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還糕
阿鏡總算鑽進了馬車。
她手握緊着放在膝上, 整個人身子又細又薄,坐在一邊,一點也不占地方, 而且很安靜, 看起來有種乖巧的錯覺。
但陸鳴煥依舊心氣不順。
他瞥一眼阿鏡的臉,見她眼睫直直朝下垂着, 不知道是在專注地想着什麽,還是幹脆在發呆,總之, 她一點兒也沒有要分神給身旁人的意思。
陸鳴煥忍不住咬了咬後槽牙。
若不是他搬出黎奪錦的名號, 這小凍貓子永遠不會理睬他,對吧。
馬車快速往前馳騁着。
經過某處時,阿鏡忽然揚起了臉, 睜大眼睛往後看了看。
陸鳴煥看她終于露出慌張神色,在一旁哼的一聲, 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似的, 揚聲道:“看什麽?靠過來些, 別等會兒把我的馬車壓翻了。”
阿鏡扒在馬車窗口, 着急地看着漸行漸遠的世子府邸。
“停車。”
陸鳴煥一手搭在旁邊用來放香爐的小幾上,姿态閑适,嘲諷的流光從眼尾溢出,哼道:“這不是會說話麽。”
世子別院已經看不見了,阿鏡扭過頭,一字一頓地問陸鳴煥:“你說, 黎奪錦找我,你送我回去的。”
陸鳴煥難得地語塞了一會兒。
他別開眼:“嘁,當然是騙你的。”
黎奪錦哪裏會知道她在外面淋雨, 更不會叫他來接人。要不是他陸小爺碰巧看到,小凍貓子就要變成濕毛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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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她還不懂得感恩。
陸鳴煥煩躁地掀開簾子鑽出車廂,勒停了馬車。不知說了什麽,外面的車夫被他趕了下去,變成陸鳴煥自己趕車。
速度突然變得極快,風狠狠吹過陸鳴煥的臉頰,陸鳴煥的眉眼才稍稍舒展一些。
馬車終于停在了一處喧鬧街邊。
下過雨的青石板潮濕滑亮,映照着紅綢裝點的繁華門庭,匾額上挂着龍飛鳳舞的三個字,醉星閣。
這裏都是有錢公子哥消費的地方,阿鏡哪怕是執行任務時,也從沒來過。若是把她一個人放在這裏,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回去。
陸鳴煥扶着馬車邊緣,看着阿鏡臊耷的眉眼,忽然很來勁。
“小蔫兒貓,走啊。”
他剛剛駕車駛得太快,阿鏡在後面車廂裏被晃得有點頭暈。倦倦地瞥他一眼,又垂下臉。
阿鏡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這個人,為什麽他接連找自己不痛快。
站在這個鬧市門口,已經有許多過路人來來往往地打量他們。
阿鏡不喜被人注視,眼前的陸鳴煥又是一副不會善罷甘休的架勢,她只得抿抿唇,和陸鳴煥一起走進去。
三月的風還很涼,尤其是被雨浸濕過後的衣衫,貼在身上仿佛刺骨。
但走進醉星閣之後,樓中不知從哪裏吹來的暖風,一陣陣的拂面,将人渾身的血脈都暖得活了過來。
陸鳴煥一進去,原本還算安靜的醉星閣忽然變得吵鬧。
樓上笑笑鬧鬧跑下來一群小厮,蜂擁着過來迎接陸鳴煥。其中有一些是熟面孔,有一些不是。
最前面那個表情驚異的,是那天想替阿鏡說話的短打小厮,跟了主人家的姓,叫黎丁。
黎丁看了眼阿鏡,又看了看陸鳴煥,驚得小聲道:“小陸爺,您怎麽把她也帶來了。”
這時二樓的一間廂房門開了,一個頭戴珠翠的年輕女子從裏面走出來,身旁環繞着幾個模樣鮮妍的婢女。
她們站在二樓回廊上看着底下,看見陸鳴煥時,一陣欣喜。
但看見陸鳴煥身邊的阿鏡時,年輕女子的臉上又出現了陌生和防備。
那女子大約是城中有錢人家的千金,哪怕是她身邊那幾個婢女身上穿的衣着,也比阿鏡身上的要鮮亮些。
陸鳴煥拆了手上的護腕,随意丢給旁邊的一個人,斜眼瞥了一下黎丁,說:“你很不滿意?”
黎丁哪裏敢接這個話,趕緊道:“什麽呀,小的只怕您把這不知情識趣的帶來了,擾了您的興致。”
陸鳴煥擺擺手不理他,丢出一句:“帶她上來,別讓她跑了。”
說完,跨着長腿徑自上二樓去了,一路帶風,誰也沒看一眼。
那個站在回廊上的姑娘在他經過時,轉頭殷殷看了他一眼,沒收到回應,便又垂下眼來,看着底下的阿鏡。
有了陸鳴煥的話,誰也不敢把阿鏡放走,都蜂擁在一起,夾帶着她往前走,防得緊緊的。
經過回廊時,黎丁被人一把拽住。
發髻上插着百鳥祥雲珠釵的姑娘語氣急促地低聲問:“黎丁,那個女子是誰?”
黎丁正愁這事呢,一邊把自己的衣袖從女子手中拉出來,一邊哭着臉道:“江秋小姐,江秋姑奶奶,您救救我吧。她是我們世子爺府上的,不知怎的把小陸爺惹惱了,上回踢了小陸爺一腳,現在又被抓到這兒來了。哎,等會兒別出什麽亂子才好。”
聞言,那個名喚江秋的女子才放松了很多。
她放了黎丁,上下看了他一眼,說道:“放心吧,她既然惹了陸将軍,當然是她的不對。不過,等會兒要是有什麽過火的事,我會替你勸着陸将軍的。”
廂房裏的裝飾,比外面更加金碧華貴。光是擺在案上的一尊玉石獅子,就比阿鏡整個荷包裏的金銀塊還要貴重。
這裏邊兒玩的東西很多,小幾上擺着琳琅滿目的吃食,但在那些客人眼裏,通常是看不上的,瞧都不會瞧一眼。
只有阿鏡走進來看見那張擺滿了食物的桌子,眼睛亮了亮。
她還沒吃飯,天亮之前原本是去買面,結果買了一個人。
這時候肚子早已餓得慌了,阿鏡進門後,沒人管她,她就自己坐到了小幾旁,一口一個丸子,手裏還捧着瓜果。
陸鳴煥那邊吵吵嚷嚷的,在喊着玩牌,陸鳴煥坐在人群中間懶洋洋的,目光穿過人群看着阿鏡。
她獨自在一邊坐着,吃得很開心,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一塊瓜果就被她咬出細細的牙印,她把吃剩的瓜皮整整齊齊摞到一旁,又拿起一個餅子啃,動作很小,似乎很有禮貌,但是吃得很快,眼睛因為飽足閃閃發亮。
陸鳴煥忽然笑了笑。
他說:“好啊,玩牌,就玩推牌九,每個人都要來。”
頓了頓,陸鳴煥又補充了一句:“大牌九,我坐莊。”
“好!”一群人尤其興奮,推牌九就是賭,分大小點,大牌九便是與莊家比大小,總共兩局,兩局皆勝為勝,兩局同輸為輸,一贏一輸則為和。
推牌九的玩法一般都是賭自己身上的東西,若是輸了,便解下自己身上的物品給對方。
陸鳴煥坐莊,也就是所有人都來跟他賭,他身上的東西可都是名貴的,若是能贏他,哪怕随便拆下一粒扣子來,也是了不起的值錢玩意,而就算是跟他賭輸了,其餘人也不虧,畢竟一群小厮,身上能有什麽貴重東西。
唯有江秋聞言,臉上緋紅,低頭看看自己的香帕和荷包,目光有些猶豫不定。
因陸鳴煥說每個人都要來,發牌的人便一個也不敢落下。
連正在埋頭苦吃的阿鏡面前,都被丢了幾粒象牙做的骨牌。
陸鳴煥跨着長腿,懶懶坐在藤椅上,一群人排着隊地同他來比牌大小。
這推牌九最刺激的地方便是在于,除了運氣,還考驗一些心理。
每個人手裏有四張牌,自己知道這四張牌的大小,也可以打亂組合。分兩組出,一次出兩個,算加在一起的點數。
有時候,因為點數沒有分配好,對方手裏的牌總和其實比自己小,但是也會輸給對方。
這就十分考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時間,那邊玩得熱火朝天。
終于快要輪到江秋,她臉色早已紅成了一片。
江秋拿到的牌點數一般,再加上她故意把自己的牌分成差不多平均的兩組,每一組的點數總和都不大。
只要陸鳴煥手氣稍微不那麽差,就一定能贏她。
江秋扣緊了手裏的骨牌,另一只手捏緊了腰間自己繡的荷包。
陸鳴煥那邊玩着玩着,卻有些不耐煩了。
他有輸有贏,輸出去的,都是身上帶着的銀錢名玉,得了這些東西的人自然歡天喜地。
但陸鳴煥不耐煩,卻并不是因為輸東西。
而是他餘光瞥到另一邊小幾上,阿鏡似乎就快要吃飽了。
為什麽這屋子裏人這麽多,還沒有比完。
陸鳴煥煩躁地一皺眉,幹脆踹開桌子,站了起來。
人群不敢攔他,陸鳴煥走到小幾旁,居高臨下盯着阿鏡。
阿鏡嘴裏含着一顆榴蓮拔絲球,臉頰鼓鼓的,仰頭看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樣子。
陸鳴煥哼笑一聲,抛了抛手裏的骨牌,對阿鏡道:“輪到你了,出牌啊。”
阿鏡顯然沒想到自己也要跟他比大小。
她低頭看了眼桌上的骨牌,是發牌時扔到她面前的,她翻都沒翻開看過。
一旁的黎丁見了,生怕她不理陸鳴煥,又讓陸小爺生氣了,趕緊在一旁提示,把規則給阿鏡解釋了一遍。
這回,陸鳴煥沒有攔着。
阿鏡一邊咽下那顆榴蓮拔絲球,一邊慢吞吞地伸手,像貓扒拉毛線球似的,把那幾枚骨牌分開放,然後推出兩張,看了陸鳴煥一眼,翻開。
二和四,加起來是六。
陸鳴煥也翻開自己手裏的。一對四,加起來是八,比她大。
阿鏡又慢吞吞地翻開另一組,這回小得不能再小,兩個一。
阿鏡傻眼地看着自己手裏的牌,微微歪着頭,很不能理解的樣子。
陸鳴煥直接笑出了聲,五指一張,兩張骨牌在他手心裏躺着,兩張十。
阿鏡輸了個徹底。
她抿抿嘴,低頭想要解自己腰間的荷包,卻才想起來,從米油鋪子離開前,她把所有金銀都留在了鋪主那裏,當做給她養珠珠的錢。
連一個空荷包都沒留下。
她哪有東西輸給陸鳴煥,總不能把身上的衣服扒下來。
還好,她手裏還拿着一塊沒來得及吃的玫瑰糕。
阿鏡揚眸看他,另一只手在肩膀前面招了招,示意陸鳴煥低下頭。
陸鳴煥微微蹙眉,也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竟然真的彎下腰去,面容垂下,靠近阿鏡。
阿鏡舉起那塊玫瑰糕,塞進陸鳴煥的嘴裏。
香糯的糕點碰到唇瓣,陸鳴煥下意識地張開了嘴,輕輕咬住那塊玫瑰糕。
近在咫尺,陸鳴煥看得很清楚,阿鏡的眼珠又圓又亮,仿佛晴空中一片靜湖,天色遙遠,四下無人,只有一只小貓坐在岸邊,對着水中倒影舔爪梳妝。
陸鳴煥呼吸窒住,腳下明明站得很穩,他卻感覺到一陣搖晃,好似下一刻就要墜進那片靜湖中去。
作者有話要說: 再來一局!要不是忙着吃and小陸作弊,阿鏡是不會輸的!(勝負欲出現在了奇怪的地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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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08-04 23:34:14~2021-08-06 11:17: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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