”
謝兆寅呼吸一頓,扭過頭,方才回了神。
對面的同僚疑惑地看着他,見他神情似有不對,關切道:“謝大人,可是有哪裏不适?”
謝兆寅抹了把臉,道:“無礙。抱歉,方才有些走神。現在,我們說到何處了?”
“正清理二皇子一派黨羽的名單。前些日子,有人上報了城牆坍塌,疑似偷工減料一事,似是與二皇子有牽連,正想問謝大人的意見。”
謝兆寅點了點頭,勉強收斂思緒,開口道:“關于這個,我是如此作想……”
自從上一次被二皇子當面威脅後,謝兆寅雖是下定決心,不屈從二皇子的脅迫,但他謝家終究在京城紮根多年,若是真的放縱不管,也是極容易傷筋動骨。
謝兆寅不得不尋求一些自保之策。
他在朝中多年為官,也結識了一批同他一般,清廉忠國的純臣,他試着同他們聯系,本只是想多尋得一些力量,以護衛家族根本。
卻沒想到,他試探之後才發現,朝中其實已經有許多人同他有了一樣,早已發現這皇儲之争暗藏波瀾,悄悄地互通信息。
既然皇子們已經分了派系,他們即便是忠君之臣,也不得不開始自劃地盤,免得一不小心,踏錯到了人家的地盤去,反倒被扯進這趟渾水,洗也洗不幹淨。
他們聯合,并非為了結黨營私,而只是為了探尋接下來的為官之道。
今日相聚于此,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
謝兆寅将自己的觀點說完後,很快有人接過他的話頭。
謝兆寅聽着聽着,卻又還是忍不住,偏頭看向了右邊。
他悄悄地掀開竹簾,看向對面的窗口。
卻不知何時,對面已經空無一人了。
謝菱帶着環生吃飽喝足,坐上回府的馬車。
最後的飯錢,當真是樊肆付的,把環生看得目瞪口呆。
環生倒不是臉皮薄,而是珍惜謝菱的臉皮。躲在馬車後時,她悄悄扯扯謝菱的衣袖:“姑娘,你同那位樊都尉,熟嗎?”
謝菱懶懶道:“第二回 見。”
“第二回 !”環生驚呼,“那真好叫人家請客?姑娘,你快不要這樣,環生帶了銀子,不要因為這丢了姑娘的面子。”
謝菱好笑地把環生手裏拿出來的那個布包推回去:“放心吧,他既然答應了付錢,就不會在乎這點銀子。你知道他那種級別的大官,一個月俸祿有多少麽?”
謝菱睜大眼睛,極其認真地盯着環生。
環生被唬住了,小心翼翼地搖搖頭,雙腳并攏站直了,生怕聽見一個會把自己吓得栽倒在地的大數目。
謝菱“唔”了一聲,說:“我也不知道。”
然後飛快地爬上馬車,掀開簾子鑽進去。
“姑娘!你!”環生反應過來,爬上馬車,還沒說話,車夫卻以為她們已經都坐好了,一抽馬鞭,馬車開始慢慢地往前走。
謝菱噙着笑意,掀開車窗簾子,探出頭去往後看。
大街邊,樊肆懷裏抱着煙煙,讓煙煙在一旁的小攤上挑布偶玩具,也朝謝菱這邊看來。
謝菱笑了,朝他揮揮手,然後縮進了車廂。
樊肆看起來,一臉快困倦得睡着了的樣子,眼神卻幽幽地看着謝菱遠去的馬車影子。
她方才,在樓掌櫃面前,為什麽會落淚?
絕不是熏的,她口味嗜辣,不會因為聞到炒辣子的氣味,就被熏成那副模樣。
“爹,我要這個。”
煙煙軟糯的聲音打斷了樊肆的思緒,他低頭看了看,說了聲“好”,便換了個手抱煙煙,另一只手從腰間取下錢袋付賬。
永昌伯府。
晉玉祁被鎖在房中,關了這麽幾天,已經無聊得渾身發癢。
他腦子好,那些要記要背的書看幾遍就都記住,應付完了考校,便自诩聰明,從來不稀罕回頭再看。
如今被煩得沒辦法,禁足在房中無處可去,竟然也到書架上翻起書來看。
剛看進去一會兒,房門被轟的一聲打開。
晉玉祁吓得蹿起來,大約虧心事做多了,忘記手裏拿的明明是正經書,慌忙之下随便往書櫃裏一塞,躲到了簾帳後面。
開門走進來的果然是晉琺。
晉玉祁方才那陣慌亂,全部被晉琺收于眼底,他跨步進來,掃了一眼房間裏的狼藉,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出聲,但那種輕蔑的視線,足以叫晉玉祁背心發麻,整個人頭皮都幾乎顫栗。
晉玉祁頂了好一會兒,終于是扛不住,先開口喊了聲:“舅父……”
晉琺銳利的視線立刻壓到了他的後頸上。
“舅父?”晉琺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不是叫‘那個晉二’?”
晉玉祁腦仁被捏緊似的狠狠一縮。
他在心裏狠狠地咒罵一聲。
那些個奸仆,平時在他面前裝得卑躬屈膝,仿佛以他為尊,背地裏,卻什麽話都捅到舅父面前。
分明是故意挑撥他與舅父的關系!
晉玉祁用力咬牙,語氣中當真帶上幾分愧悔。
“舅父,我那時是氣昏了頭,口出胡言,求您原諒外甥吧。”
晉琺沒接話,腳步輕移,換了個方向。
他朝書架前走去,伸手,摘出了一本放得雜亂的書。
晉玉祁瞄了一眼,瞳孔忽地一縮。
“舅父……”
“你方才,看的便是這本書?”
晉琺随手取下,翻了幾頁。
晉玉祁冷汗瞬間冒了一頭,他方才看的,的的确确是正經書,匆忙之下,随手塞進櫃中,大約是被舅父看錯了。
舅父現在手裏拿的那本,是被他挖空了書頁,私藏了東西的,外封與他方才真正在看的那本極為相似。
晉玉祁也顧不上躲避,心中一涼,慌忙奔過去,卻已經來不及。
晉琺翻到了被挖出一個夾層的那頁了。
十數張紙張,被粘在一處,中間用小刀劃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夾層,裏面放着幾張……女子的畫像。
晉琺反手将書覆過來,抖落出那幾張畫像,撚起來一張張看。
畫技拙劣,有形而無神,大約,是市井上那些學過幾年畫工的販子給畫的。
雖是拙劣,卻足夠讓人認得出來,這幾幅畫上都是同一個女子,身着不同的服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是謝家的那位三姑娘。
晉琺盯着畫紙,眸光凝滞了一瞬。
“舅父!”
晉玉祁伸手要搶,晉琺卻背手負在身後。
晉玉祁不僅氣場比不過晉琺,身量也比他矮一頭,自然沒拿到。
他不甘心,又有些羞憤,看着晉琺的目光,難得地露了幾絲少年豹子的狠意。
晉琺看着他這副模樣,倒似是品出了幾分趣味,難得地對他和顏悅色幾分。
“身為讀書人,你就成天幹些這樣的勾當?”
晉玉祁方才明明是在正經看書,卻被誤會,還百口莫辯。
他咬咬牙,身為學子在書中藏女子畫像,還被當場捉住,晉玉祁是辯無可辯,若是在此時再去強調他方才确實在讀聖賢書,又顯得很沒意義,還很愚蠢。
晉玉祁臉色變了又變,始終是不甘心占了上峰,當場頂撞晉琺:“舅父,你為何處罰我,将我禁足?我又沒有做錯什麽。”
晉琺眉目沉了下來,盯着晉玉祁,冷冷道:“花舞節當日,你意欲當街打擾神女,你這是要拿着整個晉府的前程為你殉葬?”
晉玉祁沖動道:“我那只是氣話罷了!并沒有打算真的去攔花架。舅父,你分明知道謝花菱就是當日的神女,為何不提早告訴我?我若是知道,定然不會當日登門。我像個傻子一般,提着禮上門,卻被下人給攔在門外,丢的難道不是晉府的臉?”
晉琺默然。
他确實可以提前告訴晉玉祁。但晉琺怎可能因為這種事理虧。
那位謝家三姑娘選任神女,當時的表現,實在令他震驚。
他又哪裏有那個閑心想起晉玉祁,更不可能主動告訴他什麽。
“是我讓你丢臉,還是你自己?”晉琺反問了一句。
“你口口聲聲說要上門提親,是否正式請過媒人,是否拜見過對方父母,是否合算過生辰八字?”
“一樣都沒有,你哪來這樣厚的臉面,直直闖上門去?”
“你以為你帶足了禮,對方就下不來臺,非你不可?你這是逼,是搶,不是求娶。”
晉玉祁眼睫顫了顫,低着頭一言不發。
他這是心虛了。
他為何不正式請媒人?
晉琺思索了下,挑挑眉,揚起手中的畫紙。
“這位姑娘,從沒有鐘情過你,對吧?”
晉玉祁似乎被戳到痛處,揚起脖子,低吼道:“舅父憑什麽這麽說!”
見他這豹子被踩到尾巴似的反應,晉琺越發确信了。
莫名的,心情好了些。
他就說,那般姝色無雙的女子,又怎麽會眼界如此之低,看上晉玉祁。
若不是晉家的子孫中,只有晉玉祁的腦袋還算靈光,晉琺也絕對不會選這麽一個人,當做自己的後繼人。
晉琺低眸看着晉玉祁,唇角含着些許嘲諷。
晉玉祁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道:“她是官宦之女,閨閣規矩養出來的,哪怕是對我有意,又怎麽可能親口說出?或許,她也在意我,只是膽子小,才怯怯躲着。”
“舅父,你不知道,她膽子很小,像只兔子,我若是不靠近前去,她又怎會同我說話呢。”
“她不會不在意我的,若是她不在意我,我……我這些時日,這樣惦念她,又算什麽。”
晉玉祁說着說着,眉眼間浮出一抹茫然。
晉琺冷眼瞧着他,有些意外。
竟然從這小子身上,也瞧見了幾分真情。
只不過,那所謂的真情,受限于他的年紀和閱歷,連看起來也是淺薄的。
晉琺認為,自己是經歷過的人。晉玉祁這點小情小愛的小動靜,對他來說,都只是什麽也韓動不了的波瀾而已。
晉琺伸出指尖,随意地撥弄了下桌上的書頁。
忽而,像是起了什麽惡作劇的念頭一般,随意地開口,語氣卻假裝很誠懇,讓聽的人不自覺心動。
“玉兒,你又何必如此苦惱。”
晉玉祁目中盛着疑惑。
“男婚女嫁之事,沒經歷過的人,總覺得神秘,可其實說到底,世上大多數婚姻,都是靠的父母長輩媒妁之言,門庭相對,并沒有那麽多波折。”
晉玉祁思索了一下,眼中漸漸放出光來。
“舅父,你,你是肯幫我?”
驚喜來得太快,晉玉祁有些不敢置信。
他又何嘗不知道,謝花菱雖然能躲着他,卻也絕對躲不了他的長輩。
若他正正式式請舅父去說媒,謝花菱除了正面應對他,還有什麽別的辦法?
京城裏,與謝花菱年紀相仿的未婚娶子弟之中,再沒有優秀過他晉玉祁的了,他以後又是要繼承永昌伯府的,謝府定然不會對他不滿意,這事兒,肯定比他自己去辦要順利得多!
晉玉祁之前沒想過這一茬,一個是因為,他先前自己的性子也沒定下來,只想着謝花菱生的模樣那麽好,軟軟的像小兔子,若是能捉到自己家來,哪怕天天如那日一般,對他發脾氣,也是好看極了。
他只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并未認真想過提親一事。
再加上被舅父罰跪,讓謝花菱瞧見了,他才氣性上頭,就要帶着禮去謝府,證明給謝花菱看看,他究竟是為了什麽,才那樣狼狽地跪在那裏。
說是登門,其實他自己心裏也知道,這絕對算不上什麽正式的提親。
而另一個沒想過向舅父求助的原因則是,舅父看似給予了他們姐弟倆無上尊崇,不管他們有什麽需要,都會完全地滿足,仿佛他們倆真成了永昌伯府裏的金窩窩。
但是,晉玉祁生活在晉府中,沒有一天不會被清醒地提醒着,他只是舅父選出來的培植品,舅父給予他的一切,看似宏大,但其實,這都只是舅父同意給他的,若是舅父不同意的話,他想都不要想。
因此,晉玉祁漸漸養成了不向晉琺提要求的習慣,他雖然在外驕縱跋扈,但其實,從來都控制在舅父懶得搭理的範圍。
這成婚之事,他自己都沒拿定主意的時候,又怎會去求助舅父?
如今晉琺主動提起,晉玉祁才難免心生意動。
他仰頭,有些緊張地看向舅父,眼中有些期待,也有些懷疑害怕。
晉琺卻是托腮,打量了他一會兒,接着從桌邊站起來,經過晉玉祁時,在他肩上按了下。
“放心,舅父會好好幫你的。”
晉玉祁心口怦怦跳動,竟激動得有些無措。
他看着舅父離開的背影,耳邊似乎還回響着舅父的承諾,忍不住浮想聯翩,心潮澎湃。
以至于,晉玉祁都沒有來得及第一時間發現,舅父從他書裏拿走的那幾張畫像,并沒有還給他。
一直到回府,環生還在念念叨叨,謝菱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她又沒法兒跟環生解釋,樊肆那人看起來倦倦的冷冷的,很不好接近,其實很會廣交善緣,不拘男女老少,請看得順眼的人喝茶吃飯,或是到家中小坐,談天說地,都是常有的事。
與那看似和善開朗,實則心思深沉敏感的晉琺,完全是互為反面。
樊肆請她吃這一頓飯,真不算什麽。
樊肆是個很優秀的人,也很對她的胃口,更別提他們還曾經互相陪伴過那麽多年,即便她如今已經是新的身份,她也并不排斥與樊肆重新成為朋友。
進了院子,謝菱便看見布丁在石桌底下蹦蹦跳跳,追着一只嫩黃蝴蝶跑來跑去,兔耳朵晃悠悠的,絨毛擺擺蕩蕩。
謝菱蹲過去,把布丁抱起來,困在懷中便是一頓rua。
布丁被撸得有點暈乎乎,黑眼睛呆呆望着謝菱,擡起爪子洗臉,揉亂了眼睛周圍一圈焦糖色的毛毛。
謝菱抱着布丁進屋,看見窗口上挂鈎的位置,挂着一只粉色的小紙船。
她看看左右,把小紙船摘下來,關門進屋,才拆開。
紙船上沒寫字,只畫了一只用單只爪子揉臉的兔子,兩只兔耳朵一只立起,一只倒下,憨态可掬。
謝菱看看畫,又看看懷裏的布丁,提筆回信。
以往給這神秘人回信,謝菱總是很簡短。
這第一次寫到布丁,謝菱忍不住說得多了些。
她寫到兔子又笨,又愛吃,一點都不讨人喜歡,告訴那個神秘人,他絕對不會愛養的,勸他就把兔子勉強留在她這裏。
為了舉例說明布丁貪吃,她還詳細寫了。
——“它最愛吃的就是車軸草,開白花的那種,地上到處都長。愛吃這種貧賤草葉,可見它也不是什麽高貴兔子,我看,你也不要再想它了。”
謝菱當着布丁的面,寫了許多诋毀它的話,就是欺負它看不懂。
不過,最後把這張字條疊成紙鶴時,謝菱還是用一張手巾蒙住了布丁的眼睛。
免得布丁發起怒來,半夜爬到她床上咬她一口。
這只紙鶴寄了出去,對面又是好一陣子,再無回音。
作者有話要說: 沒忍住又搞了個虐文預收(撲通下跪.jpg)康康我吧!↓
求預收《致郁暴君之後》文案第一人稱,正文第三人稱~
書上說,想要回家,我必須讓桀帝學會愛恨。
我嘗試給他溫情,給他疼愛,付出的一切卻如泥牛入海。
他只是一尊冰冷的邪魔雕像,無波無瀾地看着我為愛掙紮,看着我為他百般癡纏。
于是我知道,這種天生沒有同理心的人,是不會為別人的痛苦而動容的。
學不會愛,我只好讓他學會恨。
我換了四個身份。
用第一個身份連自己也騙住,毫不保留地去傾心愛他,用剩下的三個身份去竭盡全力讓他痛苦。
後來,我在封後當晚,穿着霞帔,戴着鳳冠,親手切開體膚,挖出他逼我為雲妃種下的長生蠱,帶着諷笑祝他與雲妃天長地久。
而我分明知道,長生蠱還未養成,雲妃哪怕吃下這蠱,也還是治不好她的病。
那一刻,我終于聽到了桀帝恨意值到頂的提示音。
我離開書回了家,我不知道那夜,傳說中鬼胎降世的桀帝當真面色似鬼,扯斷蘇妃手中的同心結,不要命地奔進洶湧河流之中,妄圖打撈起一具戴着鳳冠的屍體。
回家後,我依舊是前朝相府最受寵的小女兒。
新帝不再有“桀帝”之稱,變得愛民如子,他後位空置無人,聽說早些年一直受寵的雲妃,因犯錯幽居冷宮,再無消息。
這些都已經與我無關。
朝代更疊,父親再無心朝堂,打算告老還鄉。
父親帶着我與他青睐的門生到新帝面前一同辭別,順便為我和賀郎求一道賜婚聖旨,從此田園相依,梅子金黃杏子肥,月明荞麥花如雪。
我直起身,平靜而恭謹地行禮:“小女與賀郎情深義重,請陛下賜福成全。”
遙遙殿堂上,鎏金冠九珠簾後,德隆望尊的新帝扣緊龍椅扶手,雙眼死死盯住我的臉,幾欲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