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丫頭丫頭!”蔡爺爺帶着鬥笠站在玉米地裏叫了少女好幾聲。少女回過神來,她扒拉開面前的玉米葉子,探出頭來比劃道,“蔡爺爺,怎麽了?”
“你這丫頭,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你平常能幹得很,動作可比我老漢快多了。今天怎麽了?折了幾顆玉米就愣會兒神,出什麽事兒了?”
放在懷裏的手帕仿佛會發熱似的,那熱度一直從胸口蔓延到少女的臉上,“我沒事。”少女扯了扯面前的玉米葉子,這會兒正是玉米豐收的時候,前後左右來采摘的鄉鄰不少,蔡爺爺一邊扒開葉子走到她身旁壓低了聲音說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那木板床又窄又硬翻個身都難,你一個姑娘家怎麽睡的慣?你聽爺爺的,讓那小夥子搬到爺爺這兒來,男人照顧男人總比你個女孩子方便。”
“蔡爺爺,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是你要是把方公子接過去,全村的人就都要知道了。我們救他的時候,他身上沾滿了血,估計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我們救他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住的偏僻也不經常有人來,不容易被人發現。”
“話是這麽說,可我不放心啊,雖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是我們連人家的底都不知道。萬一他是個壞人強盜什麽的,放你一個姑娘家在那裏,我怎麽能安心?我不是讓你問清楚人家的底細嗎?你問了沒?”
“還沒。”
蔡爺爺扶了扶自己頭上的鬥笠,“你要是不好開口問,等待會兒我和你一起回家,我替你問一問,不然我這顆心啊,可真放心不下來。丫頭啊,我沒兒沒女的,心裏是把你當親孫女看的,這兩天我就在琢磨這件事,擔心的我是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你就當安老漢的心,讓我去問問吧?”
少女擡腳踢了踢稻田裏的水,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蔡爺爺的地并不大,忙活一上午大概就忙活完了,少女擔心着家裏躺着的病號,急急忙忙的往家裏趕。茅屋附近有一口井,少女提了桶水,給自己和蔡爺爺沖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泥巴。
蔡爺爺進屋去找方少爺了,少女留在屋外做今天的午飯。
蔡爺爺腳上穿着一雙破舊的草鞋,他剛沖完腳褲腿還挽着,頭上的鬥笠進屋前挂在了柱子上。方少爺拿着一本書倚靠在床頭,他手中拿着的是少女的一本醫術,他本來只是因為靜養無聊想要拿來解悶。可是醫書向來枯燥無味,他心裏記挂這少女更加是半個字也看不進去,手上雖然拿着書但是實際上早已神游天外。屋外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方少爺還以為是少女回來了,他放下醫書,擡起頭看向門口眼睛都放光了,結果進來一個年邁的老者。
方少爺快速的掩蓋好自己失望的表情,他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廚房剛好發出一陣聲音,有人抱了一把柴火扔在了地上,大概是準備要燒火做飯。
是她回來了。
這一會兒,蔡爺爺已經從房門旁走到了床邊,方少爺雙手撐床坐了起來,正要拱手行禮,蔡爺爺連忙按住了他的手,“小夥子別忙了別忙了,我們這兒沒這麽多講究,你腿上有傷,躺着就行了。老漢今天就是來看看你,唠唠嗑,快躺下快躺下。”
方少爺心下想着,這應該就是少女所說的蔡爺爺了。
方少爺平時家教甚嚴,此時雖然沒有再朝着他行禮,但是也沒有真的躺下,他坐在床上,背部挺得直直的,“老伯有話請說。”
蔡爺爺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他搓了搓粗糙的雙手,有些局促的問道,“小夥子,你打哪兒來啊?怎麽會暈倒在這荒郊野外?”
“晚輩家住臨輝城,出門辦事偶遇劫匪,家中忠仆舍命相護,才讓我逃出生天。”說起韓師傅等死士,方少爺忍不住露出了黯然的神色,“也多虧老伯和姑娘相救,不然樂池也難逃歹人之手。等晚輩平安回家,一定好好報答老伯和姑娘的救命之恩。”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唉......”蔡爺爺恍然大悟,“唉,說報答那就不用了,出門在外的相互照應那是應該的,再說了,你當時那個樣子,要是我們沒碰着那就算了,要是碰見了不管不顧的那不成了見死不救了?再說了,馱你回來的又不是我老漢,是我家的那頭牛,你要謝要報恩,就去謝它去吧,哈哈哈。”
方少爺也忍不住笑了笑。
“老漢活了幾十年了,看人的眼力還有有點的,我看你這樣子,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吧?”
“做點生意糊口而已。”方少爺謙虛的說。
蔡爺爺當然也知道他是謙虛,看他那一身的穿着也不像是普通生意人家,他嘆了口氣,“我們救你啊,也不圖你什麽東西。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說清楚。其實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就和那丫頭商量過,想把你接到我家,讓我照顧你。可是丫頭不肯啊,說是讓我照顧容易被人發現,容易找惹麻煩。這道理是沒錯,但是你也知道,她一個小丫頭,照顧你這個男人,我實在是不太放心。”
“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都是念過書的,也經常是把什麽禮義廉恥挂在嘴上。我們貧苦人家,雖然沒念過什麽書,但是女孩子家的名節還是很看重的。她現在每天和你住在一塊兒,要是被人發現了,少不得要被人說什麽閑話。她不能說話,村裏的人明着暗着其實都有些瞧不上她,要是名聲再不好聽了,以後可怎麽嫁人呢?所以老伯拜托你,千萬別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我們也不需要你的什麽報答,好好養好傷回家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了。”
這些話确确實實都是在為了少女着想。
“老伯放心,樂池一定”
少女卻已經推門進來了,她手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野菜湯。蔡爺爺站了起來,“呦,吃飯了?”
少女點了點頭,将野菜湯放在桌上就轉身出去端別的菜。蔡老伯轉過身大概也是要去幫忙,方少爺在他身後輕聲卻堅定的說道,“你放心。”
你放心,我會娶她,不會瞧不起她,會好好和她在一起,一輩子。
蔡爺爺并不明白方少爺的話中之意,只以為他答應了他,他嘆了口氣,出門去幫少女端菜。蔡爺爺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吃飯,少女依舊是做了兩菜一湯,方少爺的飯菜和他們不同,是少女特意為他做的地瓜粥。
農家的少女一天到晚都有幹不完的活兒,吃飯完後蔡爺爺幫忙洗了碗筷就回家了,少女一個人在院子裏洗衣服,洗完衣服之後又開始喂雞喂鴨。方少爺就只能躺在床上仔細的聽着她走動的腳步聲和曬衣服時候發出的抖動聲,方少爺覺得自己真的是栽了,要是放在從前,他絕不相信有一天自己會躺在一個農家小院裏,靜靜的聽着一個人一舉一動發出的聲音,甚至為此而感到高興滿足。
可是當少女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湯給他的時候,方少爺就高興不起來了。方少爺從小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可謂是讓他讀書就絕不摸魚,讓他往東就絕不向西,可唯有一點不好——他怕苦,于是尤其怕喝藥。
小時候生個病喝藥都得母親輕聲誘哄,并且拿着一大堆的蜜餞各種誘惑才能成功将湯藥灌進他的嘴裏。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每當喝藥的時候都是不得不彈。
方少爺一看見那碗湯藥嘴裏就泛苦,一想到每天都要喝藥,更是苦得不行。他皺着眉頭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那碗湯藥,終于下定決心将那碗湯藥端了起來一飲而盡,那表情動作簡直像是英勇就義。
湯藥一入口,方少爺的眉頭就再也沒有松開,少女咧開嘴笑了笑,她從書架上取下一個小罐子,不知拿了些什麽東西,獻寶似的走到方少爺跟前,向他展開雙手。
是幾顆蜜餞。
淡淡的甜味從口腔中蔓延,方少爺的心裏卻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少女給他的不過是街上賣的最普通不過的蜜餞,十幾文錢能買一大包,和他平日裏吃的差得很遠。可就是這麽普通的蜜餞,少女卻格外珍惜,将它好好的封存在陶罐裏,一副不舍得吃的樣子。可就是被她這麽珍惜的蜜餞,現在卻拿出來給他吃。
方少爺拈起一顆蜜餞,對少女說道,“你也吃。”
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将蜜餞放進了嘴裏,她滿足的笑了笑。
晚上臨睡之前,少女拿着紗布剪刀等物品過來幫他換藥,屋裏面只點了一盞油燈。少女拆開他的紗布,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藥。方少爺盯着那雙正在給他上藥的雙手,她的手指雖然白皙,但是不像是旁的女子一樣精心呵護,因為經常做粗活的關系,還長了薄薄的繭,瞧上去并不好看,但是方少爺內心卻抑制不住的想要去握住。
方少爺輕聲說,“這附近可有集市?”
少女正給他塗藥,聞言點了點頭,方少爺又說道,“那可否替我置辦些東西?”
少女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詢問要置辦些什麽東西,方少爺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神色黯然,“再過幾天,就是家仆的頭七,我想買些香燭元寶,聊以祭奠。”
少女點了點頭,她綁上紗布,拿起筆在紙上寫道,“我們這裏到了一定的時間專門有人去小鎮上采購,我明天就去找他,可能要晚兩天到。”
“無妨。”方少爺說,“在頭七之前即可。”
他拿出一顆圓潤的珍珠,“這個還值些錢,就當做為我治傷和買東西的費用吧。”
這本是他衣袍上用作點綴的珍珠,雖然個頭小了些,好歹也還值點錢。少女将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雙手也使勁的揮舞着,方少爺被她這幅樣子逗笑了,“姑娘救我不圖回報已經讓我羞愧,如今我在此養傷,此物留着也沒什麽用處,不如交給姑娘補貼家用。姑娘若是不收,樂池便無顏面對姑娘了。”
少女猶豫半晌,終于是将那顆珍珠收了起來。
“對了,在下想要寫封信給家人報平安,可有法子?”
“我們這兒常年出海捕魚,不經常去別的地方,去的最多最遠的地方就是村子外的小鎮和馬頭縣。像臨輝城這樣的大城,還沒有人去過。”
意思就是沒有辦法了,畢竟都只是平民,寄信也只能指望熟人。
少女見他露出失望的神色,再次下筆,“要是有機會,我會幫你問問的。”
方少爺點了點頭。
少女站起身走到木板床邊,正要拉起碎花布,方少爺又道,“姑娘救我性命卻不圖回報,雖是品行高潔,然樂池心中頗為不安。既然姑娘無名,樂池鬥膽,能否為姑娘取個名字?”
少女拉起碎花布的手頓了頓,她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似乎在說‘你說說看’。方少爺啞了聲音,“遲娘如何?”
遲娘,少女将這兩個字反複嚼了兩遍。
“對,遲娘,姍姍來遲的遲。”也是他的遲。
少女将碎花布拉了起來,隔斷了方少爺的目光,方少爺心中又低落又懊惱,不停的想着:果然是太心急了,恐怕惹她不快了。
哪知,碎花布上的身影緩緩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