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每年的秋分都是一個異常忙碌的時候,全村上下都開始忙活着采摘成熟的瓜果蔬菜,收割小麥。大波大波金黃色麥田随風飙蕩着,許許多多的男男女女都拿着鐮刀不停的割着麥穗,秋天的天氣十分涼爽,但是他們的汗水還是止不住的滴下來,他們一邊收割麥子一邊聊天,笑容淳樸而燦爛。
田間小道上不停的有人駕着牛車拉着拉車,車上擺放着一個又一個筐,筐裏裝滿了形色各異的農作物。
蔡爺爺有一塊田,雖然不大但是也零零散散的種了許多糧食蔬菜,其中也有遲娘的一份。他們人手少,比人家更加辛苦,遲娘這幾天每天都是早出晚歸,要不是家裏還有方少爺這個‘殘障人士’估計午飯就直接帶倆饅頭坐在田埂上啃着吃了。
忙活了三四天之後,果蔬中午采摘完了,黃昏時分方少爺被一陣吵鬧聲吵醒。他嘆了口氣閉了閉眼,遲娘住的十分偏僻,一般沒人到這裏來,安靜得很。方少爺仔細聽了聽,那聲音應該是從村子裏傳出來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喜事,村子裏鑼鼓聲敲得震天響,中間還夾雜着高昂的歡呼聲。
遲娘一臉笑意的推門進來。
“外面發生什麽事了?聲音這樣大。”
遲娘興高采烈的比劃,“今年大豐收,前幾天出海的漁船也回來了,帶回來好多好多的魚蝦,大家都在慶祝呢。我剛剛去看了一眼,大家都在跳舞喝酒還從小鎮上請來了人過來表演的,可熱鬧了。”
“那你怎麽回來了?”雖然她平時與人相處不多,但是方少爺能看出來,她也是十分喜歡熱鬧的。畢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家,到底還是愛玩的。
遲娘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她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我來陪你。”
方少爺呆了一下,心裏止不住的高興,心想她果然是高興過了頭,平時連被他逗一逗都會害羞的人,今天居然能從她嘴裏聽到這樣的話。
遲娘搬了凳子坐在他床邊,方少爺和她講臨輝城的事物,“臨輝城中有一家遠近馳名的飯館兒,名叫‘六味齋’,取義為色香味意形養。其中有一味吃食,名叫湯綻梅,乃是用竹刀取十月後的欲開梅蕊,投入蜜罐中。待到夏月,以熱湯就盞泡之,花即綻,湯色澄澈,清香無比.......”
遲娘聽得津津有味,忽的,門外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煙火聲。兩人齊齊向高牆上的窗口看去,窗口很小,只能看到幾束煙火快速的竄上天空,在濃黑的天空中炸開,那一霎那,天空都仿佛亮堂起來。煙火滑落的尾部向四周擴散開,最終掉落下來,遲娘仿佛很喜歡看煙火,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着窗口看,嘴巴張得大大的。
方少爺看着她忽明忽暗的臉頰,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遲娘茫然的轉過臉看着他,方少爺輕聲說了什麽,煙火聲太大,方少爺的聲音仿佛是一滴水珠滴落在大海裏,完全被淹沒。
遲娘看着他,眼中詢問意味明顯。
方少爺握着她的手慢吞吞的挪動到她身旁,他貼着她的臉頰,呼吸都噴在她臉上。無數的煙火齊齊竄上天空,和方少爺的聲音一齊在她耳旁炸裂,“遲娘,我喜歡你。”
他說完,鬼使神差的親了親她的臉頰。
那煙火仿佛是在她耳旁炸裂開似的,那響聲震的她眼花耳鳴,嗡嗡聲不絕于耳,那一刻,她清晰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的......
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方才被方少爺親吻過的臉頰,眼神呆滞仿佛還沒回過神,方少爺在她耳旁輕聲卻堅定的道,“遲娘,我喜歡你,我是認真的。”
麥子收割完之後要經過幾天的暴曬,遲娘于是又開始忙活曬小麥。豐收之後,農民一般都只會留下足夠自己生活的口糧,大部分的瓜果蔬菜都會拿去販賣賺錢,遲娘亦是如此。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專人拉着好幾輛大車來挑選采買瓜果糧食。他們将一些品相上好的都挑走了,而剩下的都是些個頭小或者是有殘缺的。
可是扔掉又舍不得,于是每家每戶都會自己帶着這些糧食去小鎮上販賣,蔡爺爺也會駕着牛車帶着遲娘去小鎮上販賣,等到實在是沒人要了,遲娘就将它們腌制起來儲存在罐子裏。這場秋收讓整個村子前前後後忙活了小半個月,這半個月以來,遲娘幾乎沒有和方少爺說過話,她早上早早的就出去了,早飯和午飯都提前準備好了放在床頭,要麽是饅頭要麽是幹糧。
那天晚上遲娘反應過來後,什麽話也沒說,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掙開他的手走了出去,他慌了神,在身後不停的喊她,屋外煙火聲震天,他不知道遲娘聽見了沒有,她遲遲沒回頭。
方少爺本想找個時間好好同她聊一聊,可她每日都是早早的出去,回來時累得不行,晚飯都是随便塞幾口,倒頭就睡。方少爺心疼得要死,也只好先避而不談。
他足足憋了小半個月,遲娘終于清閑下來了。
方少爺端着碗,眼神不停地往遲娘身上瞟,在心中憋了許久的話真到了眼前卻又些說不出來了。遲娘好似沒發現他的欲言又止,吃完了就要走,方少爺立馬慌了,差點連碗都丢了,
“等等,等等遲娘!”
遲娘身形明顯的一頓,她終于擡起頭看他,方少爺的嗓子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支支吾吾的說,“那......那天晚上......”
一提起那個晚上,遲娘的臉就不可遏制的紅了起來,她想到了那天漫天煙火下在她耳畔的淺淡呼吸,臉上柔軟的觸碰,還有少年在她耳旁輕柔卻堅定的話語。多日以來刻意壓制在心裏的情愫有如翻江倒海般襲來溢滿了心頭,她一雙手垂在腰側,手指攥的緊緊的,圓潤的指甲蓋戳着皮肉。
“遲娘。”方少爺又叫了她一聲,他低着頭看她,聲音低沉,“我那天晚上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不是因為你救了我我對你心存感激,更加不是因為一時興起,我是真的喜歡你。從我睜開眼睛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你。”
遲娘擡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确實想過,方少爺說的喜歡她,應該只是對她心存感激想要回報她。
可是,怎麽會是真的喜歡呢?她......她只不過是個農女,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遲娘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來。
怎......怎麽會是真心喜歡呢?
方少爺拉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微顫動,方少爺安撫性的揉了揉她的指尖,遲娘沒有推開他只是低着頭不敢看他,方少爺看着她微紅的眼眶,“遲娘,我見過許許多多的名門閨秀,她們都很好,知書達理端秀貌美。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們,更沒有動過想要娶她們的念頭。可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着,這會是個什麽樣的女子?我面對她,應該怎樣說話行事才能讨她開心?我應該怎麽做,才能讓她像我喜歡她一樣喜歡我呢?遲娘,我從不在意你是不是口不能言,也從不在意你的身世身家如何,我只是喜歡你,只是像一個普通的男人喜歡一個女人那樣去喜歡。”
人也許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在感情面前,卻是一般無二一視同仁。
而現在,他也像普通的男子一樣,對着心愛的姑娘吐露心意,內心忐忑又恐懼,“遲娘,我發誓,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絕對沒有欺騙你。那......你可有沒有......有沒有一點,一點點,喜歡我?”
她若是能夠說話,應該會對他說,“我也喜歡你,你別擔心。”
可她慢慢的抽出了被方少爺握住的那只手,她轉過身,像好多天前的那個晚上一樣朝着外面走去。方少爺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沒有像之前那樣喊她。心卻仿佛也黏在她的身上跟着她一起離去了,心髒的經脈一頭粘在他的胸膛裏,另一頭卻随着她的離去越扯越遠,越扯越疼。
方少爺閉了閉眼,他單手撐在床上,只覺得胸口鮮血淋漓。
一股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在身體中席卷不去。
遲娘走到門口,突然閃身走到木床前,拿起一個大大的包袱就朝着方少爺扔了過去。她眼眶和臉頰都紅紅的,扔完包袱之後就做賊似的飛快的跑走了。
“哎呦!”方少爺捂着自己的額頭,他擡頭看了看,遲娘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他的床上多了一個大大包袱,方少爺打開一看,裏面整整齊齊的疊着一套冬衣。
方少爺不知道,遲娘所謂的多日以來疲憊不堪倒頭就睡,其實是在深夜中偷偷的給他縫制冬衣。
她常在深夜裏點着一盞小小的油燈,眯着眼睛為他縫制冬衣,困意襲來的時候經常會紮到手指。她記得方少爺睡覺向來淺眠,被紮到手指都不敢做出動作怕驚醒了她,她也曾因為太過疲累将兩只袖口縫在一處。
你說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讨我開心讓我歡喜,不知道怎麽才能讓我像你喜歡我一樣去喜歡你,但是你看,我已經這麽喜歡你了。
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