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這萬千兵馬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帶着風塵仆仆一路從邊境趕來的肅殺之氣,就連眼神都是兇的,像極了土匪。
杏花村裏的這幫子平頭百姓,都過了幾十年的太平日子了,哪裏見過這種場面。
擡花轎的幾個轎夫,腿一哆嗦,頓時胳膊也使不上勁了,立刻着急忙慌的把花轎放了下來。
花轎裏的楚瑩瑩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
外頭所有人都有些慌,被那些一身铠甲的人盯着,兩股戰戰,竟是大氣也不敢出。
這些人裏,竟然唯獨只有接親隊伍最前頭,騎着白馬的沈清,沒有被吓到失态。
他拱手:“敢問将軍姓氏?今日是草民娶親,不知是哪裏不妥,才叫人截了我們的道?”
鞭炮聲還在響,沈清的聲音聽着很是清亮,他今日意氣風發,一身大紅,是很喜慶的新郎官打扮。
此刻依然坐在高頭大馬上,不卑不亢的和這群将士的領頭人說話。
他身前戴着一朵大紅的花,配着俊秀的面容,有了妥妥的十分風采。
此刻雖然透出些緊張,可那種秀才公有幾絲文人傲骨的感覺,卻展露無疑。
“若是大軍要從此過,草民便讓開,讓将軍先過。”
沈清又道了一句,跳下了馬,很是客氣。
可憐的秀才,到現在都不知道,這樁婚事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
新娘子命中注定不是他的。
這迎親娶妻的唢吶,響到了這裏,就再沒有繼續響的可能了。
身穿铠甲的顧荊,一張臉被頭盔擋住了兩頰,只有那雙眼,完整地露在了衆人面前。
他桃花眼深邃又有光,從頭到尾都只盯着那頂秀氣的花轎,看都沒看秀才一眼。
沈清這樣問,顧荊才冷冷道。
“讓開。這親事作罷。”
随着他話音落下,圍着轎子的那一群士兵下了馬,紛紛拉開了那些接親隊伍裏的人。
“大人!大人饒命!”
“草民只是個轎夫!”
“草民只是個吹喇叭的!”
“将軍切勿動手!”
一瞬間,前頭全是鬼哭狼嚎,不少人被顧荊帶來的人吓得抱頭鼠竄,心中已經認定,這多半是一群土匪來劫親!
大令的兵,素來有比較好的名聲,并不怎麽欺辱百姓。
所以這一定是一群強盜土匪!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身盔甲行頭和馬匹,竟把那氣勢造的很足。
“你們到底是何人?放開我!”
“軍爺饒命!”
隊伍裏頓時一片鬧哄哄,杏花村的人都被吓的不輕。不少人高聲讨饒,心說,沈家的這門親事,看這意思,是不太吉利。
這才剛接了新娘子,從村裏走出來,就遇到這樣的事情,
怕是那楚瑩瑩和沈清,八字不匹配,二人情路艱難坎坷。
老一輩的人,心裏立刻就不看好這門親事了。
不然你說怎麽這麽巧,這群土匪早不來晚不來,偏就在沈家接親的路上堵住他們。
接親接親,接的就是吉利二字。
然而這些抓着杏花村村民到一邊的士兵,只是看着氣勢冷冽,面無表情的有些兇,手上并沒有傷害到村民半分。
似乎目的只是想把人拉開,好騰出空,讓他們的将軍過去。
所以衆人慢慢平靜了下來,唯獨沈清一直掙紮的厲害。
然而書生并無什麽大力氣,他提筆寫字,能做出揮斥方遒的錦繡文章。
遇上了兵,這一身才學卻無用武之地,反倒被恥笑太過文弱。
“将軍!這位将軍!”
“花轎裏是我娘子!将軍不可!”
沈清聲音變調,臉也漲得通紅,使出了全身力氣,想阻止那帶頭的年輕男人,走向阿瑩的花轎。可卻被一個身材魁梧的士兵,抓得緊緊。
抓着他的正是羅鳴,沖他低聲道。
“別喊了,阿瑩嫁不得你。”
在四皇子和太子手下打仗這幾年,已經讓羅鳴徹底成長了起來,而今他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不僅武藝上升了一大截,抓住沈清,根本讓人沒法掙脫。
他的心性,也沉穩了許多,更是練出了些眼力。
——太子心悅阿瑩,是不可能看着她嫁給旁人的。
平日裏太子寡言少語,但性子并不偏激,能聽的進去旁人的勸誡,也不為手下冒犯他而動怒,只要不上戰場,甚至可以說是少見的寬厚性子。
可當日,太子忽然帶着數萬精兵闖入烏國大營,那種兇悍又瘋狂的勁,幾乎讓人錯愕和不解。
明明可以軟刀割肉那樣,慢慢磨着烏國,讓他們退兵,太子為何要選那樣一種危險的方式,速戰速決?
把這件事一聯系起阿瑩要嫁人的事情,羅鳴就明白了。
——阿瑩就是太子心裏的逆鱗。動之,龍便瘋魔。
羅鳴一時看沈清,也覺得有些可憐。
但先入為主,當初他以為太子是阿瑩的表兄,兩人是一對,心裏頭自然是有親疏遠近,更希望阿瑩和太子在一塊兒的。
何況,他也只能聽令。
沈清聽了羅鳴的話,似是忽然間意識到什麽,又或者說是冥冥中的一種直覺,叫他隐隐意識到…穿着铠甲的這個男人,會讓他失去即将娶回家的姑娘。
*
花轎裏的楚瑩瑩,早在轎子匆忙間被放到地上時,就聽到了動靜,覺出了不對。
這才剛出村口呀,怎麽接親隊伍停了呢。
少女頭上頂着紅蓋頭,心裏想着奇怪的地方,很想撩開蓋頭,腦袋探出去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然而這畢竟是大婚之日,啥都有講究的。就是這蓋頭,一定得讓新郎官來掀。
這才吉利。
楚瑩瑩既是成婚了,對這方面也是有一定了解。這些風俗,她肯定是會乖乖去遵守。
所以哪怕心裏擔心好奇的癢癢了,少女手指卻愣是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握着沒動。
約莫是遇到了過路的兵,所以需要讓一讓。這也不打緊,為了家國大事,接親隊伍讓讓也可以。
少女這麽想着,臉上又露出了羞澀梨渦。
她長睫毛濃密纖長,視線籠在柔軟的紅布中,只能看見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互相交握着。
可隐隐約約的,她似乎聽到外頭一陣鬼哭狼嚎。有人在喊饒命!
饒命?!饒什麽命??土匪嗎?
新娘子心裏一驚,杏兒眼瞪得溜圓,猶豫着要不要掀開蓋頭,出去看看?
才剛出村口就遇到土匪?運氣這麽背的嗎!
不該呀。
她楚瑩瑩自小就順風順水,幼時還拿了太師父相面書,自個兒研究了自己的掌紋,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她命忒好!要啥有啥,夫君也稱心如意的那種。
如今想想,和沈清成親,大體上還真是啥都有了,夫君也聽話。可不就是稱心如意嘛。
可這會兒!竟然遇到了土匪來劫親?
不不不,這怎麽會是她的命呢。
楚瑩瑩又震撼又憂傷,小臉都是委屈。就在這時,她忽然察覺花轎又被擡了起來,繼續往前走了…
這是?沒事了?
少女這麽想着,心裏一松。
只是,這念頭才浮現片刻,她又覺出了不對,怎麽沒有唢吶喇叭的聲音了?
就連鞭炮聲都沒了。
而且這擡轎的速度,比起先前似乎快了不少,仿佛換了一波轎夫,健步如飛。
花轎又再次停下,楚瑩瑩心裏不安極了,實在沒忍住,她悄悄把紅蓋頭卷起了一點點,然後青蔥手指捏着右邊的一點布簾子,慢慢掀開。
外頭竟然是一片荒郊野嶺!不是村口那條路了!
楚瑩瑩駭得不輕,心口咚咚咚狂跳起來,小粉拳攥得緊緊。
——土匪把她劫走了?
——沈清呢?咋不攔?
這麽一想,少女心都碎了。
嗚嗚嗚嗚嗚,她捏着衣角,哭得傷心極了。
前頭好不容易相中了一個童養夫,她各種溫柔小意的養着人家,什麽蛋都給狗蛋吃。
結果斷腿的童養夫,養好了身子就拍拍屁股走了,雖說後頭送來了金銀財寶,可到底是辜負了她楚瑩瑩的一腔情意。
後來她終于想通了,把那狗蛋忘了,想着嫁給沈清也不錯。結果!
她的命怎麽那麽苦哇,還沒嫁人又被山匪劫了。
楚瑩瑩悲從中來,自己扯掉了紅蓋頭,可不便宜山賊做她夫君,自個兒淚汪汪的哭了出來。
她眼淚大顆往下掉,頭一次那麽傷心。
紅蓋頭變成了紅帕子,被她抓在小手裏,擦着臉上的淚。
這模樣說不清的可憐,花轎裏好好一個閉月羞花的傾城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粉腮上都是淚珠子。
花轎外頭終于有了動靜。
那個布簾子被掀開,掀它的那只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楚瑩瑩哭聲一頓,看着這只手,一時懷疑是沈清的。
因為它太秀氣了,根本就不像是土匪頭子能長出來的手。叫人很難相信這只手的主人,會去做土匪。
可這不會是沈清的手…
少女辨認了片刻,已然确定。因為沈清常年幹粗活,讀書之餘,也會做一些家裏的活計。指腹還有手背,沒有這麽光滑。
楚瑩瑩怔了片刻,拿着紅蓋頭用力沖着那只手一抽。像只張牙舞爪的小奶貓發怒了,喵嗚喵嗚的不許人靠近。
“走開!”
瞧着花轎裏的美人奶兇奶兇的,那手怔了怔,默默縮了回去,布簾子重新放了下來。
剛才擡着轎子一起過來的将士們,目瞪口呆的看着,向來冷峻,有着帝王之相的太子,脫掉了那一身盔甲,只露出了一身錦衣。
然後眼睜睜的在他們面前,變成了一個風采卓然又氣質翩翩的卓然美男子。
仿佛是要去見心上人,太子怕自己的模樣太過難看,就在花轎外頭迅速的整了整。
而後才慢慢踱到花轎旁…
而今戰場上的修羅殺神,看着就像個京城富貴人家裏出來的世家公子了。
雖然俊逸風流,渾身上下卻再無半點在軍營邊境裏帶着的冷冽殺氣。
“瑩瑩…”
坐擁萬千兵馬的太子,隔着一道布簾子,放柔了聲音開口。
頓了頓,他默默撩開布簾,腦袋探進去,看着裏頭淚流滿面的美人,小心翼翼哄她道。
“…我是狗蛋啊。”語氣卑微。
噗嗤,花轎外的大小将士和士兵,笑得臉抽筋。
就連那兩個默默跟過來的暗衛,看到這一幕,也樂得捧腹大笑,躲在草叢後頭,打滾跺腳,像兩只花果山的猴子,樂得吱吱亂叫。
哎呀,開心!今兒實在是開心!少主不愧是少主,總算是趕在最後一刻過來搶親,把楚姑娘重新搶了回去。
這就好這就好,至于狗蛋這個名字,害,那是軍營裏的那群兄弟們不懂內情,若不這麽自稱,楚姑娘怕是根本就想不起來少主是誰。
“我是狗蛋”這幾個字一出,花轎裏的楚瑩瑩頓時愣住。
她臉上還挂着幾串淚珠子,精致漂亮的五官滿是淚痕,杏眼也哭得紅紅的。
少女就這麽傻傻的看着探進了半個身子的顧荊,好一會兒沒眨眼睛。
太子褪去了盔甲和頭盔,露出了俊美的容顏和修長的身段。
他在邊境歷練的兩年,到底不是白白度過。
整個人,個頭比起從前,拔高了一大截,身板正,肩膀寬,那腰卻是瘦削的。
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材,都是無可挑剔的出衆。
闊別了兩年多,狗蛋的一張臉,還和從前一樣好看,就跟楚瑩瑩曾經想象過的那樣。
長大了一些,氣質變了。但眉梢眼角都是風流,桃花眼又深情漂亮,鼻梁高挺,睫毛又濃密纖長,薄唇也精致。
他不說話,只期待的用一雙深黑的眸子,像個大狗狗一樣,眼巴巴看着花轎裏的美人。
這樣一個大美人,比起從前,容顏更勝一籌,只是膚色卻瞧着沒那會兒白了,顯得多了幾分男子氣概。
寬闊的肩膀,能叫人瞧出來,他很有力氣,是和沈清的文弱截然不同的一種感覺。
沈清…
想到沈清,楚瑩瑩一怔,迅速從狗蛋回到面前帶來的容顏蠱惑裏,回過了神。
——你現在回來有什麽用?
我都嫁人了!
剛才還不停落淚的少女,這會兒不哭了,她眨了眨還帶着水汽的長睫毛,輕聲問太子。
“你是回來給我送禮的嗎?你把我夫君弄哪兒去了?”
她連狗蛋這兩個字也不叫了。
少女瞧他的神态,就像在和一個故識說話,眼裏并沒有半分看到他回來的驚喜,反而有些焦慮。
而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在朝顧荊心口插刀。
——我夫君。
顧荊一怔,心口驟痛。
誰是你的夫君?難道那人不該是我嗎。