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微醺
阿鏡退遠去, 陸鳴煥才從那片恍惚中回神。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個什麽神情,但總歸, 不會很符合他陸小爺的氣質。嘴裏的糕點軟糯清香, 他居然不敢用力,仿佛生怕咬碎了。
意識到這個念頭, 陸鳴煥在心裏大罵自己腦子有病。
糕點不是用來吃的,還能是用來幹嘛的,他怎麽就不敢咬了。
所有輸給陸鳴煥的賭債裏, 阿鏡給的是最寒酸的, 居然是桌上的糕點。而且這糕點要論起來,還是陸鳴煥自個兒買的。
不過此時,也無人去計較那些。
光是阿鏡往小陸爺嘴裏塞吃的這個畫面, 就足夠驚人的了。
小陸爺居然沒揍她……雖然陸鳴煥那張臉上的神情,也實在兇得吓人, 好像在惡狠狠地罵誰。
黎丁看得脖子一縮, 心裏直念叨:別打起來別打起來。
阿鏡心裏卻一點負擔也沒有。
她吃飽喝足, 拿旁邊浸濕的毛巾擦了擦手, 就站起來走到窗邊,獨自站在角落裏,靜靜地看着外面。
外面還在下雨,細雨如絲,綿綿而落,偶爾有飄在窗沿上的, 落在阿鏡鼻尖的,清涼濕潤。她張大眼睛看着天,雙眸圓滾滾的, 幾乎能将天光直接透過似的純淨,腦袋時不時左右歪歪,外面明明什麽也沒有,她卻看得認真。
陸鳴煥看着她的後腦勺,伸手拿住嘴裏咬着的玫瑰糕,用力咬下一口。
場面重新熱鬧起來,還有許多人等着和陸鳴煥玩牌九。
江秋有些坐不住了,她捏着手帕站起來,緊緊握住自己手中的骨牌,走到陸鳴煥背後,小聲說:“陸将軍,我……”
陸鳴煥是喜歡別人叫他小陸将軍的,但是不知為何,在女子柔柔的聲調裏,他享受到的并不是別人對他畢恭畢敬的快感,而讓他眼前出現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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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感到厭煩。
陸鳴煥扭頭,冷冷地瞥了江秋一眼,排斥道:“別叫我。”
這話實在無理,江秋臉色頓時白了白,模樣看着可憐極了。
陸鳴煥眼裏卻完全沒有她,根本沒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發怒做出任何解釋,冷漠地拔腿走開。
阿鏡還在窗邊看雨,而且還給自己找了個軟墩子,跪坐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看。
身後的騷動,一點也沒進她的耳,更沒進她的心。
陸鳴煥大步走過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鏡扭頭,圓而亮的眼睛裏滿是平靜,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出聲問:“回去了?”
剛剛把阿鏡拉來這裏時,她還很不情願。
現在吃飽喝足,倒是悠游自在多了,像只被帶出來做客的貓,懶懶趴在一旁,等着人辦完事,再把她送回去。
回去?
陸鳴煥現在住在黎奪錦的府上,要算起來,也的确是跟阿鏡住在同一個地方。
世子別院很大,大到若是不刻意去尋,或許兩個人一整天都碰不上面。
但阿鏡問出這麽一句,陸鳴煥就感覺,好似他們不僅僅是住在同一處別院裏,而是離得很近,近到同門而入,同枕而……
陸鳴煥抓着阿鏡的手猛地緊了緊。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傻。這裏這麽多人,而且,都是跟他沒關系的人,又吵鬧極了,為什麽他要待在這裏,而不跟阿鏡回他們兩個一同住的地方去。
陸鳴煥在嗓子裏低沉地“嗯”了一聲,手上使力,阿鏡便輕盈地随着他動作站起來。
他松開手,折身超出口走去,感覺到身後阿鏡在亦步亦趨地跟着,眼尾忍不住蓄起笑意。
主人公走了,宴席自然要散,方才滿是歡聲笑語的醉星閣驟然寥落下來,陸鳴煥與阿鏡卻無一人在意。
走出門後,陸鳴煥看了看空蕩蕩的長街,有些傻眼。
他甚少自己駕車,方才在這裏停下,竟忘了綁馬,此時馬車早已不知被拉到了哪裏去。
好在醉星閣蓄養了名貴馬匹,不至于讓陸鳴煥窘迫。
他招手叫人送來幾匹馬,挑了其中最威武的一匹,翻身而上,坐在馬背上對着底下的阿鏡伸手。
阿鏡歪頭看了他一眼,轉頭自己選了一匹馬,在馬镫上一踏,腰身漂亮地一扭,亦穩穩落在馬背上。
陸鳴煥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随即揚眉一笑,拉緊缰繩朝前疾馳而去。
阿鏡随即跟上,并不落後,到了寬敞處,兩人并肩而行,到了狹窄處,便默契地換成一前一後。
從邊境回來,陸鳴煥還不曾與人這樣同游過,暢快得眉宇都舒展開來,這幾日裏,胸中積聚的郁氣也散去不少。
漸漸接近集市,兩人勒馬,放緩馬蹄慢慢地朝前走。
陸鳴煥朝旁邊問道:“阿鏡,我不知道你會騎馬?”
阿鏡懶懶的,看也沒看他一眼。他們并不熟,陸鳴煥不知道的事太多,多到這個問題都無需回答。
陸鳴煥看她腰肢筆挺,姿态輕松,低低地笑出聲,按捺不住心口癢意,又問:“阿鏡,你是不是不愛說話。”
阿鏡依舊沒理他。
陸鳴煥覺得有些無趣了,擰擰眉,看着她,忽然道:“阿鏡,你從沒叫過我。”
說到這,陸鳴煥忽然想起來,阿鏡一直對世子直呼其名,難怪黎丁那小子說阿鏡不識規矩。
陸鳴煥心想,沒規矩就沒規矩,規矩太多,倒令人厭煩。
他對阿鏡自薦道:“你可以叫我小陸爺。”
“不喜歡?”
“那你叫我陸小将軍也不錯。”
“還不喜歡?”
“喂,阿鏡,我的名字是陸鳴煥,你知道嗎?”
阿鏡回以的只有沉默。
有的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比如阿鏡确實是很不愛講話。
小陸爺又哪裏是什麽好脾氣的人,連着幾句不答,不發火才怪。
只是他方才還主動對阿鏡說話,這會兒若是朝她起怒,簡直是自己下自己的面子,陸鳴煥憤憤一夾馬肚,不再和阿鏡并排,自個兒沖在了前面。
集市上路狹窄,擺着瓜子攤的大娘看他直沖過來,被吓得驚呼不止,旁邊拿着畫冊追趕的孩童笑聲響亮,跑到了大路中央來。
阿鏡貓兒眼睜圓了,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陸鳴煥!”
陸鳴煥驟然拉緊缰繩,馬兒長嘶,猛地停在原地,前蹄高高揚起,他在馬背上回過頭來,沖着阿鏡張揚地一笑。
阿鏡舒出一口氣。
并且覺得他笑得很蠢,像村口的二狗,于是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經過。
回到別院時,陸鳴煥還依舊覺得心情不錯,仿佛被春水柔柔泡過,有些微醺的陶陶然。
即便阿鏡下馬之後立刻溜得不見人影,陸鳴煥也依舊含着笑意。
直到過了小半個時辰,這樣的狀态才消退下去。
陸鳴煥左思右想,實在是忍耐不住,跑去找了黎奪錦。
黎奪錦在武場練弓。
他一身束口騎服,長腿前後分開而立,拉滿弓。那弓太重,松弦時竟有铮然之聲,粗重的箭矢直直飛出,精準紮在靶上,力道大得将靶心直接穿破。
“漂亮!”陸鳴煥跑過去,不吝誇獎,單手搭在黎奪錦的肩上。
黎奪錦看了眼他一臉春風笑意,抖了抖肩膀,将他的手挪開,繼續搭弓,瞄準靶心,平靜道:“有什麽好事。”
陸鳴煥話含在口中,卻一時無法吐出來。
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那個叫阿鏡的丫鬟,是你的通房?”
黎奪錦手一抖,弓弦的勁沒拉穩,險些反作用傷了手臂的肌肉。
他嫌棄地瞥了一眼陸鳴煥,表情有些難以言喻:“……怎麽可能。”
陸鳴煥本來下一句是想接着說,若你不在意這個通房,能不能讓給我。
話還沒出口,突然聽見黎奪錦的回答,腦子忽然沒反應過來。
怎麽可能?什麽叫怎麽可能?
黎奪錦放了弓,松動松動手肘,一邊道:“她也不是丫鬟,若是在府中遇見她,放尊重些,她如今在替我做事。”
“赫猛是我父親舊時的一名大将,心高氣傲,從不理睬我的示好,阿鏡替我找到了他的青梅,那女子留下了信物,赫猛得知她安好,心存感念,如今已經表示願意歸順于我。”
“阿鏡是立了功的,若是以後有大仇得報之日,必然也要惦念她一份。”
陸鳴煥腦中轟隆一聲,好似聽見過年時獅子頂着的大紅吉祥球在地上滾開,蹦出一個身飄彩帶的小人兒,朝他歡天喜地地揮手。
阿鏡不是通房。
不是通房!
竟然是他誤會阿鏡了。
陸鳴煥想不到有這麽好的事,他高興得恨不能現在就立刻跳起來。
陸鳴煥回過神來,嘴角快要揚到天上去,他隔空點着黎奪錦,大笑道:“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你得了這麽一個怪癖,連我多碰你一下,你都要難受作嘔,你又怎麽會去随便地碰女人。是我想岔了!”
黎奪錦無言地看他一眼,實在不明白自己的病對陸鳴煥來說,有什麽好高興的。
只不過,黎奪錦早就習慣了陸鳴煥的随心所欲,并不放在心上。
他重新拉滿弓弦,看着前方,目色有些複雜糾纏,輕聲說:“鳴煥,過幾日……”
“什麽?”陸鳴煥依舊沉浸在狂喜中,并沒聽清黎奪錦說的話。
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喜悅從何而來,只知道無法抑止。
貓崽兒一樣的阿鏡,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是幹幹淨淨的。
她那樣的性子,哪裏會去勾引人呢?
陸鳴煥這會兒只覺得處處都明白了,這樣明顯的事,他之前竟然還想不通,真是自尋煩惱。
黎奪錦看他渾身掩飾不住的喜意,便知道他此時的心思完全沒在這兒。
“沒什麽。”黎奪錦随口呢喃,又射出一箭,直中靶心。
他們确實是從邊關同生共死回來的兄弟,但如今,也已經不再是所有悲歡都能與對方分享。
作者有話要說: 白天還有一更。
這條線的火葬場進入正式開啓倒計時啦~
對了,寶子們,你們看我的作者專欄收藏,是不是還差60就滿一千啦,知道要幹什麽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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