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天前,深夜,柳宴殊房內。
柳宴殊端坐在床上,神識卻已入了腰間的八卦挂件之內,挂件內設有陣法分陰陽,自成一番天地。
他站在陰暗隐蔽之處,雙手緊緊的握拳,他就這麽靜靜的一動不動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
時間仿佛被定了格,只有柳宴殊的雙手越握越緊,指尖慢慢的失了血色。
他突然松開了手,慌慌張張的大步往前走去,不知道站了太久的緣故,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餘璃靜靜的躺在地上,她身體多處受傷,傷口處有鮮血緩緩流出,她臉色蒼白,嘴唇幹裂看起來虛弱又狼狽。
柳宴殊看着她身上的傷痕,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動作,唯恐不小心碰到她哪裏的傷口弄疼了她。他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她攬入他的懷抱之中。
她被關在柴房一日一夜,身上的衣衫早已經污濁不堪。她原本有一條漂亮的魚尾,如今卻被一條可怕的長長的傷痕劃破,她的傷口處白肉外翻,上面沾滿了血污和灰塵,中間更是流出了黃色的膿液,看着叫人十分惡心。
他白皙的手指按上餘璃的手腕,虛弱的脈搏在他指下跳動。柳宴殊默默的移開了手指,從胸腔起燃燒起一股巨大的憤怒和悲痛,直燒的眼眶發紅。
他近乎粗暴的扯下腰間的葫蘆,将水倒在她的尾巴上。又将随身的手帕用水浸濕後慢慢的擦拭她的傷口,他取下帶來藥囊,從中拿出藥粉塗抹傷口,再仔仔細細的用紗布将傷口包紮好。
這本是深秋,柳宴殊的額頭卻泛起了薄汗,他拿出一顆藥丸,,将藥丸溶于水中,這才慢慢的喂給了餘璃。
做完這一切,他才靜靜的打量着懷裏的人。他看向餘璃的目光帶着深深的傷心和悲痛,悲痛之中還隐藏着不易發覺的過分的熱切與急迫。
他看向她的眼神甚至有些虛無缥缈,仿佛是從很久很久以前投射過來,直至落在她的身上才有了實質。他近乎貪婪急切的看着她的眼角眉梢,手掌像是受了蠱惑似的摸了摸她的眉梢,剛一觸碰到又仿佛觸摸到了什麽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一樣猛地彈開了。
他虛虛的将她摟在懷中好一會兒,心緒才漸漸地平定下來,他微微的搖動着她的肩膀,輕聲道,“醒醒......”
餘璃的眼皮動了動,一睜眼就看到了柳宴殊近在咫尺的臉。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躲,可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和無力讓她又重新跌入了柳宴殊的懷裏。那疼痛過于強烈,餘璃下意識的咬住了毫無血色的嘴唇。
“別動!”柳宴殊按住餘璃的肩膀,他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語氣太過嚴厲,于是稍稍緩和了一些,“貧道已經幫你上過藥了,不能輕易亂動,小心牽扯到傷口。”
餘璃雙臂環繞着自己,根本無暇顧及柳宴殊。體內的疼痛感比之前強烈百倍,仿佛每一個呼吸都是伴随着痛苦,她全身都冒着冷汗,身體裏的血液好像凍住了似的,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拿着冰錐一點點的敲打着她凝固成冰的血液。待到血液全部融化之後,又慢慢的開始沸騰起來,好似下一刻,那些血紅的血液就會順着經脈從毛孔中一點一點的滲透出來。
一瞬之間,餘璃好像已經經過了至寒至熱。疼痛伴随着寒熱一齊到來,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撕成兩半,她無力的躺在柳宴殊的懷裏,面色蒼白毫無血色額頭冷汗淋漓,她緊緊的咬住自己的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宴殊感覺自己被她倚靠着的胸膛也在經歷着冷熱交替,他匆忙的拿出一顆藥丸放在她嘴邊,“這是止疼藥,快吃下去!”
餘璃連思考的力氣都沒了,聞言立馬将藥丸吞了下去。全身的疼痛感慢慢的褪去,她吃力的擡起疲憊的眼皮,看了看周圍,她擡眼看去只見四周皆是金光交錯,泛着金光的八卦陣在身下和頭頂處緩緩旋轉。
這是哪裏?
剛剛發生了什麽?
餘璃喘着粗氣,她只記得她好像是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個陌生的女人。她朝着那個女人伸出了手,可是......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大量的記憶湧入腦海,餘璃捧着腦袋,突如其來的記憶讓她的頭部産生了輕微的疼痛感。
那個女人剛剛是控制了她的身體嗎?她既然能夠輕而易舉的殺了那個傀儡,那為什麽最後卻口吐鮮血?那個女鬼又為什麽想要殺掉她呢?她又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柳宴殊看她抱着腦袋,一片迷茫痛苦的神色,連忙問道,“怎麽了?還疼嗎?”
“你走開!”餘璃甩開了柳宴殊伸過來的手,她将自己蜷縮在角落裏,一副拒絕的姿态,宛若驚弓之鳥。
柳宴殊看她這副模樣,便也知道止疼藥大概是有效果了。
柳宴殊縮回了手,他耐心說道,“貧道是赤霞觀知觀柳宴殊,姑娘不必驚慌,這乃是貧道法器之內。真人向來不喜妖族,未免節外生枝,貧道這才自作主張用偷梁換柱之法将姑娘替換而出安置在其中,姑娘不必擔心,只是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确定姑娘是否與那惡鬼沒有關系之前,還要委屈姑娘在此待上幾日,這陣法有療傷之效,姑娘在此也可緩解傷勢。”
餘璃沒理他。
柳宴殊也沒有抱着兩三句話就讓她相信他的希望,左右他已經幫她處理好傷口了。他從藥囊裏拿出兩個小瓶子擺在她面前。
“你腿上的鱗片堅硬如盔甲,本非人力可破,只是你當時被縛,靈力被限才叫人傷你至此。這本是你的護體鱗片,修養起來十分不易,這瓶紅色的是生肌丸,你每天服用兩顆,靜養數月,必能恢複如初。這瓶藍色的是清心丸,每天一粒,清心靜氣。”
餘璃擡頭看了柳宴殊一眼。
“姑娘腿上的傷口尚是小事,只是貧道剛才替姑娘診脈,發現姑娘經脈有損,所以才會導致方才的症狀,這傷必須好好醫治若不好好醫治恐怕有性命之憂,止疼藥也只是能暫緩病情卻并不能治療根本,貧道會經常來此替姑娘醫治。另外姑娘若有需要,貧道自會前來替姑娘診治。”
說完,柳宴殊見餘璃并沒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心裏雖然有些不舍失落,但還是轉過身要走。
“等等。”餘璃沙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柳宴殊回過頭,心裏欣喜面上卻是一片淡定的問道,“姑娘可還有事?”
“你想要問我什麽,我都可以回答你。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幫你。”餘璃擡起頭,“但是我有兩個條件。”
柳宴殊皺着眉頭,倒也沒有立馬答應,只問道,“什麽條件?”
“第一,你們不準難為念之。第二,我可以幫你捉鬼,但是證明我和那個惡鬼沒有關系之後,你要答應放我們離開。”
她原本以後她和那個惡鬼除了那天晚上的一面之緣之外,應該是不會存在任何瓜葛的。但是她今天晚上卻想要殺掉她,如今方府有兩位道長在此,而且這間屋子內外都貼滿了符咒。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自己的馬腳,她來方府還不到一個月,到底是為什麽會讓這個女鬼冒着風險過來殺她呢?
這件事情發生了一次,就難免會發生第二次第三次,這一次正好被那個‘餘璃’碰上,可是下一次呢?
想要不被殺掉,就只能另尋出路。
她并不是相信了眼前的這個道士,只是除了他,好像也并沒有什麽別的人可以選擇。她一個人也絕不會是那惡鬼的對手,何況現下她還受了傷,不選擇他,難道選擇白天那個老道士?
她根本無路可走,就當是賭一賭,就算輸了也總比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屋子裏坐以待斃要來得好。
雖然只是一線生機,但是一線生機也是生機,她想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柳宴殊想了想,其實這兩個條件并不算是苛刻,如果真的證明了她是無辜的,這兩個條件也是理所應當的。
“貧道答應你。”柳宴殊衣袍一撩,席地而坐,與餘璃平視,“那就先說說你來方府的目的好了,你為何處心積慮的留着這兒?”
餘璃坐在牆角,低着頭小聲的說道,“因為念之,他想留在這兒。”
“你們對外宣稱是兄妹。”可一個是人,一個卻是妖。
“他從小就和我在一起。”
柳宴殊又問,“你和那鬼果真沒有關系?”
“我只見過她一面。”
柳宴殊皺着眉,“什麽時候?”
“王二死的那天晚上。我當時迷了路,闖進了秋苑,看見王二就躺在地上。她就從房頂上飄了下來,還給我指了路,我當時不知道王二已經死了。”餘璃突然笑了一聲,“其實就算當時他還沒死,我也不會現身救他的,其實,我也算不上是什麽好妖。”
柳宴殊在心底嘆了口氣,他畢竟是道士,聽了這話多少有些不舒服,臉也就不知不覺的板起來了,“我問過了,秋苑裏面的痕跡被處理的幹幹淨淨的,可是依你所言,你應該沒有刻意去抹去痕跡。但是事實确實如此,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是那惡鬼幫你把痕跡抹去,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今晚為什麽想要殺了你?”
既然幫了她,後來又為什麽想要将她殺掉?
“你看到了?”餘璃心裏一緊。如果他看到了女鬼想要殺她,那他是不是也注意到了剛才的自己。
剛剛那個‘她’擁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和現在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的她相比,但凡是個眼睛沒瞎,腦子沒殘的人都能看出裏面一定另有端倪。
從他給她那什麽清心丸說她經脈有損的那一刻,餘璃就猜到他應該是看到了什麽。
柳宴殊點點頭,“沖虛真人與貧道合力在方府之內設下結界,方府內所有景象,皆入眼內。為心魔所控理應當心。這東西最是會乘虛而入,一旦為它所控後果将不堪設想。”
“貧道給你的清心丸必要每天服用,而且要保持心境平和,才能不被它有可乘之機。況且,她的力量于你而言太過強大,她只不過控制你一時已經讓你經脈俱損,若是長久,你安有命在?”
餘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剛剛就是她的心魔掌控了她的這副身軀嗎?她的心魔,可是她的心魔又是什麽呢?它到底又在忿恨不平什麽呢?那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怨恨,讓她想象都覺得震驚,到底有什麽事情,能讓那個隐藏的‘自己’有這麽強烈的恨意呢?
“就這樣?”餘璃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語氣中有些不敢置信和疑惑,“你既然看到了,不想殺我嗎?”
可他不僅沒殺了她,還給了她藥,甚至想要替她醫治。
柳宴殊看着她自嘲般的笑容,心中不由的浮上了一抹心疼和生氣。他偏過頭,刻意的躲開了她的目光,“你若有一日因此作惡,貧道自然會親手将你除去。”
也就是說,只要她不作惡,他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殺她。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殺我,但是我剛才說的都是事實。我只見過她一次,她想要殺我是真的,至于她為什麽要抹掉我的痕跡,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不然她閑的胃疼還是有什麽變态的完美主義癖好?”
“咳咳。”柳宴殊咳了兩聲,“姑娘說的是。”
餘璃将自己曾經聽說到的一些信息都回憶了一遍,“我聽說,那只鬼殺了不少人,而且除了都是方家的下人之外,身份上沒有任何聯系,他們之間甚至都不熟悉。”
“确實如此。”柳宴殊言簡意赅的将自己所知道的說了一遍。
方家鬧鬼大約是三個多月以前開始的,第一個受害人也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是個巡夜的小厮,死在了自己床鋪中,面部朝下,被同屋的下人發現,現場門窗緊閉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第二個是府中的花匠,第三個第四個分別是府中的馬夫下人,第五個是魏姨娘身邊的丫鬟,叫碧雲。
第六個的死者就是前不久的王二。
身份之間并沒有任何的聯系,王二又是前不久剛剛進府的,所以當然不存在什麽仇殺。
那她殺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麽呢?
“等等!”餘璃叫道,“之前四個死亡的時間大約都是隔了半個月,可是為什麽第四個死者和丫鬟碧雲的死亡時間才隔了短短幾天?”
從前面四個來看,這個鬼殺人的時間應該是固定的才對,每個大概都是隔了半個月。那為什麽這個丫鬟會被這麽特殊對待呢?
“此事貧道也覺得十分蹊跷,思來想去,無非兩種可能。要麽她原本殺人的目的遭到了威脅,使得她只好提前殺人。要麽是這個丫鬟的存在妨礙到了她,所以她只好動手殺了她。”
“可你沒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嗎?”餘璃指着門外,“你們在窗戶和門上面貼了這麽多的符咒,但是那女鬼進來的時候,卻根本擋不住她。不,是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門外的符咒嘩嘩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