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除夕之夜,貼完春聯,供好佛龛拜完神後天才剛擦黑,暗藍的天幕下,北風呼嘯。
葉媽忙着在廚房做年夜飯,顧峥去打下手,葉初陽搞定屋子裏裏外外就去門口買荸荠了。
老北京除夕少不了要買荸荠。黃昏時分,除夕賣荸荠的人紛紛穿行在各胡同巷口去叫賣。
除夕夜裏那些平日挑擔兒賣貨的貨郎兒都已經回家了,就只在賣荸荠的人穿行在大小胡同,四合院,大雜院中叫賣,好讨個新年彩頭。
葉初陽看着家家戶戶門前亮着的紅燈籠,貼着紅紙黑字的春聯和威武的門神,聽着陰冷的北風呼嘯而來劃過電線杆發出的呼呼聲夾雜着賣荸荠的叫賣聲回蕩在冗長且單調的胡同中。
他忽然分外珍惜這種舊時光,遙望紫禁之巅,這樣的帝都,這樣的北京,他是否還能有機會看到?
曾有那麽一瞬,他覺得自己甚是貪生怕死。
念及此處,他竟自嘲一笑,所謂無懼生死,不過是想讓安生者可以舒心些,他葉初陽不過是一尋常人,又焉能不懼生死?
他又想多了,一掃腦海中的陰霾,拿着買好的荸荠回家,年夜飯永遠是一年中最豐盛的一頓飯。
往年都是葉初陽和媽媽兩個人一起,今年顧峥在,卻是不一樣。
葉初陽想,他這個哥哥,對他也算是稍緩和了些許吧。
“哥,吃過這個餡的餃子麽?老媽年年包不一樣的,你是沒怎麽吃過的,來嘗嘗吧。”葉初陽用美食引誘着他。
“少來這套。”
“切!”葉初陽做了個鬼臉。
“少說話,多吃飯,有得吃還堵不住你的嘴巴。”顧峥夾着一個大雞腿給葉初陽,葉媽媽看着這一幕,忽然有些熱淚盈眶。
吃完年夜飯後,葉媽媽在炕上剪窗花,貼窗花,葉初陽和顧峥看着裝墊兒臺(中央電視臺)的春晚。
“哥,你接受老媽了嗎?”葉初陽忽然問了一句。
顧峥一怔,說“怎麽?”
“你就說嘛,別那麽雞賊,告訴我,老媽可是一直很愧疚的。”葉初陽漸漸認真起來說。
顧峥也不好繼續裝傻充愣了,都好幾個月了,媽媽對他實在太好,饒是之前痛恨過媽媽為什麽當年狠心抛下他給爸爸,一個人離開。
當然,現在他也明白了,當年媽媽之所以沒有帶走顧峥,主要是顧峥從小身子骨差,自己離婚算是淨身出戶,怕沒有資本去照顧好他,培養好他,所以這才忍痛把撫養權留給爸爸。
葉初陽也明白為什麽顧峥會內心掙紮,糾結這麽久,從小被母親抛給父親,父親為了賺錢,幾乎日出晚歸,家中從來都是他一個人和保姆,沒了媽媽,連爸爸都等于沒有,這樣環境下的孩子難免孤避冷淡。
盡管如今回到媽媽身邊,但這麽多年積壓在內心的痛苦與難受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釋懷。
“今兒是除夕,和老媽聊聊吧,讓她知道,她還有你。”葉初陽拍了拍顧峥的肩膀。
顧峥點頭:“好,其實,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去說罷了。”
“去吧。”
顧峥和媽媽聊了好久,媽媽都潸然淚下了,這些年來,總是一直愧對這個兒子,如今釋懷了過去,未嘗不是件好事。
葉初陽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下,還好,還好,媽媽還有顧峥,這樣,他總歸是放心些的了。
十二點了,新年的鐘聲敲響。2018年到了,葉初陽的高考年也到了,也是結束的一年……
春晚一衆主持人倒計時到最後一秒時,葉初陽收到手機的第一條微信新年祝福。
竟然是林晚晚,內容是:“新年快樂,絕非群發。”
如此簡單的八個字,沒有華麗的詞藻與煽情的祝福,在一大堆群發的肉麻祝福中,林晚晚這樣也算得上清奇了。
葉初陽給她發了個條微信紅包,留言是同樂,便再無下文了。
過完年,高三也準備開學了,回校幾天就開始了高考百日倒計時,然而在此之後,學校會尤其隆重地辦上一個百日誓師大會,年年如此。
當各班聲嘶力竭地喊完自班的口號時,六十六響禮炮響起,各色金萡片彩帶飄滿運動場上空,五色彩旗在北京初春的寒風吹得獵獵作響,衆人擰拳起誓,聲音激昂,汪峰的《飛得更高》無限在大會上循環,那場景一度讓人熱血沸騰。
葉初陽看着主席臺上的上屆一位學長,如今就讀于清華大學,今日主要是回母校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激厲學弟學妹,奮戰高考。
而校長的發言,永遠是盤點學校曾經培養過多少優秀學子,比如當今北京大學某系的知名教授就是在文山畢業,又比如零零幾屆的一師兄,如今在□□辦公,再比如現在某當紅一線明星當年高中就是就讀于文山……諸如此類的永遠是校長不落伍的臺詞。
這樣冗長且枯燥的儀式永遠是葉初陽拒絕的,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個上午,總歸是消停會兒了。
雖然這百日誓師對葉初陽作用不大,但是卻對其他人有大大的作用,一回教室,緊張的氣氛更加濃郁了。每個人都在争分奪秒學習,林晚晚也不例外,因為保送的考試在即了。
由于葉初陽和顧峥都已經進入緊張的百日備戰高考階段,葉媽媽經常會煲各種補湯給他們。
其實葉初陽根本用不着這些,他媽媽自然也知道,不過這樣可以讓自己心裏好受點,掩耳盜鈴也認了。
“初陽,明兒請假,咱去醫院”葉媽媽邊切菜邊說。
“好”這次葉初陽沒有拒絕。
教室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充斥着一股速溶咖啡的味道,甚是濃重。對于周圍人用咖啡抗疲勞,林晚晚選擇用風油精,經濟又實恵,效果還倍兒好。
葉初陽伏桌睡了一節自習,林晚晚見他這一天都沒個狀況不由問:“你咋啦,昨兒幹嘛去了,又請假?今兒臉色好差,羸弱了不少,咋覺着一股風就吹得走你似的。”
葉初陽臉色頗為蒼白,但他卻堆着滿臉笑容:“就一尋常感冒,沒事兒。”
“不是,我說嘛,你身子不利落,說趕緊去醫院瞅瞅,小病及時治,大病耽擱不了。”
葉初陽笑岔氣:“你咋跟個老媽子似的,啰哩啰嗦的,賊煩人。”
“我這不是關心你麽?合着我這麽說還得被你怼,真的是好心沒好報。”
“老子好着呢,就不勞您費心了。”
“最好是。”
放學回家,葉初陽一出校門迎頭就看見顧峥,顧峥眼神中頗是憤怒,葉初陽詫異了一陣子,顧峥二話不說拉上葉初陽就走。
他們來到一家奶茶店坐下,顧峥黑着一張臉,葉初陽從他面部表情讀不出任何信息,一時無言。
顧峥從背包拿出一份病歷報告,重重摔在桌子上,發出了好大的聲響,可見顧峥有多生氣。
當看到病歷報告時,葉初陽呼吸一滞,半晌才開口問:“哥,你……你知道了?”
顧峥冷笑,卻又帶着悲怆的神色看着葉初陽,用手指了指病歷報告上的名字葉初陽三個大字說:“為什麽要隐瞞我,有意思麽?如果不是我意外發現,你打算要瞞我到幾時?”
葉初陽低了低頭:“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多讓個人傷心而已。”
“呵,我是你哥,你和媽隐瞞着我,到底什麽意思?”
葉初陽忽然鼻子一酸,低聲說:“我活不了多久了。”
顧峥聽了怔了怔,忽然心裏不是滋味,眼圈紅了,良久才說:“怎樣會這樣。”
”我高二那年,診斷出癌細胞,休學一年治療,但是也就這樣了,不中用的了,估摸着還能活一年多,我就想回學校參加個高考,這樣,死也瞑目了。”葉初陽神色淡然而略帶笑意。
顧峥深深看了葉初陽一眼,神色悲痛卻狠狠地罵了句:“你丫這是造了什麽業障,還得癌?怎麽不去車禍,失憶。”
“我倒情願是車禍失憶,茍延殘喘活着,委實辛苦。”
“還可以醫治的,可以化療,北京可以的,不然,國外也可以的。”
葉初陽想笑,他大哥這一次這麽緊張他,頗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他這樣不過是燒着錢呆着幾年命,反正是活不了了,又何必糾結?
(題外話,就甭管男主得了什麽癌,反正只要知道是沒得醫的絕症就可以了)
“哥,咱倆是兄弟,一輩子的兄弟,說什麽呢?不是都很好的嗎?”葉初陽朝他陽光一笑。
顧峥終于忍不住哭了。
暮春初夏的北京,天氣漸漸轉熱,吹過的風都沒有春寒的涼意了,夏天快來了,胡同口那些老槐樹又枝繁葉茂了。
晌午的日光透過繁茂的槐樹篩下一地碎金般的光斑,林晚晚坐在門墩前,聽着風搖樹丫夏蟬聲,正在等待着。
葉初陽拐了幾個胡同口才找到那裏,累得有些氣喘不上,額上蒙着薄薄一層細汗。
林晚晚見他來了,彈跳起來,笑說:“你來了。”
“什麽事兒,咋一天到晚沒個消停兒?”
林晚晚呵呵笑說:“沒有啦,我想說,明天就是保送考試了,我想讓你來給我加油打氣。”
葉初陽搖頭說:“可不能這麽着,你有喜歡的人,還一天到晚和我瞎糾結到什麽時候,你這樣很容易被罵的喲。”
林晚晚白了他一眼:“你是我朋友,我特珍惜的朋友,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我可把你當男閨蜜。”
葉初陽似笑非笑地說:“如果你和陸柏楊交往了,再和我這樣。估摸着你倆得分手。”
“如果不相信我,會因此而與我分手,那還有走下去的必要嗎?”
“……”葉初陽無話可說。
“你就說,你去嗎?為我助考”林晚晚頗是期待着葉初陽的回答。
“好,去,你是我同桌,血拼的路上又怎能不去保駕護航呢?”
“那敢情好,果然是國民好同桌。”
葉初陽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顧峥知道葉初陽這幾天要住院觀察,特意請了幾天假。
葉初陽并不希望顧峥為他而耽擱了高三的學習,然而在顧峥心中,如果不這麽做,可能會是一輩子的遺憾了。
不過葉初陽答應了林晚晚陪考,那可不能食言,于是他想過幾天再去醫院。
果然遭到了顧峥劈頭蓋臉的一通痛罵。
也許顧峥知道去醫院也沒用。做什麽都徒勞無功的,但他就是不舍,不願去接受這個事實。
相比之下,作為當事者的葉初陽就表現得闊達多了。但他根本不知道,他越是這樣,顧峥心裏就越不是滋味。
這日,北京下了今年第一場大雨,傾盆而至,比娴妃黑化那天下的雨還要大。
大到雨水模糊了玻璃窗外的風景,周遭除了雨聲,便再無其他雜音。
葉初陽慵懶地翻了個身,緩緩睜開眼睛,入目的是醫院蒼涼冰冷的白色,這已經是保送考試之後的第二天了。
他終究是失了約,但畢竟不是他想要如此,那是他猝不及防地暈倒在家。家人吓了魂都沒了,急忙忙送了醫院,一住了過去了三四天。
其間他收到林晚晚的微信,詢問他幹嘛爽約不來,問他幹嘛去了。
葉初陽回答得倒也實誠:“我在住院呢。”
“住院?呵。怎麽不說你得了癌?”
“你別說,還真是這麽一回事。”
“呵,你夠了,你要是得了癌,我馬上去馬路來個車禍失憶。”
“你就不怕車禍穿越,夢回紫禁城?”葉初陽調侃着大笑說。
“屁,需要穿越夢回?這樣吧,高考考完,為了補償,你請我去故宮”
“好,好,好,不就故宮嗎,離咱南鑼鼓巷不挺近的嗎。”
“好,到時別爽約了。”
“得了。”
微信聊天到此戛然而止。
葉初陽住了差不多一周的院,回到教室,看到高考倒計時居然還有十七天?
當下詫異了幾秒:“敢情是誰去瞎寫的吧。”
林晚晚從書堆裏擡起頭說:“你一天到晚請假,不知道去哪瞎蹦噠,還知道高考就已經很不錯了。”
“那可不,老子那是要考清華的。”葉初陽揚眉笑說。
“行了,你趕緊補回落下的吧。”林晚晚不再和他廢話,葉初陽見林晚晚都保送考完了,怎麽也得安心等成績,怎麽還這麽拼?
“你不是保送嗎?”葉初陽試探性口吻問了這麽一句,林晚晚搖頭說:“成績後天出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送”說着一臉惆悵。
“沒事,你行的。”葉初陽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願吧”
然而那句但願吧,只是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