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遲娘正坐在床前做繡活,不知怎的,針紮錯了地方,刺進了她的手指,鮮紅的血珠頓時滾了出來。她猛地縮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方少爺連忙放下手中的書,“怎麽了?”
遲娘搖了搖頭,方少爺看見了她食指溢出的血色,緊張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放在口中吸吮。遲娘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她的食指被一片溫熱所包圍着,遲娘仿佛覺得自己全身都被放入了蒸籠似的,一股又一股的熱氣從腳底開始蒸騰,一顆心狂亂的跳動着。
方少爺将她的手指放在眼前仔細端詳,“下次小心點。”
遲娘羞澀的低着頭,臉上紅雲滿布,方少爺還握着遲娘的手腕,這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失禮。方少爺心想:她會不會因為他這些舉動而認為自己輕視她,不尊重她?到底是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
方少爺盯着她的發頂,只覺的氣氛十分的暧昧尴尬,正待說些什麽,房門外卻傳來了喊叫聲。
“啞姑娘!啞姑娘!”
方少爺明顯的感覺到遲娘的手腕一顫,就連羞紅的臉頰都慘白一片,方少爺輕聲安慰道,“別害怕,沒事的。”
屋外的大漢撓了撓頭發,伸手就要推開那扇單薄的屋門。‘咯吱’一聲,門從裏面打開了。遲娘站在外後,她打着手勢,問他找她有什麽事。
那大漢習慣性的撓了撓頭,他記性不大好,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将提在手裏的籃子橫在她面前,笑呵呵的說道,“喏,你前幾天不是讓我給你從鎮子上捎點東西嗎?今天我和大夥兒一起去了,這不剛回來就給你拿過來了嗎?你在屋裏幹啥呢?我在門外喊你半天也沒個動靜。”
遲娘接過沉甸甸的籃子,側身将它挂在門旁的柱子上,“東西買好了我自己去拿就行了,還麻煩牛大哥跑一趟。”
“唉,都是街裏街坊的別客氣,我也是怕自己記性不好把這事給忘了,反正也就多走幾步路的事情。對了啞姑娘,我前幾天不小心得了風寒,你給我抓幾副藥行嗎?”
沒等遲娘應答,他就推開遲娘一個側身進了屋,一邊走一邊念叨,“謝謝啊!不過你沒事買那些東西幹什麽?你又沒爹沒娘的,祭奠哪路的孤魂野鬼......啊,我的娘哎!這是個什麽東西?”
遲娘揉着肩膀轉過身,只見牛大哥眼睛瞪的如銅鈴大,一副見了鬼似的樣子,由于太過于激動,直接一腳踩到了她臨時搭建的木板床上。
他大聲嚷嚷道,“這床上烏漆墨黑髒不溜秋的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啊?”
遲娘心裏慶幸道,幸好她住得遠,不然就憑他這大嗓門的嚷嚷,全村人都能被他喊過來。
床上躺着個男人,穿着粗布麻衣,腰部以下都被薄薄的被子蓋了個嚴嚴實實。裸露在外的皮膚大概也就只有那一張臉,可那一張臉不知塗了什麽東西,黑不溜秋看上去還黏糊糊的,只剩下兩只眼睛和一張嘴巴是幹幹淨淨的。可他還偏偏用那兩眼珠子瞪着你,那副鬼樣子,真是吓死個人!
遲娘比這手勢,“牛大哥,那不是鬼,是王大哥啊!”
“啥?”牛大哥站在木板床上,将木板床踩的咯咯作響,“床上這半人半鬼的玩意兒你跟我說是老王那王八蛋羔子?他倆除了都不是人之外,你說說還有啥一樣的?”
“真的是王大哥,他臉上受了點傷,我給他塗了點藥膏。”
牛大哥半信半疑的走下木板床,而在他下床的一剎那,木板床終于是不堪重負直接......塌了。遲娘心痛的看着死無全屍的床板床,欲哭無淚。
牛大哥走到床邊,湊近了聞了聞,果然有股藥膏味。他摸着下巴說,“你真是老王?”
方少爺扭頭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轉過了頭。
對對對,就是這種眼神,牛大哥登時就相信了這個臉上糊着一坨黑東西的東西就是老王。他後退幾步,也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就他那臉受點傷還用得着塗藥嗎?本來就是坑坑窪窪的了,給他用藥還不是糟蹋了!”
‘王大哥’一聽這話就急了,掙紮着就要從床上起來,遲娘連忙按住他,“王大哥,你現在最好不要動,也不能做表情,不然這藥膏就白擦了。”
‘王大哥’這才慢慢平靜下來,躺在床在惡狠狠的看着牛大哥,牛大哥見他一副動彈不了的模樣,還偏偏湊上去招惹他,‘王大哥’實在沒辦法了,幹脆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遲娘拿了兩包治風寒的藥遞給牛大哥,“牛大哥,這是你的藥。”
“哎呦!”牛大哥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不好意思的說道,“今天出門急,忘記帶錢了,這......”
遲娘擺擺手,“沒事,都是街裏街坊的不用客氣,你拿去好了,就當我謝謝牛大哥替我帶東西了。”
遲娘直接将他剛剛講過話還了回去。牛大哥摸了摸頭,笑呵呵的走了,臨走之前還朝着床上做了個鬼臉。
來送個東西不僅拿了幾包免費的藥,還狠狠的嘲笑了自己的死對頭,牛大哥的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回去的路上都哼着小調兒。他一邊哼歌一邊走路,哪知他的死對頭從他的對面走了過來,他輕蔑的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卧槽,怎麽回事,他剛剛不還在小啞巴那裏嗎?
看着牛大哥的背影,遲娘和方少爺對視一眼,‘噗’的一聲,兩人終于忍不住的捧腹大笑。
“哈哈哈!”方少爺黑着一張臉哈哈大笑起來,遲娘也站在一旁彎着腰無聲的笑着,方少爺自從遭遇劫匪之後,從沒有一日心情這麽好過,即使遇見了他心愛的姑娘也不能釋懷,心裏總感覺蒙着一層灰撲撲的霧。而如今,就如同雨過天晴見彩虹一樣,他的心情也跟着明媚開朗起來。
遲娘笑着從懷裏拿出手帕,用水浸濕了給方少爺擦臉,方少爺的皮膚十分白皙,一抹一個白。方少爺看着遲娘的臉,突然握住了她正給他擦拭臉頰的手腕,他說,“手臂還疼不疼?”
他剛剛看到了牛大哥撞到了她的手臂,遲娘搖了搖頭,她并沒有那麽身嬌肉貴的,被撞一下也确實沒有什麽可疼的。
方少爺‘嗯’了一聲,沒有放開她的手腕,突然問道,“你一直貼身帶着?”
遲娘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沒明白方少爺在說什麽,方少爺側目看了看她的手腕,遲娘循目望去,突然紅了臉。她這才發現,原來剛才順手從懷中取出的手帕,正是方少爺之前給她的那塊,她一直貼身帶在身上不舍的用,哪知現在當着方少爺的面拿出來了。
她縮回了手,手指無意識的抓緊了手中黑藍相間的手帕,她咬着下唇,眼神四處飄忽不定,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方少爺。一只細膩溫柔的大掌落在她的發頂上,似乎還摸了幾下,她羞答答的擡起眼,方少爺也正在低頭看她,眼裏是一片濃厚的溫柔笑意,“你很喜歡這塊手帕?”
遲娘不知如何作答。
他又說道,“我很高興。”
遲娘真是羞得沒臉見人了,方少爺也怕太急切吓壞了她,連忙轉換了話題,“他以前也經常這樣嗎?”說完還朝着門口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遲娘立刻會意,拿了張紙正要書寫,又聽方少爺說,“不用了,你比劃給我看。”
遲娘疑惑的看着他,似乎在說‘你看得懂?’
方少爺說,“你,你慢些,我應該看得懂。”
遲娘從小生長在這裏,這裏大部分的人都能看懂她的手勢,這一點讓方少爺非常不舒服。別人都能看得懂的東西,他怎麽能夠看不懂呢?明明是他那麽喜歡的少女。因此,他這幾天一直都在偷偷地研究學習這些手勢的含義,偶爾遇到看不懂的,還會偷偷的套蔡爺爺的話。
這幾天下來,雖說不能看懂所有手勢,但是大概......約莫......能看懂大概的意思吧?
遲娘果然将手勢打的很慢,幾乎是一頓一頓的做,方少爺認真的看着,“你的意思是說,這裏的人都經常這樣?”
遲娘點了點頭,很開心的樣子。
方少爺早就猜到了,看他那副樣子就像是個‘慣犯’,但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個村子都是這樣的‘慣犯’。
他一直知道,像遲娘這樣無父無母偏偏還不能說話的人,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甚至是當面欺辱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樣的事情他也并不是沒有遇見過,在遇見她之前,他只會覺得那些人十分可憐,但是一想到同樣的事情會落在她心愛的姑娘身上,心底就好像有一股怒火突突的往上升。
“這些草藥大部分都是我和蔡爺爺上山挖的,還有一些是從小鎮上的藥房裏買的,其實也沒有花費多少,他們想要就拿去好了,我一開始只是想要治病救人而已。”這段話有點長,遲娘怕方少爺聽不懂還是寫在了紙上。
方少爺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但是一想到遲娘辛辛苦苦挖來的草藥就被他們這麽拿走,心裏總有點心疼生氣。
方少爺:“這不是值不值錢的問題,而是他們在欺負你,而我忍受不了。以後,要好好保護自己知道嗎?你沒有必要為任何人做任何事情,懂嗎?”
遲娘呆呆的看着他,從來沒有一個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在此之前,她甚至還為了村子裏的人願意讓她醫治而感到高興,高興她至少還可以為別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對于別人來說,她這個啞巴也不是什麽廢物。
從來沒人對她說過,你沒有任何必要為任何人做任何的事情。
遲娘心裏波濤洶湧,她低下頭,良久,才低低應了一聲。
頭七那天,遲娘端了個火盆放在方少爺的床邊,方少爺難得的沉默,一言不發的燒着元寶紙錢。挨得太近,有微末灰燼飄落在方少爺的頭發上,遲娘擡起手替他抹去,方少爺擡頭問她,“怎麽了?”
他白淨的面容在燈光下尤為俊美,遲娘看着方少爺,眼角心髒突然不可抑制的跳動了一下。
她說:“沒什麽。”
心動也只是心動,過後依然會平靜下來,過客也只是過客,終究是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