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褪色
謝菱轉身自顧自走着, 沒有再和徐長索多說什麽。
她說了那兩句有關于岑冥翳的話,已經是多餘。
誰知道徐長索會不會轉頭告訴岑冥翳。
畢竟,徐長索對皇室那麽忠心耿耿。
想到這裏, 謝菱又有些後悔, 暗暗在心中怪自己管不住嘴。
情緒一上來,就容易随便說話。
不過, 既然已經讓徐長索聽到了,謝菱也不會妄想着去堵上徐長索的嘴。
她和他非親非故,憑什麽讓徐長索來為她保守秘密。
想也知道不可能。
至于岑冥翳若是知道了之後, 會是什麽反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他們一路下來, 看見許多将士身穿盔甲穿梭。
謝菱認得服飾,這是她大哥手下的兵。
謝菱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回頭問:“今日, 不過是游山玩樂而已,怎麽會勞煩兵部與錦衣衛一同出動, 守備為何如此森嚴?”
徐長索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聽到她說話, 便上前幾步, 站在旁側回道:“千燈節大亂,罪魁禍首還未抓到,因此聖上下令,這段時日都需嚴加看守。”
居然還沒有抓到。
謝菱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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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看來,那些不過是人為財死的亡命之徒,竟然能在帝王的權勢之下逃脫?
徐長索同她解釋道:“當日的匪徒, 已經抓到了一些,但究竟是受何人指使,還未有結果。”
謝菱聽了, 默默思忖着。
環生果然還在醫帳處等她,有些焦慮地來回走着,像是個根本停不下來的陀螺,只是囿于主子的命令,只能待在醫帳附近,哪兒也不敢去。
謝菱趕緊喊了她一聲。
環生驚喜地揚起頭,看清她的方向,就立刻跑過來,說道:“姑娘。”
看見謝菱身旁的徐長索,環生趕緊行了一禮,說:“見過指揮使大人。”
謝菱抱着她的手臂,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得知賀柒已經由醫師診斷過,并無大礙,現在已由家人接回自己的營帳了,其他小姐妹也各自散去,只留下環生在這裏等她。
謝菱點頭道:“這我就放心了。”
她轉向一旁的徐長索,正要說話,卻正對上徐長索的目光。他好像一直看着自己,目光愣愣的。
謝菱行了個謝禮,說道:“徐大人,多謝你一路護送。我不過尋常女子,卻使徐大人受累,平白受了這樣的殊榮,不知何以為謝。”
徐長索回過神來,抿抿唇,側了側身子避開這一禮,伸手隔着空氣,虛扶了她一下,回道:“這是三皇子對屬下的吩咐,姑娘不必介懷。”
說完,徐長索又想起謝姑娘之前說的關于三殿下的話,覺得她大約不會太願意聽到這冷冰冰的言辭。
低頭忖了忖,徐長索又道:“其實,除了三殿下之外,我還受另一人所托。”
謝菱意外。
徐長索便将在林中遇到賀柒受傷、賀柒囑托他去找謝家妹妹的事說給了謝菱聽。
在謝菱遇見三皇子、對三皇子說明她與朋友走散的原因時,徐長索便确定了,她就是賀柒托他找的人。
如此一來,護送謝菱回來,本就是他應下的職責,與三皇子的吩咐并無關系。
聽到賀柒那樣說,謝菱便笑出了聲:“賀姐姐在那樣的關頭,還能惦記着我,實在是重情重義之人。”
她真心實意地笑起來,小臉兒皎潔如月,燦眸若星,在晚霞遍布的暮色裏如同暖光中的一粒曜曜明珠。
徐長索又有些呆住了,直直地看着她,目光專注又有些複雜,好像一半在現實中,一半在回憶裏。
謝菱幾次對上他這樣的目光,終于又想了起來之前徐長索說,岑冥翳在帳篷外問他的那個問題。
謝菱雙手背在身後,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輕輕晃了晃。
停頓了一下,她忽然開口,問徐長索:“你方才在看我?”
徐長索眼瞳都微微瞪大了。
他背心一陣激靈,頭頂也有些冒汗。
之前三皇子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他是打算否認的。
但是面對謝菱……
在他猶豫的時候,謝菱就一直背着手,站在那裏不動,目光盯着他,像是好奇,純然的探究。
等着他的回答,謝菱也沒有催促,歪了歪腦袋,換個角度看着他。
徐長索咽了咽喉結。
他有些沉重地點點頭,開口道:“我并非有意冒犯姑娘……”
開頭有些艱難,但不知為何,後面再要說的話就自然許多。
仿佛有一種沖動促使着他對眼前人說出口。
“我也曾經像今日三皇子照顧姑娘一般,保護過一位郡主。有時看着姑娘便想起一些往事,請姑娘原諒。”
謝菱看着他,似乎輕輕嗤笑了一聲,但徐長索回神去看,又見她只是一臉明朗地看着自己,應當只是錯覺。
謝菱點點頭,說:“徐大人武藝高強,心細如發,極為可靠,想必将那位郡主保護得很妥當吧。”
徐長索前面聽着謝菱一連串誇他,正有些耳熱,面色也有些羞赧的柔軟,剛想開口,卻又聽見謝菱的後半句話。
瞬間如同被霜雪之巅的驚雷狠狠砸中,臉色急變。
一定保護得很妥當。
妥當嗎?
她在九泉之下傷痕累累,哭救無援,能算是妥當嗎?
他一身墨色,形容十分恍惚,背着夕陽的光站着,像一只曬不到太陽而有些蒼白的鬼魂。
威風煊赫的指揮使,突然像是得了急症一般,整個人迅速褪色。
謝菱好似覺得奇怪一般,又仔細看了一眼,發現徐長索蒼白的不是肌膚,而是嘴唇、眼神,如同被地府冥水浸洗過一般,失色慘淡,因此看起來十分枯敗。
站了不知道多久,徐長索終于回過神來,支撐不下去,對謝菱匆匆道了別,孤身往來路走。
謝菱看着他的背影,眼裏的情緒淺淡,透着涼意,像是浮在冰川上的風。
趙綿綿死的時候,她用了木偶劑,雖然那些惡尼的棍棒、鐵刺并未真的落在她身上,但是她化作了庵裏的一盞紙燈籠,挂在房梁上,也是眼睜睜地看着,她的那具身體是怎樣被那幾個尼姑淩虐折磨得鮮血流幹、骨肉破碎。
徐長索當然不是殺她的人。
但是卻是将她送到這無法回生之地的人。
既然他還記得趙綿綿,那麽如果說幾句意有所指的話能叫他做一晚噩夢,謝菱不介意多說幾句。
謝菱收回目光,挽着環生的手往營帳走去。
在鹿霞山要休息一晚,第二日日出之時,所有臣子要帶着家眷同帝王一道去停風臺祈福。
大臣們的營帳都安置在山腰,現在夕陽差不多要沉下山去,周圍染上一片黛色,遠遠望去,營帳前的火堆連成一片,已經很有些熱鬧的光景。
謝菱顯然是回來得晚了,她進去時,謝兆寅都已經坐在火爐前休息,火爐上溫着一壺酒,他一個人坐在那兒,拿着酒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面膛被火堆跳躍的光照得通紅。
謝菱鮮少見到父親飲酒。
她頓了頓,她不想同父親打招呼,畢竟,她與父親無話可說,便趁着謝兆寅仰脖喝酒時,從旁側溜去了後面的帳子。
因地方不夠,三姐妹的帳子是挨在一處的,并未隔開。
謝菱一回來,住在她旁邊的二姐謝華濃就聽見了動靜。
謝華濃撩開帳簾,看見謝菱,先問了一句:“去哪兒了?”
又停了停,說,“這裙子你穿着,果真好看。”
謝菱眨眨眼,摸了摸裙擺。
那衣裙花團錦簇,水色底,緋紅面,十分鮮妍,襯得人氣色極好。
是謝華濃挑的料子,又托人裁制成衣,趕去鹿霞山的前一日,才給了謝菱。
“聽孫婆說,這是母親當年最喜歡的料子,也是她出閣前最常穿的顏色。”謝華濃雙臂環抱,倚靠在一旁,看着謝菱喃喃出聲。
正是因為謝華濃送布料來時,說這是母親曾經喜歡的,謝菱才收了下來。
關于母親的事,謝菱幾乎都不怎麽了解,只有從別人口中聽得只字片語,因此更為珍惜。
雖然她不知謝夫人當年的模樣,但這裙子,她确實喜歡。
只不過,收下裙子之前,她還是再三地跟謝華濃問了清楚:“二姐姐不要嗎?”
聽說這布料難得,幾個月中,偶然才有一次會在集市上售賣。
謝華濃搖搖頭:“我偏好灰黛類的顏色,這些布料,我不愛用。”
謝菱這才沒有再說,但執意将布料還有制衣的錢如數還給了謝華濃。
今日她将裙子穿出來,謝華濃果然又誇她好看。
誰不喜歡被姐妹誇贊,謝菱當然是有些高興的,又跟謝華濃道了次謝。
兩人正說着話,管事來請,說是謝二夫人到訪,要請幾位姑娘去前廳見見。
謝二夫人是尊稱,指的便是謝菱他們幾個的姑姑,謝兆寅的同胞親姐姐。
二姑姑今年四十有一,并未嫁人,在宮中做女官,偶爾休沐回到家中,總要挨個看看族裏的這些個姑娘,既是長輩,又像是半個師父。
宮裏規矩重,二姑姑每次來,都常常指點教導三姐妹,在幾個姐妹心中,威望很重。
今日她定是也随着哪位娘娘出宮,來了鹿霞山,因此特意來見見她們。
謝菱跟在謝華濃身後來到會客的地方,卻發現大姐謝華珏已經端坐在那兒了。
今日謝華珏怪得很,穿了一身素白,頭上的發釵耳飾也是珍珠白玉,與她平日裏張揚的性子一點也不相符。
謝二夫人将她們三個一個個看了過去,目光雖然在謝菱臉上多留了一會兒,表情卻絲毫沒有變化。
模樣好的孩子在人群之中的确是容易出挑,一下子便吸引人的目光。
但她已經在宮中淬煉過多時,早已知道,女子的外貌,有時出挑是福氣,可有時平淡也是福氣。
況且,不論年輕還是年長,女子之間對于外貌的攀比從不會停歇,她在這幾個姑娘面前作為亦師亦長的上位者,自然要一碗水端平,不會因為謝菱長得好,便多給一分好顏色,免得姐妹之間因她的态度不同,而徒生争執。
這樣的幼稚争執,別說普通門戶,哪怕在富貴無邊的天家,也從不稀缺。
謝二夫人臉上是一貫有的慈和笑意,唇角的弧度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她先是跟每個姑娘都溫和絮了話,又問到,明日去停風臺祈福,她們準備得如何。
謝菱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想,所謂祈福,不就是去那裏跪一跪,許個願望之類,這需要準備什麽?難不成,還要準備一支歌舞表演才藝不成。
她吐槽着,但沒想到,二姑姑還真是這般想的。
“明天可以見到聖上與皇子們的尊榮,這也是難得的一回,當然要把握好機會。當然了,姑娘們有的性子內斂,不願意去争那風頭的,也可以理解,但至少儀容外表這關,必須要得體。”身為女官,謝二夫人更不能忽視自己親族之中的姑娘,畢竟,她族中的姑娘,也就代表着她的臉面。
謝二夫人諄諄詢問道,“明日該做如何打扮,你們心中可有數?”
謝華珏之前就已經在凳子上坐不住了,聽到這話,面上露出按捺不住的喜色,趕緊起身道:“回姑姑,有數,自然有數。今天聽聞姑姑要來,我特意換了明日打算要穿的衣裙首飾,請姑姑過目。”
說着,她在衆人面前轉了兩圈。
出發前,何雯音曾提示她多準備一套白色衣裙,總會用得上的,她本來心裏還有些懷疑,畢竟純白與她膚色、氣質并不相稱,她鮮少穿這個顏色。
但是今日二姑姑的到訪,以及二姑姑說的這些話,讓謝華珏得意又興奮。
她知道,她聽何雯音的話,是沒錯的。
謝二夫人看後一邊颔首,一邊眉目帶笑:“很好,很端莊,又不失風采。”
謝兆寅坐在上首,聽見自己女兒受到誇贊,自然與有榮焉,對着謝華珏面色溫和地點點頭。
謝華珏壓下欣喜,退到一旁安靜地坐着,眼睛不自禁地落在謝菱身上,似是想要看她如何反應。
謝二夫人又繼續道:“珏姑娘最為驚喜的,便是這一身白。你們可知道,鹿霞山的名字從何而來?又為何歷代以來,只有皇家才能來此處?”
這等消息,她們從何處去得知?
謝菱與謝華濃都是搖搖頭。
謝二夫人笑了笑,說起故事來:“據傳,在山崩地動之時,有一只白鹿逃難到山頂,前方便是斷崖,左右無處可去,它哀哀啼哭,并不是畏死,而是因為它腹中的孩子已經足月,馬上就能降世,它不忍去死。”
“白鹿的眼淚落在草上,打動了仙人,仙人送來一陣風指點于它,白鹿忽然整個兒停住,高高仰起脖子,仿佛聞聽仙音。它似乎聽懂了指點,竟邁開原本僵立不動的四蹄,直直朝着崖下跳去。”
“它并沒有墜下崖,仙人送來的那陣風将它托起,送上雲端。在騰空的雲端之上,白鹿安然生出一只幼鹿,彼時正是傍晚,霞光映照在一大一小兩只白鹿身上,竟放出炫目霞光。”
“母鹿攜着幼鹿乘雲直上,消失不見。這驚奇一幕被當時山頭的樵夫看見,傳了出去,鹿霞山也因此得名。”
“也正是因為這個神話傳說,鹿霞山被視為名山靈地,只有皇家才有資格來此處避暑閑游。”
謝二夫人在幾個聽故事聽得入神的姑娘鼻尖上點了點,笑道:“我們能被聖上帶到這裏來,已經是聖上格外的恩典,更別說明日還要去停風臺祈福。那停風臺,便是傳說中母鹿躍下山崖而不墜的地方,是極為神聖之地,打扮自然要格外莊重,方才對得起聖上的恩典。”
“哪怕是皇親國戚,要去停風臺時,都是身穿金白兩色,以示敬畏,我們更要如此。”謝二夫人語氣嚴肅了些,指點道,“陛下體恤臣子,并未将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要求下來,但我們不能不守規矩。穿白色是最好,哪怕不穿白色,用些淺淡顏色,或者像大臣們常用的石青、灰綠等莊重暗色,也都是可以的。”
謝二夫人轉向謝菱、謝華濃二人。
“二姑娘和三姑娘呢?明日的衣着打扮,可安排好了?”
謝華濃淡聲道:“我一慣是這樣打扮,首飾樣式也差不多,明日也大約是如此模樣,請姑姑過目。”
她一身灰藍,謝華濃本就偏好這樣冷淡清淺的顏色,不僅合規矩,而且襯她。
孫夫人也點了點頭:“清雅端方,二姑娘一貫如此。”
輪到謝菱,她背在身後的手忍不糾結到了一起。
方才聽故事時,她就已經知道不好,卻沒想到,果真如此。
她此次帶來的,只有謝華濃送她的布料裁成的兩套新衣,一套穿在身上,另一套也是一樣的顏色。
水紅底,鮮妍明亮。
“我……”謝菱遲疑不語。
謝二夫人的眉心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她猶豫又猶豫,卻是沒有直接跟謝菱說話,擡眸看向了上首的謝兆寅;“章京,難道你就沒有為三姑娘準備一身合規矩的衣服?”
謝華濃聞言,和謝菱互望一眼,正要說話,謝華珏卻搶先開了口。
她從謝二夫人提要求時,便忍不住眉飛色舞,此時聽到謝二夫人對謝菱不滿意,便再也忍不住,立即開了口。
謝華珏揚聲道:“二姑姑你不明白,那可是三妹妹新得的衣服呢。三妹妹就是這樣的性情,藏不住一點好東西,剛得了新東西,就要穿給旁人看。”
“華珏,說什麽胡話!”謝兆寅怒聲喝止。
謝華珏閉嘴不再多說什麽,卻依舊似笑非笑地在旁邊看笑話。
何雯音告訴她要穿白衣後,她立即選擇了瞞下來,連謝華濃都沒有告訴,就是怕她偷偷又告訴了謝菱。
此時能看到謝菱吃癟,謝華珏已經滿意了,覺得總算出了一口氣。
謝二夫人看了看謝菱粉嫩的面容,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已經對謝華珏所說的話信了八分。
但凡哪個少女,有這樣的好花容,誰會忍得住,不想去展示?雖然是人之常情,可到底也有些招人嫌話。
在她的觀念中,女子應當溫順忠厚,可以被人挑揀不是,但不能大張旗鼓地将自己的得意之處炫耀給人看,而應留待良人慢慢發掘。
謝兆寅咳了一聲,說:“她們女兒家的那些東西,我怎麽想得到那麽多?依我看,花菱穿這身很是好看,并沒有不妥當之處啊,要不,明日就這麽……”
“不行!”謝二夫人怒從中來,甚至拍了一下桌子。
她最反感的便是這些男人看不起她們的規矩。
眼下分明就是三姑娘的衣着出了岔子,謝兆寅身為父親,不僅不向她低頭悔改,态度竟還如此輕飄飄。
謝二夫人怒氣上來,不願再多說。一邊起身一邊留下一句:“若是三姑娘明日沒有合适衣着,不必去停風臺,免得太過顯眼,招人口舌。若是惹得天家不快,更是得不償失!”
她說完便走,可見是氣着了,謝兆寅臉色黑了一陣,還是不得不出去留住人,道謝一番,又說了些好話,才将人送走。
等他回來時,謝華濃已經先站到了謝菱面前,抓住了謝菱的手,仰頭對謝兆寅道:“父親,花菱并不知道這停風臺的規矩,她的衣裙是我送給她,也是我要求她穿到鹿霞山來的,不是她的錯。”
謝兆寅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先看清了二女兒臉上的緊張之色。
這是擔心自己會訓斥花菱?
謝兆寅心頭滞澀難言。
他發現若是從前的自己,還真有可能這樣做。
謝兆寅緩和了面色,目光繞過去看着謝菱,盡量溫聲說:“花菱,你別太在意。你二姑姑就是這樣的脾性,從小便驕傲得很,現在你別看她年紀大了,以為她脾氣好了,我跟你說,都是裝的,你看看我,哪裏敢頂她一句嘴。”
只不過,他拙劣的打趣話,無人在意。
謝華濃轉身對謝菱說:“我今日洗漱後,不換衣服便是,明日花菱穿我的另一套幹淨衣裳去。”
謝兆寅不認同,搖頭道:“華濃你的身量比妹妹高許多,不合身。”
謝華濃抿抿唇,看向了謝華珏。
謝華珏身高與謝菱相類,只是比謝菱豐腴些,紮緊腰帶,應當也看不出來。
謝華珏将這個消息瞞到今日,就是為了看謝菱失措,怎麽可能幫她?瞪起眼睛,往後退了退,說:“我沒有多餘的了,另一套是寶藍,也不合規矩的!”
其實,她箱子裏還有另一套白色,繡着雛菊。
謝華濃冷眼瞧了瞧她,正要威逼,謝菱卻拉了拉她的衣袖。
“二姐姐,不必了。我自己想想辦法罷。”
其實她哪裏有什麽辦法可想,只不過不想再為此事多生事端。
而且,她心底已經不與大姐親近,并不想從大姐那裏獲得一絲一毫的幫助。
至于去不去停風臺,對她來說都沒什麽意義。
謝華濃閉上了嘴,轉身看向謝華珏,眼神清明。
天色快要完全沉黑,徐長索回去向三皇子複命。
他在營帳門口又等了一會兒,岑冥翳才領着人,抱着一個箱子,匆匆趕到。
岑冥翳掠過了他,直接撩開營帳簾子,似是切切地正要朝裏面說話,在看清空蕩蕩的營帳內後,聲音卻又頓在了喉嚨處。
“殿下。”徐長索上前一步,道,“謝姑娘等了您許久,見天色已晚,怕家人擔心,便着屬下先送她回去了。”
徐長索說完這句,便一直沉默。
不知為何,謝三姑娘說過的,對于三皇子不信任的那些話,他并不想讓三皇子知曉。
他似乎有種感覺,那些話是謝姑娘真心之語,既然說給了他……他不願再說給旁人。
哪怕是與之有關的三皇子。
岑冥翳目光從徐長索身上掃過,只看到一個看似謙遜地、在他面前低着頭沉默不語的身影。
他亦沒有說話,似是沉吟着什麽。
兩人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後站在暮色裏,仿佛剪開了晚霞。
謝家營帳內,謝華濃與謝華珏以目光對峙着。
謝華濃心知肚明,既然大姐知道今日要穿白衣,她定然會早做準備,就不可能只帶一套上山,否則,若是身上這□□髒了,豈不是竹籃打水?
但是大姐拒絕幫花菱,她也無權指摘。這件事可以不提,但是另一件事,她今天不會再放過。
“大姐,你今日為何故意在二姑姑面前踩落花菱?在長輩面前诋毀自己的妹妹,你很高興嗎?”
這直白的話把謝華珏吓得胸腔巨震,她臉色不受控制地變白,捏緊了木椅扶手。
“你,華濃你為何污蔑我?”
她強辯着,目光卻不自覺地朝一旁的謝兆寅看去。
女孩兒間的小心思一直都是軟刀子,戳得人難受,又找不到證據。很多時候,就是吃準了對方抓不住自己的把柄,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
但是,這種心思最害怕的,也就是被放在明面上來。
如今父親還在這,謝華濃竟然直接質問她!
“是不是我污蔑你,你清楚,我也清楚。”謝華濃一字一頓道,“這種事并不是第一次了,從前我不在意,但從今天開始,這種以言語傷人的下作風氣不允許再在我們姐妹之間再出現,下次我再看到,不會顧忌你是長姐。”
謝華濃字字鋒利,是絲毫不留情面了。
謝華珏腦中嗡嗡作響,其實已經不大有膽子和謝華濃對峙,只是想着父親還在這,不能讓父親聽到這些對她不利的事!
“你憑什麽對我說這些,難道我方才說的有錯嗎?”謝華珏扣緊扶手,也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慌亂地指住謝菱,試圖轉移視線,“分明是花菱自己不守規矩,你問問她,這一整天,她去了哪兒?上山之後,我可從沒見過她人,今日鹿霞山上這麽多年輕公子,誰知道她是不是跟哪家的公子混在了一起。”
她先是暗示謝菱打扮得花枝招展,現在又直接猜疑謝菱與人私下見面,這對閨閣女子來說是不輕的指控。
謝兆寅怒血上頭,憤怒地用力砸了下桌面,指着謝華珏怒吼道,“你給我閉嘴!”
謝華珏被吼得冒出點點淚光,但仍然硬撐着,指着謝菱說:“為什麽,你們都幫着謝菱?你們倒是問她,她今天去了哪兒!”
謝菱靜靜看着她。
謝菱看得出來,謝華珏其實十分慌亂,她應當并不知道今天自己做了什麽,只是因為一貫驕縱,并不懂得認錯,所以故意沒事找事扯話來說,想要掩蓋過去自己的事。
這種小打小鬧,謝菱并不在乎。
總歸謝家待她不親厚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她關心謝家人的态度,還不如關心關心自己的任務。
之前聽謝華珏提起什麽年輕公子,謝菱還緊張了一下。
現在明白謝華珏并不知道真實內情,謝菱是完全放松了下來。
她正要開口,外面傳進來一道清亮的笑聲:“哎呀,我剛剛看見指揮使徐大人了,謝家妹妹,是徐大人送你回來的嗎?”
人未見,聲先亮,謝菱一聽這個聲音,便知道是賀柒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賀柒大步走了進來。她竟換了一身男子長褲,長發束起,露出明亮飽滿的額頭,和彎彎的柳葉眉,看起來竟頗有些清俊。
走進帳中,賀柒發現謝家三姐妹都在,甚至連謝兆寅也在,氣氛似乎有些緊張凝肅的氣氛。
她也只是頓了一下,便接着走進來,朝謝兆寅行了個禮:“謝伯伯安。”
被丞相之女稱呼謝伯伯,謝兆寅頓時有些不知該做如何表情。
他們家與丞相府素無來往,怎麽……
賀柒笑着,握住了謝菱的雙手。
謝兆寅眨了眨眼,“哦”了一聲,道:“賀姑娘,你與花菱認識?”
賀柒道:“也是今日才相識的。我在林中玩耍,不注意間,腳被蛇咬傷,謝妹妹怕是毒蛇,替我去山中尋藥草,我正擔心呢。妹妹你後來沒吃什麽苦頭吧?方才我來的路上,見着了徐大人,已向他問安過了,是他送你回來的?”
謝菱看了眼謝華珏,點點頭。
賀柒來得巧,三言兩語,就将方才謝華珏質疑的事說了個清楚。
有客人到,自然是要先招待客人,謝菱沒再管那攤子事,帶着賀柒往自己帳子裏走。
賀柒進了她的帳子,整個人就放松下來,沒正形地倒在長椅上,呼了一聲:“今天,可叫謝妹妹看了我笑話了。”
“哪裏的話。”謝菱自己倒了杯茶水推給她,關心道,“賀姐姐,你的傷無礙了?”
方才她看賀柒是自己走進來的,步伐矯健,倒還比白日精神些。
“哈哈!別說這個,”賀柒以手捂臉,尴尬地笑了兩聲,“我自幼就害怕這些爬蟲,那時被蛇咬中,已經是六神無主,被送到醫帳裏面,檢查過後,醫師才說,那是一條無毒小蛇,咬的傷口,還沒有我平日裏玩匕首來得深,我居然被吓得渾身發軟!”
謝菱忍不住笑出聲來。
“沒事就好。”
“對了,給你帶了點小禮物,你看看喜歡麽。”賀柒玩着桌上謝菱織的小蝴蝶,頭也不回地往後指了指。
謝菱這才注意到,方才賀柒帶來的家仆搬了幾個箱子進來,堆在角落裏。
她打開第一個,是些不常見的戲本,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物,雙面鼓之類,還有些香氣四溢的點心,雜亂地堆在一起,卻看起來很豐盛。
謝菱笑了,又打開第二個,
第二個箱子裏是一套裙子。
那條裙子是淺淺的杏黃色,很嫩,像剛下鍋的雞蛋,或是剛長出枝頭的稚嫩花瓣。
燭光下,它散發着柔柔的暈光,讓人見了便想觸摸一下,看看是不是真有看上去那麽柔軟。
在它旁邊,還有另外一件罩衣,那件罩衣是乳白色,薄紗,質地微硬,在陽光下粼粼生光,像是傳說中,鲛人的魚鱗一般。
這罩衣搭配裙子,穿起來定會很好看,更重要的是,完全符合謝二夫人所說的,對于顏色的要求。
謝菱愣了一會兒,驚訝地跟賀柒說:“賀姐姐,你送我的這裙子,可是太巧了。我剛好沒有合适的衣裙,明日去停風臺要穿淺色,你可知道這回事?”
“知道呀,我……”賀柒說着,突然一頓,“什麽裙子?我沒有送呀。”
謝菱懵住,她沒有送?可這箱子分明是方才一起擡進來的。
賀柒手裏捉着那只紅繩編的小蝴蝶,站起來湊近,好奇地也去看。
發現果然,在她送的那箱禮物旁邊,有一只模樣差不多的箱子,裏面躺着漂亮新衣。
賀柒左右看了看,又上下摸了摸,突然感覺破案了,攬住謝菱的肩膀,戳戳她的臉頰,笑道:“妹妹,你可真是個小迷糊,這不是牡丹樓的箱子麽,你看,上面還刻着牡丹樓的印。恐怕是你自己什麽時候買的新衣,給忘了吧!”
牡丹樓?
那是京城有名的成衣樓,據傳京中富貴的又受寵的小姐,都以每個月能去牡丹樓買一套衣裙為炫耀的資本。
謝菱的花銷并不充裕,從沒有去那裏逛過。
賀柒天性裏也是愛美的,否則也不會對謝菱一見如故。
見到這漂亮的新衣裳,賀柒便迫不及待要謝菱試穿給她看,伸手将裙子從箱子裏拎出來,罩衣被甩動,果然是流光溢彩。
賀柒動作間,一只淺粉色的紙鶴掉在了地上。
謝菱腦門一空,趕緊蹲下身要撿,可賀柒比她靈敏,動作更快,一個彎腰,直接将那只紙鶴捉了起來。
“這是什麽?沒見過。”
賀柒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把新衣裳抱在懷裏,兩手捉住紙鶴的雙翼,輕輕一扯,便拉開,紙張背對着謝菱。
謝菱感覺渾身血液逆流,太陽穴有一瞬間突突跳得發脹。
她大腦極速地運轉,卻想不到什麽辦法,徒勞地艱難伸手,想要做些為時已晚的補救。
賀柒把攤開的方形紙放在眼前看了會兒。
然後放下來,極為平常地說了聲:“嘁,什麽也沒有嘛。”
謝菱的目光,遲滞地緩緩落在那只被拆開的紙鶴上。
淺粉色的方形紙上,除了折痕,只有空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寶子們!
給了我莫大的鼓勵,還有一些壓力,讓我每天都想要寫得更好,更符合自己和大家的期待=3=
快告訴我,游樂園裏那個叫旋轉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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