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被人救了。
方少爺呆呆的盯着頭上的房梁看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窗外時不時地傳出幾聲雛雞的叫聲,他側過臉,茅屋的大門敞開着,大把的陽光從門外照射進來,滿室春光。他雙手撐着床,努力的坐了起來,他左邊的小腿被夾上了木板裹上了厚厚的紗布,即便如此,他還是能感覺到小腿的腫脹感。
應該是骨折了。
方少爺第一次這麽厭惡自己這副嬌弱的身體,摔個跤還能把腿給摔折了,他像是瀉氣一樣猛力捶了一下小腿。平日裏養尊處優的雙手碰到硬邦邦的木板立馬紅了一片,他‘嘶’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的手掌。
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個布裙荊釵的少女走了進來,她手上還拿着笸籮,裏面盛着谷粒和一把鮮花,應該是剛喂完雞回來。她看見他醒過來,似乎是十分驚訝,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微微張開。
她将手中的笸籮放在一旁,走到她的床邊興高采烈的比劃了幾個手勢,比劃到一半,才發覺他根本就看不懂。她頓了頓,走到桌旁寫了幾個字,她拿起一張紙放在嘴旁吹了吹,便拿起那張紙向他走了過來。走至中途,又折回去把筆一同拿了過來,她将那張紙遞給了方少爺,方少爺被她這一系列的動作弄得發懵,低頭一看,紙上寫着幾個娟秀的字。
你終于醒了。
少女似乎意識到這是一句沒什麽意義的話,又在後面加了一句,現在感覺怎麽樣?
方少爺:“你......”不能說話?
他将想說的話吞了回去,說道,“多謝姑娘,我好多了,不知這是哪裏?可是姑娘救了在下?”
少女在紙上寫到,“這裏是一個小漁村,是我和蔡爺爺把你帶回來的。”
方少爺:“那這裏離馬頭縣有多遠?”
“隔着好幾座山。”
方少爺松了一口氣,看來這裏暫時應該還算是安全的。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在下方樂池,敢問姑娘芳名?”
少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名字。”
方少爺也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深感唐突,連忙說,“是在下唐突。”
“你餓了嗎?想不想吃東西?”
被她一說,方少爺立時感覺腹中十分饑餓,十分不好意思的說道,“勞煩姑娘了。”
少女連連揮手,似乎在說不麻煩不麻煩,她邁着小碎步近乎小跑着走出了屋內。廚房和屋內只隔了一堵并不算是厚的牆,方少爺坐在床上,聽着屋外傳來的聲響,大概是少女正在做飯。他腿部受傷不好挪動,只好坐在床上四處看茅屋內的擺設。
茅屋內的擺設并不多,只有他身下的一張床,茅屋的中央擺放着一張木頭桌子,上面放着一副茶壺茶杯,茶杯旁放着一個陶瓷瓶,瓶裏插着一把開的正好的鮮花,桌旁還放置着兩把木椅子。木門對面擺着一排藥櫃,藥櫃并不大,一排大概只能放個五六味藥材,藥櫃旁邊還挨着一個小書架,書架上也沒有擺放很多書,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本,大半的書架上都放置了藥碾等工具。順着藥櫃和書架往下看去,就能看到一張臨時搭起來的木板床。
方少爺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端着一碗香氣四溢的湯走了進來,她小心翼翼的将碗遞給方少爺,方少爺道了謝,拿着湯勺攪拌了一下。
他們家的廚子也會做野菌蘑菇湯,但是大多數都往裏面加了其他的名貴調料用來提味,雖然香氣撲鼻,但是往往失了野菌湯的鮮美。不似他手中的這碗野菌湯,湯色雪白,他喝了一口,鮮美十分。
少女又開始寫字,“好喝嗎?前天下了大雨,我摘了一些蘑菇做的,這是昨天剩下的,我拿來熱了熱。”
他受傷的時候,雖然形容狼狽,但是長期生長在富貴人家的氣度并不能被此掩蓋。少女的手指下意識的攪着衣角,似乎覺得拿普普通通的野菌湯,啊不,是用剩下的普普通通的野菌湯給他吃十分的不好意思。
方少爺笑了笑,由衷的贊美道,“很好喝,多謝姑娘。”
少女的嘴角揚了起來,眼睛變得亮亮的,好似星辰。方少爺看了一眼,他移開眼低聲咳了咳,“前天下的雨?我......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少女寫道,“你淋了雨,一直在發燒。”
一天一夜,方少爺喃喃了幾句,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換了,他着急的說,“我......我的衣服,還有我的玉佩。”
少女羞紅了臉,她一直搖頭,筆下飛快,“你......你的衣服濕了,是蔡爺爺幫你換的,你身上的衣服也是蔡爺爺的,你的衣服我幫你洗了晾在外面。那塊玉佩我放在你枕下了。你......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還有你的劍,我給你挂在那兒了。”少女指了指門口的柱子。
方少爺往她所指的那個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自己的佩劍被懸挂在柱子上。他的佩劍是名家所造,連劍鞘上都鑲滿了寶石,平日在家時都要好好放置在劍盒中,可是如今被懸挂在農家小院的梁柱之上,看起來竟然也好不突兀。
方少爺在枕下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塊玉佩,他握着玉佩松了一口氣。他心下想道:不告訴別人什麽?他突然想起,他當時被人追殺,身上必定沾染了血跡,這姑娘說的不告訴別人,應該就是這個了。
他心下恍然一軟。
“多謝姑娘。”方少爺低笑了一聲,将碗裏的湯喝的幹幹淨淨的,“你放心,我不是壞人。”
“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少女被猜中心思,慌慌張張的接過碗走了出去,方少爺躺在床上小憩,迷迷糊糊之間,他好像聽見有人在門外說話,是個年邁的老者,應該就是她口中的蔡爺爺。
“他醒了?”
少女應該是在和他比劃手勢。
“既然在休息那我就不去看他了,丫頭,他到底是個男人,住在你這兒确實不太方便要是被人家知道了你以後可怎麽嫁人啊?”蔡爺爺嘆了口氣,“反正他也醒了,要不把他挪到我那裏去吧,我照顧他還方便些,有什麽狀況,你再過來看他也是一樣的。”
方少爺還未清醒,他突然很想知道那個少女是用着什麽神情,又說了什麽話。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半真半假的夢,那是他十九歲生辰的前一天晚上,父親笑意吟吟的問他,“我兒即将成人,可有想娶哪家淑女閨秀為妻?”
他當時道,“但憑父親。”
他現在很想告訴他的父親,他遇到了一個姑娘,她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她有一雙燦爛似星辰的眼睛,她也不是哪家的名門閨秀,可他喜歡她,是一見鐘情。
方少爺這一覺迷迷糊糊的睡到了傍晚,少女給他端來了晚飯,一菜一湯。飯後,她将他的衣服拿了進來,又給他端了一盆熱水,出去時還順便帶上了門。
他的衣服被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床邊。出門時穿的藍色披風被疊在最上面,他拆開看了看,發現在樹林中被刮開的那個大口子已經被人用針線縫補好了,針腳細膩。方少爺捧着披風将自己的臉埋了進去,不一會兒,從披風中傳來了遏制不住的低低淺笑。
他腿部受傷洗漱不方便,但是又不能讓一個姑娘家服侍他梳洗,只好草草洗漱。少女在箱底找尋了許久,終于找到了一條藍色的碎花布,她将這條碎花布充作簾子,将整個房間一分為二。
方少爺忍不住道,“姑娘還是睡在這張床上吧,我同姑娘換一換。”
“不行,你受了傷必須要休息好,而且這張床對你來說太小了!”少女拉過了碎花布,直接拒絕了他。
方少爺只好躺了回去。
夜裏十分安靜,方少爺休息了一下午現如今毫無困意,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翻過身,靜靜地盯着那張寬大的碎花布,這個房間的另一頭,躺着他喜歡的姑娘。
他有心開口想同她說一說話,卻想起她不能言語,只好作罷。他一會兒想,她睡着了沒?睡在那張臨時搭起來的,又窄又硬的木板床上有沒有硌着?一會兒又想,若她今夜做夢,夢中又是否會有他?等到明日一早,他又該和她講些什麽?他若對他親近些,會不會顯得輕浮?可若是對她疏遠些,她是否又會覺得他太過于冷淡不近人情?
他和女子素來沒有什麽接觸,就算接觸過幾次,那也是別人家所謂的大家閨秀。他從未見過像這個少女一樣的女子,她并不與那些名門閨秀相同,成日裏以琴棋書畫為主。她會做很好喝的野菌湯,會替他縫補好披風上的破損缺口,會在和他說話的時候用一雙亮晶晶認真的眼神看着他。
一間狹小的房間,房間的兩端躺着兩個不眠之人。
紛紛擾擾,翻來覆去,終于在露白之前睡去。
少女醒的十分早,卯時時分就穿衣起床了。方少爺雖然是剛睡着不久,但他向來淺眠,別人稍有動作就能把他驚醒。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屋內也沒有點燈只有點點微光,方少爺隔着碎花布,只能看到一個虛虛的人影,他對着那人影說道,“怎麽起的這麽早?”
少女正在碎花布後面梳洗,她聽到方少爺的聲音,匆匆洗了把臉就掀開碎花布走了出來,她正要拿筆,就聽見方少爺說道,“我在家中此時也該起身了,并不與姑娘相關,姑娘要去做什麽?”
方少爺這就算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他還在家的時候,這個時間還躺在床上睡覺呢。
少女借着暗沉的天色微微松了一口氣,她做了一個動作,方少爺不确定的說,“去幹活?”
少女點了點頭,方少爺這才意識到,對于依靠種田為生的老百姓來說,一大早起來幹農活是再正常不過的。只不過他平日裏對農活方面并不了解,甚至連五谷都分不清楚。此時他倘若能夠下地動彈,一定會自告奮勇的說要去幫她。但是他如今卻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她照顧,他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一時之間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少女見他不說話了,便轉身要出門,哪知方少爺在身後喊了她一聲,她轉過身看着他從衣服裏面翻出一塊手帕來。他對她搖了搖手,“過來。”
少女不知覺得走到他床前,方少爺拉起她的手,将那塊随身的手帕塞到她手裏,“照顧好自己,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