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通透
徐長索這才反應過來。
他單手撐在地上, 随即深深地低下頭,擋住自己的目光。
岑冥翳便收回視線,沒再管他。
他替謝菱把鞋穿上後, 依舊把她橫抱在懷中, 雙手穩穩地托住她,朝外走去。
謝菱一開始姿勢僵硬, 有些抗拒,但是岑冥翳胸膛開闊,臂膀寬厚, 步伐比軟轎還要穩當, 謝菱不知不覺間,逐漸十分自然地窩成了一團。
還有閑心側過臉,越過岑冥翳的手臂看了看徐長索。
徐長索單膝跪在地上, 恪守着規矩,直到三皇子走開幾步, 才輕掀下擺站了起來。
在新世界裏正面遇上之前世界的男主, 感覺還是挺奇妙的。
就好像跳出了之前的人生, 現在的謝菱, 對已經死去的趙綿綿來說,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
而徐長索對謝菱來說亦如是。
一個是指揮使。
一個是謝家的三姑娘。
而且,還是被三皇子抱在懷裏的謝三姑娘。
謝菱好奇的目光多停留了一會兒,就見徐長索擡起頭,高冠微動,他的臉正看向謝菱這邊。
發現謝菱也在看他, 徐長索狠狠一怔。
紅裙上繡着白兔,他那時在林中看見的,原來并非夢境, 而是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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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長索唇瓣嗫嚅,似乎想要跟看着自己的謝菱說些什麽。
謝菱卻小小地打了個哈欠,覺得無趣,移開目光。
岑冥翳發現謝菱的小動作,低頭看她:“困了?”
謝菱在他懷中,他一低頭,謝菱便避無可避地對上他長睫下的深黑眼眸。
岑冥翳的睫毛很長很密,直直的,半遮半掩着他那雙桃花眼,無情也顯多情。
謝菱愣了下,剛想開口,不遠處傳來一陣說話聲。
他們正從林間走出去,本應要往山腰的醫帳去。
可山路拐角處,好幾個貴家子弟一同走出來,說說笑笑,一邊拿彼此作的詩打趣,一邊賞着景,朝這邊走來。
其中就有一個十七皇子,是當今皇帝年紀最小的兒子。
岑冥翳的腳步頓住。
他轉了個方向,背對着那些人站在樹蔭下,又低下頭來,對着謝菱溫聲言語:“你的婢女在醫帳等你,見你扭傷,定然會很擔心。不如去我那裏,請太醫來醫好你後,晚宴前我送你下山。”
岑冥翳的話說得十分妥帖,好似真的是樁樁件件都在為謝菱考慮。
但事實當然并非如此。
現在岑冥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完成他的獵豔游戲而已,他對謝菱熱情主動,這并不是因為謝菱是他的真命天女,而只是想要謝菱對他動心、贏得賭約罷了。
因此,岑冥翳當然不能讓他的十七弟看見謝菱和他在一處。
謝菱心中如明鏡一般,卻依舊乖巧地點了點頭。岑冥翳有他的目的,她也有自己的目的。她要跟岑冥翳刷親密值,否則怎樣繼續後面的劇本大綱。
她像是根本不懷疑他的用心,但因為骨子裏的矜持,苦惱了一下,才說:“那好吧,麻煩三皇子了。”
為了表現她對這個決定半信半疑,謝菱還以無辜眼神看了看岑冥翳,叫他更加覺得自己好掌控,她只是聽三皇子安排而已。
但謝菱要看他,便只能仰起頭來,躺在他的臂彎之中,仰視他。
這種視角再次讓謝菱感覺到了不舒服。
雖然三皇子的人肉軟轎很穩當,但是他每每低頭,都像是在主人跟掌控在懷中的寵物說話一般,謝菱不喜歡這種感覺。
謝菱不大高興地動了動,在岑冥翳的胸膛上輕輕推了下,小聲說:“三皇子,你把我放下來吧。”
岑冥翳又是那樣低頭看她,長睫遮掩的黑眸中帶着幾分不贊同,只是這不贊同也是寵縱的,好像看着自家的小貓試圖把桌上的水杯推下去。
“可是三姑娘腳扭傷了,不能自己走。”岑冥翳跟她講道理。
徐長索牽着馬從後面跟上來,沉默地單膝下跪行了一禮,悶聲說:“屬下可以背姑娘走。”
岑冥翳的眼風掃到了徐長索身上去,謝菱也看了他一眼。
徐長索身為指揮使,在鹿霞山上的首要任務之一便是要保護皇子公主的安全,眼下遇見了三皇子,哪怕三皇子沒有吩咐,他自然也是要跟在旁邊的,聽從吩咐,主動排憂解難。
現在謝菱的不配合正是三皇子的“憂”,他要替三皇子分憂,合情合理。
謝菱的目光卻移向了岑冥翳。
這位三皇子仗着自己身份高,把別人當成玩弄的對象,欺之以神情,棄之以戲言,這種人,應該要嘗嘗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
謝菱說:“我要三皇子背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驚愕,徐長索再一次違背了規矩,擡頭看了兩人一眼。
謝菱本以為岑冥翳會生氣。
不過是一個游戲裏的棋子,竟然敢蹬鼻子上臉,三皇子榮寵極盛,想必他尊貴的肩背連宮中的小公主都沒有染指過,怎麽會來背她。
但岑冥翳唇角卻緩緩揚了起來。
他黑眸潋滟,像是被取悅了一般,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他居然真的同意了,而且随即就在謝菱面前彎下腰來。
這雖然在謝菱的意料之外,但因是她主動要求的,所以也沒有什麽好驚訝的,順勢爬上了岑冥翳的背。
徐長索在旁邊,不知為何看了謝菱與三皇子好幾次,似乎幾番欲言又止,但是這裏沒有他說話的份,他也只能緊緊閉着嘴。
謝菱把岑冥翳騎在身下,這回雙手便很自然地環在他脖子上,岑冥翳的手掌托着她的膝彎。
謝菱覺得,這樣的姿勢也還是有點像背小孩子,而且岑冥翳的手心很熱,溫度太高,貼着不舒服。但是她晃了晃雙腳,沒有甩掉他的手,謝菱就沒有再多說什麽了。
山間涼風習習,謝菱所處的“地勢”高,更是空氣清新。
她鬓邊的發絲被風揚起,調皮地在她臉上撓癢癢,謝菱偏頭蹭了幾下,都沒蹭掉,于是偷偷地直起身子,把重量壓在岑冥翳的雙肩上,讓風把長發吹開。
她這樣直起上身,比岑冥翳當然高出許多,幾乎和騎在他腦袋上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但岑冥翳依舊沒有發怒,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清川長薄,春波漲綠,謝菱眯眼吹着風,岑冥翳背着她悠閑漫步,山路在林間蜿蜒無盡,綠意、鳥鳴在耳邊簇簇擁擁地經過,謝菱涼意沁身,袖口鼓鼓蕩蕩,好似自己也能變成一只風筝,随風飛起。
她餘光無意一瞥,才發現自己的發尾從不知何時起一直落在岑冥翳的脖頸上,有時風吹開,就纏繞到他下颌處,有時她微微晃動,就淺淺地在岑冥翳的脖頸上來回輕撓。
岑冥翳時不時地滾動喉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忍耐癢意。
他什麽都不說,這樣任勞任怨,反倒讓謝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把那縷頭發握在手裏,把它們理得乖巧些。
岑冥翳的休息之處不遠,帳外有他的私兵守着。
徐長索作為指揮使,其實跟到這裏可以不用再跟,于是站在門外。
但是岑冥翳若有似無地給了他一個眼神,徐長索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帳簾進來,站在門口的陰影角落裏。
帳子是臨時搭的,空間不大,站在哪兒,都能将帳內的情形一覽無餘。
謝菱被岑冥翳安置在鋪了軟墊的椅子上,帳內布置簡單,矮矮的木桌上放着一只胖嘟嘟的茶壺,旁邊還有幾只覆口朝下的紫砂小杯子,同樣圓滾滾的,杯壁很厚,看起來圓潤可愛,謝菱忍不住拿了一只在手裏玩。
岑冥翳見狀,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輕輕拉開,拿出那只杯子,親自提起壺倒了一杯水給她。
圓滾滾的小杯子裝滿溫水回到自己手裏,謝菱才反應過來。
她要是想喝水,明明可以自己倒,根本不用三皇子動手。
不過剛好也有一點渴了,謝菱小聲道了句謝,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飲。
她喝水,旁邊沒有人再說話,一時間安靜下來。
謝菱偷偷擡了擡眼,發現三皇子坐在旁邊,姿态閑适,一直在看着她。
但似乎還有另一道視線從別處過來。
謝菱又喝了一口水,悄悄看向門口。
和徐長索對上一眼後,徐長索迅速地垂下目光,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筆直地站在門邊。
謝菱心想,她為什麽要被兩個人圍觀着喝水。
她不想再喝了,剛要放下茶杯,岑冥翳忽然開口說話,謝菱手一抖,灑了一些在下巴上。
很快一只溫熱的手用柔軟布巾替她擦拭,岑冥翳拿着一方月牙白的巾帕,将她下巴上的濕痕全部拭去。
他沒有碰到她的肌膚,手指隔着布巾從謝菱臉頰上擦過。
謝菱不好避開,和他四目相對。
岑冥翳的黑眸像是逐漸熱了起來。
謝菱問:“你剛剛,要說什麽?”
岑冥翳顯然是反應了一下。他說:“我是讓人去請太醫。”
謝菱哦了一聲,心想他只是很正常地說話,她在幹什麽,随便就被吓到。
沒過多久,一位身着醫官服的中年男子進來,他提着藥箱,替謝菱檢查了一遍,最後判斷說,這是輕微扭傷,只需要擦藥就好。
謝菱謝過了胡太醫,從他手裏接過了藥,很快太醫又退了出去,沒有對三皇子因為扭傷就興師動衆請太醫的事情發表任何意見。
謝菱要擦藥,因扭傷的是腳踝,所以要褪下鞋襪。
岑冥翳好像沒想到這一層,依舊還是坐在旁邊,偏頭看着她。
她握着藥猶豫了一下,見他還是沒有反應,只好跟他說:“三皇子,我需要塗藥,可否請回避一下。”
岑冥翳慢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大願意,這畢竟是他的營帳。
但他沒說什麽,只是起身站起,還把徐長索也帶了出去。
謝菱這才開始上藥。塗藥時,她聽見簾子外面有說話的聲音。
似乎是岑冥翳在跟徐長索說着什麽,但徐長索有沒有應答,應答了什麽,聽不清楚。
過了會兒,又有其他人來找岑冥翳的聲音。
這回謝菱聽見岑冥翳阻止他們進營帳,于是加快了速度,趕緊塗完藥,把鞋襪穿好。
謝菱提防着有人要進來,甚至已經想好了說辭,怎麽解釋自己在此處,但等了好一會兒,外面也沒什麽動靜。
直到又過了一刻鐘,徐長索的聲音才響起來:“謝姑娘?”
謝菱連忙應聲,說自己已經弄好了。
徐長索于是掀開門簾進來。
他依舊還是站在門邊,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的原因,他看起來比之前臉色差了不少。
只有他從外面進來,卻不見岑冥翳。
謝菱便問:“三皇子呢?”
徐長索依舊低着頭,悶聲回答:“殿下有要事處理,讓姑娘在此處稍等。”
謝菱上一次見到徐長索,他還叫自己郡主。
她覺得有些好笑,但也說不出來是哪裏好笑。總之,就是覺得命運很幽默。
她問徐長索:“你知道我姓謝?”
“殿下告知了屬下。”徐長索依舊悶悶。
“他還和你說了什麽?”謝菱一邊問,一邊試着站起來,扶着桌子走了兩步。
腳踝已經不疼了,那位太醫的藥果然很有效。
徐長索啞口不言。
謝菱本來是随口問的,卻沒想到他不答話。
于是奇怪地看向他。
徐長索張了張嘴,才說:“殿下問我方才是不是在看謝姑娘。”
什麽?
謝菱有些懵。
似乎見她面色有異,徐長索又多解釋了一句。
“殿下說,若是要看,便好好看護姑娘,如果殿下回來時,見到謝姑娘有哪裏不妥當,唯屬下是問。”
原來只是交代囑咐而已。
謝菱也沒有太在意。
徐長索說完那句話後,卻是攥緊了雙手。
三皇子的話,不過是在提醒他,謝姑娘與他主仆有別,不是他随意可窺看的。
徐長索本應要分辯一句,他與謝姑娘素不相識,決計沒有那般心思,更何況目前看來,謝姑娘是三殿下鐘情之人。
但是他解釋的話卻說不出口。
他無法否認,他确實看了謝菱,看了很多次。
她迎着風時自由自在的笑容與郡主相像,天不怕地不怕地把三皇子當馬騎的驕傲亦與郡主相像。
看着三皇子對謝姑娘悉心照顧,看着謝姑娘在三皇子面前任性驕縱,徐長索才明白,自己心間這種酸澀又空無的情緒,是羨慕。
羨慕他們之間尚無溝壑,親密無間,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相處。
岑冥翳讓謝菱在這兒等,謝菱幹坐了一會兒,實在無聊透頂,便想出去轉一轉。
徐長索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
就這麽一段時間,謝菱已經适應了在徐長索面前以陌生人的身份自處。
山間風景到處都差不多,但細細看來又各有相異,謝菱走着走着,也不再覺得時間難以打發,甚至忘了身後還跟着一個徐長索。
直到徐長索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在謝菱身前攔了一攔,謝菱才擡起眼來看他。
徐長索緊閉着嘴,像個未開縫的蚌殼,只是攔着她,什麽也沒說。
但謝菱大約能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徐長索耳力過人,能聽到一些常人無法察覺的遠處動靜,以前他押送趙綿綿時便常常如此,冷不丁冒出一句,“河流湍急,我們換路”,又或者是“前方有村莊,加快腳程”。一開始,趙綿綿還以為他是故意折騰自己,一會兒停,一會兒快的,就跟其他人押送罪臣家眷時會故意折磨她們取樂一樣。
但是後來多了幾次,趙綿綿就發現,徐長索是個鋸嘴葫蘆,除了必要的言辭,不會多說一句話,更不會解釋什麽,但他每次聽到的動靜都毫無誤差,做的決定也很正确,确實在趕路途中也省了許多麻煩。
于是趙綿綿也就不再以小人之心胡亂揣測,到後面,更是習慣了徐長索說什麽就是什麽,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再也不多問一句。
謝菱看他動作,便猜前面大約是有什麽麻煩,幹脆利落地掉頭轉道。
身後,正在組織言語想着該如何解釋的徐長索倒是一愣。
看着前方的背影,徐長索不受控制地跟上去。
謝菱不去找麻煩,麻煩卻還是會主動找上門。
沒過多久,一陣吵鬧斥罵聲漸行漸近。
“好端端的東西放在你那兒,說丢就丢了?究竟是你丢了,還是你膽大包天吞拿了我的玉,吳清你可仔細着點兒,那塊紅玉價值連城,扒了你的皮也賠不起!”
又有求饒聲喁喁:“晉公子,求求您體諒,我們少爺絕沒有別的心思,少爺他本也不想替公子您保管這玉,就怕出了差錯,惹您不快……求求您……”
話沒說完,就是一聲慘叫,接着悶重滾動聲響起。
謝菱忍不住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粗布黑衣的小厮如同破壺一般,從山坡上咕嚕嚕滾下來,手緊緊護着肚子,顯然是被人踹了一腳。
将他從坡上踹下來的是一個身着錦衣的少年,少年旁邊還跪着年齡與他相仿的一人,看打扮,跪着的那個也是世家子弟,可在錦衣少年面前卻低着頭如鹌鹑一般,畏畏縮縮,跪地不起。
錦衣少年身邊的奴仆也是各個都戰戰兢兢,沒有一個敢上前勸阻主子的。
謝菱看着眼前一幕,發覺她認得那錦衣少年,是永昌伯府嫡親的子侄,晉玉祁。
在她曾經與謝華珏一同去朝安寺裏上香時,遇見了晉玉祁的胞姐。
那位晉家小姐見她年紀頗小,衣着簡樸,将謝菱誤以為是謝華珏的婢女,先是沒有明說,而是指使她又是抱傘,又是來回爬梯去替衆人求簽祈福,直到謝菱忍無可忍,說自己也是謝家的嫡小姐,為何要幫她們做這些事,那晉家小姐才一臉驚訝,說這都是誤會。
事實上,若只是替她們跑跑腿,也就算了,長姐使喚妹妹,謝菱也不是不能忍,但是謝菱抱着一大壺涼茶回來供她們解渴,卻恰好看見晉家小姐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一個少年,與他說說笑笑,還指着謝菱的方向,說:“我的好弟弟,你要是想找丫鬟進你房裏,可不能找那樣的,長得太美豔,做事慢騰騰。”
那少年轉過眼來看謝菱,目光一邊停在她身上眨也不眨一下,一邊大聲說:“我知道,我以後是要迎娶夫人的,這樣的婢女若是放在府上,豈非徒惹主母不快?即便我娶的夫人大度不計較,我也要擔心這樣的女子在我府上會招惹事端。”
她大姐姐謝華珏在一邊聽着,只是露出憋笑的表情,但并沒有解釋什麽。
謝菱聽在耳中,氣得血色上湧。
她一路小跑過去,把懷裏的涼茶壺往桌上用力放下,第一次對大姐以及大姐的朋友大聲說話:“我也是謝府的嫡三小姐,晉小姐如此對我指指點點,已經是極其沒有禮數。還有你,這位小公子,雖然我不曾見過你,我們素不相識,但你不覺得你對女子挑挑揀揀的語氣實在令人憎惡?無論是做婢女還是做夫人,世間的女子并不是都會想進你的府上,你要擔心她們在你府中作亂,是不是太早了,先擔心擔心有沒有人願意嫁與你吧!”
謝華珏吓了一跳,之前臉上那種聽着被人數落自家妹妹的悠游自在神情消失不見,緊張地拉了下謝菱,提醒說:“這是晉家的表公子,是永昌伯府的親戚!”
謝菱氣在頭上,哪還管他是誰家的親戚,想到自己分明什麽也沒有做,卻被別人這樣揣測指摘,只恨不得再多罵他幾句才好,根本沒有把謝華珏的警告聽進耳朵裏。
晉家小姐雖然很驚訝,上下看了謝菱一眼,這才說自己誤會了,但被謝菱這樣一通指責,她也沒好氣,又在旁邊說了幾句話,頗有些陰陽怪氣。
“原來也是個貴家小姐,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呢,你姐姐也不曾提過。”
謝菱最不善這種口舌之争,尤其是綿裏帶針的腔調,當即臉色漲得更紅,小鹿眼氣得水亮,緊緊抿起唇,甚至想要去找她打架。
那晉家的少年卻是在一旁呆呆地看了謝菱一會兒,發現她有意圖要同自己胞姐幹架,才一個箭步沖上去,擋在胞姐前面,單手抓住謝菱的手臂。
他年歲比謝菱還要小幾個月,身量卻已經比謝菱要高,盯着她說:“不過戲言了幾句,你這樣沖動做什麽?”
謝菱恨恨瞪着他,用力掙了下手臂,沒有掙脫。
謝華珏原本看着這一幕,臉色漸漸變白,生怕謝菱會跟晉家的這對姐弟吵起來,連累了她。
現在看到晉玉祁雖然動作粗魯,但是語氣卻緩和許多,并沒有要跟謝菱争執的意思,便連忙上去,順着晉玉祁的話開解道:“就是啊。花菱,難不成你是聽了我們說的玩笑話,聽見玉公子不願意迎你進府,所以才生氣?”
謝菱氣得緊緊咬唇,她想大聲駁斥大姐,但是在大姐的朋友面前,她又還是選擇給謝華珏留些顏面。
只是心中十分後悔,恨不得自己今日沒有跟大姐一同出門。
受了氣不說,現在還被人鉗制着,掙脫不開。
這晉家少年也不知道吃什麽長大,手掌如同鐵箍一般,她越掙紮,他抓得越緊,謝菱吃痛起來,踩了他一腳。
晉玉祁怪叫一聲,這才松開,低頭去看自己的下擺,謝菱踩他時,他早有反應地躲開,當然沒被踩到腳,但是還是不可避免地被踹了一下,下擺處有個小巧的灰痕。
晉小姐看到,自然很是生氣,剛要拿着這個由頭對謝菱讨回來,就被自家下人從不遠處跑來打斷,說他們的父親在上邊兒遇見了三皇子,正在聽三皇子訓話,叫他們兩個也速速回去。
晉小姐這才收斂,整理了儀容趕緊往父親那邊去。
晉玉祁當然也不敢耽擱,只是臨走前,又拎着自己下擺的錦袍給謝菱看了看,指着那個灰印,跟她說,下次找她算賬。
那裏那個人走後,謝華珏的恐慌才漸漸平息,站到謝菱面前,教訓道:“永昌伯府的地位比咱們爹爹還要高,我能結識晉家的表姐弟,已經實屬不易,那晉小姐是愛開玩笑的,誰不被她說兩句。”
謝菱攥緊五指,頂嘴道:“姐姐喜歡被她說,自己去被她說好了。我被別人當成婢女,言語之中都是羞辱,姐姐竟然就在旁邊聽着,不幫我辯白!”
謝華珏的臉色,卻比她更加理直氣壯,接着教訓她道:“她說在興頭上,正是高興的時候,我去打斷,豈不是壞了人家的興致?她說兩句又怎麽了,回頭就不記得你,你與她又從無交際,在意這個幹什麽?你就是太重視別人的想法,別人說你一句,你就要跳腳。”
謝菱說不過謝華珏,心裏卻知道根本不是這樣的情況。
她只是不滿別人不尊重自己,跟她重不重視外人的想法沒有關系。
她分明是受害者,已經蒙受了不白之冤,謝華珏還要将額外的痛苦加諸到她頭上來,好似她會承受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錯。
謝菱氣得眼淚都流出來。
在外人面前,她雖然也生氣,但只是憤怒,起碼不能輸給沒道理的人,哪怕吵不過,她寧願打一架。
但是在自己姐姐面前,她沒有沖動去多解釋什麽,有種心灰意懶的感覺,被大姐數落着,心裏感到委屈,所以控制不住眼淚。
謝菱擦着眼淚,沒有再管謝華珏的反應,不多時,一方手帕遞到她面前來,謝菱本以為是謝華珏,接過手帕,才發現那手掌寬大,掌心幹燥平坦,紋路并不細膩,是只男人的手。
她懵懵地擡起頭,看見三皇子站在自己面前,長身而立,寬肩窄腰,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正遞給她巾帕。
而她大姐謝華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退到一旁,正彎腰行禮,不敢擡頭。
謝菱氣息不勻,嗝了一下。
三皇子以為自己吓到她,又退了一步,拉開些距離,才道:“姑娘還好麽?”
她愣愣的,看似在發呆,其實心裏在想,方才她氣得熱血上腦,都沒有仔細聽晉家那兩姐弟說話,回想一下,好似他們提到的就是三皇子。
這不是她的任務對象嘛?!
因面對任務,謝菱便忘記了之前吵鬧的不愉快,先搖搖頭回答他的問題,又仔細想了想,才想起來他問的是什麽,又點了點頭。
岑冥翳這回是忍不住笑了,他這才解釋,原來方才他在上面,聽見有人吵鬧,搞清楚了這邊的狀況以後,已經把晉家那對姐弟叫回去訓斥了一番,想必以後他們不敢再亂來。
謝菱忍不住盯着三皇子瞧,原來是皇子替她解圍,否則還不知道要與那晉家姐弟吵到什麽時候去。
三皇子沒有多說,他只是路過,見到不平随手相幫,深深看了謝菱一眼後,便帶着侍衛離開。
那之後,謝菱回去路上沒有再跟謝華珏說話,後來也再也不跟着大姐出門。
而她本來就沒什麽相熟的朋友,因此除去參與重大宴會,她也很少再出門玩耍。
後來沒有再碰上晉家兩姐弟,也不知道是因為她出門減少的緣故,還是因為三皇子的訓誡真的起了作用。
現在謝菱回頭看着被晉玉祁一腳踹下山坡的小厮,再移動目光看向晉玉祁,這才想起了當日的仇。
晉玉祁吃過教訓後,看來依然本性不改。
他的朋友幫他保管東西出了差錯,都動辄打罵,她當日踹了他一腳,恐怕他會報複得更深。
晉玉祁也看見了謝菱,他呆了一下,就抛下被他訓斥的另一個少年,以及被他打罵的奴仆,大步朝着謝菱走過來。
“謝花菱,你……”
謝菱見他氣勢洶洶,怕他要動手,便往徐長索身後躲了躲。
徐長索停止脊背,伸手将她攔在身後。
“你,你!”晉玉祁步子頓住,似乎沒想通謝菱的動作是什麽意思,明白過來後,他聲音猛地拔高,又把謝菱的名字喊了一遍,惡狠狠道,“我又不會打你,你躲在這個人身後幹什麽?”
尤其是他走近後,看見徐長索身形挺拔,相貌英俊,雖然大約認出來有些眼熟,似乎是京中的指揮使,但他那副擋在謝菱面前,以保護者自居的姿态,還是讓晉玉祁惱火不已。
“謝花菱!”晉玉祁越不過徐長索,便幹脆隔着他,壓低聲音怒氣沖沖道,“你跟這個人獨自在這裏做什麽?你是不是和他搞上了?”
又是這般的污言穢語,直面沖過來,謝菱臉白了白:“你,你說什麽。”
晉玉祁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再說。
他身邊一個看起來地位頗高的小厮跑上前,替他把沒說出口的那句話補完:“我們家少爺問你,是不是跟這個男人有了茍且。”
話音剛落,那小厮就被徐長索狠狠一拳揍在面上,在地上翻了好幾個滾,再擡頭時,眼窩青紫,額頭破了口子,鮮血直流。
徐長索身為指揮使,雖不是什麽名門高官,這小厮或許不認得,但他身份不比晉玉祁低,甚至不見得比晉玉祁倚靠的永昌伯府低,他當然不能容忍區區一個小厮出言侮辱,僅僅揍他一拳,根本不算什麽。
晉玉祁似乎也意識到輕重,訝異地看了徐長索一眼。
謝菱咬了咬牙,轉身快步離開。
她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裏,晉玉祁這種愛招惹是非的性子,她被三皇子接到帳篷中醫治的事,如果被他發現,一定會被他吵鬧得到處都是。
若是鬧開了,三皇子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定然不會再進行這個無聊的獵豔賭約,那他和謝菱的故事線也就到此為止,她就要把這個世界的任務重新做一遍。
那當然不可以。
徐長索也緊緊跟在她身後,身影将她的背影完全擋住。
任憑那晉玉祁在身後又喊了幾聲謝菱的名字,謝菱都沒有回頭。
謝菱急急走着,直到徹底甩開身後的人,才将步伐放慢了下來。
徐長索跟着她,亦快亦慢,始終保持着固定的距離。
謝菱呼出一口氣,不論怎麽說,方才多虧了徐長索,她才躲過晉玉祁的糾纏。
謝菱停下步子,回頭朝他道謝,又說:“對不起,你根本不知道前因後果,還連累你與永昌伯府交惡。”
徐長索搖了搖頭,低頭看着謝菱的足尖:“你的腳。”
謝菱愣了下,旋轉晃動了下腳踝,她本來就扭得不是很重,塗了藥後又過了這麽些時間,已經完全好了。
于是她說:“已經沒事了,我不想再生事端,勞煩指揮使送我下山去。”
徐長索頓了頓,說:“三皇子請姑娘等他回來。”
他一板一眼的樣子,讓謝菱忍不住笑了,有些無奈,說了幾句心裏話:“你怎麽比我還當真?三皇子貴人事忙,既然已經去處理要緊事了,都不一定還能想起我,或許最後會想起來,但也大約是着人送一封信過來,信上再安排你送我回去。”
“再說,你想一下,我不過是一介閑人,有什麽事需要三皇子當面跟我說的呢?他也不值得為我來回浪費這麽多時間。很快就要天黑了,為免二姐尋不到我着急,我還是早早回去吧。”
徐長索忍不住愕然,盯着謝菱說:“謝姑娘,你并不……”并不信任三皇子。
他後半句話沒說出來,因謝菱只朝他笑了笑,便轉身順着山路走去。
徐長索心中難免震撼。
他直到這時才發現,有些事情,謝姑娘或許已經想得通透明白,卻寧願做個糊塗人。
作者有話要說: *8.4改bug。
感謝在2021-07-14 18:19:40~2021-07-16 13:49: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rongman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ongman 2個;53696254、白白、馬甲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hen.r 46瓶;麥麥 40瓶;侯大喵 6瓶;求大大不斷更 2瓶;南柯一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